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節。


    天角剛泛起蒙蒙藍光,正在熟睡的孟西洲猛然從榻上驚醒,抬手拂去,額間滿是細密的汗。


    他又夢到了那個女人,她滿手染血,拿著刀子在他身上一下一下的切著,不輕不重,卻足矣讓他痛的死去活來,又不能輕易痛快死去。


    孟西洲眸色冷若寒冰,起身披上外衣,走至廳內,聞見一股淡而誘人的香氣。


    他垂眸,瞧見桌子上放著盤點心。


    孟西洲素來不喜食甜,但從昨夜他就沒吃過東西,遲疑片刻,還是拿起來嚐了一小口。


    雖是冷了,外皮依舊酥脆,最重要的,這點心是鹹甜口的。


    不知怎的,肚子裏的饞蟲被勾了起來,侍從聽見主屋動靜敲門進來時,恰巧撞見自家主子在吃點心。


    眼瞧著那一小盤點心都要被吃光了,主子手邊還沒口熱茶喝呢。


    侍從立刻折身出去為他端來了茶水,再回屋時,盤子裏的點心都空了。


    “這點心不錯,也是嬌蘭做的?”孟西洲來了幾次小宅都是嬌蘭跟來伺候,遂而隨口問起。


    侍從眉頭輕皺,“回爺的話,不是嬌蘭,是嬌雲昨夜送來的,說是剛做好,涼了也不怕硬,屬下本想攔住,一聽是鹹口點心,便讓嬌雲放在這了。”


    看爺吃的風卷殘雲,他試探的問:“要不要屬下再去問下梅園,可還有多餘的,給您帶些拿回府中?”


    “不必,一個點心而已,不過拿來隨意墊補下。他擦了擦嘴角上沾著的碎渣,”此時天色不早了,先趕回國公府,一會兒還要進宮參加宴席。”


    今日是上元節,按例白日宮內會設宴,詔近臣與皇親國戚進宮賞賜,待到傍晚,皇帝會親臨朝天門舉行的花燈慶典儀式,與萬民同慶上元。


    以孟西洲的身份,自然要同老國公夫婦一同進宮麵聖。


    待嬌雲去到主院,準備打聽主子走沒走時,恰好遇見有人端著空盤出來。


    “等等,這盤子是我們梅園的,交給我吧。”


    嬌雲接過盤子,又問了那人收拾時可是空的,聽他答是,便歡喜的走了。


    這盤點心是沈娘子昨夜親自烤的,做法是跟嬌玉學的,沈娘子之前試了幾次都不理想,不想昨夜那鍋倒是分外美味,嬌雲打聽到主子在主院休息沒有叫膳,便暗自取來一盤送了過去。


    如今見點心都被吃了,自然開心,隻等著下次主子來時,能請沈娘子去侍候。


    此刻,梅園內的沈青青對此毫不知情,她同嬌玉在屋子裏做花燈,提字謎,忙的不亦樂乎。


    想著今夜上元節,汴京八方煙火,十裏華燈,可惜幾人同病相憐,無緣出府去看,沈青青便提議,在梅園裏搞一出賞燈會,待晚上邀請同守小宅的雜役仆人們一起來賞。


    *


    顯國公府,正廳。


    老國公爺同國公夫人魏氏坐在一處用餐,魏氏見國公爺幾次提筷,又幾次放下,不由得跟著擔心起來。


    “爺,您這是怎麽了?是不是飯菜不可口,我讓香菱去換些別的來……”


    老國公爺年近半百,雖顯老態,但濃眉大眼,麵相英俊,他蹙著眉,長歎口氣,“不是,唉,還能有何事讓你我這樣發愁?還不是子思的婚事,我聽安怡院人來報,昨夜他去小宅住的,壓根沒回來,直接避開同你我相見了。”


    魏氏柔柔一笑,寬慰道:“爺,世子娶親之事我看還是先放放吧,世子這次能平安歸來是佛祖保佑,可爺沒覺得,世子同往日不太一樣了?他雖然胳膊腿兒都沒毛病,但遇刺落水,失了記憶,終究是病,還得讓大夫繼續來瞧,先給他治好失憶症,再談其他的吧。”


    老國公爺聽了魏氏一番話,才想到子思兒時就犯過失憶症。


    他四歲時,曾被府裏一個瘋婆子抱走過,後來人找回來了,除了受過外傷,還丟了記憶,連爹娘都不會叫了。


    “你說的對,他這失憶症已不是頭一次犯了,的確該治好,蕭應說他這一年在村子裏生活,丟了往日記憶,別說世子身份,就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了,好在他已經把以前的事想起來了,要不然幾日後到了他母親的忌日,我還有何臉麵去給她上香呢。”


    魏氏並非國公爺的原配,國公爺的原配洛氏在生產時突生意外,撒手人寰,魏氏是太後還在世時指給國公爺的,為的也是照顧好剛出世不久的小世子。


    魏氏雖是續弦,但同國公爺感情很好。


    她性情溫婉,待世子如己出,多年來隻生有一女,女兒孟思然已在前年出閣。


    “我已問過太醫,這病症頗為罕見,他們不曾遇到過,拿不準該如何醫治。”


    話音未落,老國公猛歎了口氣,“那這可如何是好?”


    “爺莫要著急,太醫說有一遊醫名叫霍羨,妙手回春,四海行醫,醫治過失憶症,不如請府內派出些人去找來為世子醫治。”


    “好!子思養了那麽多人,天天閑著,是時候讓他們為主子盡一份心力了。”


    老國公夫婦這頭剛商議妥當,聽下人來報,小公爺回府了。


    夫婦二人剛讓下人加了碗筷,孟西洲便撩簾進了門。


    “子思,快來,一起用膳。”國公爺見是他來,麵上愁容一掃而光。


    孟西洲本隻想來請個安,就回院換身衣服,但見二人炙熱期盼的眼神,他麵色稍緩,坐過去陪著用膳。


    他方才剛吃了一整盤的點心,現在非但不餓,還很飽。


    然而國公夫婦並不知曉,倆人難得能有世子陪著一起吃頓飯,你一句我一句的給他夾了不少菜。


    孟西洲胃口撐著難受,卻還是堅持著把兩人夾進他碗裏的飯菜都吃了。


    正午皇宮大宴上,皇帝留意到坐在離他最近的顯國公家一家三口沒怎麽動筷子,遣人賜過禦酒,舉杯打趣兒道:“阿敏(顯國公小名)可是老了,怎麽今日國宴,連飯都吃不下了?”


    顯國公哈哈一笑,起身行禮,“臣弟是弟弟,皇兄還未老呢,臣弟又怎敢先老呢?”


    說罷,二人相視一笑,飲盡杯中酒後,皇帝有一搭沒一搭的問起了世子近況。


    顯國公雖是年近半百,但話語間還帶著股孩子氣,二人閑聊片刻,竟把皇帝逗樂了。


    皇帝龍心大悅,當著一眾臣子再提大理少卿孟西洲前年率三萬騎兵大破金元國十萬精兵之事,說到激動之時,直接嘉賞了一條白玉加珠蟒紋帶。


    席下眾人一瞧,倒有些摸不到頭腦了。


    起初以為二人閑聊不過是陛下當著臣子的麵做出個皇家和睦的樣子,到後麵,真賜下蟒紋帶後,眾人才明白是什麽意思。


    陛下這是真要重用那個曾被打發到邊疆駐守的小公爺呐。


    他雖是擢升大理少卿,位高權重,但小公爺常年戍邊,京中根基不穩,聽說前幾日連近郊發生的凶殺案都是親自去追查的,可見用人不便。


    但如今,有了這條白玉加珠蟒紋帶後,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了。


    超堂內的一眾將這場國宴吃的明明白白,另一旁的後宮親眷們,可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有皇子的嬪妃們自然羨慕嫉妒,沒皇子的隻當看了個熱鬧,她們瞧見陛下身邊的那位臉都要綠了,更是喜上眉梢。


    上元國宴,陛下當著所有人的麵不去誇自己兒子,反去稱讚顯國公家的莽頭小子,可不就是打了太子的生母——皇後娘娘的臉麽。


    果不其然,國宴過半,皇後娘娘便抱病稱恙,先行走了,一直喜怒不言語表的太子,也已關心母後為由離場,皇帝傳了太醫院去瞧病,自己則留在宴席繼續與百官同慶。


    國宴散後,魏氏見明顯喝多了的國公爺被陛下安排一同去別宮休息,礙於陛下在,魏氏隻得讓世子跟去照顧。


    那頭,顯國公被宮人攙扶了一段路之後,皇帝扭頭瞧他,“醒了就自己走,老是裝個什麽勁兒。”


    顯國公咧嘴一笑,抬首推開那宮人,“皇兄好眼力。”


    皇帝抬袖一揮,屏退旁人,“有什麽話就說罷,何必要裝醉,演出這麽一場戲。”


    話音剛落,顯國公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臣弟是想求皇兄,請皇兄不要再給子思恩賜了。子思命薄,屢次遇險,有個世襲的爵位,就讓他做個自由自在的公子哥閑散一生吧,這便是臣弟同瑜兒(孟西洲生母)的夙願。”


    “阿敏,你怕是真喝醉了……”


    皇帝沉默良久,並未扶他起身,少時,眼中落進個高大的身影,他這才彎腰撫起跪在地上不起的顯國公,對走來的孟西洲道:“你父親醉了,不願留在宮中,快扶他回府休息去吧。”


    *


    正月望月,燈火亮如白晝。


    說不上來是為什麽,沈青青同嬌雲嬌玉幾人一連忙碌了好幾日,就為了慶祝上元節,待這一日真到了,她卻突然沒了興致,隻想找個清靜的地方躲著,一個人待著。


    不過她的確有個好去處,在一個不知名的院落裏,有個很大的書房。


    所以她把梅園布置妥當,便沒再露臉,讓嬌雲嬌玉邀請宅子裏的雜役仆人一同來賞,每一人除了分得一碗口味混雜的浮元子外,還能拿走一盞絹燈。


    她做不了別的院子的主,也犯不著那個閑心去張羅,便想著讓他們拿走些提前做好的絹燈,興許會掛在其他院子裏,讓整個宅院瞧上去稍稍亮堂點也是好的。


    不知道孟西洲這處小宅位於城內何處,她坐在書房裏也得不著清淨,耳邊時不時的傳來人潮嬉鬧聲與煙花聲,紛紛擾擾的。


    想必此時上元慶典已經開始,她讀到眼睛乏了,抬眼瞧瞧窗欞外,金燦燦的,壓根瞧不出已經入了夜。


    不知過了多久,屋外的喧鬧依舊未盡,沈青青半支著身子打起了瞌睡,再醒來時,擱在桌案上的書卷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小包半敞開的點心。


    順著濃濃的奶香瞧去,黃皮紙裏包著數塊蝴蝶裝的糖霜酥皮點心。


    “……阿洲?”她下意識的叫出口,站在角落裏的蕭應向前邁出一步,低聲道:“青青姐,是我。”


    “小應,是你啊。”她遞出個微笑,邀他坐下,“晚上吃飯了嗎?我做了浮元子,要不要試試?”


    蕭應聽了,嘴巴一撇,頗為勉強,“很久沒幫你試菜了,再勉為其難一次吧。”


    沈青青笑盈盈的去端來所剩無幾的元宵,梅園裏的場子不知何時已經散了。


    蕭應還是那副老樣子,挑挑揀揀的吃完,末了隻說了句“一般般”,沈青青不惱,兀自捏起他送來的點心吃了兩口,香甜酥軟。


    “青青姐,你想出去看看嗎?”蕭應放下勺子,冷不丁的問,“我帶不進來來花燈,那個……太顯眼了。”


    方才他在街上瞧見盞兔子燈,很是可愛,他想著,若是青青姐見到了,一定會喜歡。


    可四周暗哨太多,他支走幾個已是不易,燈是無論如何都帶不進來的。


    出去?


    她出的去嗎?即便能出的去,若是被發現了,小應又要怎麽辦?


    她搖搖頭,“不想。”


    “爺是不會來的,他現在應該在朝天門隨皇駕參加慶典。”蕭應以為她是在等爺,毫不客氣的講出口。


    “你口中的爺,不是我認識的阿洲,所以我沒在等他。”


    “外麵花燈很好看,也有很多表演,聽說還有東洋的奇能異術,你也不想看麽?”蕭應不死心,他知道風險很大,但就是想帶她出去逛逛。


    “不了。”


    “那我帶你在宅子裏看呢?”


    原來蕭應口中的在宅子裏看,還真的是在宅子裏看,他不知從哪兒弄來個梯.子,帶著她翻上屋頂。


    這處地勢不高,隻能遠遠看到燈光璀璨的明樓與城牆,還有一條條宛若光帶的街道,沈青青隻是坐在這裏,都能感受到此刻城內有多麽熱鬧。


    “朝天門在哪兒?”沈青青突然問。


    蕭應指向一處高聳的城樓,遠遠看去,像是隱在雲層中的瓊樓玉宇。


    沈青青無聲遠眺,她好像看到了站在城樓上的男人,他身著錦服,清胄貴氣,站在那群屬於至尊權力中心的樓宇上,俯瞰太平盛世。


    倏地,一道紅光入天後,鳴笛入耳,蕭應立刻起身,匆忙道:“青青姐,府裏有事,我先走了。”


    蕭應走的飛快,幾乎是丟下了這句話,人就沒了。


    沈青青心口跟著砰砰亂跳,蕭應走了,她也無心觀燈。


    她順著梯.子爬下,扭身去書房,準備把剩下那點看完再去睡覺。


    回到那處院落,黑漆漆的一片,沈青青有些疑惑,難不成是雜役來過把書房的燈滅了?


    她沒多想,抬手推門而入,正按照記憶往燭台那摸索時,一張偌大的手從黑暗中探了過來,死死掐住了她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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