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雲館內,謝小盈為著自己出了一回風頭,正感到十分遺憾懊惱。早知道和皇帝出去會撞上林修儀,第二天叫滿宮裏都拿她二人的事當閑話磕牙,她昨天還不如裝個頭疼腦熱,把皇帝轟出去算了。


    這下好了,早晨她一醒來,內膳司的宋福就巴巴兒跑來獻媚。


    各宮嬪禦都要去內膳司提膳,他們那裏的消息最是靈通。宋福特地過來告訴謝小盈,林修儀已被皇後下令禁足反省,想叫謝小盈高興高興。人人都以為昨日定是謝小盈使了什麽絆子,才令成元年來最大的寵妃吃掛落。


    謝小盈心裏冤得很,隨手抓了一把銅板打發走了宋福,一個人坐在窗下,拿了柄小鐵錘,一邊砸核桃,一邊發呆。


    皇帝別管是為了什麽,但凡想寵幸她,她似乎沒什麽掙紮的餘地。


    可一旦她與皇帝走得近了,就相當於踏進這後宮猙獰的旋渦,身不由己,再也無法掙脫。


    謝小盈不願涉險。


    那就惟有遠離宗朔,方能成此目的……咋才能讓皇帝忘了她啊?


    正發愁,蓮月繞進臥房來,悄聲道:“娘子,胡婕妤至。”


    “胡婕妤?是哪個?”謝小盈有些發懵,名字和人臉一時在腦海中對不上號。


    她擦了擦手,稍微理了下衣裳,步到正堂裏去。


    少頃,值守的萱辰挑起簾子,進來了一個麵龐圓潤、身形略顯豐腴、個子也不太高的女子。


    謝小盈有了印象,忙上前叉手一禮,“妾拜見胡婕妤。”


    對方的性子似乎偏沉默,謝小盈隻在那日拜見皇後時見過她。對方從頭至尾都沒說過話,在諸多姿容豔麗的宮妃裏,被襯得十分平庸。


    胡婕妤親自伸手扶起了謝小盈,說話聲音倒很甜美,“妹妹多禮了,我來得唐突,隻盼沒有叨擾妹妹才好。”


    “怎麽會呢?”謝小盈畢竟做過好幾年pr,尋常應酬不是問題,她笑眯眯地回答,“婕妤駕到,令清雲館蓬蓽生輝。隻是此地偏遠,不知為何勞動姐姐前來了?”


    胡婕妤見她笑,也禁不住跟著笑了一下。謝小盈發現,胡婕妤笑起來唇邊有兩個深深的梨渦,驀然間顯得人鮮亮許多。但見謝小盈盯著自己,胡婕妤的笑容很快又淡下去,不乏拘謹地回答:“我是奉楊淑妃之命,來送兩塊茶餅給妹妹,都是陳年的普洱,極稀罕的東西,就是不知妹妹喜不喜歡。”


    隨侍的宮婢聞言便端上來一個托盤,紅布蒙在上麵,謝小盈親自揭開,確實是兩塊素紙包裹的嶄新茶餅,還用紅封寫了吉祥話。


    她不太懂茶,但也聽說好的普洱往往價格高昂,謝小盈便誠懇道:“多謝淑妃心意,也多謝姐姐來送,妾就卻之不恭啦?”


    胡婕妤神情中透出幾分意外,像是沒想到謝小盈居然這樣痛快就收下了,言語還有些訥訥,“……當然、當然,本就是送給妹妹的,妹妹喜歡那就好。”


    謝小盈支使蓮月收了茶餅,自己引著胡婕妤到閣中坐下。謝小盈餘光注意到,胡婕妤一直在悄悄打量她,眉間還存著些思忖之意。她率然笑起來,爽朗道:“我是個簡單性子,人也笨拙。姐姐若有什麽想說的,不妨直接同我講。我看姐姐也是個好親近的,咱們有什麽便說什麽吧。”


    胡婕妤顯然有著被拆穿的尷尬,但謝小盈笑意燦然,不加藏掖,倒令她很快又放鬆下來。胡婕妤深吸口氣,開門見山道:“並不是我有什麽,而是淑妃的意思。這兩塊茶餅,淑妃是想叫妹妹先嚐嚐,倘或妹妹喜歡,便請你上我們玉瑤宮坐一坐。楊淑妃素來愛茶,又覺得妹妹應是投契之人,因此想多與妹妹來往。”


    “好哇,我若有時間,自然應該去拜訪淑妃姐姐,隻不過……”謝小盈疑惑道:“我與淑妃姐姐隻有一麵之緣,她怎就覺得我們投契呢?”


    胡婕妤還沒來得及為謝小盈的爽快而歡喜,轉瞬間她又窒住——胡婕妤竟分辨不出謝小盈究竟是真心詢問,還是刻意嘲諷。


    胡婕妤尚在沉默,值守的萱辰忽又邁了進來,攏手欠身道:“稟報才人,內侍省趙常侍求見。”


    趙常侍?怎麽又是個不認識的人?謝小盈茫然著,但還是點頭允人進來。


    等謝小盈看到對方的臉,她一下就想了起來。這內宦叫趙良翰,昨日常路被宗朔丟在萬壽鬆濤罰跪以後,就是這個趙良翰上前接手,繼續伺候皇帝。宗朔喊過他幾次,謝小盈還真記住名字了。


    “奴趙良翰,拜見謝才人。”趙良翰自己手裏提著個食盒,後頭跟了個內宦,也提著個偌大食盒。趙良翰似乎是行完禮才留意到胡婕妤,又補了一句,“啊,胡婕妤也在,奴失禮了。”


    因是禦前的人,便是失禮,胡婕妤也不敢吭聲。她扭頭望向謝小盈,謝小盈對著來人絲毫不懼,依舊是帶著點笑臉,“趙常侍好,可是陛下有什麽吩咐?”


    趙良翰滿麵諂媚,恭恭敬敬地開口:“奴來的不是時候,攪擾才人了。原是陛下惦記著昨日才人吃的那道胡椒牛肉喜歡,特命尚食局今日又做了一份,差使奴為才人送來。除此之外,還有些旁的宮內美饌,陛下想著才人應都未試過,親點了幾道,叫一並做了,請才人品嚐。”


    雖然不願意見皇帝,但有美食奉上,謝小盈還是難掩欣喜。她趕忙使眼色,讓蓮月去寢閣裏取金圓餅,賞了這兩個內宦一人一個,“多謝陛下惦念我,也辛苦二位貴人了,你們東西放著吧,我這裏還有客人,晚些再用。”


    她這話一出,趙良翰愣了,胡婕妤更是一驚。


    陛下賜膳,乃是天大的恩典,即便不跪在地上、立時立刻感恩戴德地用了,那也沒有說“放一放,等會再吃”的道理。


    胡婕妤以為是自己在這裏礙事,旋即開口:“是我來的不是時候,耽擱謝妹妹用膳了。你先吃罷,我改日再來探望妹妹。”


    謝小盈卻“哎”了一聲,伸手拉住了胡婕妤,“姐姐來看我,怎麽也沒有讓你空著肚子離開的道理嘛。趕得早不如趕得巧,既是陛下賜膳,想必姐姐也不會嫌棄,我們便一同用吧!”


    來者是客,起碼的禮儀總要顧到。謝小盈想得很簡單,立刻吩咐荷光、蘭星,一齊上前收拾膳桌。她還順勢招呼趙良翰,“辛苦二位貴人,且幫我把吃食都拿出來擺開吧。”


    趙良翰有點笑不出來。


    陛下賜膳點了名是賜給謝才人的……這胡婕妤,住在玉瑤宮裏的,就同冷宮妃嬪差不太多,她配吃嗎?


    見趙良翰原地站著不動,謝小盈還挑眉,不解地反問:“怎麽呢?”


    被謝小盈這樣看了一眼,趙良翰可嚇壞了。


    昨天他是親眼見著陛下最重用的常少監,隻因為沒及時趕走林修儀,惹了這位謝才人不快,竟被罰跪了整整四個時辰。他如今還沒有常路的麵子一半大呢,如何敢觸怒謝小盈?


    趙良翰連解釋都不敢,忙依言照做了。


    謝小盈全以為趙良翰是走神了,壓根沒多想,猶自挽著胡婕妤,邀她入座,“姐姐千萬別同我客氣,若是以往我吃的東西,那還不好意思留姐姐下來。今天趕巧有陛下賜膳,咱們一起飽個口福。”


    胡婕妤很被動地坐下來,先是一陣心驚肉跳,頻頻去看那兩個禦前內侍的臉色,有些擔心他們稟到陛下跟前,被陛下降罪。可當她扭頭看見謝小盈這樣泰然自若,兩個禦前的內宦待她也是言聽計從,胡婕妤又難免一陣豔羨。她自打嘉順年間聘入東宮,從未得過如此殊遇。宗朔待她一直態度平平,以至於胡婕妤至今,見了皇帝都還有些緊張。


    想來,陛下定是很愛重這位謝氏,方叫她這樣膽大妄為,又恣意率性。


    若不是陛下一貫驕縱,禦前的人,何必對她的話這樣尊奉呢?


    胡椒香味最是霸道,那一盤子牛肉才取出來,室內已是飄香四溢。興許是皇帝見她昨天專挑肉菜,今日賜的也多是葷食。像是炭烤的大塊羊排,還有燒製的鹿尾,膾製的鯽魚、爆炒的小塊雞肉。主食贈的是胡餅,謝小盈見昨天皇帝吃的就是這個。此外還有蒸梨與奶羮,豐盛至極。


    謝小盈笑著看向胡婕妤,真摯道:“幸好姐姐在,不然我一個人,哪享用得了這麽多美味!”


    胡婕妤很勉強地回了個笑容,仍不太敢動筷子。


    謝小盈以為她是客氣,親自夾了一筷昨天她吃著好的胡椒牛肉粒,“請姐姐品嚐。”


    她都做到這個份上了,胡婕妤自然不好再推辭,隻能跟著吃了幾口。


    和皇帝吃飯,謝小盈都不顧忌,何況是胡婕妤。


    她兀自大快朵頤,冷不丁抬頭才發現,趙良翰和另一個內宦還垂手立在旁邊,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謝小盈微微一愣,揚聲問:“兩位貴人可是還有旁的事?”


    趙良翰討好地笑笑,“是,陛下吩咐,伺候才人用過膳,奴還要再領才人去崇明殿。陛下找了製靴的匠人,說是昨日答應了要為才人製一雙合腳的冰靴,所以請才人用好膳,就過去量個尺寸。”


    謝小盈聽了,非但沒有方才那麽欣喜,反倒先蹙了眉,“又去崇明殿?這不合規矩吧?”


    她就是想拒絕,但當著胡婕妤的麵,不敢裝病,這才祭出宮人最忌諱的規矩大法,想說能不能堵一下趙良翰的嘴。


    趙良翰訕笑著,賠著小心回答:“稟才人,這規矩也是人定的。再大的規矩,也大不過陛下去,您說呢?”


    謝小盈想歎氣,硬是忍住了,反衝趙良翰笑了笑,“貴人說得是,原是我想左了。”


    趙良翰豈敢怪罪,一聲不吭地連連作揖。


    謝小盈擺擺手,吩咐荷光再去拿兩塊金圓餅來,“那隻好請貴人再稍待片刻,等我與胡婕妤用好膳就過去。”


    胡婕妤從旁看著謝小盈這樣狂言妄語,同時又出手驚人的闊綽,徹底失了反應。


    她素來聽聞謝小盈乃是出身商賈,隻當她家世卑賤,便是得寵也不過是一時的虛浮榮華。莫說威脅中宮,怕是連出身不高的林修儀都無法比及。


    可胡婕妤萬萬沒料想,鑽營錢財,說著雖難聽些,得利卻也是實實在在的。這樣大的手筆,日複一日的打賞,焉知不能收買人心?


    若人人都稱一句謝才人的好,再加以聖寵……長此以往,謝才人還會隻是區區才人嗎?


    胡婕妤僵在原地,不敢深思,隻能竭力控製表情。


    謝小盈回過頭才發現胡婕妤再走神,她疑惑地問:“胡姐姐,你怎麽不吃了?這樣就飽了嗎?”


    胡婕妤看了她一眼,像是突然從夢裏驚醒,猛地撂了筷子,竟站起了身,“飽了、飽了,今日實在叨擾妹妹已久,我便不多留了,改日再來探望吧。”


    一邊說著,她一邊匆匆離去。


    謝小盈坐在原地,一頭霧水。


    她看了看胡婕妤適才用過的盤子,明明還有一塊未吃完的嫩白膾魚。


    怎麽回事?難道胡婕妤卡魚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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