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少年皇帝曹濟十三歲時,需要開始逐漸接觸和自行處理國事。


    這是顧珠的意思。


    於是上朝後,顧珠一邊給拔高了又一大截的少年皇帝整理衣襟,一邊交待:“今日是你第一次處理國事,一會兒大臣們說什麽,你有什麽想法直接說就是的,倘若有些不確定的,直接說容後再議,我跟你謝叔叔就不開口了,知道了?”


    少年皇帝垂眸看著表兄給自己整理衣襟的細白的手指頭,眸中總是團著看不清楚的深色,他沉沉點了點頭,嗓音是少年人獨有的沙啞:“知道了,表哥。”


    17


    上朝時,文武百官齊齊從休息的地方繞去未央宮。


    顧珠身為攝政王,由於皇帝大了,不便坐在皇帝身邊,就站在右手邊第一排的位置,而謝崇風今日沒有來。顧珠看了一眼那空位,心裏很是熨帖,曉得自己昨晚的勸說大抵是成功的,他希望小皇帝第一次自己主持早朝,不要畏懼任何人任何事,所以謝崇風若是不在,興許能讓小皇帝的第一次早朝更加順利。


    沒辦法,這麽多年過去了,顧珠發現小皇帝似乎依舊很怕謝崇風,有回照顧小皇帝午睡,顧珠都聽見小皇帝夢魘那血腥的一日,夢見謝崇風帶領千軍萬馬占領了長安,殺了二皇子,殺了謝祖崢,身上濺的到處都是血,回頭對所有人淡淡笑。


    顧珠如此煞費苦心希望阿濟的第一次早朝足夠完美,希望給阿濟信心,誰知道早朝下去後,卻看見小皇帝佝僂著背,低著頭,久久不曾從龍椅上下來,雙手捏著龍一的扶手,指甲幾乎要被他自己給扣得翻過去一樣。


    顧珠不知道阿濟這是怎麽了,今日少年第一次上朝,什麽都處理得很好啊。


    他走上前去,蹲下來,仰頭看了看一臉陰鬱的少年皇帝,聲音滿懷著關切:“怎麽了啊?今天阿濟你很棒啊。”


    皇帝不願意讓表兄擔心,他已經過了什麽事情都想躲在表兄背後的年紀,他搖了搖頭,露出個笑來,但回到自己的寢宮,卻是發了很大一場脾氣,將凳子直接砸出窗外,打死了一個犯錯的太監——親自打死的。


    太後聞言哆哆嗦嗦前去看望自己的皇帝兒子,對那太監的死並不在意,隻關心今天兒子獨自開早朝是不是出了什麽紕漏。


    如今的太後對兒子不敢擅作主張,生怕自己做錯了什麽,耽誤兒子當皇帝的大好前途。


    “怎麽回事?難道是早朝的時候,大臣們給你難堪了?!我早就說過,讓你舅舅也當個大官,好叫他在早朝上幫幫你,你也不至於是一個人單打獨鬥啊。”太後歎息著,依舊不死心將娘家人捧上高位。


    誰知道少年皇帝搖了搖頭,淡淡說:“挺好的,早朝順利。西北匈奴沒有來犯,今年雨水充沛,糧食充足,表兄的兄長顧待今四處修繕河堤,造福百姓,表兄的父親顧勁臣顧大人坐鎮長安,長公主的舊部為我所用,南邊的節度使與青州的征西少將顧橋然也算氏我的人了,顧橋然如今又是天竺國貴婿,天竺國早已被納入大興,除了海上的水賊依舊猖獗,並無大事發生。”


    “那我怎麽聽說你打死了個犯事兒的太監?那犯事兒的太監,怎麽說也不能你親自動手啊,那多沒麵子。應該交給下人去做,你可是九五至尊。”


    少年皇帝聽見‘九五至尊’這四個字,額頭上的青筋都重重跳了跳,原本還很平靜的少年,突然暴怒著狠狠道:“什麽九五至尊!我這皇帝,第一次早朝,那謝崇風都不來!”


    “在謝崇風的心裏,我大概根本就不配當這皇帝!他在挑釁我。”


    “他逼迫我表兄與他成婚,他該死!表兄是被迫的!他一定是被迫的!”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要殺了他!殺了他!”


    18


    長樂宮中少年皇帝的暴怒之言不稍片刻就被人用小冊子記錄下來,一炷香的時間後,就送到了謝將軍府。


    屆時謝崇風正在跟屬下羅玉春比武,他一隻手,羅玉春兩隻,一盞茶的功夫,謝崇風將人鎖喉按倒在地,要不是關鍵時刻收了力氣,羅玉春此刻已然暴斃。


    羅將軍心有餘悸地坐起來,喝了一碗涼茶,就跟謝崇風說:“謝兄,你這左手如今用地比當初右手還要厲害了,哎……要是謝兄你雙手具在,怕是要不了一盞茶的功夫就能將我打倒。”


    謝崇風接過下人送上來的帕子擦了擦臉,洗過手後才拿起那小冊子看了看,隻大致看了一遍就丟回去,沒什麽興趣的樣子,回羅玉春:“往事莫要重提。”


    羅玉春立馬好奇地拿起來看,越看胸肌越是抖得厲害,最後將那小冊子往托盤裏一甩,恨恨道:“他娘的!養不熟的玩意兒!他以為他能當上這皇帝是他本人天資聰慧嗎?!要不是小王爺力保他,這天下之主,本就該是謝兄你的!”


    “曹家沒一個好東西,這麽多年了,就是個傻子也曉得給飯吃的是恩人,也就這曹家人,一個比一個貪心,有皇位坐就不錯了,還惦記讓咱們這群人對他奴顏婢膝不成?!”


    “嗬,謝兄你不要在意這混帳的話,要我說,你不去很對,還給他臉了?”


    羅玉春憤憤不平的說完,就發現走到正堂歇息的謝兄好似根本沒有聽自己說話的一樣,他湊過去,看見謝兄又拿著一個小冊子在看,那是什麽呢?


    羅玉春偷偷瞄了一眼,隻見冊子上密密麻麻寫著攝政王一日都幹了什麽。


    一眼看去,攝政王何時起床,賴床了多少,心情如何,早膳吃的什麽,跟和人說了什麽,路過花園對什麽花卉讚美了一句,都詳細記載了下來。


    這流水賬一樣細細密密的記載,看得羅玉春這大老粗一般的人物都覺得古怪:“謝兄?你看這……有意思?”


    感覺何止是有意思啊,就這流水賬,謝崇風看的時間比剛才少年皇帝那小冊子多不知幾倍,眼睛都要黏上麵了吧?


    “嫂子這……這個……每天做什麽,也要記錄一下嗎?嫂子知道嗎?”自從謝兄跟小王爺成了親,全軍將領私底下都不叫顧珠小王爺了,直接喊嫂子。


    “他?”謝崇風濃密的睫毛垂下,微笑著說,“他大概知道。”


    說完,指著小冊子上的一段給羅玉春看:“喏,你看他。”


    羅玉春立即瞄過去,隻見上頭是這麽寫的:


    王爺下朝後去了一趟北市,乘坐陛下賞賜的馬車,在北市淮南館子南客來下車,感慨道:一個人吃飯好沒意思,要是有人能夠穿得帥帥的,過來跟我一塊兒吃飯,最後還把單買了就好了。


    羅玉春:???他沒看懂。


    謝崇風站起來,跟下人說了一句要沐浴更衣,就道:“你說我是穿玄色的衣裳好看,還是白色的好看?今日他是著一身白色,配著金色的配飾。”


    羅玉春:“啊?大概……白色吧?謝兄你甚少穿白色,應當也換一換了。說起來,這換衣裳你這是要出去嗎?不商討一下如何讓那皇帝安分當他的皇帝?不將苗頭按死嗎?”


    謝崇風懶散地擺了擺手,語氣漠然:“他能翻出什麽花兒來?”


    羅玉春:“大概不會吧。”


    “那就行了。”謝崇風根本不把那少年皇帝放在眼裏,“跟歲歲用膳比較重要,我先去沐浴,羅兄你隨意。”


    糙漢羅將軍就這麽眼睜睜看著謝兄好生打扮了一番出門去,穿得那叫一個翩翩公子,比穿玄色衣裳的時候年輕了起碼十歲。


    “嘖嘖,娶了個年紀小的,是不是人也會變得活躍許多?”羅將軍跟將軍府上的暗一嘖嘖感歎。


    暗一默默點了點頭,這不叫變活躍,這叫老樹開花,寵得沒邊兒了。


    19


    小皇帝十五歲的時候,需要確定中宮之主,娶完皇後,就相當於正式成人,是能夠獨當一麵的大人了。


    但皇後的人選卻很是讓顧珠頭疼了一陣子。


    俗話說的好,娶妻娶賢,這皇後最好是小皇帝喜歡的,其次需要溫柔賢惠,有智慧。


    顧珠看上了宋家的嫡女,但宋家門戶太小,隻是個長安四品官員的嫡女,顧珠便跟小皇帝商量了一番,決定找機會先看看人再說。


    於是舉行了一場馬上狩獵賽。


    從前的大興重文輕武,後來自從謝崇風坐鎮大興,大興又開始尚武,每三年一次的文武狀元,武狀元被大戶人家小姐搶回家的概率都大一些。


    再說現在,馬賽安排在狩獵場旁邊的草地。


    四周環著小溪,正是草長鶯飛,雜花生樹的春日,顧珠領著皇帝去馬場參賽。


    參賽人中,還有好些皇帝的兄長、大臣家的公子,每人都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姑娘們跟著父兄前來觀賞,有些英豪的小姐更是輕裝上陣,要跟公子哥兒們比一比,氣氛很是融洽。


    顧珠一眼瞧見人群中那帶領小姐們參賽的宋小姐,跟小皇帝悄悄說:“喏,那是宋小姐,你瞧著如何?呀,她也看你呢。”


    小皇帝看見那宋小姐正有意無意看著自己身邊的表兄,跟他對視起來的時候,微微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20


    一場馬上狩獵,原本應當在太陽落山之前結束,結果眼看著許多人都回來了,小皇帝卻沒有回來,顧珠忍不住緊張著急,生怕阿濟出了什麽事情,跟謝崇風隨口說了一聲,就要帶著人上山去找。


    結果沒走兩步,顧珠就被自家謝將軍拽回來,不容拒絕地說:“你呆著別動,我去。”


    哇塞,感動,謝崇風居然也會擔心小皇帝了?


    顧珠臉上這麽寫著,然而下一秒就被謝將軍給懟道:“別多想,隻是不想你太操勞。”


    說完,帶著守在附近的兵丁還有謝家的侍衛們上山尋找。


    這一去,便是兩個時辰。


    天黑下去後,顧珠實在是等不住,叫上自己帥餅爹就要也進山去找,剛動身,就在半道上碰見了一齊回來的小皇帝跟宋小姐,獨獨不見謝崇風他們。


    “阿濟?謝崇風呢?”他聽見自己焦急的詢問。


    年輕的小皇帝垂眸一瞬,笑道:“不知道啊,我與宋小姐半路上遇見,太投契了,便一邊聊一邊走得遠了些,回來也就晚了,並沒有碰見謝將軍他們,想來是走岔了?”


    顧珠凝視阿濟的臉,忽地沉下聲音,說:“不要跟我撒謊阿濟,你一撒謊就喜歡這樣對我笑。”


    皇帝一愣,隨即鬆下肩膀,跳下馬,走到他最愛的表兄身邊,拉著表兄的手,雙目濕潤著,說:“表兄,別問了,日後再無謝崇風此人,你自由了。”


    顧珠臉色一白,當即一巴掌就打了過去,雙眼緋紅,道:“帶我過去!”


    少年皇帝被打也隻是眼眶濕潤了一下,固執且沉默。


    宋小姐在一旁連忙說:“王爺,我與陛下也隻是希望您好,陛下是好心的……”


    “你跟阿濟早就認識?”顧珠愣了愣,不用再聽這兩人說話,就腦補出了一切經過,大概就是阿濟夥同宋小姐對沒有防備的謝崇風下手。


    可怎麽下手呢?謝崇風身邊那麽多人,不可能都反水了啊!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們被困在什麽地方出不來,被陷阱弄傷了什麽的。


    顧珠越想越害怕,來不及跟皇帝多說什麽,騎著馬就要漫無目的的找人,最後在西山背後的巨大坑洞附近,看見了剛被人拉上來的謝將軍。


    謝崇風沒受什麽傷,但坑洞裏麵被磨得尖利的木頭樁子上卻有不少血跡,那都是謝崇風下屬的。


    還有一匹馬的屍體嵌在木樁子裏麵,暫時拔不出來。


    顧珠腦袋一片空白,衝過去就擁抱他的老男友,謝崇風回以一個擁抱,親了親顧珠的發頂,還未說話,就聽見懷中的小王爺音色模糊地道:“你放心,我會好好教訓阿濟的,他這次實在是太過分了!”


    21


    顧珠要教訓阿濟,話都說出去了,便一定要做到,於是三天都沒有去找阿濟,先冷落這小孩一次,第四天再去看阿濟,發現少年皇帝比自己想象的要憔悴,詢問了周邊的太監,才知道原來自己不管這小孩的這幾天,謝崇風來過兩回。


    皇帝抄起手中的硯台砸過去,反被謝崇風躲過,掐住了皇帝的脖子,要不是太後及時趕到,皇帝早已沒了命。


    顧珠聽得頭都是大的,心有餘悸的同時,也累得慌,他扒開小皇帝的領子,看見那的的確確下了殺心的掐痕,便酸出兩行眼淚,說:“阿濟,我陪你長這麽大,不是想看你作死的,這天下總歸是你的,等你成婚後,我跟謝崇風就告老還鄉,什麽都不要,你隻要不趕盡殺絕,什麽都留給你,你這麽著急做什麽呢?”


    皇帝聞言,急忙傷心道:“我從未說過要表兄你走啊!表兄你……你走了我怎麽辦?我隻是希望他走,他希望我死,他霸占著你,他害了你一輩子,他不能人道,害你也後繼無人,表兄……”


    “你在瞎說什麽?我不是被他害的,我是自己不願意,這天底下沒人能逼我做什麽。”


    “你撒謊,我不信。”皇帝偏執地搖頭,“不要騙我了,表兄你就是為了我才跟他在一起的……我……恨我自己。他也恨我,恨不得我早死,他想做皇帝,他希望你放在我身上的目光也都屬於他。”


    “總有一天,不是他殺了我,就是我殺了他!”


    “那好,你要是殺了他,我就跟他一塊兒去死好了,反正我這條命也是他救回來的。”顧珠淡淡道。


    小皇帝急忙搖頭:“不行!”


    “如何不行?我也是如此對他說的,他若是敢再招惹你,我就不要他了,你也是一樣,你要是再跟他折騰起來,我也不要你了。”顧珠難過地說,“我就跟我爹回揚州去,管你們打得你死我活還是雙雙滅亡,那跟我有什麽關係呢?反正你們也不在乎我的感受,就當我白養了你一回,白跟他在一起這麽多年……”


    “表兄!”曹濟被謝崇風掐得快死的時候,都沒這麽難受過,聽到表兄這話,頓時哭得不能自已,“你不要我,我可如何活啊?”


    皇帝心中,唯一的親人隻有表兄。他是他的依靠。


    22


    成功把十五歲叛逆的皇帝給說哭了的顧珠剛出長樂宮,就在門口碰見了不知道站了多久的謝崇風。


    謝崇風這人勢力果然無孔不入,也不怪小皇帝沒有安全感,他都在外麵站了這麽久,竟是沒有一個人通傳的……


    “你來幹什麽?”顧珠對謝崇風也沒什麽好臉色,說好了不要跟小皇帝起衝突的,結果竟還是起了。


    也是,謝崇風大概一直都是有仇必報,這阿濟都要弄死崇風了,崇風不反擊才怪,是他強人所難了嗬……


    “來接你回家。”謝將軍聲音很溫柔。


    顧珠冷冷淡淡的,眼眶還紅著,不理人家,等跟謝崇風一塊兒上了馬車,才聽見謝崇風歎息著,深深看著他,說:“你不要我,我也不能活……”


    顧珠鼻頭酸酸的,卻依舊說:“這世上誰沒了誰都能活。”


    “我不會。”謝崇風苦笑了一下,說,“活著會是行屍走肉,死了會是孤魂野鬼。”


    “死了會投胎,你喝那孟婆湯就行了。”


    “我不會喝,我也不投胎,歲歲,我想永遠記得你。”


    顧珠垂眸。


    “我永遠愛你。”


    顧珠看向謝崇風,直直看進一雙深邃的黑瞳裏,被眼眸裏濃厚又難得曝光出來的深情裹住,不禁抿了抿唇,說:“我也是,下輩子幹脆一起喝孟婆湯,牽著手輪回吧,這樣就不怕找不到了。”


    “下輩子去那種醫療科技很發達的地方吧,咱們誰身體不好,都不必熬著,你的手也不管出什麽事兒都能接回去,多好。”


    “那裏不像這裏車馬慢慢,哪怕咱們相隔千裏萬裏,一個電話視頻,就能見麵。”


    “下輩子我還想做個鹹魚,你也當個普通人家的大哥哥吧,別黑化別變態,等我去找你。”


    謝崇風又聽見了不少他不懂的詞語,這回他沒有敷衍,而是問:“歲歲,你說的,叔叔聽不懂。”


    這話說得悲傷。


    顧珠一怔,喉結動了動,輕輕道:“我也不太懂,隻是會說而已,我大概孟婆湯沒喝幹淨,記得許多不該記得的東西,所以下輩子我應當也記得你,我會去找你。”


    謝崇風將他的王爺抱到腿上,親吻顧珠的唇,緊緊擁抱顧珠,像是要發這輩子最狠毒的毒誓,捏著顧珠的手,一起向天豎兩根指頭:“好,我等你來,不來怎麽辦?”


    顧珠樂了一下,俏皮地道:“不去找你的話,就罰我吃泡麵沒有調料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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