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了一場大雪,嶽楓同兩個小廝,跟在廂房裏照顧了溥洪半夜。不到四更天,清醒過來的溥洪回想起昨夜一切,唯有掐著眉心一個勁地搖頭,後念著一會兒要去早朝,便摸黑踏著飛雪離開了公主府。


    普爾圖木除了一些特別的節日外,夜間設有宵禁,馬車不掛官燈,不可上街。


    嶽楓掛著公主府的官燈,不好就這樣大搖大擺的送溥洪回府,隻得送人到了街坊口,便悄然折回,不想在半途,遇到輛形跡可疑的馬車。


    他親軍出身,敏銳地下了馬車,提劍孤身追去。


    少時,追至半途的嶽楓見這馬車在城東富商區兜兜繞繞,更是起疑,正欲緊步上前。


    倏然,身後傳來幾聲沉重的腳步,他猛地回首,隻見漆黑的巷內,空無一人。


    再回頭時,追著的馬車已經不見了,地上唯有車輪壓出的層層痕跡。


    *


    翌日晌午,孟棠嬴住處。


    張內官帶著一黑衣男子一路疾走,步至主室時,聽屋裏沒什麽動靜,試探性的叩響房門。


    屋內無人應答。


    “主子,是刁詔來了,有好消息……”


    少時,窸窸窣窣的聲響後,一聲慵懶的嗓音緩緩飄出“進。”


    “那奴才帶人進來了。”


    張內官推開門,屋內煙霧繚繞,那股子熟悉的香氣,勾起了常在宮內行走刁詔的記憶。


    蓮子香香氣特別,很是名貴,隻有在南璃皇帝留宿嬪妃時才會用。


    香的作用顧名思義,留子調.情助興,可他記得,殿下素來是不好這些的。


    如今所謀之事已有起色,一向自持孤冷的殿下怎麽會……


    他跟著張內官走到偏室的書案旁,聽見另一頭的寢室內,傳出兩聲嬌媚的嗔叫,而後木門開闔,孟棠嬴穿戴妥帖,緩步走出。


    “殿下。”刁詔單膝下跪行禮。


    “免禮,刁侍衛一路辛苦。”


    刁詔下跪的一瞬間,卷著一股屋外的寒風,孟棠嬴微不可查的蹙起眉頭。


    這時,刁詔抬頭,匆匆打量了眼小主子,看他麵色紅潤,不見疲色,有些急切道:“卑職為殿下辦事,怎有辛苦可言,近日……”


    “先落座喝杯茶水再談。”孟棠嬴突然打斷刁詔,撩起衣擺,端坐在茶案前,不緊不慢地開始烹茶。


    張內官會意,悄聲走進內室,少時,刁詔聽到兩個輕盈的步腳,從內室走了出來,兩聲淺笑,人隨張內官出了屋。


    孟棠嬴留意到他眼尾的目光,淡然一笑,“這次行水路來普爾圖木,一共走了幾日?”


    “回殿下,此次卑職按殿下所言,乘大船一路西行,半分不曾耽擱,加上一路逆風,一共花了二十二日。”


    孟棠嬴頷首,“換成大船的確比之前快了不少。”


    “是,卑職特別問過,若是夏日改變風向前往回走,大抵十四五日,便能趕回汴京。”


    孟棠嬴沒再回答,纖長皙白的指尖,捏住了碾茶的小錘子。


    刁詔默然,等著孟棠嬴一步步的碎茶,碾茶,茶羅過篩,又一手平穩的點入沸水進入茶盞,一手用茶筅攪動茶膏,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他恭敬的接下孟棠嬴遞來的這杯茶。


    待品茶過後,孟棠嬴斂起輕鬆愜意的麵色,抬眼問:“近日可有母後的消息?”


    那夜孟西洲帥汴京臨近幾支精兵包圍皇宮,無奈之下,他隻得同張內官安排的護衛出了城,後在城西一處舊廟候了三日,在聽到皇帝未死的事實後,孟棠嬴知道,母後與趙家都完了。


    途至江州,張內官送來了密報。


    武安侯趙澤幀被處極刑,趙家被抄,餘下宗親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當年開國元老有從龍之功的武安侯趙家,就這樣徹底覆滅。


    但這之後,除了有傳來廢後的消息外,再沒了關於母後的任何消息。


    這一年時間,孟棠嬴一直在搜尋母後的下落。


    刁詔垂首,“暫無……”


    孟棠嬴攥緊茶杯的手,不由得捏緊,杯內的茶水,微微蕩起漣漪。


    少時,孟棠嬴笑道:“孟鴻曦這是拿著母後的命,在等我回去。”


    刁詔不言,心中想的也是同一個答案。


    “那我就如他所願。”


    “您這是作何?”屋外突然傳來張內官同一女子哭哭啼啼的聲響。


    刁詔猛地起身,摸向佩劍,被孟棠嬴喊停,他聽出來賀蘭煜的聲音,遂而起身出去。


    果不其然,院內嚷嚷的,正是賀蘭煜,他拎著個丫頭,一臉怒意的往他這兒走來,張內官見主子出來了,不好言語,隻得跟在一旁走了過來。


    “孟棠嬴!原來你接近本皇子,就打著這齷齪的念頭!”


    喊出孟棠嬴名諱的那一瞬,院內藏在暗處的暗衛突然一湧而出,青白劍身抵在賀蘭煜的喉頭處,抹出一道血珠。


    “你敢動我?”


    “張奇,出了什麽事,讓八殿下發這麽大的脾氣?”


    “奴才真不知道啊。”


    張內官沒說假話,他領著那丫頭去服避子藥,不想半路遇到了來尋主子的賀蘭煜,那人也不知發了什麽瘋,看到那丫頭的一瞬間就爆了,一路拎著人找了過來。


    孟棠嬴見他雖是發火,但暗衛衝上去的一瞬,賀蘭煜下意識的把那丫頭往身後護,不由得笑道:“原是八殿下也喜歡這副皮相麽?”


    “放你娘的屁!”賀蘭煜啐了一口,倒也不畏懼孟棠嬴的暗衛,大步一邁,周圍幾人自是不敢真的下手,聽主子吩咐把劍放下。


    賀蘭煜眼冒火,大罵道:“敢作敢當,你們這些狗南璃人,看著人模狗樣,一個個都暗中著我家小九的主意!”


    “小九?”孟棠嬴被他罵的一頭霧水,但也不惱,笑問:“殿下口中的小九可是指九殿下賀蘭卿?”


    “還裝。”


    “八殿下,您是不是吸糊塗了?我們主子壓根就不認識貴國的九殿下……”


    賀蘭煜腦子發懵,提起一旁那個嚶嚶哭泣的姑娘看了下,單論臉型和眉眼,跟九妹有五分相像,他會這般激動,主要因為南璃太子孟西洲那般對待過九妹,再見前太子養著個跟九妹相像的姑娘,他不冒火發飆才怪。


    孟棠嬴本欲再說什麽,一個念頭忽而從腦中閃過。


    這位被金元人奉為受天神眷顧的九殿下賀蘭卿,在南璃遇襲消失兩年後,去年開春突然出現在神廟中。


    去年開春……


    孟棠嬴鳳眸半闔,掃了眼麵若枯槁的賀蘭煜,笑道:“八殿下此刻還未用過午膳吧?不如留下小酌幾杯,今日有從南璃帶來的十年屠蘇,也好給孟某一個解釋的機會。”


    *


    慶景三十九年,元月十八,卯時一刻。


    銀燭朝天紫陌長,禁城春色曉蒼蒼。


    晨霧濃濃,遮著金瓦紅牆,蒼茫的天角上,泛著些許青光。


    金元五品以上官員著青色朝服,立於宣政殿外,聽著高台之上一聲“起朝”,人群挪動,披著清晨的霧露,緩緩進入殿中。


    隱約著,零星幾聲咳嗽從殿內傳來,每一聲,都像是有人拿著個小錘子,敲在百官的心口。


    大君龍體,每況愈下,立儲之事迫在眉睫。


    早朝登階趨步,百官分立殿下,開始奏事。


    禦史手持近日快報,稟報圖爾蘇部及近部族的災情近況。


    圖爾蘇部及附近幾部族效仿圖爾蘇部的策略,以土木國防調為由廉價雇用百姓,一麵平息飽受饑餓的百姓怨聲,一麵對耀雲進行軍事威懾。


    這段時日,兩國之間摩擦少了許多。


    非但如此,鄰國之間的貿易有開放趨勢。


    百官聽了,心中憂慮漸平,麵露喜色。


    大過年的,誰都願意多聽些喜報。


    不止百官,就連大君聽罷,病容也淡下幾分。


    大君突然張口,“賜玉珠一枚加冠於戶部侍郎溥洪。”


    眾人聽了,表麵言笑晏晏,心底免不了覺得大君近日過於偏心溥家幺子。


    他溥洪是不是真的治理災區有方不知道,反正之前去了大半年無甚起色,所有好轉皆是在九殿下親臨之後,故而民間早有傳言,圖爾蘇部發生的一切是九殿下親臨福緣所至。


    先是提拔至中樞,任職戶部侍郎,後加賜玉珠。


    侍郎從三品,實則有今日加賜的玉珠與之前刑官經曆,在朝中位置已可與尚書平起平坐,這才有了今日的不滿。


    不過不滿歸不滿,這些話也隻敢放在心裏。


    大君指尖點著龍椅,他重賞溥洪的原因為何。


    當初圖爾蘇部百姓受難,朝內除溥洪外,無人請纓。


    大君淡淡掃向眾人,特別是幾位皇子的表情,隨後眸色微凜,讓眾人繼續。


    第二個折子是鴻臚寺呈上的,是南璃皇帝同意退親的官家信函,於昨日送達金元。


    此信一出,眾人嘩然。


    當下金元國力衰退,已被臨國覬覦許久。


    之前圖爾蘇部耀雲來犯,聽說今南璃太子,往日的西北大將軍,就有派兵相護。


    此刻沒了南璃這門一直未成的親事,怕是會丟掉南璃的助力來抵禦耀雲。


    眾人議論紛紛,大君忽而將手裏的奏折猛地拍下,怒聲道:“這封書信是兩國聯姻的定論,你們在這裏吵什麽?”


    大君一怒,殿內眾人驟然鴉雀無聲。


    就在這時,溥洪上前一步道,“臣倒覺得,取消九殿下和親之事,對金元國運百益無一害。”


    “畢竟九殿下受天神眷顧,佑我金元,故而九殿下又怎能遠嫁南璃?”


    大君眸色一緩,溥洪這句,委實說到他心中。


    眾人聽罷,見大君唇角微微含笑,便不再多言了。


    一聲散朝,眾人縮著脖子出了宣政殿,有人正打算去同這位新晉的紅人套套近乎時,卻發現溥洪已經同賀蘭明紓站到了一處,正在聊著什麽。


    公主府,望樂閣。


    孟西洲換了身褐紅色的長衫,襯著病容消退幾分。


    他此刻正端著王都地圖,等著沈青青過來商議尋找孟棠嬴之事。


    倏然,有人叩響了房門。


    是嶽楓。


    孟西洲起身迎他,嶽楓隻站在門口行了一禮,道:“殿下臨時有事不能來了,讓我來知會您一聲。”


    孟西洲默了默,“勞煩公主回來後,告知我一聲,我有事找殿下。”


    孟西洲的姿態放的很低,即便是對沈青青身邊的護衛,他也一直客客氣氣,這讓嶽楓暗暗對他生了些許好意。


    孟西洲見沈青青其實是打算聊關於賀蘭煜反常的事,他想通過沈青青的身份獲得一些其他消息。


    他不知道,其實沈青青臨時有事,正是因賀蘭煜遣人去公主府請沈青青酒樓小聚。


    這時,翠香樓中。


    沈青青終是在雅間裏見到消失已久的賀蘭煜。


    方才進來時,她看到那抹幹瘦的身影,沈青青都沒敢認,直至看清這麵若枯槁,骨瘦如柴的男子的確是八哥後,眼眶瞬間就紅了。


    “……九妹?”賀蘭煜相當詫異。


    很明顯,他等待的是另有其人,可沈青青光顧著思索賀蘭煜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完全漏掉了他眼底的驚慌。


    “八哥,你這段時間去了哪兒?你怎麽瘦了這麽多?是哪兒生病了嗎?”


    問題跟連珠炮似的,見麵的一瞬間,便統統甩出。


    賀蘭煜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他垂首思索片刻,不由得握緊拳頭。


    這一定是孟棠嬴的主意。


    待回神後,他緩和眉頭,溫聲問道:“九妹,餓不餓?這家的醬板鴨很好吃,我們邊吃邊聊。”


    就在這時,隔間的另一側,忽而發出一聲巨大的悶響,像是有什麽人撞在牆上似的,引的二人側目睨去。


    隔壁雅間時,孟棠嬴麵對著牆體,正打算光潔的額頭抵在張內官掌中。


    “……殿下,您這是作何?”張內官小聲問。


    孟棠嬴死死盯那麽縫隙中,那抹日思夜想的倩影,此刻活生生的出現在他眼前,他的話音都發著顫。


    “她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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