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


    又是夏天。


    還是個倒黴的夏天。


    五條悟坐在一個經過山道的休息處,算是一個小亭子。


    有樹枝伸著穠綠的葉片搭在一側桌子上,三不五時在蟬鳴和夏風裏輕抖。


    今天是個不錯的好天氣,但五條悟的心情卻不是很好。


    夜蛾正道起初還不知道他為什麽會把會談的地點約在這裏,走到林間的時候看到了那些有著青黑色的已經幹涸的血液痕跡的石頭,才心想原來對方已經聽說了這個消息……


    “悟,你打算怎麽做?”夜蛾正道坐下,開門見山。


    白發青年長手長腳,就算是坐在這麽個還算詩情畫意的地方也是翹著二郎腿,雙手放在膝頭,頭卻是向後仰著看著天空不知道哪個方向。


    聽到問話他才輕飄飄地啊了一聲,拉回視線。整個人在晃動的樹影間笑得意味不明。


    “估計是一樣的情況吧,高層們這下有拿我把柄的機會了~”


    去年年底的百鬼夜行之後,五條悟得知“九十九朝”的身體被詛咒師利用,並大張旗鼓地開始搜尋這個詛咒師的蹤跡,動作很大,卻沒有任何解釋,反之還在總監部會議上針對了咒術會高層的長老們嗆聲。


    畢竟,五條悟曾查閱和追索資料的行為,是所有人都看在眼裏的,他所堅持的未死論,也是少數親近之人察覺的。


    夏油傑死前的這個告知不止是要他去對付這個詛咒師,也是從另一個意義上告訴他:九十九朝已經死了。


    至於“夏油傑複活”這樣的消息,因為迄今為止還沒人親眼目睹,隻是有沸沸揚揚的流傳,還已經摸不到流傳的來源,所以五條悟其實沒怎麽放在心上。


    如果是真的,他也認為這個情況和九十九朝的“複活”一樣,是有詛咒師在搞鬼。


    術式的五花八門不容置喙,他一眼看盡浩瀚書籍,都能抓出十七八個降靈術出來。


    隻是前一個“複活”還沒追到凶手,又來了一個“複活”,複活的兩人還都是五條悟的好友,一個的死讓他更加想針對咒術界高層,一個的死讓咒術界高層有針對他的由頭。


    這麽一看,饒是五條悟都覺得自己有點倒黴,別說熟悉他的人了。


    還不好幸災樂禍,嘖。


    五條悟原本不是特別相信運氣這種東西,但在聽說了“夏油傑複活”的消息時,真的兀地有種被命運針對的感覺。


    他倒也不會真正的自歎自哀,隻是覺得這種別樣的不是來自咒術會高層與學生的壓力,感受還真複雜又奇妙。


    “是不是因為入夏了所以水逆啊……”


    “……”


    夜蛾正道聽到他這麽嘀咕,歎了口氣。


    在最強者的隨性下,除非必要,五條悟一向不會和高層多費口舌,夜蛾正道才是五條勢力和高層交流最多的一個人。


    畢竟五條派的話事人又是他的學生,他想拎也拎不清。


    不過夜蛾正道理解五條悟的想法,所以也極少會反對對方,隻能盡可能提供一些幫助。


    可現在老校長也很鬧心,這兩個“複活”的人也都是他的學生,九十九朝雖是後入學,但也是一個好孩子。


    夜蛾正道:怎麽感覺偏偏就這一屆遇上了這麽鬧心的事情。


    校長心裏苦,知道了他對於夏油傑複活這個消息的態度,叮囑了幾句,打算再去戳幾個羊毛氈緩解一下心情。


    五條悟坐在原地,保持不變的姿勢,悠悠然地歎氣。


    蟬鳴漸響。


    仙台市有著杜之都的雅稱,簡單來說就是有很多樹的意思。


    還有兩月才到花季的胡枝子葉圓濃綠,流經市區中心部的廣瀨川和綠茵茵的櫸樹道,配上城市特有的風物和節氣裝飾,夏季風味十足。


    穿過一條陰涼的巷子,卻又可以意外而突兀地接觸到了這座城市嶄新紅綠的一麵,食肆、商場林立萬千,隱約可見這座學術之城的勃勃野心,不愧是能與這個國家三大都市圈齊名的城市。


    五條悟先一步到達了仙台,像是閑著沒事一樣四處逛了逛。


    五條悟其實很繁忙,身為最強之人有著需要履行的職責,這無關是否為了咒術會。


    然後作為一家之主也還有許多細碎的事務擠壓著他的時間,那些來自高層人士的針對反而更像是調味劑,因為那些人並不了解他,調派的任務也不在於過重過大,而是想把他調遠。


    那雙攝人的六眼藏在黑色的眼帶之後,配上糟糕的性格,少有人知道五條悟當下在思考著什麽。


    他強大如神祇,不僅令人畏懼,也讓他在繁忙的事務中展露的手段顯得很輕鬆,所以經常會讓人忽略他到底付出了什麽。


    反正,他是最強啊。


    咒術師們就差沒把“他和我們不是一個物種”標在他的頭上。


    這次如果不是要回收宿儺的手指,五條悟也沒有機會在這時候偷閑來逛街。


    街上盤踞的大大小小的咒靈基本上都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被糊到了牆上,始作俑者甚至沒有七海建人那樣會被他人當成奇怪靈媒師的煩惱。


    搞清楚了這次的性質隻是單純的封印年久失修還沒有引來更重量級的詛咒,最強咒術師思考了一下,決定要放一下自己的學生來鍛煉了。


    伏黑惠就在後腳抵達了仙台。


    不出意外地,咒物的回收出了問題。


    邪惡又強大的咒力甚至引發了氣流和雲的變化,天空變得陰鬱起來,沒多久就落下了細密的雨。


    伏黑惠也理不清現在是個什麽狀況。


    兩麵宿儺的手指作為特級咒物被虎杖悠仁在千鈞一發時吞下,身上爆發的咒力消滅了攻擊他們的巨大的咒靈,但顯然這個咒物在他的身上完成了受肉。


    千年前的詛咒之王在現代都市的夜空下半裸身軀咆哮著需要女人與食物,可不到片刻,虎杖悠仁的精神似乎壓製住了宿儺。


    這麽一個匪夷所思的事情之後,五條悟在伏黑惠動手前趕到了。


    十秒。


    五條悟要求虎杖悠仁交換宿儺十秒鍾。


    在這十秒裏他們所呆的教學樓頂地裂天崩,伏黑惠不得不靠著鵺緊急飛走,落到一側小巷後就聽到嘭地一聲,宿儺像是一顆榴彈一樣被打到他眼前的地麵,激起一陣白煙。


    伏黑惠肌肉緊繃,手中攥著的一張紙被捏出皺褶。


    “啊,好痛啊!”


    十秒到了,煙霧被雨水打濕,虎杖悠仁成功換了回來。


    伏黑惠鬆了口氣。


    五條悟從建築上探頭,“抱歉抱歉。”


    他笑著落地,還對著走出坑的虎杖悠仁說道,“真神奇,你居然能把控得住……”


    頓了頓,又轉頭,“以及就是,惠,你一直拿著這張紙是什麽,情書嗎?”


    伏黑惠感到自己手裏一空,“喂!”


    然後伏黑惠愣住了。


    上次廢城出來之後,他就收到了來自老師的結課禮物。


    容貌綺豔的青年溫柔地將寫著咒文的符紙交給他,用的也是一樣的玩笑話,“這是一封情書哦,惠,遇到危險的時候說不定能幫上忙,就算是這次結課的成績吧。”


    【你那麽聰明,一定知道應該在什麽時候打開。】


    伏黑惠不確定賀茂朝義是否是故意的,但他頭腦聰明,對方的強大神秘極易讓他覺得,他的猜測可能沒有錯。


    伏黑惠呆怔著,緩緩地說出了自己想到答案:“……那可能是,給五條老師下的戰書。”


    “哦?”


    看到學生反常的樣子,五條悟不得不抬手用拇指撥開一邊眼帶,打開了紙張。


    五條悟,難得地一愣。


    虎杖悠仁還在狀態外,“誒,這是什麽,寫了什麽嗎?”


    人生是由一個又一個不斷的循環構成,在每一年的夏天五條悟都會在夢中的間隙裏無法控製地回憶起所有的記憶。不論他是否想要麵對,這些記憶都像是傾倒的海嘯山峰,強勢地襲來,也將六眼所接受的龐大冗雜的信息給轟然衝走,還給他一片喧鬧的蟬鳴。


    隻有醒來的時候才是回到了現實。


    已經過了多久了?


    十三年,還是十四年?


    白發的半大少年在甜品店裏雙手插兜,背靠著座椅,揚著下巴,和眼前的人定下束縛,還對他說:


    【條件我還沒有想好。】


    【我什麽事都能做到,你如果能看出來我需要什麽幫助,那就是你履行束縛的時候。】


    被喚醒的記憶瞬間鮮活了起來,現實的聲音卻同時被呼應放大。


    因為不難意識到,那天和現在一樣,都是一個微雨的夜晚。


    他也和現在一樣站在小巷裏,四周都是雜亂的咒力的流動和信息,逼仄的牆壁。


    然後身後的吵鬧忽然被遮住了一部分。


    五條悟竟比伏黑惠都慢一步才回過了頭。


    他一樣看到了一個打著雨傘,腳步比貓都還輕的,朝自己走來的少年。


    那個容貌俊秀至極的少年笑著,腳步隻落在地上一步,整個人就騰空了起來。


    少年居高臨下地看著五條悟,曼聲念出紙上的文字,又像是在發問。


    “天上天下,唯我獨尊?”


    九十九朝說完,輕笑了一聲,鬆開手中的傘讓它隨意掉落,黑色的眼眸仿佛漩渦,輕易地流露著令人駭然的威懾感。


    【你是要成佛嗎,五歲的。】


    【這句話其實是大佛第一次來到人間說的話,不要我提過一次就總當為準則那麽無法無天啊,中二死了。】


    夜空無垠。


    一幅齊長而浩大的繪卷在少年身後徐徐打開。


    雨夜的天空在一時間光怪陸離、鬼魅畢現。


    滿布無數虛影的繪卷中傳出了諸多興奮不已的低語聲,像是有一群躁動不安的妖魔望著主將身前的對手,又像妖異的雲團中目露精光的鬼怪,他們冷眸蔑視,要和他們擁護的人神一戰之人。


    “你可不能成佛啊,五條悟。”


    少年看著他,“不然怎麽能讓你感受到失敗的滋味?”


    雨水在從虛空中開裂的縫隙裏彈出的長刀上炸開成晶瑩剔透的水花。


    九十九朝反手緩緩抽刀,望著眼前闊別十年的友人,當今最強大的咒術師!


    長睫垂落,他無聲地笑了起來。


    我來打敗你,我來幫助你。


    這是他們的約定,他們的束縛。


    聽到了嗎,你這個最強。


    “……居然敢說這樣的大話。”


    白發青年慢慢拉下漆黑的眼帶,然後扯開了唇角,露出狂放的笑容。


    “可真是讓我好等啊!”


    身高、聲音、容貌、咒力的波動,完全不一樣。


    明明所有的情報都被六眼否定了。


    但是——


    唯獨他的“魂”,確認他所看到的人是誰!*


    “九!十!九!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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