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圓頗為六神無主,想要下山,卻不小心被樹枝絆了下,摔倒在地上。


    一株人參疾速行至他的身邊,伸出參須扶住他的肩膀,“阿圓!你沒事吧?”


    阿圓的眼淚順著它的參須落到地上,“母親,對不起,對不起……”


    圓媽怎麽擦他的眼淚,都擦不淨,心疼不已,“怎麽了,我們阿圓,為什麽要和我說對不起?”


    阿圓望著它:“我這輩子,想跟著主人。”


    圓媽聞言愣住,眼底劃過不舍和疼愛,最後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臉頰,“去吧,你的心思早就不在這裏了。”


    阿圓什麽也沒拿,什麽也顧不上,數次瞬移,出現在天澤市老城區。


    靈力消耗甚多,他麵露疲憊之色,但精神緊繃著,半刻都沒有鬆懈,一口氣衝回了1107號室。


    密碼沒變。


    迎接他的,卻是漆黑一片的屋內。


    阿圓夜視能力極佳,但他還是習慣性地像個人類一樣摁開燈的開關,屋內瞬間明亮。


    卻無半點人息。


    家具上落了一層薄灰。


    阿圓怔怔地站在客廳中,腦中一片空白。


    隨後懊惱地一捶腦袋,監控視頻裏不是看過了麽,主人一直沒回來過,他怎麽還回這裏來找主人。


    他大步跨進主臥,打開衣櫃,裏麵所有的衣物都整齊擺放在內,屋內的生活用品也未見有少。


    抽開床頭櫃最下層的抽屜,護照簽證等證件都擺在裏麵。


    阿圓不由攥緊拳頭,主人果然沒有出國。


    他在原地默了片刻,隨後蓄力想要再次瞬移,可是靈力消耗過度,他身上的靈光隻是微弱一閃便消失,瞬移失敗。


    阿圓一咬牙,隨後大步跑出家門。


    一刻鍾後,他氣喘籲籲地出現在扭蛋餐廳的後門,竭盡全力地敲打著門:“有人嗎?”


    “開開門!”


    “裏麵有沒有人?”


    沒有任何回應,阿圓耳朵靠在門上,仔細聽著裏麵的動靜,確認裏麵應是沒有人。


    他心中頓空,主人不在家裏,也不在店裏,那會在哪裏?


    阿圓額頭因為焦急沁出細汗,猛然握住左手腕,就不該把紅繩拿下來!


    電話!


    他該給主人打電話!


    阿圓連忙望向四周,卻因為這後門所在的小巷太過偏僻,一個人影都沒見著,他快步跑到前巷,看到理發店門口坐著一個小哥,他激動上前想要向其借手機,餘光卻瞅見扭蛋餐廳的前門——扭蛋機上麵貼著一張a4紙張,正隨著風掀動紙角。


    他借手機動作一頓,當即腳頭一轉,朝扭蛋機跑去,摁住那張紙,發現上麵寫著:“因為個人原因,本店無限期停業,歸期不定。


    扭蛋機中的飲品,免費提供,請有需要的人自便。”


    阿圓看到那“無限期停業”的時候,內心不免一顫,到底什麽原因?要把他獨自送回山裏,要關掉店鋪。


    這時,身後傳來腳步聲,走起路來似乎拖拖拉拉,鞋子在地上摩擦。


    阿圓回過頭,來人竟是位衣衫襤褸的流浪漢,身上髒兮兮的,臉上也胡子拉碴。


    這流浪漢上下打量了眼阿圓,“拿完沒有?拿完讓讓。”


    阿圓有些懵,下意識往邊上挪了一步,然後那流浪漢上前,操控著扭蛋機的搖杆,抓了顆扭蛋出來。


    伸手把扭蛋打開,拿出裏麵的易拉罐。


    阿圓呆呆地望著他手中的可口可樂,怎麽會……他記得以前扭蛋裏放的可是酒心巧克力,什麽時候變成了這個。


    流浪漢覷了他一眼,擰開易拉罐,灌了一大口,見阿圓還看著自己,“這機器裏多的是,盯著老子的幹什麽?!”


    阿圓張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斜後方傳來一道遲疑的聲音,“阿圓?”


    阿圓怔了下,這聲音他很是熟悉,立馬看過去,“小璋哥!”


    天澤市國際私立醫院,vip病房。


    一位中年婦女麵色蒼白地躺在病床上,沒有意識,房內隻餘醫學儀器監控的提示音。


    房門玻璃外,一位五官和這位患者有六七分相似的女孩,眼底噙著淚水,默默聽著醫生的診斷。


    “聽說您家裏是出火災了?哎。患者應該是火災的時候驚嚇過度,感冒致急性腦炎,造成腦損傷了。”


    “我們團隊已經盡全力救治,請您放寬心,像您母親這種情況的病例也有,也有患者醒來過……”醫生見她表情淒苦,出言寬慰。


    牧清瑤神色一戚,醫學奇跡是存在,但她已然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因為她知道,她的媽媽之所以像個植物人一樣躺在床上,並不是什麽受到驚嚇,而是因為長期被那貓妖控製,但現在貓妖對她的控製抽離,造成了腦損傷,且這腦損傷多半是不可逆的。


    她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方才離開,坐上私家車後,她的手指摁在太陽穴上:“去城西療養院。”


    ……


    湯傑帆的語氣極為複雜,“你還是回去吧。”


    牧清瑤固執地抿緊嘴唇,腳下寸步未動。


    湯傑帆恍然想到她才二十歲,所要承受的卻要比同齡人多上很多,覺得有些可憐,但細想之下,這家人可憐又可恨。


    “阿奇現在不方便……”


    “讓她進來吧。”房間內傳來一道聲音,氣息不太穩。


    牧清瑤猛地抬頭望向病房門。


    湯傑帆衝著房內欲言又止,最後對牧清瑤道:“他現在情緒不宜激動,你說話注意點。”


    牧清瑤忙點頭,一把推開門,“哥哥,我……”在視線觸及病床上的男人時,她的話驟然哽住。


    印象裏,哥哥本就瘦削,如今麵部顴骨突出,越發單薄,躺在床單上似空有骨架,極為虛弱的樣子。


    是聽說哥哥的厭食症加劇了,但沒想到竟嚴重如斯,手背上還輸著營養液。


    牧奇的眸色黯淡,嘴唇翕動,“你有什麽話要說。”


    牧清瑤不忍再看,移開目光,“那貓妖利用我媽的身份,挪用國家研究項目經費用於大量采摘人參的事暴露了,相關部門正在追責,還查到那貓妖用我媽的身份非法采摘倒賣野山參,謀取暴力,倒賣渠道走的我們家集團這邊,雖然這事是瞞著爸的,但爸已經被傳喚了。”


    她頭疼,摁了下額角。


    牧奇無言片刻,麵上無波無瀾:“這不是我想聽的。”


    牧清瑤嘴角掀起自嘲地弧度,“我就是提一下……那貓妖自從上次被你設局重傷逃遁後,任憑我派了多少人去找,都沒有找到其蹤跡,就跟憑空消失了般,藏得很深。不過它的眼睛被你傷瞎了,也沒法再去魅惑人了,我覺得它逃不遠的。”


    牧奇蹙眉,陷入思索。


    牧清瑤凝神看了他片刻,深吸一口氣,“哥,等你好起來,我會召開董事會,把原本屬於你的東西都還給你……”


    “不必。”牧奇麵色淡淡地打斷她。


    牧清瑤指甲陷入手心,“哥,一切歸位就好了,你也不要再這麽折磨自己了。”


    牧奇的睫毛顫了顫,她不懂。


    這世上唯一完全懂他的,隻有一人,那人懂他的苦,也懂他的痛。


    牧奇視線逼向她的眼,她卻慌亂地低下頭。


    “我當時沒有喝那瓶水。”牧奇忽然出聲,說了這樣沒頭沒尾的一句話。


    牧清瑤先是不明白他的話,隨後猛然抬頭,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牧奇的思緒瞟到那個一直不願讓他回想的夏天,那個炎熱的高考之晨,他當時確實沒喝,而是回到家把水全部倒在了程慧的水杯裏,最後被十五喝了,那夜見到十五在洗手間上吐下瀉,他才知道了那藥的作用。


    現在想來,這一切真是因果報應,十五拿出的藥,十五自己吞了。


    牧清瑤有些不解,“但你那時候考試失利,沒能考上天澤大學,去了鄰市……”


    牧奇:“我故意沒寫最後兩道大題。”


    牧清瑤驚住。


    牧奇的舌尖發苦,那時候得知一直敬愛的媽媽和寵愛的妹妹對自己如此歹毒狠心,和爸爸的關係又不好,他年少心氣大,一氣之下隻想遠離牧家,就做了那樣衝動的舉動。


    牧奇:“換作現在的我,肯定不會拿自己的前途賭氣,可是一念之差,後麵的事已經截然不同了。貓妖固然可憎,但它利用的就是我們的欲念。時至今日,我們都應該為自己的一念之差負責。”


    牧清瑤的身形晃了晃,“難道就一點可以挽回的餘地都沒有……”


    牧奇:“今後貓妖的事我自己會找人想辦法,我們沒有理由再見了,你走吧。”


    牧清瑤緊咬下唇,還欲再說話,湯傑帆看到牧奇身旁的監控儀器頻率跳動加快,忙給牧清瑤拉開門,眼神示意她夠了。


    “哥哥你……保重。”牧清瑤失魂落魄地走了。


    湯傑帆盯著監控儀器,直到頻率回降到正常值,他才鬆了口氣,“阿奇,今天感覺如何。”


    牧奇抬了抬手背,“今天怎麽比昨天又多了兩罐水,打得我半邊身體都是涼的,不舒服,明天停了吧。”


    湯傑帆語氣堅決,“不可能!想都別想,這都是營養液,你又吃不進飯,隻能靠輸液了。”


    他麵上強硬,內心自責得不行,這兩個月一直跟著牧奇為剿滅那隻貓妖的事而傷神,加上妻子懷孕他也要照顧,見著牧奇瘦了精神不振以為是累的,沒有及時關心。本擬定了一個天衣無縫的誘殺計劃,卻叫那貓妖逃了,牧奇壓力驟增,發了瘋似地找貓妖的行蹤,就在前陣子心髒疼被送去了急診。


    湯傑帆這才知道,原來這兩個月牧奇的神經性厭食症狀加重了,隻是一直瞞著沒說。


    牧奇住進這病房後體重仍在直線下降,狀況非常糟糕。


    湯傑帆看到他消瘦的鎖骨,心裏就揪著難受,“我說,要不我還是去把阿圓接回來……”


    說到底,是阿圓不在,牧奇的精神支柱一下子就垮掉了。


    “不行!”牧奇的聲調突地高揚,由於氣息不穩幾近破音,“那貓妖還沒有捉住,不能讓阿圓出白雲山,不可以!”


    湯傑帆又擔心又焦急,“它不是都瞎了嗎?還能有多大的能耐……”


    牧奇閉上雙眼,語氣顫抖,“我不能賭,帆哥,不能賭。”


    湯傑帆斂緊眉心望著他。


    牧奇:“你知道我閉著眼睛的時候,腦海裏想的都是什麽嗎?是阿圓那雙被撕碎的拖鞋,是他手上鮮血淋漓的傷口,是他滿臉病容地倒在地上的樣子。我不能再讓他冒這樣的險,絕對不能。”


    湯傑帆恨恨地踢了一腳床邊的垃圾桶,轉身走了。


    房內恢複平靜。


    牧奇依然閉著眼,耳邊浮現的是阿圓帶著撒嬌的責備,“主人,你怎麽還不來接阿圓。”


    兩個月之期剛到,阿圓打電話來的時候,他忍了又忍,才竭力忍住沒讓自己接那通電話。湯傑帆來接的時候,開的是免提,他全程都在旁邊靜靜地聽著。


    此時,牧奇的唇角揚起弧度,小孩一定氣壞了,不知道有沒有偷偷哭鼻子。


    屋內又響起腳步聲。


    牧奇出聲道:“阿圓今天過得怎麽樣,讓你送了批健康的零食到那賓館,他還喜歡吃嗎?”


    湯傑帆沒有回他。


    牧奇默了瞬,“帆哥,你不要惱我。隻要能保護阿圓,就算是付出生命,也是值得的。”


    “如果,我說如果真有那樣的一天,帆哥,你就告訴阿圓,我已在國外定居,生活美滿,讓他不要掛念,好好生活。


    “千萬不要讓他發現,拜托你了。”


    忽地,一隻溫熱的手捏住了他的耳垂。


    “帆哥你……”牧奇莫名其妙,但他瞬間噤聲,因為這指腹的觸感,他異常熟悉,就跟刻在他骨子裏般。


    牧奇的喉結動了動,緩緩睜開雙眼。


    阿圓紅著眼眶趴在他的床邊,摩挲著他的耳垂,和他對視:“滴,圓圓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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