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


    一陣鬧鍾聲響起。


    光線幽暗的臥室裏,沈妄睜開了眼。第一眼就看見懷中的顧笙笙,她跟隻貓兒似的緊緊攀在他身上,小臉貼在他頸側,香甜呼吸軟綿綿拂在他喉結上,正是擾得他一夜綺夢的罪魁禍首。


    鬧鍾執著地響個不停。顧笙笙動也不動,沈妄輕輕戳她臉頰,富含膠原蛋白的小臉塌下去一個坑,像個小小酒窩。


    顧笙笙咂巴一下嘴,粉潤的唇吮了吮,本能地偏頭去尋沈妄的指尖。


    “……”沈妄無聲地抽口氣。晨起本就躁動,顧笙笙還嚴嚴實實趴在他胸口,著實考驗忍耐力。


    沈妄拿過響個不停的手機,才六點。他們出門的時間是九點。


    沈妄正要按掉,卻看見鬧鍾備注是:“沈妄叫我起床。”


    沈妄:“……”


    沈妄終於順從心意,翻個身把顧笙笙壓進被子裏,從上到下揉捏了一通:“我是你的鬧鍾嗎?”


    顧笙笙睡得迷迷糊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蹬著腿喵喵叫:“唔唔幹嘛呀!沈妄沈妄,我做夢又踢你了嗎?”


    顧笙笙小臉紅撲撲,直看得人想咬上一口。沈妄故意板起臉:“定了鬧鍾還要我喊你起床,我是你的鬧鍾嗎?”


    顧笙笙接口:“你是我的老公——”


    這句話一出,沈妄的氣息忽然熱了,顧笙笙揉著眼睛,卷翹眼睫毛上濕漉漉的。她要推開沈妄起床,卻被沈妄按住。


    沈妄玩味地捏著她下巴,用方才顧笙笙吮過的指尖撫她臉頰:“你既然喊我老公,我是不是應該履行一下老公的義務?“


    “……”顧笙笙直接就嚇清醒了,“你休想!”


    顧笙笙的反應太激烈,像一盆冷水當頭潑下,潑得沈妄一腔溫柔旖旎都成了冰。他眼神微沉:“為什麽不行?”


    顧笙笙臉頰暈紅,固執地搖頭:“不行就是不行。”


    沈妄審視著她,顧笙笙麵容絕色,一雙杏眸天生地多情,又似無情,明晃晃倒映出自己癡迷的臉。他冷著臉,翻過身背對著顧笙笙。


    後背被戳了戳。


    沈妄閉上眼,一動不動。


    顧笙笙活潑潑地道:“沈妄,你在鬧脾氣嗎?不是吧?不是吧?沈妄有這麽小氣嗎?”


    “……”沈妄從牙縫裏擠出一句,“有何貴幹?”


    顧笙笙道:“還沒早安吻呢。”


    沈妄猛地睜開眼,牙關咬緊。顧笙笙拒絕了他,怎麽又能甜蜜蜜地提出這種要求?


    最令沈妄挫敗的事,他竟然不想拒絕。


    白生生的手按住沈妄肩膀,把他身子扳成仰躺的姿勢。顧笙笙坐起來,把淩亂長發攏到一側肩頭,期待地跪坐在沈妄身邊,一手撐在床墊上,居高臨下看著他:“早安吻!”


    沈妄胸膛起伏,幾多情緒在心中湧動,卻不知該說什麽,隻是冷著臉看她。


    顧笙笙低頭看著沈妄。從前都是沈妄主動的,今天她自己來,該從哪裏開始親呢?


    顧笙笙視線從他光潔的額頭看到高挺鼻梁,再看到優美的唇上。


    沈妄冷冰冰躺著,莫名有種錯覺:一隻奶貓撿到一條美味的大魚,比劃著爪爪思考從哪裏下口。


    最後,顧笙笙俯下身,輕輕吻在沈妄的額頭上。烏黑冰涼的發絲隨之垂落在沈妄鎖骨上,帶著甜甜的薔薇香,還有似有若無的奶香味。


    要命的是,沈妄的臉正好埋進她鎖骨下方。


    顧笙笙馬上就彈開了,一臉的驚恐萬狀。


    在她開口前,沈妄先發製人:“你輕薄我。”


    顧笙笙立刻就被帶跑了,紅著臉辯解:“我……我不是故意的。”


    沈妄閉上眼補眠,又淡淡提醒一句:“你定的鬧鍾是六點,現在六點半了。”


    顧笙笙一錘被子:“啊!我要起床了!今天第一次去爺爺家,我要好好打扮一下才行。還要收拾禮物!”


    顧笙笙是第一次跟沈妄回家見長輩,十分重視。她洗漱後,對著鏡子認真化妝。


    要問顧笙笙最喜歡這個世界的什麽,那必然是化妝品了。她現在還不熟練各種電器的用法,卻能熟練掌握眉筆腮紅修容高光的使用技巧,而且能精確分辨每一種口紅色號。


    二十分鍾後,沈妄進洗手間洗漱,見顧笙笙戴著貓耳朵發箍,還在對著鏡子化妝,拿著大大的刷子往臉頰上掃。


    “讓讓。”


    顧笙笙就挪開些。


    沈妄輪椅定在洗手台前,接水刷牙。他從鏡子裏看顧笙笙一眼,顧笙笙繼續拍拍打打,看都不看沈妄一眼。


    沈妄漱完口,把牙杯放回洗手台上,又接水洗臉。


    顧笙笙終於看他一眼,道:“我今天的妝好看嗎?”


    顧笙笙長相偏於濃豔,肌膚雪白無暇,五官更是天工造物,無需任何加工。


    沈妄認真發問:“你化妝了?”


    顧笙笙激動起來:“我可是照著天鵝上的教程化的!見長輩的春節妝!你仔細看看!”


    顧笙笙湊到沈妄眼前來,期待地看著他。


    沈妄天天都對著顧笙笙的臉,仍然會為之失神。


    顧笙笙拖長嗓音:“沈妄——你真的看不出來嗎?”


    沈妄定定神,垂眸看著顧笙笙的臉,認真尋找不同。這樣近的距離看去,顧笙笙臉頰白嫩無瑕,水當當的肌膚與粉底融為一體,帶了點細細的閃,很可愛。


    杏眸圓圓,瞳仁是濕漉漉的兩丸黑水晶,很可愛。


    鼻子古典而小巧,很可愛。


    嘴唇粉潤,很可愛。


    心形下巴,很可愛。


    視線流連一番,又與顧笙笙的眼睛對上。顧笙笙忽閃著杏眸,鼓勵地看著他。


    沈妄眸光一亮,伸手,往顧笙笙眼睛下撕下個東西:“多了這個。”


    沈妄神態矜持,修長指尖上,一條毛毛蟲似的東西。


    顧笙笙捂著眼睛,呆楞當場。


    沈妄也反應過來。這個毛毛蟲,他曾在曲眉和其他女員工眼睛上見過,學名應該叫作“假睫毛”。


    沈妄唇瓣動了動,注視顧笙笙:“你睫毛很長了,不需要錦上添花。”


    顧笙笙放下手,轉頭看看自己隻剩一半的假睫毛。不知是沒有反應過來,還是受的打擊過大,出乎意料地沒有鬧,恍恍惚惚地走了。


    沈妄呼出一口氣。又反應過來,他為什麽要怕顧笙笙?!


    顧笙笙最後把剩下的那隻假睫毛也摘了。沈老爺子年紀大了,萬一也指著她說“你眼睛上是什麽”,顧笙笙想想就要放聲大哭了。


    顧笙笙摘掉假睫毛,對鏡自照,她自己的眼睫毛天生濃密,密密匝匝攏著一雙杏眸,果然不需要錦上添花了。


    顧笙笙把自己哄好了,又去挑衣服。因為是過年,又是新婚,她仍是穿自己最喜歡的紅色,那裙子的紅極正,襯得她膚白如雪,分外嬌俏。


    沈妄進來換衣服時,顧笙笙雖然鼓著臉,還是給他挑了一條紅色領帶:“這個跟我衣服的顏色一樣。”


    沈妄從不用這種顏色,可看她一眼,到底沒拒絕:“你幫我係。”


    顧笙笙就彎下腰,認真地幫他打領帶,最後端詳一番:“……有點歪了。”


    沈妄對鏡看了看,溫聲道:“你才學,已經做得很好了。”


    顧笙笙小臉立刻如玫瑰綻放,翹起小尾巴來:“下次我會打得更好的。”


    沈妄眸中閃過笑意:“好,以後我的領帶都讓你打。”


    顧笙笙高高興興跳進坑裏,還感動地道:“沈妄,我現在原諒你了。”


    沈妄沉吟道:“這話為時尚早。”


    顧笙笙沒聽懂,哼著歌兒跑出去準備禮物了。


    兩個小時後。


    萬裏高空之上。


    顧笙笙基本上處於半昏迷的狀態,癱在沈妄懷裏呢喃:“沈妄,我恨你。”


    沈家老宅距離a城三個小時飛行路程。這個行程是半年前就定下的,沈妄也是今早才想起這件事。


    當顧笙笙興致勃勃坐上了車,沈妄才告知她要坐飛機。要是臨時改變行程,則要坐足足十二個小時的車。


    在沈妄許諾她可以吃一個月的宵夜,又發了十幾個毒誓保證這趟飛行的安全性後,顧笙笙選擇了坐飛機。


    飛機助跑時,顧笙笙沒有哭。


    飛機起飛時,顧笙笙也沒有哭。


    飛機終於平穩升上天空後,顧笙笙望窗外看了一眼,直接昏厥了。


    沈妄撓了撓顧笙笙的下巴,顧笙笙雙目緊閉,沒有絲毫反應。


    沈妄從三層高的點心盤上,取下一塊蛋白杏仁布丁:“吃?”


    顧笙笙的眼淚從嘴角流下:“吃!”


    顧笙笙吃了一塊布丁,兩塊曲奇,一杯朗姆酒冰淇淋後,終於暫時原諒了沈妄。


    在沈妄緊緊抱住她的前提下,她還貼在窗戶上欣賞了一番雲層之上的湛藍天空,各種形狀的雲朵棉花般從眼前飛過。


    “好美啊!難怪他們都喜歡禦劍飛行……”顧笙笙喃喃地道。


    不等沈妄聽清,她又叫起來:“那片雲好大!”


    這是沈妄的私人飛機,顧笙笙也無需在意形象,像第一次坐飛機的小鄉巴佬似的,扒在窗戶上大呼小叫。


    “你看那朵雲,像小羊!還有那邊,那朵雲是金邊的,那朵像蘑菇!”


    沈妄垂眸看她,顧笙笙的笑容和欣喜都如此真摯,每看見一朵有趣的雲,都要指給自己看,眼眸閃閃發亮,毫無作偽痕跡。


    就在這時,飛機忽然顛簸了一下。


    顧笙笙頰上血色刷地褪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別怕,是遇到氣流了。”沈妄捂住她眼睛,讓她靠進懷裏。


    空姐也進來通知:“……飛行途中遇到了小氣流,無需緊張……”


    看著緊緊抱在一起的兩人,空姐一愣,忙歉聲退了出去。她在這輛私家飛機上服務了三年,途中遇過大風暴,也未曾見過沈先生皺過眉頭。


    可方才……想到顧笙笙那美豔絕倫的臉,空姐歎口氣,真是酸都酸不起來。


    顧笙笙抖得像風中的落葉,死死拽著沈妄的領帶:“我們會不會掉下去啊啊啊啊啊啊!沈妄我還不想死,沈妄救救我……”


    “不會,我不會讓你掉下去,放心。”沈妄不住地吻她的額頭。


    顧笙笙額上沁出了細細的冷汗,眼淚更是大顆大顆往外掉。沈妄心急如焚,道:“別怕。我叫他們找最近的機場降落。”


    “不……不要了。”顧笙笙抓緊沈妄的胳膊,不住往他懷裏拱:“你抱緊一點。”


    沈妄收攏胳膊,把顧笙笙緊緊抱在胸口,為她抵禦一切不安和恐懼。


    要是平時,顧笙笙就要錘著他胳膊嬌氣地說被勒痛了。可現在在萬裏高空之上,顧笙笙正需要這種桎梏來獲得安全感。


    飛機很快就平穩了。過了好一會兒,顧笙笙才緩過來。


    她整個人都蜷在了沈妄懷裏,滿臉濕漉漉的,不知是眼淚還是冷汗。幾縷烏發黏在頰邊,眼角和唇都是紅色,有種狼狽的豔色。


    像是被狠狠欺負過一番。


    沈妄把這不合時宜的想法撇開,拿了濕手巾仔仔細細替她擦幹淨眼淚。


    顧笙笙吸了吸鼻子。


    沈妄又擰上她鼻子:“流鼻涕了?”


    “才沒有。”顧笙笙嘴一扁,報複地把眼淚蹭到沈妄手上,“我的妝都被你擦掉了。不要抱得這麽緊,很熱。”


    沈妄頂了下膝蓋:“氣流來了。”


    顧笙笙“啊”地放出一聲土撥鼠尖叫,魔音穿耳。


    沈妄捂著發麻的耳朵,就見她搖頭晃腦:“騙人的代價。”


    沈妄頓時不是很想要她了:“你下去。”


    “下去就下去。”顧笙笙轉身就往邊上爬。


    飛機再次顛簸了一下。


    顧笙笙嗖地又鑽回了沈妄懷裏,胳膊緊緊圈著沈妄的脖子。


    沈妄心中暗爽,嘴上冷淡:“不是不要我抱了?”


    顧笙笙“啊啊啊”地叫,小袋鼠一樣拚命地拱沈妄胸口,恨不得鑽進育兒袋:“要的要的,抱緊一點!”


    沈妄拿小毯子裹住她:“那要不要圓房?”


    “要……嗚嗚嗚嗚嗚不要,我不想死!”顧笙笙把臉埋進沈妄胸口用力搖頭。


    顧笙笙在修真界聽說過,那些爐鼎體質的姑娘被掠去采補後,往往油盡燈枯而死,死時十八容顏枯槁得如同六旬老婦。她不知道自己這具身體還是不是爐鼎,可沈妄是最可怕的炎陽體質,她光是想一想就窒息了。


    沈妄聽顧笙笙真哭了,忙攏住她順順氣:“馬上就到了,別怕。”


    沈妄嗓音低沉迷人,手掌拍過的地方都泛起一陣陣電流。


    不對,她在想什麽,她怎麽能饞沈妄的身子?!


    顧笙笙越想越糾結,嚶嚶嗚嗚地哭到了飛機降落。


    顧笙笙哭得眼睛鼻子都紅紅的,帶來的化妝品總算派上用場,拍拍打打一番勉強看不出痕跡,眼尾紅紅倒似化了個桃花妝,眼波動人。


    沈家老宅在一座古城裏,不似a城繁華,她趴在車窗上往外看。


    沈妄喂她喝了一點溫水:“別把頭伸出去。”


    路邊有騎自行車的少年,看見顧笙笙的臉直接撞上了電線杆子。


    顧笙笙就著沈妄的手喝水,道:“我喜歡這裏。”


    街道上的建築頗有江南水鄉的韻味,倒讓顧笙笙生出一點喜悅來。她又問:“待會兒到了爺爺家,會不會有很多親戚?”


    沈妄眼底閃過冷笑,道:“你向爺爺問好便是,不用理會旁人。”


    沈淮山是a城商圈的一個傳奇。他自小父母雙亡,靠吃百家飯長大。十五歲時他背著一袋幹糧去省城闖蕩,從此再無消息。有人說他在省城當了學徒,有人說他參軍去了,也有人說他死在了戰亂裏。


    三十年後,華國氣象一新,進入了私營經濟時代。四十五歲的沈淮山回到a城,已經是著名企業家代表。沈淮山眼光獨到老辣,借著改革開放的東風扶搖直上,一手創立的沈氏涉足珠寶、建材、地產等多個行業,不到二十年已在a城商圈成了執牛耳的人物。


    世上的事沒有十全十美的。沈淮山在商界叱吒風雲,唯一的兒子沈國昌卻是個庸才,花邊新聞不斷,執著於給沈老爺子的傳奇抹黑。沈老爺子先時還常常敲打沈國昌,後來直接放棄了這個兒子,一心一意培養孫子了。


    有句話說:不幸的人的一生都在彌補童年。


    沈淮山自幼失了父母雙親,受盡人情冷暖。人到中年又喪了發妻,就開始眷戀親情。


    鄉下那些親人聽聞他發跡後,紛紛攜老扶幼前來投奔,要錢要物,還打著“自家人才放心”的名頭,進沈氏分一杯羹。


    沈淮山為人豪爽,子嗣不豐,便也對族人和後輩們多幾分眷顧。以至於這些蝗蟲似的窮親戚們,在沈氏漸漸盤根錯節,鬧得烏煙瘴氣。


    沈妄掌權後,雷厲風行肅清公司,無異於斬斷了這些人的財路,把沈妄恨得眼中釘似的,聯合公司元老給沈妄明裏暗裏地使絆子。


    沈妄哪裏把他們放在眼裏。領教過沈妄厲害的親戚們,集體找老爺子哭訴了幾回。


    沈淮山倒也不糊塗,隻說放權給了沈妄,一切不管了。沈妄受傷後,最得意的莫過於這些窮親戚們。


    隻可惜,還沒得意幾個月,沈妄又回來了。


    沈家老宅是一座典型的徽式建築,白牆黛瓦,門口兩尊石獅子雄壯威武。門口滿地鞭炮紅紙,人還在院子裏,便聽見了大廳裏的說笑聲。


    沈老爺子端坐在主位,享受著親人環繞,兒孫滿堂的熱鬧。


    傭人飛跑著前來:“沈妄少爺,沈妄少爺和少奶奶來了!”


    像是誰按下暫停鍵,說笑聲戛然而止。


    隔著一層門檻,屋裏屋外的人,涇渭分明。


    這裏明明是沈妄的家,滿屋子的人,卻隻有沈老爺子的笑容是真心的。那些人臉上的笑僵硬著,好像看見了什麽可怕的東西,又不得不擠出笑容。


    顧笙笙握住沈妄的手,往他身邊緊緊靠了靠。


    我跟你是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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