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後,汴京一連飄了幾日的小雨夾雪。


    顯國公世子,如今的大理寺少卿孟西洲在離大理寺不足百米的大道上遇襲之事,已經鬧得滿城風雨。


    案發第二日,顯國公帶著血衣冒雪進宮哭訴,皇帝龍顏大怒,下令全城戒備,取消了往年元月十六、十七兩日的夜間宵禁解除的特許,並安排禁軍對全程宅院進行挨家挨戶搜索,尋找世子及刺客下落。


    一時間,全汴京內無人不知大理寺少卿孟西洲。


    案發第四日,仁明殿內。


    趙皇後在廳內來回踱步,掌事侍女見娘娘心急如焚,親自端來茶水點心,小心翼翼道:“皇後娘娘莫要著急,小春子已經去請太子殿下了,請娘娘稍作休息,您不願用膳,就先用些新做的茶水點心墊補下吧。”


    “不吃了,外麵都鬧翻天了,嬴兒怎得也不見著急?”


    趙皇後有些慌了,這兩日皇帝不但下令全城戒備,還下令皇宮各宮各院禁足三日,今日剛解禁,趙皇後便第一時間傳召太子。


    趙皇後在殿內等了約莫半個時辰,茶水涼了一杯又一杯後,太子才緩緩從正殿走進來。


    見太子穿了身色澤鮮豔的交領長袍,明顯是穿戴仔細後才趕來仁明殿的,趙皇後心裏不由得更加毛躁。


    她三兩步走到太子身前,嗔怪道:“嬴兒怎麽來的這麽慢,可知母後在這兒等了你多久?”


    太子淺淺一笑,拱手行禮,“兒臣見過母後,給母後請安。母後莫急,兒臣方才出來的太過匆忙,還未用過早膳,如今餓的緊,不知母後可有用過早膳?”


    趙皇後本就急著要跟他談話,見他淡定自若,她尖著聲責怪道:“都什麽時候了,還惦記著用早膳?本宮是沒心思吃,要吃你去吃了那幾塊點心。”


    太子不急不慌,“兒臣來都來了,事情也不差那一時半會兒。這天下事是小,母後身體之事為大,還請母後傳膳,兒臣陪著母後用膳時再聊。”


    太子聲音和和煦煦,讓趙皇後聽了不容拒絕,她頷首喚來侍女,遣人準備早膳,待二人吃的差不多了,太子擦擦唇角,對著早已放下筷子的趙皇後暖暖一笑,趙皇後會意,立刻屏退下人。


    “母後可是為了孟西洲遇刺的事著急見兒臣?”


    “是啊,這次有顯國公那老不死的推波助瀾,陛下是動了龍顏震怒,要徹查這幾次的刺殺事件,母後這幾日在宮裏被禁足,隻能幹著急,你先告訴母後,大理寺這出好戲,可是你做的局?”


    太子笑道:“母後高看兒臣了,數百名死士殺手,兒臣可沒這個膽量養著。”


    “你知道案子細節了?”


    “雖是大理寺親自督辦,但兒臣也有路子知曉內情,不但如此,連仵作報告兒臣都看過了。”


    “既然不是你我,又會是誰鬧出這麽大的動靜,敢在汴京城動手?難不成是金元國的殺手?”


    孟西洲往日戍守邊關,屢次與金元國交鋒,他的項上人頭在金元國長期懸賞,一直都很值錢。


    “母後糊塗,那日刺客若是金元派來的,父皇又怎麽會全城戒嚴,令宮中禁足,甚至連皇室宗親都暫不可回封地,父皇已經很明顯將懷疑指向了宮內朝堂。”


    “宮內……朝堂?”趙皇後一頭霧水。


    太子暗歎口氣,不再賣關子,“此次事件,是孟西洲自己樹大招風,不懂得韜光養晦,大理寺少卿的椅子還沒暖熱乎,就敢去惹不該惹的人,不殺他,又殺誰呢?”


    “大理寺少卿……”趙皇後喃喃重複,腦海裏忽而冒出個人名,她附耳過去,見太子聽後驀然一笑,點了點頭。


    “母親英明,正是因為此事。母親可還記得那日國宴,兒臣對母後說過,不要在乎這一時勝負,孟西洲現在風頭正盛,他這麽個有勇無謀的莽夫,忽而平步青雲,朝堂裏總會有些老家夥看不過去的。”


    趙皇後聽罷,這幾日壓在心頭的巨石驟然輕了大半,但依舊不夠徹底消除她的憂慮,如今陛下下令徹查,若真追查下去,那他們之前安排的……


    “嬴兒啊,可江州水匪……”


    太子眉眼柔柔一彎,捧住趙皇後微微發涼的手,安撫道:“母後莫怕,江州水匪隻會是江州水匪,不會變成別的。母後勞心勞力擔心這些,還不如想想最近後宮風頭正盛的那幾個新人怎麽處理掉呢。”


    趙皇後一愣,後宮新人受寵的事她為了顏麵早就遮掩下來,嬴兒又是怎麽知道的呢?


    正想著,聽他緩緩道:“有幾個新人兒臣看了也很紮眼呢,不如兒臣幫母後一把啊?”


    *


    春寒料峭,天上飄著雪絨。


    一大清早,嬌雲幾人早早起來,揉著酸痛的肩頭,無奈拖起掃帚去其他院落清理浮雪。


    嬌雲力氣大,念著嬌玉頭上的傷沒好,一人拖著倆掃帚走在最後,她瞧著嬌蘭又穿上那件小粉紅襖,忍不住打趣兒道:“嬌蘭,之前打掃屋子也就算了,可咱今日是去掃院子,你穿這樣是給誰看呢?給西風?還是飄雪?”


    她清楚嬌蘭換上她那件壓箱底的小粉襖目的為何,不就是想給世子爺瞧見麽。


    前兩日趙管家突然通知各院的下人,每日需打掃院落房間麽,但凡能有這樣的吩咐,那便是說明世子要來住了。


    嬌蘭聽她內涵自己,回首翻了個白眼,“好歹我還有銀子做小襖呢,你一個奴籍,連月銀都不配有。”


    “你!”嬌雲聽她又拿身份壓人,氣的直咬牙。


    嬌雲祖輩曾就官職,後來因罪入了奴籍,就被分至顯國公府伺候,嬌雲算是府裏的家生子,雖是奴籍,但因長相可人甜美,頗受老國公夫人喜愛,並沒有慘到連月銀都沒得拿,相反,她比其他的丫鬟仆人,月銀還要多一些。


    “小雲你就別跟她一般計較了,忘了沈娘子怎麽跟你說的了?槍打出頭鳥,咱們老老實實做事便是。”嬌玉見嬌雲有種要衝過去揍人的感覺,小聲勸慰著,“要不然到傍晚再沒做完,要被趙管事罵不說,還要扣銀子。”


    “切,誰稀罕跟她計較,咱們趕緊幹活,要是早點做完,還能回去找沈娘子聽故事呢。”


    幾人到了目的地,還沒開始幹活,不遠處,聽“撲通”一聲悶響,原來是嬌蘭一個沒看清,直直栽進一處濕冷的水坑,再爬起來時,搞得滿臉滿身全是黑泥。


    嬌雲見狀差點拍手叫好,無奈被嬌玉突然捂住了嘴,隻得一個勁兒的挑眉毛氣她。


    嬌蘭也沒想到自己剛出門就出了這麽大糗,這兩日屋外風寒,冷風一飄,被浸濕的衣服涼冰冰的,她一把扔開掃帚,哆哆嗦嗦的回去換衣服了。


    “哈哈,活該,叫她說我。”


    嬌玉看嬌蘭方才抖的厲害,有些擔心,“別笑了,小雲,大家都是一起生活多年的姐妹,何必鬧得這麽難堪呢。”


    那頭嬌蘭氣衝衝的跑回梅園,直直奔向自己屋子,一路上冷風瑟瑟,她都快被凍麻木了,倏地,一個沉啞低沉的聲音飄入耳中。


    “沈青青,你過來為我更衣。”


    怎麽會有男人的聲音?


    沈娘子偷養了男人在屋裏!


    怪不得沈娘子這幾日都很少出屋,即便嬌蘭嬌玉忙完回屋,她也隻是來轉一圈兒坐坐便走了,並不多待。


    理順一切的嬌蘭收斂起驚詫之色,她深吸一口氣,極力壓製著狂喜的心情,躡手躡腳地向窗戶走去。


    屋內,孟西洲正扶著床柱,勉強直起身子,他穿著身幹淨的裏衣立在榻邊兒,目視窗欞方向。


    這時,沈青青正在另一側翻選衣服,她知道孟西洲在等,便快速憑著自己的喜好,從李炎送來的那些衣服裏,選了件青色銀絲竹紋圓袍準備換給他。


    其實沈青青這樣積極是有私心的,她往日沒見過阿洲穿這些精致名貴的衣服,甚至被貧窮限製了想象,連想都想不出來身材高大、穿衣顯瘦的阿洲穿上這些衣服會是什麽樣,如今有機會了,沈青青自然想讓他一件件的穿給自己看。


    雖然孟西洲還沒恢複阿洲的那段記憶,但也不妨礙她去欣賞自己男人的美好身體。


    沈青青把衣服在他麵前晃了下,正要走個過場,問下他要不要選這件時,一張大手猛地將她的嘴巴捂住。


    “別說話。”他低頭湊去她耳邊,以極低的聲音說著:“外麵有人,你去看看。”


    沈青青方才沒注意外麵有什麽動靜,按理說這個時候,雜役丫鬟都去忙著清掃,外麵應該沒人才對。


    前兩日李炎受孟西洲之命,已經吩咐下去,讓整個宅院的下人忙碌起來,好不打擾他靜養,卻不想今日突然有人在屋外聽起了牆角。


    沈青青被他像玩物一樣箍在手中,胸口發悶的厲害,特別是方才他呼過氣的耳垂竟不由自主的燒了起來,燙人的緊。


    她點點頭,示意他放手。


    孟西洲鬆開她,目不轉睛的盯向背影,沈青青很瘦,骨頭架子也不大,看上去嬌嬌小小的,很容易被掌控。


    他留意到纖弱的女子沒有遲疑,一路輕聲走到門邊,她先是順著門縫往外瞧了眼,而後猛地拉門往外探頭一瞧。


    “沒有人啊。”沈青青疑惑地看向孟西洲,她有些擔心他會不會突然發燒,有幻聽了。


    孟西洲自然知道方才在外偷聽的女子早在他立在榻邊兒等沈青青選衣服時就走了,此時他讓沈青青去屋外看,不過是想試探她的深淺罷了。


    若沈青青心懷其他目的,又或是對那個失了記憶的他有半分虛情假意,自然會先想到屋外埋伏著的可能是刺客,進而對他的發號施令產生遲疑。


    可她沒有。


    他的試探,似乎又失敗了。


    沈青青看他沒再做聲,隨手將門關好,走過去拿起衣服在他麵前晃了晃,溫聲道:“世子,今日就換這件吧。”


    “我要穿那件青藍交領的。”


    “……那件髒了,而且這件的麵料更輕柔透氣。”沈青青胡亂編了個理由,她今天就想看孟西洲穿這身衣服。


    對方似乎在誠心跟她過不去,又重複了剛剛那句話,“就那件青藍交領,拿來。”


    沈青青到底還是無權無勢,糾結不過五息便放棄掙紮,她走去扯出孟西洲要的那件,心裏想著隨意給他囫圇套上,但真動手時,她看到衣襟下若隱若現的包紮,又不忍心起來。


    雖是興致乏乏,但動作輕柔,沈青青完美避開了他身上所有的傷口,等好不容易給他穿好時,聽孟西洲突然冷冰冰的說:“這件袖口的確髒了,還是換你說的那件吧。”


    話音剛落,當他以為對方會生氣,不,至少是拉下臉時,孟西洲又錯了。


    他看到的隻有她眼底匆匆滑過一絲不加遮掩的喜悅。


    這次,就連孟西洲都搞不明白了。


    沈青青一心一意想著給阿洲換上那件衣服,動作比方才麻利許多,三兩下給衣服脫下,後抿著唇,小心翼翼的拿來那件青色錦衣,在給他穿之前,還用手好好的將衣服麵撣了撣。


    這次她為他穿的很慢,動作也比方才更加輕柔,甚至連肩線都要完美對齊才肯罷休,到最後,沈青青為他係好最後一個扣子時,還心滿意足的為他捋平了前襟那處的褶皺。


    沈青青手裏捧著白玉腰帶,她想了下,還是沒給他戴,一來他隻在屋裏活動,並不一定需要這東西,二來他腰身有傷,還不能擠壓傷口。


    她看著麵前滿身清胄貴氣的孟西洲,滿意地微笑起來。


    錦衣之下的阿洲,真的好帥。


    孟西洲自然也留意到她投來的切切目光,那種感覺,就像是在看一件滿意的作品,讓他渾身不自在。


    他方才是故意讓她多費一次精力為他更換衣服的,這幾日,他似乎做了許多次這種事,他想看她生氣,看在反複無聊而無禮的要求下露出本來麵目。


    然而,他又失敗了。


    孟西洲其實從不在意自己穿什麽衣服,往日駐守邊陲,大多數時候,他沒有衣服可以更換,一場戰役下,他可以數十日一直穿著同一件鎧甲裏衣。


    可看到沈青青方才瞧他的那個表情後,孟西洲的腦海突然萌生出一個奇怪的念頭。


    她是真的希望他能穿這件相比起來更好些的衣服。


    這個愚蠢的念頭隻冒出來一瞬,便被孟西洲摁死回去。


    他不需要知道這個女人的真實想法,他隻需要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換好衣服,孟西洲在屋裏漫步,舒展身子。


    這兩日傷口恢複的不錯,有些已經結痂,他開始逐漸恢複體能。


    本想去看書的沈青青瞅見孟西洲隻簡單的束了個發在屋子裏溜達,忍不住叫住,帶著些許猶豫不決道:“世子,要不要我為你梳發?”


    這種事情放在古人身上太過親昵,沈青青覺得,以他們現在的關係,孟西洲不一定願意讓她碰他頭發。


    其實事實的確如此,孟西洲本是要拒絕的,但聽她坐在那,小聲胡亂嘟囔著:“我阿娘說頭發總不梳是會禿的,欸,世子英明神武,不想年紀輕輕頭頂就亮了,到時候冬日上街,頭皮那會不會受凍呢,也許凍多了,禿的就更厲害了……”


    沈青青聲音不大,但足矣讓孟西洲聽見,她的聲音嬌嬌軟軟,讓人聽了總會有一種不知不覺間就信了的感覺。


    “……你來梳吧。”


    片刻後,孟西洲略顯僵直的坐在梳妝台前,頗為後悔方才的決定。


    因為這個女人根本就不會梳發。


    先不說她動作有多麽笨拙,單是篦發這種最簡單事她都做不好,不過梳了三分之一,地上便掉了一大團頭發。


    隻怕是這樣下去,他的頭會先因這女人禿了。


    沈青青心情好,沒留意孟西洲愈加暗下的神態,自顧自地一點點的攏起他烏黑長發,輕輕梳著。


    她不是沒給阿洲束過發,救回阿洲沒多久,那個時候他還處於半昏半醒的狀態時,沈青青就開始每天給他梳頭,束發。


    好看也好,不好看也好,阿洲從來都隻會笑摸摸她臉頰,而後咬在她耳邊稱讚說好看。


    她是不指著孟西洲會如此了,卻也因他的允許悄悄開心著。


    這頭孟西洲正想著要不要怒聲叫停這女人所謂的“梳頭”時,屋外忽而傳來一陣吵雜的腳步聲。


    趙暉洪亮高昂的聲音突然響起。


    “把梅園給我全部包圍起來!連個老鼠都不許給我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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