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


    窗外風聲嗚咽,大年初一的這場暴風雪,在深夜之時,到達頂峰。


    殿內燭火通明,闃然無聲。


    孟棠嬴端坐在圈椅之上,氣定神閑地欣賞著手中的畫卷,絲毫未被屋外的壞天氣影響。


    他如此這般姿勢,已經保持一個多時辰了。


    指尖時不時的點著扶手上的雕文,一下下的,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少時,張內官披著風雪走進殿中,他撲落掉身上的雪絨,除去氅衣這才進到內殿。


    張內官垂首,見指縫間留著幹涸的血跡,暗暗拿指頭摳掉,“殿下,私宅已處理妥當。”


    孟棠嬴鳳眸微抬,睨向張內官,“可有人飲過那酒活過來的?”


    “回殿下的話,那鴆毒原是從後宮裏拿出來的,不曾有半點摻假,方才私宅裏餘下的人都服下後,皆已毒發身亡,不曾有活過來的。”


    張內官其實想說,今日毒殺私宅下人這件事,太子殿下的確太衝動了些。


    想那位大理寺少卿的風頭正盛,殿下在對方知曉私宅的情況下還滅口,恐會招致禍端。


    不過好在私宅極為隱蔽,隻因安置那位娘子才啟用。即便是聖上,也尋不出絲毫私宅與殿下的聯係。


    孟棠嬴沉默半晌,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孤知道了,你退下吧。”


    “殿下,夜深了,您保重身體,該休息了。”


    孟棠嬴拿著畫卷,小聲說:“今夜孤要為她守靈。”


    聽罷,張內官這才留意到,孟棠嬴手中拿著的,是他為那位娘子作的畫像。


    “殿下,老奴說一句僭越的話,殿下不該為這等女人失心傷神,若是皇後娘娘知曉……”


    “哪等女人?”一道冷眼睨去,張內官瞬間噤口不言,“你是孤身邊的老人,明知僭越還講,這便是恃寵而驕,隻這一次,下不為例。”


    素來話語溫和的太子此時卻同屋外的風雪一樣,寒若冰霜。


    張內官不再多言,頷首拱禮。


    “老奴知錯,老奴先退下了。”


    張內官關上殿門的那一瞬,殿內傳來一聲瓷器碎裂的巨響。


    這一夜,對所有人來說都格外漫長。


    天地風雪交加,李炎同秦恒在外守了一夜,沒有一刻敢闔上眼。


    這院子裏誰都看到了,爺昨夜那反常的模樣。


    誰又能想到,以忠孝仁義為先的小公爺竟會做出自殘的事。


    他們不敢進去,隻得小心守著。


    天過五更,屋內還時不時傳出話語聲,直到風雪停下,晨曦微至,這一切才歸於平靜。


    翌日,天色微亮,白霧茫茫夾著青光。兩人帶著困意強撐著,正室的房門突然開了。


    他們打了個機激靈,見爺的眼明顯紅腫,麵色尚可。


    孟西洲換了件銀月素白襖衫,大步走出,冷氣拂麵,俊秀的眉宇又壓下幾分。


    這般氣勢,仿佛又回到了往日那個冷靜沉穩的大理寺少卿。


    孟西洲吩咐李炎去找來顯國公府的大管事肖健。


    今日元月初二,府內不忙,肖健正摟著自家婆娘睡懶覺,不想突然被叫去小宅。


    一頭霧水的肖健見李炎神色凝重,他的心跟著直突突。


    待進了小宅,發現滿院子的人都死氣沉沉,說不出的壓抑。見到孟西洲,聽他說要給世子妃下葬,肖健直接跪了下去。


    世子妃?


    小公爺年前剛被賜了婚,三書六禮都未走完,從哪兒冒出個世子妃?


    而且不是喜事,是白事?


    怕不是在做夢。


    肖健聽小公爺將喪事要求交代的事無巨細,才意識到這不是夢,也不是玩笑。他仔細記錄,後聽主子要求後日要下葬,眉頭不由得蹙緊。


    這大過年的,哪兒有鋪子開門,即便開,小公爺要求的楠木棺材大多是定做,難以尋到現成的,委實為難人了。


    “方才說的,可都一一記下來了?”


    “是,隻是爺,這棺木不太好辦……”


    “汴京城內還沒有銀子辦不妥的事,此事不必遮掩,也不必計較銀錢,若缺人手,便找李炎。這次世子妃的喪事,走安怡院的賬,日子雖是短了些,還請肖管事務必上心,辦的仔細,我自是不會虧待你。”


    肖健趕忙頷首稱是。


    他念著時間緊,任務重,這頭應下後,便匆匆離去,著手準備去了。


    這頭送走肖健,孟西洲叫來秦恒問:“蕭應最近去哪兒了?”


    “前段時日為老國公爺的舊疾去了趟西北,後來就沒什麽任務在身,這幾日過年,他怕是又跑哪兒去玩了。”


    “派暗衛將他尋回帶來見我,另外昨日太子私宅內可有動作?”


    “昨日之事後,私宅周圍來了不少暗衛,屬下無法靠近,今晨暗樁來報,宅內人走樓空,就連那些下人也已不知去向。”


    孟棠嬴設下這樣一個死局給他,又這麽快便把私宅清理幹淨,想必謀劃已久。


    孟西洲轉了轉扳指,沉聲道:“孟棠嬴已知曉我的身世,這幾日必然會有所行動,東宮盯不了,就去盯死趙家及其黨羽,一定不可懈怠。”


    “是,屬下明白。”


    “你去吧。”


    這頭話音剛落,李炎叩門急聲道:“爺,老國公爺和國公夫人來了。”


    孟西洲起身,剛往前走了沒幾步,門便被推開了。


    一股寒風灌入,讓本就冷冰冰的屋子,更加寒冷。


    正院裏幾間屋子的地龍是連在一起的,孟西洲念著青青的情況,便沒有讓下人燒著。


    魏氏攙著老國公爺,緩步走進,今日落雪雖停,大風不止,幹冷的風,將兩位的臉凍的紅撲撲。


    “父親,母親。”孟西洲迎了過去。


    昨夜額間碰破的傷口此刻已呈青紫,頗為明顯。


    兩人一進屋便留意到了,魏氏驚聲問:“子思,出了什麽事,你怎麽受傷了?”


    “父親母親先請安坐,兒子有事要言明。”


    見老國公夫婦親自找了過來,孟西洲心中有愧,走過去將父親攙扶到座椅上。


    李炎折身命下人備茶,又移了炭爐過來,讓室內稍稍舒服些了。


    老國公爺本是一臉不悅,昨夜府內設宴,陸成玉及其他回京述職的小輩都參加了,唯獨不見顯國公府的獨子,讓他二人好一頓尷尬。


    今日一瞧,大過年的,這小子不知又遇到何事,弄得如此狼狽,心頓時軟了幾分。


    見他不提昨夜之事,老國公爺劈頭蓋臉道:“子思,府內昨夜家宴,你去哪了?別跟我說大年初一還要辦案,我已遣人問過,這幾日大理寺無人當值。”


    見他不言,拍桌而起,“如今還未分府,你便常宿在外,往日我同你母親未問什麽,隻念你公務繁忙,這處宅子離得近,便沒有攔著你來住,如今可倒好,過年都不知道回來了?!”


    “老爺,您先消消氣。”魏氏蹙眉,方才來時她叮囑過,別一見麵父子就吵。


    “怎麽消氣!你看看他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你就是太慣著他了,看看現在,說不回來就不回來……這混賬肯定是在這院子裏養了人!”


    養了人這三個字,直接挑開了孟西洲血淋淋的傷口,他直直跪下,頓了片刻,才艱難說道:“父親母親,昨夜兒子的發妻沈氏歿了,故此徹夜未歸,還請父母諒解。”


    “誰?誰歿了?”老國公爺腦子嗡的一聲,顫巍巍地扭向魏氏,滿目驚詫地問:“他說什麽?誰歿了?”


    “方才子思說的似乎是發妻……沈氏?”


    魏氏也懵了,一臉茫然的看向跪在身前的男人,見他麵露悲色,眼眶發紅,趕忙問一旁的李炎:“李炎,你來說,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母親,還是由兒子來說明吧。”孟西洲俯身磕頭,緩緩道:“之前我被刺客追殺,誤入了饒州境內的慶靈峰一帶,後被人所救,那女子便是我的結發妻子……沈知意。”


    他無法抑製的哽咽。


    沈知意。


    說出這三個字時,就像有人掏出三根粗長的鐵釘,一下下地釘進他心口。


    “但我那時受了傷,說話不利索,她便讓我喚她乳名青青。那時我丟了往日記憶,不能自理,她不計男女之別對我無微不至的照顧。之後我們便成了親,生活在三溪村。


    後蕭應尋來,才知曉原本身份,可我擔心父母計較門第之別,便讓蕭應暫將我已娶親之事隱瞞下來。”


    “未成想,歸京途中遭遇埋伏,陰錯陽差,我將之前的記憶記起來了,卻偏偏忘了同青青在一起的這一年。”


    孟西洲機械性的說著,手指蜷起又鬆開。


    “這……”魏氏聞言詫異不已,尚無法從這種巧合之中回神。


    “青青一路從饒州尋來,後與我在汴京重逢,之後便被我安置在小宅中,潿洲、宜州都有隨行,先前我在大理寺、曲林遇刺,身受重傷,也是她無微不至地守在一旁照顧。”


    “她文靜大方,溫婉賢德,一直是個盡心盡職的好妻子。”


    老國公爺頭一次聽自家生性薄涼的兒子這般稱讚一位女子,不由得疑惑道:“你夫妻既然恩愛如此,為何皇兄賜婚時,你還答應了?”


    孟西洲被問的一愣,茫然抬首,連呼吸都忘了。


    一旁看不下去的李炎跪下道:“國公爺,小公爺把那位娘子忘了,所以才……”


    孟西洲顫著胸腔倒吸口氣,打斷他,“錯了就是錯了。是我為了得到鎮平侯的助力才應下那門親事,是我明知娶過親,還要迫她忍著受著,再娶他人……”


    李炎聽了,心頭不由得一顫。


    他同沈娘子,明明不是這般……


    “你這混賬!我同你母親,就是這般教你為人的嗎!”


    老國公爺氣的一把推翻眼前茶盞,譏笑道:“我兒做什麽刑官?連婚事都將利益算的這麽清,應該去戶部任職才對!”


    魏氏抿唇,低聲道:“老爺,事已至此,不先想想我們要如何安置這位沈家娘子。”


    魏氏聽明白了兒子這一席話為何意,忘了是真的,再動情是真的,狠心也是真的,而如今的懊悔與自責,更是真的。


    她不意外子思會應下賜婚,隻因他性子冷,從不耽於情.愛。


    如今人沒了,重新想起那些溫馨之事,他承認錯誤,想要盡力彌補的心情,魏氏也明白。


    可問題已經不在於孟子思想如何就能如何了。


    如今聖上賜婚,三書六禮已經進行到一半,他再想認這結發妻子,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非但會辜負聖心,勢必會同秦家交惡。


    這已不是兩家坐下來談就能解決的事了。


    老國公爺自是明白事理之人,同魏氏一樣,即刻想到此事利弊,沉聲問:“你如今才同我們講這事,是打算認沈氏進門,入族譜?”


    孟西洲平靜地頷首,“是,青青生前兒子未能珍惜,如今死了,兒子要把該給的名分都給了,不能讓她再受委屈。”


    “你可想過此事後果?先不說你皇叔那要如何更改聖命,如今兩家婚事已是滿城皆知,若你執意如此,那秦家二娘子又要如何自處?你在說這些話之前,都想過後果沒有?!”


    此刻老國公爺的麵色就像是暴風雨前壓低的烏雲,隨時可能爆發一場天災。


    孟西洲抬首直視對方,定定道:“兒子會同秦家講明前因後果,既是在大錯釀成前想起成過親,就斷不能行那有悖人倫之事,耽誤秦二娘子的前程。父親,此事我心意已決,不會更改。”


    “啪”的一聲重響,老國公爺拍案而起,驚的一旁的魏氏撫著心口,起身勸道:“老爺……”


    “孟子思!現在哪兒是你說反悔就能反悔的?你非要堅持,就自清出門,我們顯國公府沒有你這樣的人!”


    老國公爺吐沫橫飛,李炎見老爺子動了真怒,暗道一向機敏過人的爺怎麽今日這麽軸,非要把錯誤都歸於自己,又非要在這節骨眼上反悔與秦家的婚事。


    這不就是雞飛蛋打麽?


    “兒子自知辦了錯事,心中愧疚不安,此事兒子一人承擔,絕不拖累顯國公府。”孟西洲直起身子,恭恭敬敬地對兩人叩首行禮,“兒子愧對父親母親養育之恩。”


    說著,他又叩首。


    一聲聲“咚咚”悶響,聽的魏氏紅了眼眶,緊抓著老國公爺的袖口帶著哭腔說:“老爺,您最是重情重義之人,子思這孩子直,你還不知道他為什麽把錯誤都往自己身上攬麽?他這是後悔了,你非得把兒子逼死才行麽?”


    “這哪裏是我要逼他,嗬,他如今是有了出息,不必靠我們這個顯國公府的身份。罷了,他既是認下這門婚事,就同我顯國公府無關,省的到時候秦家來找麻煩。”


    “至於其他的,那娘子他想寫進誰家族譜就寫到誰家族譜,跟我顯國公府無關!”


    老國公爺厲聲嗬斥,好像父子之間真是沒了退路,魏氏見狀,捂著帕子落了淚。


    屋內的空氣像是凝固住似的,冰冷到極致。


    良久,都沒人說一句話。


    老國公爺抬眼,厲聲道:


    “孟子思,為父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可認定,那沈家娘子是你妻子?”


    “是,今生今世,兒子的妻子,隻會有青青一人。”


    孟西洲不曾有一絲猶豫,此話一出,老國公爺眼睛瞪圓,往前走了兩步,氣的他舉起手,就要掄下去。


    “父親母親,是兒子不孝。”


    他跪在那,垂著頭,除了這句話,別的什麽都說不出來。


    他的聲譽、官職、甚至身份,都不再重要。


    世子妃的名分給不了也無所謂,隻要世人知曉他孟西洲有正妻就夠了。


    他自有他的顧慮與安排。


    沒有人理解也不重要。


    正當李炎以為雙方徹底鬧崩時,老國公爺突然回到椅子上,長歎口氣,扭頭對他道:“李炎,你先出去,我同子思有話講。”


    “是。”李炎頷首,退了出去。


    待人走遠,老國公爺才道:“孟子思,為父沒白養你這麽大,算是沒丟了做人的良知。若你方才妥協,為了保住世子身份,又或是礙於秦家權勢,選擇繼續聯姻,為父這才會真的將你逐出家門。”


    魏氏聞言一怔,後抬手悄悄抹幹了眼角的淚。


    孟西洲啞言。


    是他忘了,孟文禹一直是個有情有義的男人。


    他當年就是這般護住他生母洛氏。


    顯國公府蒙難,孟文禹為了保住他生母,不惜舍掉自己天潢貴胄的身份,換來母親一份平安。


    同父親相比,他連個男人都不算。


    “行了,起來吧。你這地方冷的跟個冰窖似的,跪久了要傷身子的。”


    孟西洲沒動,怔怔的望向端坐於麵前的男人,良久,才喚道:“父親。”


    “怎麽?真當為父這般狠心,要你拋棄結發妻子,同那秦家聯姻不成?”


    老國公爺搖搖頭,“你這孩子,這些年咱們一家人雖是聚少離多,可為父同你母親,何時有逼過你去娶那高門貴女?自始至終,我們不過是盼望著你能有個體己的人照顧,你們夫妻互敬互愛,能相伴一生,這就夠了。”


    “是啊,為母為你張羅那麽多場馬球會,也不過是想給你多介紹一些汴京好女,你這性子素來冷淡,我們再不張羅,何時才能抱到孫子?”魏氏拭幹淚痕,輕聲道。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後見孟西洲無言磕了三個響頭,兩人才停止說話。


    “子思愧對父親母親這般開明。”


    “你想給那沈家娘子一個名分,這合情合理,她既是對你有恩,又成了一段姻緣,我們不會阻攔,隻是你若說因此今生不娶,這才是真真正正傷了我們的心。”


    “父親……我……”他喉嚨苦澀,隔了老半天,也沒把口中的後半句被父親搶先說了的話講出來。


    魏氏知道,專一者為情所困,大抵就是像她外甥陸成玉那般,喪偶多年不曾續弦。


    可樹挪死,人挪活,如今他來了汴京,不也是一樣參加了不少馬球會,試著去補全另一半的缺失麽。


    以後的事,誰也不知道。


    之後聽孟西洲已遣管事肖健去張羅白事,兩人便沒再多說,由孟西洲帶著,去見了一麵那素未謀麵的“兒媳婦”。


    起初老國公夫婦聽他講,那沈家娘子隻是個村婦出身,並未想太多,可當二人見到靜躺在榻上那人的容顏時,眼底不得為之一顫。


    這相貌,真真他們見過的最漂亮的姑娘了。


    沈青青的美並不張揚,反倒是柔美和靜,給人一種仙子沾染世俗煙火的不凡之感。


    她鳳眸緊闔,像是睡著了,不知為何,魏氏見到她時便有一種親切之意。


    隻可惜,人已經沒了。


    見站在一旁的孟西洲垂首不語,她低聲問:“打算哪日為沈氏下葬?”


    “後日。”


    她稍稍一驚,“這麽快。”


    按照汴京習俗,要有初喪、哭喪、做七,停屍七日才會下葬。


    三日便下葬,未免太倉促了些。


    “兒子已吩咐過肖管事,要為青青大辦,而且不想等那麽多日。”


    他看不得妻子在他麵前一日日的腐敗的模樣,像是謝掉的花朵,萎縮,幹枯,凋落。


    他不忍心。


    也舍不得。


    “好,此事你來定奪便是,若還缺什麽,便讓李炎回府知會,母親會盡力為你安排妥帖。”


    “多謝母親。”


    從方才孟文禹那一番話,點醒了孟西洲。


    他突然意識到,這些年浸泡在仇恨中的自己是多麽愚蠢。


    對養父母刻意的冷漠與疏離,不知冷掉他們多少心意。


    自小到大,養父母從未讓他委屈過半分,更不曾迫著他去追逐名利,隻盼著他平安順遂。


    而那人呢?


    他苦笑。


    怨不得別人。


    自食惡果而已。


    *


    元月初三,汴京的天稍稍回暖,積雪沒有絲毫融化之勢。


    一夜過後,不知從哪兒爆出來的消息,全汴京都在瘋傳:顯國公家那位剛被聖上賜了婚,素來清冷自持的小公爺,竟早在外麵養了個外室,還是個絕世美人。


    隻可惜,那小美人兒是個福薄的,前幾日突然病死了。


    而小公爺悲憤過度,竟不顧門第,要給那死了的外室一個正妻名分。


    故此,滿城嘩然,都在打聽顯國公府家門口掛著的白幡到底是給誰掛的。


    另一頭,聽到消息的鎮平侯驅車去到顯國公府,一看門頭上的白幡,印證了留言非虛,直闖府內大鬧。


    鎮平侯回府後,一氣之下,將顯國公府之前送去的聘禮,統統扔到了府外,引得路人爭相哄搶。


    當日上午,得知消息的陸成玉親自騎馬去了孟西洲的小宅,見有人正往裏麵搬喪事要用的東西,他疾步下馬,衝了進去。


    他一路衝進桂蘭園,見空地上擺放著的靈棚,腦子嗡的一聲。


    “孟子思,你給我滾出來!”


    一向溫潤如玉的陸成玉,全然不顧君子素養,站在院子裏高聲大吼,引得下人們出來瞧著。


    片刻,孟西洲穿著一身白衣從正室走出。


    陸成玉二話不說,上去便給了他一拳,他留意到,孟西洲身後的屋子裏滿是成親用的紅布與飾物,看上去分外滲人。


    孟西洲沒有躲,這一拳接的結結實實,他向後踉蹌兩步,發間淩亂的瞧向陸成玉。


    “這一拳,我為青青而打!”


    孟西洲悶聲“嗯”了句,左臉即刻泛起淤青。


    這一拳,陸成玉的指骨上直接泛出了血漬,他雖不如孟西洲這般身強體健,但也有習武。


    陸成玉三兩步走上前,揪住他領口,“孟子思你這個混賬東西!她那麽好的一個姑娘,憑什麽隻能給你當外室?憑什麽就要活的見不得光?你告訴我,她是哪點不好?她到底是哪點不好了?!”


    “她很好,是我配不上她。”


    他提了提唇角,分外苦澀。臉頰火辣辣的疼,卻也因為疼,才知道自己還活著。


    “你既不打算給她個安穩,又為何非要霸著她?你不稀罕,多的是人要對青青好,你不是不知曉我的心意,你為何就非要將她困死在你這裏?憑什麽?!”


    陸成玉歇斯底裏時,一股寒風入口,他咳嗽著,聽對麵的人,一字一句說:“表兄,她是我的結發妻子。”


    孟西洲無法抑製地哽咽,少時,他帶著幾分自嘲的意思,道:“去年三月初五,我二人成了親,天地可證,日月為鑒。”


    婚事?


    陸成玉想到方才屋內那番景象,瞟了眼立在一旁的李炎。


    他對著陸成玉長歎口氣,搖了搖頭。


    瘋了,爺徹底瘋了。


    李炎這兩日為了沈娘子的喪事忙的不可開交,一大早,又被叫去采購婚禮要用的東西。


    他隻得從命,為爺準備好那些物件,又看著他滿心歡喜地,一點點把房間裝飾成婚房的樣子。


    自欺欺人。


    聽到二人成親消息後的陸成玉眼底滿是茫然,拳頭停在半空中,喃喃道:“你說什麽?”


    “是我將她忘了。”


    一股寒風掛過,刺的兩人,都紅了眼。


    少時,陸成玉終是放下了拳頭,他顫著音,低聲問:“……孟子思,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


    元月初四,顯國公府私宅的這場喪事,辦的有些不同尋常。


    靈棚內的棺槨空蕩蕩的,隻留著靈位和祭奠的紙錢、紙人。


    魏氏特地請了鳴雲寺的高僧來此作法誦經。


    喪幡隨著寒風飄飄搖搖,將院內清冷又染重幾分。


    風聲嗚咽,悲鳴的氣氛隨著冷氣鑽進人的骨頭縫裏,讓人不禁打起冷顫。


    桂蘭院中,一眾下人穿著喪服,跪在一旁垂首不敢作聲。


    小公爺有提前吩咐過,不許哭喪。


    這一眾下人,都是之前在小宅長居的,少有見過梅園的那位主子。


    往日隻聽說,那位小夫人是小公爺嬌養起來的。


    不怎麽露麵。


    如今小公爺也好,國公府的管事也罷,都叫那位為夫人,這其中的事,怕是隻有梅園裏跟著伺候的兩位丫頭清楚了。


    嬌蘭、嬌玉此時紅著眼睛,跪在一群下人的最前麵,顫著肩頭強忍著哭意。


    角落裏,陸成玉換了身白衣,靜靜的立在那,等待見沈青青最後一麵。


    孟西洲對沈青青的屍身極為敏感,除了那日讓嬌雲嬌玉照料過,父母見過一麵外,就沒再讓旁人見過。


    不知何時,方才還晴著的天空,已是烏雲密布,壓得很低。


    天,突然下起了雪。


    李炎幾番催促下,正室的門突然開了。


    孟西洲抱著沈青青,從屋內緩步走出。


    他為她選了套藕荷色的真絲夾襖和淡紫襦裙,襯著她幹幹淨淨。


    他半垂著頭,一步步的往外走。


    他不敢看擺在院子裏的那口棺槨,仿佛那就是生命的盡頭。


    想到這裏,孟西洲麻痹的心,從心底漸漸蔓延出難以忍受的痛,隨即遊走便全身,每走一步,都像有人向他心口刺了一刀似的,剜心之痛,難以忍受。


    他覺得自己走不到那裏,無法將她放進那口棺槨之中。


    那麽小的地方,她不會舒服的。


    孟西洲停下了腳步,身子輕輕一顫。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突然不想讓她離開他了。


    他要留住她。


    孟西洲自私的冒出這個念頭。


    此時,天上壓低的烏雲,忽而露出一道光曦,溫暖的光輝,恰巧灑在這方院內。


    這道光輝帶來溫馨柔軟的感覺,引得眾人仰首望去。


    白茫茫的一片,幹淨的純粹。


    這一刹那,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


    倏地,光消失了。


    倏然,院內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將所有人拉回現實之中。


    “不!!不要!青青,青青!不要離開我!”


    眾人紛紛看去,發現小公爺正雙目失神的跪在雪地上。


    他眸子瞪圓,渾身發顫地四處張望,神色近乎瘋癲般的絕望。


    這時候,所有人也一同驚呆。


    因為小公爺抱在懷裏的那位娘子,不知何時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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