八月底,皇帝一行人準備要返京,謝夫人自然也要向謝小盈辭行了。


    這一趟辛辛苦苦進京,謝夫人等於純粹來伺候女兒生孩子。謝小盈想想都覺得有些愧疚,勞累母親這樣一趟,還讓家裏貼補了許多錢。


    送她的金銀就不說了,謝夫人給皇帝、淑妃的獻物也不少,生下女兒之後自然還有敬給公主的東西。都說一個姑娘半個賊,謝小盈感覺自己是往謝家家底上狠狠下鏟子,於是倍感虧欠。


    謝夫人聽她這樣細細念念地說,有些好笑地攬住女兒,開解道:“你如今給家裏掙體麵,家裏當然不能拖你的後腿,那些浮財算什麽?便是沒有你,陛下一道旨意,你以為咱家能保得住這些?反倒是咱家門楣低,害你抬不起頭來。幸而你眼下得寵,我與你爹也算是放心了。你爹說了,以後你大兄二兄的兒郎,都叫送去讀書。等他們有了功名,咱家那就是真正立住了。”


    謝小盈知道自己與世人觀念大抵相悖,母親開解,她就不再自苦,隻笑著說:“就盼著侄子們能好好用功上進,考個狀元回來!”


    ……


    謝夫人離開,謝小盈難免低落了幾天。


    好在馬上就要回宮,收拾東西兵荒馬亂的,再多憂思也散了。


    謝小盈來的時候感覺沒帶多少東西,眼下要回宮,她才發現景延殿裏竟有百十來個箱籠都是她一個人的。除了衣服細軟,還有母親送的體己,各色壽禮,生完孩子宗朔的賞賜等等。這些東西就不說了,光是無憂的用物竟也收拾出了幾大抬箱子。


    乳母薛氏解釋說公主用慣了東西最好不要輕易換,孩子認氣味,床褥、包巾這些,固然能置辦新的,但陡然間全換了,孩子必定能發現換了環境,說不準就要受驚。


    眼下四個乳母侍奉無憂,謝夫人都幫她把過關,認定其中的薛婆子最本分可靠,因此謝小盈便讓薛婆子為首,除了喂奶,也要管起無憂身邊大小事來。


    其實東西都不要緊,謝小盈看著殿內來往的婢子與內宦,光是蓮月挨個支使,都費上些功夫。


    她終於想到了一個問題——這麽些人,回到清雲館可怎麽住啊?


    第二天就要返京了,謝小盈才想起這回事,幸虧宗朔當天晚上過來看了一眼,否則她都不知該找誰問。


    宗朔見她神色倉皇地開口,當即大笑不止,“謝小盈,朕還以為你不會問了呢!”


    “……怎麽呢?”謝小盈被宗朔笑得有點莫名其妙,“臣妾不該問嗎?”


    宗朔靠在引枕上,笑了好半天才止住,“問是該問的,但你不覺得這會兒才問,已經來不及了嗎?明日就要回宮了,便是你清雲館裏容不下這些人,除了硬著頭皮把人收下,還能有什麽辦法?”


    聽宗朔這樣的語氣,謝小盈立刻就反應過來,“陛下早替臣妾安排好了是不是?”


    宗朔矜持頷首,“若不是有朕事事為你著想,你可怎麽辦呢?”


    男人臉上寫滿了“快誇我”,謝小盈也不吝嗇,立刻狂拍馬屁,“就知道陛下待我們母女最好啦!我與無憂這一生都托給陛下了,隻求陛下多費費心,可別忘了我們娘兒倆。”


    宗朔很得意道:“盈盈心信賴朕,朕豈會令你寒心?朕早讓人把頤芳宮收拾出來了,你如今位列九嬪,大可以住正殿了,回頭就讓乳母帶著無憂住在東側殿裏。關上門沒有旁人,你們母女照舊過今日的清閑生活就是了。”


    謝小盈聽得十分激動,遷進正經宮所裏住,那就是在永巷東西兩側,離楊淑妃可就更近了!宗琪雖然毒舌了一點,但對妹妹還是挺親熱的,淑妃向來沒耐心帶孩子,以後大可以讓宗琪來陪無憂玩……她一邊想,一邊喜滋滋地問:“陛下,就是不知哪個宮所叫頤芳呀?臣妾一點印象都沒有,莫非是陛下改了個名字?”


    宗朔臉上飄過更昭然的傲色,他斜了謝小盈一眼,故作淡定道:“六宮的宮所離得太近,朕若再像從前那樣見天去尋你,未免太惹眼。這個頤芳宮在金福宮東側,先帝廢置的一間,朕讓人重新修葺起來,供你們母女居住。”


    金福宮東側?


    那不是……快挨著東宮了?!


    宗朔看到謝小盈眼底的驚憾,一時滿意極了。他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謝小盈從不在他這裏主動邀好,他有時想想表表意,都得挖空心思才行。傳謝夫人進京是一樁,修頤芳宮就是另一樁。


    他這樣的重視,必能換來謝小盈的十分感動吧?


    “這……這合規矩嗎?”謝小盈試探地問,還好她生的是個女兒,否則帶著皇子住到東宮邊上,皇後非得衝進來搶走她的孩子吧!


    宗朔摸了一把謝小盈光潔的臉,“朕的女人,如何安置自然是朕說了算。有什麽規矩能壓過朕呢?”


    得。


    看樣子宗朔也不是安排一天兩天了,謝小盈雖不知頤芳宮到底什麽情形,但還是痛痛快快起身謝了恩。


    宗朔看著謝小盈這樣知禮,內心不由唏噓。兩年前還是莽撞大膽的小孩子,如今謝小盈也出落得頗有宮眷風姿。等今年再辦宮宴,謝小盈坐在林氏與胡氏之間,誰還能看得出,她是出身商賈的民間女子呢?


    他很正經地將謝小盈扶起來,慨然道:“朕有時喜歡你這樣知進退,有時又盼著你還能像從前那樣,跳脫輕盈一些。咱們的女兒叫無憂,朕何嚐不希望你也能無憂呢?”


    謝小盈懂了,皇帝這是對她尚有餘情,雖然兩人都當了爹媽,但比起規矩名分,皇帝還想要有以前dating的快樂。


    這還不好說嗎?謝小盈眨眨眼,提醒宗朔:“臣妾身子快好齊全了,等入了九月,應該就能侍奉陛下了。”


    宗朔被她一句話說得紅了臉,使勁繃了半天才憋下去。宗朔為自己的君子之風義正言辭地辯駁:“朕說得不是這個事!你當朕隻圖你身子不成?朕是盼著你心情疏闊,能活得自在一些!”


    謝小盈配合地捧場,“我懂我懂。”


    宗朔後悔死了,早知道謝小盈要誤會他這麽久,她懷著孕時,他就很該檢點起來!


    ……


    這邊謝小盈忙亂,楊淑妃那頭也不例外。她與謝小盈差不多。除了要顧自己,還要顧著兒子。


    大皇子頭一回出宮,又學騎馬,又是學功夫,正樂不思蜀,冷不丁聽聞要回宮去,當下就嚎啕大哭起來。


    回了宮就不能再學騎射了,宗琪年紀雖小,卻很明白。他死活不肯走,纏著楊淑妃道:“阿娘自己回去,留我在這裏好不好?我舍不得師傅!舍不得我的逐風!!”


    逐風是皇帝給宗琪選的一匹小馬駒,學著騎了小半年的馬,宗琪與逐風自然也有感情,舍不得分開。


    兒子哭得撕心裂肺,楊淑妃起先還耐性地哄了幾句,很快她也煩躁起來。


    住在離宮,她就是說一不二的女主人,宗朔再不待見她,也隻能由她來掌這個權。等回了晉廷,她就又要過坐牢似的日子,誰會願意呢?可她有什麽辦法?這就是宿命。


    楊淑妃一拍桌子,訓斥兒子道:“哭什麽哭!我楊娉的兒子,不許這麽麽骨氣。為了一匹馬,你是要與母親分開嗎?”


    她嚴詞厲色,宗琪一下就被嚇住了。眼淚掛在臉邊上,要哭不哭地強忍著,看起來倒更委屈可憐了。


    楊淑妃終究是繃不住太久,語氣放得溫和,寬解起了兒子,“你喜歡騎馬,回了宮也不是沒機會騎的。你眼下年紀小,等再大一些,你爹爹會讓你繼續進學,何況騎射最重的是基本功,回去以後你還是可以繼續每日紮起馬步,打幾套拳。”


    宗琪垂頭喪氣,卻不敢違拗母親,隻能稱是。


    當天下午還有最後一次課,他早早去了馬場,見了佟師父。


    佟師父也知道是最後一次教他,臨分別時,竟解下了腰間的玉佩贈給宗琪,“臣身無長物,唯有此玉贈給皇子。請皇子牢記所學,多多保重,早日成人。”


    宗琪知禮數,向師父垂首一拜,拿著玉佩歡喜地回了永馥殿,獻寶似的送給母親瞧。


    楊淑妃手裏拿著玉佩,目光反而停留在了結玉佩的絡子上,久久移不開。


    那是她打的,在她十四歲的時候。


    ……


    這一次宗朔離宮避暑,共在京外住了近五個月的時間,可以說有半年的功夫他都不在正朝。


    原先放在宮裏,外臣想要求見皇帝,隻要品級夠格,就能入前廷遞章本候見。皇帝當然可以繼續晾你十天半個月不傳,但畢竟能杵到皇帝近前,為著不留下苛待臣下的史名,皇帝多少都還是會宣進的。


    離宮就不同了,為著皇帝起居安全,離宮哨衛遍布百裏之外,沒有皇帝傳旨,任你是皇親國戚還是王公大臣,擅自靠近離宮都是一個死罪。


    宗朔雖然還照常朝議,但他喊來的人都是親近之臣。國事隻與他們商量,對外也靠他們傳話。朝堂之上,帝王親疏一目了然,皇帝對英國公一係的冷遇擺在了明麵上。


    五個月足夠朝堂格局發生無聲的改變了。


    原本投在英國公門下的臣屬,已漸漸開始收斂勢力,舉凡能不攪進這場帝王與權臣間鬥法的人,都希望能暗自撤出來。


    皇帝回京聲勢浩大,朝堂民間皆有所震動。


    謝小盈坐在車內,一邊逗著小小的無憂,一邊感慨時光飛逝。


    這次隨駕離宮的嬪禦不止謝小盈一人,眾人便以楊淑妃為首,一同到凰安宮裏拜見了皇後。


    謝小盈本以為皇後會像上次一樣直接讓大家回去休息,沒想到她竟傳見了。


    凰安宮正殿熏了濃鬱的香,仍無法掩蓋淡淡的藥氣。


    皇後穿戴整齊地坐在次間裏宣見諸人,但她看著還是氣色憔悴,病容明顯。謝小盈行過禮,視線小心翼翼地自下而上打量皇後。顧言薇這一病清減了很多,整個人骨骼突兀,原先柔和圓潤的棱角不複存在,她頭戴十二釵花束,胸口掛著紅寶石的項圈,雖華貴,卻失了雍容。


    謝小盈的目光不經意間與皇後對上,她有些謹慎地低下頭,顧言薇卻笑了,朝她招了招手,語氣同從前一般無二,“謝妹妹來,你為本宮和陛下誕育了長女,正是辛苦了。本宮還沒好好誇過你,你來本宮身邊坐吧。”


    說著,皇後給其餘眾人也賜了座,謝小盈看了淑妃一眼,才在皇後一側的軟榻上坐了下來,“謝殿下。”


    “公主呢?”顧言薇興致勃勃道,“抱來讓本宮瞧瞧。”


    宗琪與無憂都由乳母抱著候在明間裏,聽皇後這樣說,薛氏立刻抱著無憂進到殿內,“公主拜見皇後殿下,奴拜見皇後殿下。”


    行過禮,薛氏才抱著無憂上前。顧言薇衝著乳母伸出手,薛氏猶豫了一瞬,她看了謝小盈一眼,但還是把無憂交到了皇後懷中。


    皇後雖笑著,謝小盈不知為何,卻緊張地出了一身冷汗。


    這殿中即便是楊淑妃都不知道,皇後昔日可是對她挑明了想要抱養她孩子的!


    薛氏沉默退到了一側,謝小盈則看著顧言薇動作熟練地抱過無憂。無憂向來不怕人,換了個懷抱也不哭,隻睜著大眼睛好奇地轉,許是看見了皇後胸口墜著的寶石起了興趣,無憂還“啊啊”地叫了兩聲。


    皇後見狀立刻眉開眼笑,抱著大公主左右晃了兩下,極親昵地說:“哎呀,咱們公主認得本宮呢,知道本宮是你的母親,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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