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萬家炊煙初升。


    一輛馬車緩緩自西駛入大理寺街前,自大理寺少卿孟西洲遇襲一事,已過了整整五日。


    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除了些許浮塵,瞧不出絲毫前幾日此處橫屍滿地血流成河的慘狀。


    大理寺外,立著比平日兩倍多的侍衛看守,他們遠遠見一輛不熟悉的馬車駛來,立刻警覺,站在前麵的兩位侍衛上前查探。


    剛步至車前,卻見車簾一撩,一位身著紫衣朝服冷麵端肅的男子從內探出覷來。


    “少卿大人!是少卿大人回來了!”侍衛們喜於言表,紛紛上前圍住,李炎警惕地掃過幾人,雖都是些麵熟的,依舊把他們阻擋在幾步之外,生怕混入刺客近身。


    “無礙,進去吧。”孟西洲身上的傷並未痊愈,他忍著傷痛,做出一副身強體健的模樣,大步流星地往大理寺院內走去。


    東宮朱牆下,一位瘦高的內官揣著雙手,小步緊挪地往正殿跑去。


    斜靠在軟墊上正飲茶賞畫的太子見是心腹張內官匆匆走來,暗暗一瞥,一屋子侍女垂首退了出去。


    張內官是太子的貼身內官,聽人走遠,才小心翼翼道:“殿下料事如神,大理寺那位,今日天未亮,便乘車從私宅去了大理寺,如今已帶著人證物證去了文德殿。”


    太子眸色一亮,放下手中的畫卷,略帶惋惜道:“他果然在那個宅子裏住著,那以前是孫侯爺的老宅,聽說格局挺不錯的,有處梅林養的也好,可惜便宜了這莽夫,隻知道當成個歇腳處,也不懂修葺維護。行了,讓杜棱現在去文德殿湊湊熱鬧吧。”


    此時,文德殿內。


    孟西洲立在書案不遠處,身姿筆直,抬首看向正在翻看折子的皇帝,他視力很好,留意到皇帝發間銀發,比一年半前見時多了許多。


    自他回到汴京,此刻還是第一次同皇帝獨處,孟西洲兀自想著,忽然啪的一聲,皇帝手中的折子被扔在桌案上。


    伺候在殿內的內監嚇得立馬跪下,跪的頗為熟練,這幾日皇帝因大理寺少卿在大理寺門口被刺之事多次震怒,他已經記不得跪了多少次了。


    孟西洲正要下跪,聽皇帝壓著怒意道:“子思有傷在身,坐著同朕一一說明就好。”


    內監聽罷,趕緊為少卿大人搬來凳子,孟西洲剛坐下,身側溜進來個內監低聲道:“陛下,刑部侍郎杜棱求見。”


    “讓他先去偏殿候著,待朕同子思談完再說。”


    內監睫毛微微一顫,垂首恭敬道:“杜侍郎說是急奏,是關於慧王殿下的,杜侍郎還遣人抬來兩個木箱,說是搜集而來的證據……”


    皇帝墨眸微沉,下意識的看向坐在前方的孟西洲,見他麵色從容,神情泰然地對自己道:“陛下,臣所呈之事也是關於慧王,還是請陛下傳召杜侍郎,看看杜侍郎手中的證據為何,興許有臣疏漏的。”


    皇帝坐下來長歎口氣,怒意稍緩,對通報的內監道:“讓他進殿吧。”


    少時,刑部侍郎杜棱疾步從外走進,對皇帝恭敬行禮後,看到坐在一旁的孟西洲先是一愣,後拱手行禮,“見過少卿大人,幸而少卿大人安好無虞,我等同僚也能放心了。”


    孟西洲清清冷冷,頷首道:“多謝杜侍郎惦念,聽聞杜侍郎帶來了與慧王有關的證據,還請呈出,此刻慧王尚且留在京中,如若證據確鑿,正好可以同我搜尋到的證據一同交由陛下定奪。”


    “是,那是自然,不想同少卿大人這般巧合,為的都是慧王一案。”杜棱說罷,後遣人抬進來兩口箱子,“陛下,這是刑部最近一段時日搜尋到有關慧王侵占良田,霸占民女,私加稅賦的證據,裏麵有人證口供、物證賬本等,證據確鑿,還請陛下過目。”


    粗略看過杜棱呈上的奏折與證據後,皇帝微微一笑,將折子丟給內監,拿給孟西洲瞧,“杜侍郎準備的證據的確周全,子思如何看呢?”


    孟西洲放下手中卷冊,頷首道:“杜侍郎準備的確詳盡,看過這些摘錄出來的賬本和口供便能知曉刑部對慧王私侵一事關注頗久,隻可惜依照杜侍郎所持證據,並不足以讓慧王以謀逆之罪認誅。”


    “子思繼續說。”皇帝垂首抿了口茶。


    “自臣接手大理寺少卿一職後,便開始調查先前遺案,其中近郊這幾年陸續發生的命案引起了臣的注意,這幾處雖不歸屬慧王封地管轄,卻又同其有密不可分的關係,為此,臣前段時日親自去查看幾處命案,發現這些人大都是為一處叫通源錢莊的門鋪提供物資,有糧食、馬匹、鐵器等。”


    杜棱在一旁聽著,麵色不知不覺地漸漸沉下。


    “臣覺得奇怪,為何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錢莊需要鐵器馬匹,便暗自派人留意其動向。不料對方頗為謹慎,一連多日都沒露出馬腳,臣便想,是臣盯得太緊,便從近郊凶殺案抽身回京,不料上元節那日,臣同家父飲酒後折去大理寺查看信箋,就在這空無一人的大道上,對方終於安耐不住下了手。”


    “大理寺之事……竟是少卿大人的一場請君入甕?”杜棱突然脫口問出,後收斂起驚詫神色,抬唇笑道:“少卿大人的謀略與膽識,杜棱佩服。”


    孟西洲並未理會杜棱所言,隻不緊不慢將事情講清楚,“臣已把近郊幾處命案尚未腐壞的屍身拉入京中,昨日已讓李炎對比過大理寺前發現的屍身,傷口一致,是同一批人所為。”


    “即便是同一批人,子思又是怎麽將刺客同慧王聯係在一起。”


    “通源錢莊。”這一次,孟西洲轉向皇帝,對著他的眼睛繼續道:“刺客行蹤隱蔽,慧王若要養這麽一批人,勢必需要其他遮掩,這便是通源錢莊存在的意義。通源錢莊方才我在杜侍郎所承賬本中看到了,其中聯係,順藤摸瓜下去,自然能找到慧王私養精兵,暗在汴京集結的證據,有這些,足矣讓慧王以謀逆之罪伏法。”


    “對,臣所尋證據中,的確有通源錢莊的交易往來。”杜棱附和。


    皇帝沉默片刻,沉聲道:“杜棱所尋證據暫時先留在這吧,既然刑部關注慧王案已久,不如此這案子交由刑部主理,子思身體未愈,大理寺就暫先複審協理吧。”


    “臣遵旨。”孟西洲頷首應下,餘光中,杜棱卻在遲疑。


    “這……”杜棱猶豫一瞬,撲通跪下,沉聲道,“陛下,您是仁君。”


    杜棱斟酌了一番後,欲言又止道,“慧王是您唯一的兄弟,並且有悔改之心……不如饒了慧王一命,派去王陵思過……”


    皇帝掃了眼杜棱,淡淡道,“杜愛卿思慮周全,連朕百年後的清譽,愛卿都已替朕考慮到了。”


    “陛下英明神武,以仁愛治天下,國家太平昌順,百姓富足安康,此事不得不多加考慮。”


    “子思如何看待此事呢?”


    “臣認為,慧王暗自屯兵,私養殺手,在上元慶典當日在汴京城內派出殺手伏擊朝廷命官,已是膽大包天,罪無可恕,即便是宗親,也已犯下十惡不赦的死罪,定然不可私下、或從輕處罰,應以證據公之於眾,讓天下人清楚,陛下對謀逆絕無寬容餘地,是以敲響那些亂臣賊子的警鍾為佳。”


    孟西洲起身欲行禮,再次被皇帝製止。


    皇帝掃了眼站在屋子裏的兩人,最終將視線落在了孟西洲身上,他欲言又止,指尖捏著袖籠不知在摩挲什麽,終是冷嗤一聲。


    “是啊,慧王是朕的胞弟,可朕的胞弟眼中,可曾有朕這個胞兄,又可還記得,子思是他的親侄子,他怎麽敢在上元慶典之時,千萬華燈之下,讓大理寺前血流成河!”


    啪的一聲重響,書案上的筆架、硯台連帶著堆積如山的折子統統滾落在地。


    皇帝動怒不止,內內外外一屋子的內監通通跪下。


    皇帝丟下一句,“此案由大理寺主審,刑部協同”後,便怒匆匆地走向後殿。


    出了文德殿,孟西洲大步流星,跟在身後的杜棱麵如土灰,幾乎是一步步挪著往前走的,尚未從方才龍顏震怒中走出。


    他不懂,明明是按照太子殿下吩咐去做的,呈上一份證據,不讓大理寺少卿獨攬功勞,最後再以仁君名號相勸,給陛下仁德留一個台階。


    陛下素來有仁君之稱,斷然不會對唯一的胞弟趕盡殺絕。


    可一切,似乎在背道而馳。


    杜棱正想著,遠遠地聽見有人喚道:“堂兄留步。”


    不遠處,太子一行正不緊不慢地往他們這處走來。


    孟西洲停在原地扭身看去,太子像是剛從仁明殿的方向出來,見他在那等著,便把手裏的捧湯婆子遞給內官,一人疾步走來。


    “臣見過太子殿下。”


    太子麵露關切,一把扶住孟西洲的胳膊仔細查看,他手勁不輕不重,正好捏在了孟西洲胳膊上的刀傷處。


    “堂兄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這幾日禁軍都要把汴京城翻個底朝天了,也沒找到堂兄,欸,可讓大家好生擔心。”


    “權宜之策,還請殿下見諒,臣還有要事在身,就不同殿下多談。”孟西洲不願同他在這裏虛與委蛇,隻想著回國公府前,繞去小宅一趟。


    未想剛走出幾步,聽太子在身後帶著笑意道:“堂兄慢走,隻是近日春寒料峭,正是梅開時節,父皇賞賜你的那處宅院裏不是有片梅林麽,堂兄若是……”


    “不可。”未等他說完,孟西洲冷冷丟下兩字,大步走了。


    “杜棱你瞧瞧,我這堂兄慣是個愛黑臉的臭脾氣。”太子麵龐帶笑,完全沒有生氣的意思,對著孟西洲遠去的身影點了點,扭頭看向杜棱,“發生何事了?怎得你的臉色比少卿大人的還不好?莫不是事情辦砸了?”


    杜棱垂首低聲道:“是臣無能,惹了陛下龍顏大怒,慧王之事,陛下已交由大理寺嚴查不待,刑部協理。”


    “嗯?”太子抱臂,麵色驟冷,“你說父皇要殺慧王?”


    “雖未說明,但依微臣拙見,應該是有此意。”


    “怎麽可能?我同你講過的那些,可有婉轉告知父皇?”


    “一句不漏,卻也因此,陛下天怒難止。”


    太子思慮片刻,沉聲道:“父皇還未決斷,此事還有周旋餘地,那孟西洲怎麽講的?”


    “主殺。”


    “這……”太子收斂起驚詫之意,扭身對張內官道:“遣人送杜大人回府吧,想必他已乏累。”


    “太子殿下,還請保重。”杜棱此時身心俱疲,殿前龍顏大怒那一幕,委實讓他受了不小驚嚇,想著從官數十年,還是第一次,見到寬厚仁德的陛下發如此大的脾氣。


    臨別前,寒風撲麵,杜棱心頭一緊,原來是太子在一側輕輕拍了拍他肩頭,“大人不必憂心,此事不會這麽快決斷。”


    另一頭,孟西洲本欲先繞去小宅,再回顯國公府,不想剛出宮門,便看到自家馬車停在那,他瞧著乖乖站在國公府馬車旁的李炎對著自己擠了擠眉眼,孟西洲無奈扶額。


    這時,馬車上的布簾突然一撩,老國公爺眉頭緊蹙,對著孟西洲招手道,“上車。”


    孟西洲無處可逃,隻得鑽進馬車,一進去,魏氏瞟見他眉尾尚未痊愈的傷口,當即哭了起來,聽得老國公爺也紅了眼眶,啞著聲道:“真是苦了我兒了,那日凶險萬分,的虧有你母親在天上保佑,如今我兒可還有哪裏不適?走,咱這就回府,府裏的太醫都等了許久,讓他們好好看過再說。”


    見父母關愛至此,孟西洲無法推辭,同他們回到王府細細檢查,待老國公爺再三同太醫確認他沒有事情後,才得了些許空閑。


    剛落座要同李炎說兩句話時,魏氏遣人叫他去前廳用膳。


    李炎有些為難的看向自家爺,他記得早晨出來時,那位娘子問過爺中午要不要回來用膳,說是會準備一種特別的古董羹,爺雖未直接答應,隻道自己會回來,可這對平日素來清冷的爺來說,分明就算是答應同沈娘子一同用膳了吧。


    “你現在去趟小宅,把該取回來的東西取回來吧。”


    李炎冒出點壞心思,故意道:“是,屬下今晨也未用膳,現在肚子餓的緊,還請爺允了屬下用過午膳再去。”


    孟西洲默了默,眸光如寒,掃過李炎板正的臉,“……現在就去,有些東西我一會兒要用。”


    “是麽,屬下以為都是些平常衣物……”


    “李炎,你跟隨我多少年了?”


    “不多不少,今年正好二十年。”


    “不如你今日同趙暉一樣,去庫房領了銀子回家歇著去?”孟西洲冷睨他一眼,起身同魏氏遣來的丫鬟出門走了。


    李炎聽人走遠,才放聲大笑起來。


    想那沈娘子的確是個妙人,瞧上去柔柔弱弱的,卻能在這短短幾日,就把爺這塊大冰錐子焐化了些。


    之前他還擔心爺會在他查清對方並無背景後,暗中處理掉沈娘子,卻不想,他不在的這段時間,爺會在汴京城的大街上突然遇刺,後陰差陽錯同那沈娘子一同生活了幾日。


    兩人雖不睡在一張床上,可這同在一個屋簷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多少也會生出些不一樣的情愫,更何況,爺之前這一年,同沈娘子已經成親相好。


    他去三溪村打探過兩人情況,夫妻相濡以沫,伉儷情深,在村裏口碑頗好,甚至爺還落了個寵妻的名聲,委實讓他大跌眼鏡。


    想來也是,沈娘子雖是農家出身,但生的貌美,性情溫順和善,待人接物妥帖穩重,有種大家女子的風範,即便是心腸再冷的爺遇到了這樣嬌弱乖順的姑娘也不會真的狠心下手吧。


    日後等爺恢複了這段記憶,到時候才是好戲上場,他可不能在這之前就回家養老,想著,李炎起身前往小宅。


    這頭小宅梅園裏,沈青青同嬌雲嬌玉在梅林下弄出一塊地方,支起個銅鍋,剛起了火。


    “沈娘子真的不等世子來一起吃麽,我聽爺今晨的意思,是要回來用膳的。”


    嬌玉有些猶豫,今早天還未亮,她出屋如廁時,恰巧遇到世子從沈娘子屋子裏出來,當時她睡得糊糊塗塗,見有男人從沈娘子屋子摸黑出來,嚇得差點叫出聲,待第二眼瞧清楚那男人正是世子爺後,更是驚詫無比。


    世子爺也瞧見了嬌玉,便叫她同帶李炎去備個普通馬車,嬌玉這才聽到了臨別時沈娘子問世子中午要不要一同用膳的事。


    “當時你不是也聽見了麽,他沒說要不要來,既然沒給準信,我又何必等呢。”沈青青見鍋子滾了,夾了一筷子剛切好的牛肉片涮了進去。


    這鴛鴦鍋是她前兩日托嬌雲弄來的,這個時空裏的火鍋沒有鴛鴦鍋,菜品也單調,她想著孟西洲身子好多了,能吃些牛羊肉,便準備了特別的加濃番茄和參湯菌菇鍋底。


    “可是萬一主子來了看見咱們先吃了,會不會不高興啊。”嬌玉不敢動筷子,她素來膽小怕事,前幾日為了嬌雲受傷的事,還整整哭了兩日呢。


    “哎呀你怎麽回事啊,操不完的心,沈娘子都讓我們吃了,你不吃我可吃了。”嬌雲夾起滾起來的肉片,蘸了蘸沈娘子給配好的料,送入口中的一瞬,心花怒放道:“這也太好吃了吧!這紅湯鍋子原來是甜口的啊?”


    “嗯,加濃番茄。”沈青青自然吃的也很舒服,心情頗好。


    火鍋果然是最好準備的,菜品一洗,鍋底小料按照記憶中海上撈的口味胡亂弄一弄就很好吃了,她之前沒給阿洲做過,實在是因為在三溪村兩人沒這個條件,如今有了,她便想著把之前想做卻沒做過的,統統給阿洲體驗一遍。


    經過這次的事她想通了,阿洲現在雖然性子不同,但身體還是同一個,她同孟西洲談不上有什麽感情,但對這副身體,她是有感情的。


    胃口上,沈青青不願意虧待他,即便現在算是便宜給了孟西洲。


    嬌雲沒聽懂她那句“番茄”是何意,一旁的嬌玉看她們兩人吃得歡,終於忍不住動了筷子,剛吃沒兩口,聽遠處飄來個男子的聲音,“好香。”


    沈青青忙起身,見李炎正從回廊往她們這處來,麵帶笑意。


    “李大人。”沈青青不動聲色地往院門那悄悄一瞥,並沒看到孟西洲的身影。


    “沈娘子好興致。”


    李炎方才遠遠瞧去,見紅梅樹下,幾位氣質清麗的姑娘聚在一起燙古董羹,美人美景,賞心悅目。


    “這邊是沈娘子口中特別的古董羹麽,果真同我之前吃過的不同。”李炎的注意力不知不覺被身前這口雙色的鍋子吸引,好奇問:“這個紅湯是什麽?白湯又是什麽?聞著就不錯。”


    “娘子說紅湯叫加濃番茄,白湯用的是人參菌菇,都是養身的,可好吃了。特別是這個魚滑,爽滑有勁,入口鮮美。”嬌雲已經完全被鴛鴦鍋折服,不等沈青青說話,先起身介紹起來。


    李炎聽著嬌雲鶯兒聲似的介紹,瞧著滿桌子精心準備的菜品,忽而後悔爺沒能機會回小宅用膳,不然他也能跟著一起吃了。


    “嬌雲妹妹好口福,幾日不見小臉兒都胖一圈兒了。”


    “這……”嬌雲放下夾著肉片的筷子,幽怨的瞪了李炎一眼,“李大人慣會那我們這些丫鬟尋開心,我這臉還不是讓老嬤嬤給打的,你看,到現在還腫著呢。”


    李炎同嬌雲一起長大在國公府中,自是把她當成妹妹看待,當初老國公夫人有意讓嬌雲做世子通房時,李炎還在中間為嬌雲同爺說過幾次好話,不過之後他見爺無甚興趣,又陸陸續續將塞進安怡院的丫鬟送進了小宅,便沒再提起過了。


    “妹妹有用我給爺送來的祛疤膏,大可寬心,不日便會恢複如初。”李炎從不會在外人麵前同嬌雲表現得太過親昵,怕她心直口快,會因此招人妒忌。


    “不知李大人用過午膳沒?如果沒有,不如坐下來一起,東西我備的有些多,大人不必擔心不夠。”沈青青看出來李炎時不時地盯著鍋子瞧,怕是餓了。


    “多謝沈娘子一番好意,屬下是為了給爺拿東西才來梅園的,爺怕是還在府裏等著用,不多耽擱了。”


    “衣物那些麽?”沈青青想了下,她收拾的時候也沒留意到有什麽重要東西,不過是些衣物罷了,她早晨收拾屋子時,已經把他的東西打包收好了。


    “既然如此,李大人隨我來取吧。”


    李炎接過沈青青拾掇好的包袱後,笑吟吟的對她道:“其實今日爺是想回小宅用膳的,隻不過在宮門口讓老國公給攔住,強行帶回府裏檢查身體,這才……”


    “李大人不必解釋,世子本就沒說要回來用膳的,要不然我也不會先開始吃了。”


    李炎淡淡掃了她一眼,笑而不語,“如此,那我先告辭了。”


    沈青青不清楚李炎都知道些什麽,但幾次接觸中,他對她分外客氣,這種客氣同嬌雲嬌玉她們對她的那種類似主仆之間的客氣不同,有種自家大哥待妹妹的那種感覺,她也說不清楚,就像是方才瞟來時臉上掛著縷姨母笑,看的沈青青有點迷惑。


    沈青青看他要走,突然道:“李大人,古董羹我有多備下了一份,如果還沒用過午膳,便帶回去吃吧,隻需要用些炭火煮上就好。”


    李炎眸色一亮,他早被勾起了饞蟲,絲毫沒有推脫的意思,笑道,“那便麻煩沈娘子了。”


    李炎隨她進了廚房,才發現原來她的確備下了不少,每個菜品她都多留了一份,連古董羹的燙和鍋都是兩份,不由得覺得好笑,未曾想過,原來沈娘子跟爺一樣,也是個愛口是心非的。


    他並未客氣,將沈青青打包好的東西裝好便直接回了國公府。


    同一時刻,國公府內正廳。


    老國公爺正在大發脾氣,魏氏起身攔著他,說什麽也不讓他進宮。


    他麵紅耳赤,氣的發間都有些亂了,方才同孟西洲閑聊,才知道近日他辦的案子竟牽扯出慧王謀逆一事,當時雖未發作,前腳孟西洲走了,後腳就要更衣進宮麵聖。


    “老爺,您消消氣,這都什麽時辰了,宮門怕是都關了……”


    “關了我也要去,皇兄慣會讓子思做靶子的,我兒一個堂堂世子,說讓去邊關駐守就去了,一待多年,好不容易被調回汴京,途中遭人設伏,要不是我顯國公府養的人厲害,給他好不容易找回來,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個山村裏受苦呢!”


    “如今回來了,還沒在家陪你我待上兩日,就去那大理寺入職,現在又攤上這麽大個爛攤子,當朝誰不知道,宗室的案子誰碰誰晦氣,辦好了,便要落個苛待同宗的名聲,辦的不好,那就便是無能,我就說不能讓他當什麽大理寺少卿,這種得罪人的活,太子為何不去做?”


    “老爺,快別說了,這話讓旁人聽到可還了得!”魏氏是侯府嫡女,對官場上的事略知一二,清楚孟西洲如今的位置,的確是步履維艱。


    “聽了就聽了,我怕的就是皇兄不知道子思對你我有多重要!過段時日,便是洛氏忌日,你……你讓我上香時,如何對他娘講。”老國公爺說著說著紅了眼,他從不是個遮掩情緒的人,兒子屢次遇險,實在是碰上了他的底線。


    “老爺真就覺得是皇帝逼子思做那大理寺少卿不成?我看子思進入大理寺後,頗為上心,不像是被逼的。”


    “他那是傻,當年讓他去鎮守邊關,他也二話不說就去了。”


    “老爺怎麽會覺得子思傻?子思怕是我見過最真實,最聰明的孩子了。我是親自帶著他長大的,子思這孩子打小就不同於其他孩子那般,異常冷靜,但凡他覺得無用的人或事,連碰都不碰,結交都不去結交,子思是那種活的最明白的人,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真的?”


    “孩子大了,已經由不得我們去拿主意了,老爺雖是襲承顯國公爵位,但到底是皇家人,子思能入仕途,一展宏圖,不也彌補了老爺當年遺憾麽,既然孩子選了這麽條路,咱們做父母的,就得支持他,護好他,讓他得償所願。”


    魏氏知道國公爺隻要肯聽她講話,肚子裏的怨氣其實已經消下去大半,便趕忙扶他坐下,遞了杯茶。


    她方才講了,子思是那種活的最明白的人,可卻留了半句沒說。


    其實這種孩子,也是性子最冷,最不容易被捂熱的,特別是這些年,他一人在外,同家人聚少離多,如今見了,連她這個做母親的都覺得陌生。


    可他並不一開始便是這樣冷清,依稀記得是一場意外後,他才變成這樣。


    六七歲時,她帶著他進宮給太後與皇帝請安,後來許是跑瘋了,竟掉進了禦花園的湖水中差點淹死,的虧皇帝請來最好的太醫為他醫治,這才保住一條命。


    在皇宮小住幾日養好身子後,他就突然跟變了個人似的,陌生的讓她覺得害怕。


    就像是他的周圍立著一堵無形的牆,將所有人都關在外麵,不許靠近。


    老國公爺見魏氏麵滿淚痕,低聲道:“委屈你了,讓你同我們父子一起受累,你說的沒錯,兒女自有兒女福,罷了,你不是說讓香菱準備好了燕窩,不如我們帶去同他一起用吧,不好好看著這小子,怕是一會兒又要去大理寺。”


    老國公夫婦剛邁進安怡院大門,便聞見一股濃鬱的香氣,是沒聞過某種菜香,國公爺沒讓下人通報,帶著疑慮,同魏氏一道進了主廳,一股白騰騰的熱氣撲麵而來,夾帶著濃鬱的番茄香味。


    此時吃的正是大汗淋漓的孟西洲與李炎瞧清來人,猛地起身行禮。


    “父親,母親。”


    “國公爺,國公夫人。”


    “這是……古董羹?”老國公爺盯著瞧了兩眼,一邊白一邊紅,看著像是古董羹,略帶遲疑道:“子思中午是沒吃飽?”


    “……爺你不是說你沒用膳嗎?”李炎擦了把汗,眼底含著些許幽怨睨向孟西洲。


    “方才我說的是沒吃飽,如今已經飽了。”孟西洲麵色如常,立刻放下筷子,站到一旁,“父親母親可是有事?”


    魏氏難得瞧見他吃什麽能吃的滿臉通紅,不由得地對他們所食之物產生了興趣,再加上這古董羹湯味四溢,聞著就很美味。


    “我讓廚房做了點燕窩,拿來給你吃,正好你沒吃飽,先去把燕窩吃了吧。”魏氏讓香菱把食盒放下,恰巧看到另一個食盒,“這古董羹是李炎帶回來的?瞧著……挺不錯的。”


    “是,夫人,這真真我吃過最好吃的古董羹了,這魚滑,還有那醃製過的牛肉,真是絕了。”李炎的稱讚發自肺腑,絲毫沒留意一旁孟西洲遞過來的眼色。


    魏氏:“香菱,去加副碗筷,讓我也嚐嚐。”


    國公爺:“多加一副。”


    說著,二老圍著圓桌坐下,他們平日待下人頗為寬厚,特別是李炎,當他算是半個兒子似的養大,一旁的香菱見狀,也並不覺得不合規矩,折身去尋碗筷。


    待碗筷尋來,二人不讓香菱伺候,兀自夾著想吃的菜品涮了起來,李炎記得沈青青的囑咐,對夾起牛肉的國公爺道:“國公爺,您數八下就可以撈出來吃了。”


    後又對下了魚滑的國公夫人道:“夫人,魚滑飄起來方可食用。”


    “好好,的確味道不錯。”二老一邊吃一邊稱讚,李炎也很高興兩位主子喜歡。


    三人歡聚一桌,無人留意坐在一旁的孟西洲,正麵色冷然地將無甚滋味的燕窩送入口中。


    汴京的春日總是短暫的,幾場春風吹來,滿院子的梅花也落的差不多了。


    臨落盡前,沈青青同嬌雲嬌玉收集了不少梅花瓣曬幹,保存起來泡茶喝。


    是日,豔陽正好,沈青青披著個小夾襖,懷裏揣著個銅錫手爐,正坐在回廊裏聽嬌雲、嬌玉說閑話。


    最近沒什麽好話本子看,她前段時日看的太凶,竟掃完了汴京盡幾年流行的所有話本子,弄得最近無聊,一得空就坐在院子裏曬太陽。


    嬌雲是個心直口快的性子,沈青青順著嘰嘰喳喳的聲音瞧去,見她略帶嬰兒肥的臉蛋兒上粉撲撲顫,被老嬤嬤掌嘴的傷沒落下一絲痕跡,“小玉你聽說了沒,嬌蘭要跟新來的楚管事成親了。”


    “啥?跟楚管事?楚管事不是來了滿打滿算也就一個月麽,怎麽兩個人這麽快就……”


    “誰知道呢,看著嬌蘭被調到其他院子後不愛吭氣,原來是攢足了勁兒攀高枝兒呢,我就說那楚管事看著人不太行,這麽快就被嬌蘭這個臭妮子拿下了。”


    嬌雲口中的楚管事叫楚文雋,是趙暉走後來接替他位置的新管事,聽嬌雲嬌玉講,他曾是國公府內的賬房先生,受過小公爺的恩惠。


    那人來的第一日,沈青青見過他一次,清瘦拔高的身材有點羅鍋,眼底帶兩圈兒黑,看著不是那種太好相處的,人雖如此但楚文雋辦事利索,極為重規矩,來的第一日,便將全院的仆從雜役好好約束了一番,不再同趙暉那般,對這些安排在小宅的下人們如此寬鬆。


    不知楚文雋是不是授了誰的意,訓誡過下人後的當日,他便將好事的嬌蘭調出梅園,安置在一個離梅園較遠的院落裏生活了。


    至於後麵兩人是怎麽看對眼的,沈青青就不知道了。


    沈青青很少不喜歡一個人,但對於嬌蘭這種踩壓旁人,用旁人的東西或本事借花獻佛上位的,她是真喜歡不起來,索性眼不見心不煩,不放在心裏,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便是。


    嬌玉見沈青青悄聲咳嗽了兩聲,她端來杯熱茶遞過去,後打趣起嬌雲:“聽你這口氣,像是是嫉妒起嬌蘭來了,我就說吧,前幾日你繡的那個荷包看著突然就不太對勁兒,從實招來,是不是打算送給楚管事的?”


    “你別亂講,那荷包是我為了教沈娘子才做的,不信你問沈娘子。”


    沈青青笑著頷首,“的確是我想學。”


    “那繡好了嗎?沈娘子心靈手巧,什麽都一學就會,爺要是收到了一定會開心的……”


    沈青青聽著,不自知地垂下眼,一陣春風蕩過回廊,吹得她鬢間碎發飄起,她安安靜靜地,似是旁院裏最先綻放的那朵白玉蘭。


    嬌玉說著說著看到沈青青這一幕,嘴裏便沒了聲,嬌雲此時已經瞪來了。


    她是說胡話了,怎麽就話趕話的提到了主子。


    自主子上個月在沈娘子的屋子裏修養幾日後,就再沒來過小宅,就連沒事還會來看一眼嬌雲的李大人也一同不來了。


    全然像是蒸發了似的,一點信兒都沒有。


    她們不知道,這些消息傳不進來是有原因的。


    是她們的主子——孟西洲不讓府內府外任何消息傳進梅園。


    這一方天地,就像是個沒有柵欄的籠子,將沈青青困的死死的。


    她出不去,他不進來。


    同房相處那幾日,她自認為察覺到孟西洲對她的態度多少有些變化,甚至在一直重複做著以前同阿洲做過的事,來試圖喚起些許他對往日的記憶。


    束發、做菜、畫畫……


    可惜她錯了。


    蕭應說的不錯,原來的孟西洲待人清冷的可怕,她見到的,不過是冰山一角。


    而這份冷漠與無視,恰恰是讓她最難受的。


    好在沈青青從不是個碰了壁,便自怨自艾的人,日子過得不舒服了,她會找個發泄口,把心裏的怨氣釋放出去,又或者找些旁的事做,用忙碌把不開心的事遮掩起來。


    總之,得給自己留下呼吸的空間。


    嬌雲瞧出她在難過,湊過去小聲道:“沈娘子別太往心裏去,咱們爺一直都很忙,以前在府裏住的時候,也是這般成天見不到人,如今爺入仕做了大理寺主持,聽說還挺忙的呢。”


    沈青青鬱結的心情聽她一說,噗的笑出了聲,她捂著肚子,笑出了淚,看的嬌雲一臉茫然,急著牛頭問嬌玉:“你看看,沈娘子是怎麽回事,怕不是想世子想出毛病了吧。”


    嬌玉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她沒見過沈娘子這樣笑過,兀自腦補出些許苦澀。


    聽兩人在那瞎操心,沈青青收斂起笑意,點頭道:“我想嬌雲說的很對,大理寺主持這種活兒,是挺忙的,好啦,我沒事了,已經原諒你們的主持大人了。”


    嬌雲剛擺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聽遠遠地,李炎的聲音飄了過來。


    “沈娘子……”


    “李大人。”沈青青瞧他麵龐帶笑,心裏也不自覺的帶出些喜意。


    “李大人還知道來我們梅園兒啊。”嬌雲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李炎有些尷尬的撓了撓頭,“這個月跟著主子一直在忙慧王謀逆一案,諸事繁雜,主子便直接宿在了大理寺,連國公府都沒回過。”


    “那如今,案子可是結了?”


    “算是吧,三堂會審過了,也定了案。”


    “那就好。”沈青青淡淡的答,心裏的鬱結,竟因他這一句話煙消雲散了。


    “今日來梅園,是想問沈娘子,可願同行出一趟遠門?”


    “同行……遠門?”


    “潿洲出了個大案,陛下讓主子親自督辦,這案子有些難辦,需要個畫師同行,思來想去,沈娘子是最合適的。”


    “沈娘子前段時日……”嬌雲話音未落,聽身旁的沈青青搶先道:“李大人,我願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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