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新宿,小田急百貨商場。


    商場剛開門不久,人並不多,禪院直毘人拿著一罐自動販賣機抖出來的啤酒,悠哉地晃蕩著。


    作為新宿區最受歡迎的百貨商場,多多少少有著禪院家的產業,加之每日與隔壁京王百貨每天互通客流,禪院直毘人時不時就會來閑晃兩步。


    他今天那麽早出現不是剛來,而是昨晚就在附近的一家私人酒屋喝酒,和他商議的政府要員在閑聊時不知道從哪裏聽到了風聲,告知禪院直毘人近來似乎有詛咒師不懷好意,從普通的黑網上雇傭了不少人手。


    “會雇傭普通人的詛咒師,那倒是很少見啊。”禪院直毘人哈哈大笑,沒有放在眼裏。


    早上十點,距離百貨商場一條街的地方,一輛裝滿了天然氣罐的運輸車緩緩駛入大道,卻在經過商場門口的時候停了下來。


    今天是節假日,這麽大一輛車的停擺立刻就造成了交通堵塞,有在附近值班的交警與商場保安都想上前問問發生了什麽。


    夏日早晨明亮的陽光下,爆炸發生了。


    百貨商場的一樓最近因祭典活動搞成了半開放式的出入環境,所有玻璃幕牆一起破碎,直麵天然氣卡車的方向好似掀起了一陣刀般的大風,空氣快速膨脹,熱浪和衝擊波裹雜著尖銳的碎片卷在商場底層肆意切割,不少尖叫的人還沒來得及發出完整的一聲就被衝擊推倒,身上瞬間不滿了大大小小的創口,水袋一樣放著血。


    商場巨大,倒還是有不少人能找到躲避之處,沒有受到鐵屑玻璃等等碎物飛濺,但在建築整體震蕩停止後,咕嚕一聲,一顆震蕩彈就滾落到腳前。


    穿著黑衣的人們在爆炸後從各個入口走進商場,四處扔著手中的震蕩彈和煙霧彈,前者專門對準角落,後者白煙如帷幕般升起,遮住了還在運作的攝像頭。


    如果說在經曆了這一串襲擊仍還毫發無損的,那就剩下禪院直毘人了。


    這位梳著白色背頭的老人手中的酒都沒有灑下一滴,雖然不清楚是怎麽一回事,但他靠在了一個隱秘的高處,想著要不要聯係一下這棟商場的負責人,把這件事交給他處理再賺一筆,尤其是他在看到猛虎一樣的咒靈穿梭進商場後像是在搜索著什麽的時候,就覺得這筆生意報酬應該不低。


    “看來也有詛咒師腦子很靈敏嘛。”


    禪院直毘人聽說過詛咒師行當裏有許多行為為人不齒,比如勾結許多犯罪搶劫商場銀行,利用咒術的特性不被發覺,往往都能大撈一筆。


    聽著各處哀嚎的聲音,禪院直毘人百無聊賴地掏了掏耳朵,發現手機電話沒能接通——對於那個商場負責人來講,商場內發生的情況足以讓他手機都被打爆了,不過這位禪院家的家主沒有在意,真要是需要的話,對方會主動回撥回來。


    於是禪院家主無視商場底層發生的一切,拿著啤酒悠哉悠哉地往二樓走。


    小田急的二樓是美食街,剛剛拉起輕薄的門店,餐台貨架上的食物就開始震動,與一樓一樣遭受了仿佛無形巨人的重拳,最受遊客們喜愛的鶴舞、桂新堂等店無一幸免,藥妝店和化妝品店昂貴又芳香的液體四處飛濺。


    禪院直毘人上來的時候以為一樣會麵對人們的慘叫和哀嚎,還有層出不窮的警報,但是他想錯了。


    黑色的帳從天而降,仿佛老早就等著他一樣鋪開,負責展開帳的詛咒師站在最遠處,卻出現在他的視野裏,讓帳具備了最大的強度。


    至少四名詛咒師守在放帳人的身側,掌握了遠程術式的他們完全可以不需要移動就進行攻擊。


    美食街的走道和空間整體都是狹窄的,極大程度限製了禪院直毘人急速和他需要頻繁將敵人放入視野才能施展的術式。


    這是一個針對他的陷阱。


    地麵上碎裂的玻璃在咒力的影響下徐徐升起,在這個昏暗的空間裏像是懸停在半空中的水晶,美麗又好看。


    喝了一半的啤酒罐被放在地上,禪院家主直起身,緩慢將雙手攏入袖子裏。


    “原來是故意要針對老夫的啊。”


    小街前後兩處盡頭,都湧出了這次真正的襲擊者,咒術界臭名昭著的詛咒師們。


    而這位眉飛入鬢的老人笑起來,“那就來試試吧!”


    ……


    夏油傑提溜著九十九朝出門後,醫務室裏靜了片刻,一年級三人組顯然是不認識夏油傑的,但伏黑惠介於自己知道太多,看五條悟好像聽到那個長發男人說了一句話後就像是愣了一下沒及時反應,就叫了一聲五條老師。


    家入硝子也笑夠了:“不跟過去沒關係嗎?”


    五條悟沒什麽表情:“傑說那家夥還不知道。”


    家入硝子:“誒?”


    那家夥不知道,那家夥是誰,不知道啥。


    家入硝子好歹也是和他們同出一屆,這點默契還是有的,整了整衣領就重新回到那個高冷社畜臉的女醫師,然後琢磨了一會,有點吃驚,“那他們到底是怎麽混在一起的?”


    這麽問好像不對。


    家入硝子重新驚了一次,“盤星教好像是半年前出事的吧,九……賀茂那家夥那麽久都沒看出夏油傑的真麵目,這得是有多傻啊。”


    五條悟興致缺缺:“那是他們的事。”


    所以他沒跟出去。


    在家入硝子眼裏,夏油傑以前就是一條路走到黑,放漫畫裏就是罪大惡極的大反派,所以後麵要被正派打倒,死得其所。


    然而他被拉回了,還是被九十九朝拉回來的。


    像是善惡,強弱,多數與少數這些事情,家入硝子覺得九十九朝應該和她一樣是比較無所謂的,這種東西太虛無了,他們的視野也不可能僅限於咒術界的格局,但偏偏兩個朋友都在死磕,就挺頭疼的。


    夏油傑漠視非咒術師的存在、歧視非咒術師,和最初在那個村子裏殺害了112名村民,都是鐵板釘釘的事實。


    講述這些過去花不了多少時間,因為就連夏油傑現在細細數來,自己這十一年的光陰似乎都隻是在周旋於一個無法解答的謎題,而九十九朝卻在回歸的短短半年來給出他不同的答案。


    他看著眼前的少年從犯了錯事小心翼翼的表情漸漸變成收斂認真,漠然嚴肅,到最後隻是靜靜凝視著自己。


    “人命的確很輕,但不該這麽輕,夏油。”


    九十九朝說道,他看著夏油傑,問,“還有什麽。”


    不止是這麽簡單,還有什麽。


    “我還殺了一個人。”夏油傑微微低頭,突然被拉來高專前他在大廈內沒怎麽打理,散落的長發擋住表情。


    在叛逃後,他唯一殺死的一個咒術師,因為那時候他的眼裏容不下任何沙子。


    夏油傑抬起頭,直白的,努力生硬地說,“她背叛了你。”


    星野一文。


    少年的眼眶倏地就紅了。


    狹窄的長廊有著淡淡的消毒水的氣味,和經年不散的陰冷感。


    距離星漿體事件過去的時間在九十九朝的觀念裏時間太短,所以他在回來時其實暗自調查過星野一文的情況,現在細細想了想,原來從那時候開始他就被夏油騙了。


    他還傻傻地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再見對方一麵,後麵因為身體的情況擱置了下來。


    過了片刻,九十九朝才聽到自己的聲音,像是在陰陽怪氣地諷刺一樣,“這就是你一直不想和五條見麵的原因?是怕這些事被當麵拆穿麽?所以現在才來親口告訴我?”


    夏油傑沉默下來,這三個問題像是刀子似的直接切中紅心,因為九十九朝說的沒錯,他就是這麽卑劣地打算著,也不想辯駁什麽。


    九十九朝是個很通透的人,他可以喜怒不形於色,卻沒必要在可以交付生死的朋友麵前端著無所謂的態度。


    所以夏油傑能看到他的臉上有很明顯地情緒外露,透亮的眼睛明明白白地寫著難過。


    ——那樣的通透隻會讓九十九朝在這時候老實巴交地被現實擊中,不躲不避,更不會來質問夏油傑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的理由。


    至於為什麽。


    九十九朝:因為是夏油啊。


    作為朋友,九十九朝沒有資格也從沒想過替其他人去原諒和審判夏油傑,他隻會失望和難過。


    更清楚星野一文的死,也是因為他的離開。


    夏油傑看到少年的表情,隻覺得心口一抽。


    ……


    美食街的地麵像是被犁過一樣,漆黑的帳已經被打碎了,幾個詛咒師倒在血泊裏,而最後一個負責維持帳的詛咒師正在奪路奔逃。


    贏不過,完全贏不過。


    禪院直毘人像是斷幀似地出現在詛咒師的眼前,手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拿起了那罐開戰前放在地上的啤酒,易拉罐外還有著解凍的水柱沒有徹底揮發。


    他挑著眉一拳擊翻了詛咒師,後者隻感覺自己的胸口遭受到一輛泥頭車般的撞擊,整個人飛了出去。落到地上的時候,禪院直毘人已經站在他臉前,喝著啤酒,意猶未盡般地說道:“可以直接殺了你吧,反正你也不會說出幕後的主使。”


    他這句話話音剛落,腳下的詛咒師就咽氣了。一塊又長又鋒利的玻璃如堅冰一樣不知道在什麽時候狠狠地紮入了他的後心。


    戰鬥中如果有什麽是“不知道”、“沒料到的”,那下一秒可能就是死,禪院直毘人深知這一點,玻璃的突兀出現隻有一種可能——領域的必中效果,隻有這樣的攻擊他才不會察覺。在看到玻璃的瞬間,他就開啟了禦三家專門針對領域的反領域術式,落花之情,可以讓一個簡易領域包裹自身形成衝突,在咒力足夠的情況下,不會讓他有下一秒體內就多出一塊碎玻璃的情況。


    這位健碩的老人環顧了一圈,了然,“原來是個未完成的領域啊。”


    他的四周,出現了和開戰前如出一轍的景象,無數玻璃碎片懸掛在半空,在一片狼藉的商場燈光下有別樣的琉璃之美,未完成的領域必中效果有著缺陷,所以領域的主人隻攻擊到了詛咒師,而沒有攻擊禪院直毘人。


    禪院直毘人丟開手中空蕩蕩的啤酒罐,一個有半身人大的玻璃像是屏幕一樣緩緩落下,倒映出了一個少女的背影。少女坐在一張椅子上,黑色長發筆直地垂在身後。


    禪院直毘人往身後看了一眼,整個商場除了屍體就隻有他是站立著的活人。


    ……看來是個傳話用的術式。


    “小姑娘,”禪院直毘人問,“就是你要殺老夫嗎?”


    “……”


    聽到他的發問,鏡中的少女緩緩回頭,平靜地看著這個老人。


    中井青子:“禪院家家主,我們教祖想和你做一個交易。”


    ……


    “那你呢?”


    長廊內,夏油傑問九十九朝,“你打算什麽時候告訴我們你真的目的?”


    “……?”九十九朝腦子還有些亂,抬眼回看他。


    “你說過,三角形是最穩定也是最混亂的結構。”夏油傑的語氣平淡下來,眉眼有著些微的沉鬱,“咒術師、詛咒師、盤星教,你說你想要做的就是規劃三個相互製衡的勢力,但以我看到的‘賀茂朝義’的記憶來說,這還不夠。”


    九十九朝沒說話。


    夏油傑笑了一下,直接分析了起來,“你和悟一樣討厭現在的咒術會,又覺得他的方法太溫吞,你想用你的方式來給咒術會換血,可陳舊的規矩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改變,那時候適合做咒術會的領頭人隻能是悟,不止這樣,你想得更遠,讓伏黑惠成為繼承人也不全是開玩笑的吧——詛咒師那邊,你是不是已經安排了人去接觸禪院直哉?


    夏油傑舒了口氣,“而且就好像在不知不覺間,盤星教步入正軌,是你讓我去熟悉了那些規則和道理,完全把手上的勢力交給了我。”


    黑發青年走上前,雙手籠手,說得又慢又有條理,最後問九十九朝,“那最混亂的,也必須是最混亂黑暗的一麵,還有誰能去。”


    三個“最強”,三足鼎立。


    九十九朝是想全都收入他們的手裏。


    夏油傑說:“你真傲慢,九十九朝。”


    他麵前的少年神情已經平靜了下來,不再外露任何情緒,不消片刻,就能回答他:“我從來不是什麽善人,不管是在哪裏,我都可以遊刃有餘。加茂憲倫也最有可能在這樣的地方潛藏,晴明也會幫助我,用不著你來擔心。”


    末了九十九朝還輕嘲一句:“至少我不會因為一氣之下就隨便殺人,這是最愚蠢的做法。”


    夏油傑沒有生氣,也沒有反唇相譏,如常地注視他,“如果是‘賀茂朝義’,我的確不會擔心,可你還是九十九朝。”


    夏油傑說:“我現在所認識的九十九朝,其實除了長得好看之外,好像沒什麽優點。”


    九十九朝:……


    九十九朝:?


    “總喜歡務實地做事,拿不出半點幹勁,窗外飛過一隻鳥就能發呆,一坐在樹蔭下乘涼就容易睡著。還喜歡吃甜食,用右手拿叉子,縮在沙發上偷懶,經常偷溜出門,最近還在熬夜看漫畫,出門買禮物沒有節製,隻要認定了朋友和弟子就特別護短……”夏油傑就這樣開始用一種很平淡的語氣數落了起來。


    九十九朝:???


    九十九朝:“喂!”


    “難道沒有人指責過你好為人師嗎?”夏油傑問。


    九十九朝的氣焰不得不一下熄火,這個的確有。


    “可你說這些關我們原本的話題什麽事!”


    不要因為我們住得近就能那麽損我!要打架嗎!


    少年的表情又生動起來,眼睛裏像是飛進了一隻鳥,又像是塞滿了星辰,好像一眨眼就會落下來,就算是在陰冷的長廊內都有著非常透徹的明度。


    夏油傑微微挑眉,有些恍然,可能就是因為這一雙眼睛,明明不像是悟那麽特別,卻總是能直接撞進人的靈魂裏。


    “因為我最後想說,就算你沒什麽優點,我也……”


    話到嘴邊,夏油傑頓了頓,突然才心生一種不知道該不該在這時候說這種話的為難,但都到了這個地步,所以也隻猶豫了一瞬,攏在袖子裏的手忽然拿了出來,往九十九朝手裏放下一個東西。


    “我也喜歡你,九十九朝。”他說。


    九十九朝怔怔地看著手掌上的東西。


    “所以你別去,讓我去。”夏油傑輕聲說。


    是一袋金平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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