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看了南玉神色,笑意收斂,上前拽住南玉手腕,她暗暗摸了南玉脈象,臉色一變,說道:“我們去樓上聊。”


    南玉跟著九娘上了樓。


    他一站到燈火底下,才讓人發現這少年嘴唇竟然隱隱泛青,臉色蒼白,滿頭冷汗,牙齒在控製不住地微微發抖。九娘將強按著他躺到了床上,再拿匕首劃開自己手腕,擠出鮮血喂到南玉手裏,南玉吞咽下後,臉上才有了一點血色。


    九娘問道:“十一,你體內的蠱蟲全亂了,怎麽回事?”


    南玉閉了閉眼睛,說道:“可能是今夜見了太多血,王蠱一時沒有壓住。現在情況怎麽樣?”


    九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這女人的眸色是像葡萄一樣的深紫色,看人時眸光深邃,很容易就讓人生出被全部看透的錯覺,但她並沒有繼續問下去,而是答道: “八方衙、嚴家和漕幫的人都被明月樓拖住了。”


    南玉低聲說道:“拖住如此多的人手,明月樓今夜必定是傾巢而出,在燕國與八方衙起正麵衝突,明月樓必敗,月漣漪不會不知道這一點,他為什麽還要這麽做?除非明月樓準備全麵撤出燕國。他要得到一葉老人的半張船圖,今夜又迎走了張家長孫,是準備造船?燕國三麵環陸,一麵鄰海,明月樓的背後隻能是曜國。八方衙在沒有十成把握的情況下倉皇行動,明月樓準備撤出燕國……那是——長京最近局勢不穩。”


    九娘問道:“你打算如何做?”


    南玉答道:“我會幫八方衙。”


    九娘說道:“十一,你不要忘了,你已是我南疆人,此次來中原是為了了斷因果,七哥隻給了你半年,半年之後,你必須回南疆。”


    南玉垂眸,抬起了右手手臂,傳來一陣叮當聲響,他拉起衣袖,便露出腕上數隻銀鐲,他回答道:“你放心,九娘,我從未忘過我當年答應七哥的事。我報完南家的仇,便會回返南疆,此生再不踏中原一步。”他重新拉下衣袖,繼續說道,“我還有一事要問你,你可還記得當年我身邊一個叫做紅櫻的侍女?”


    “當然記得,當年你初到南疆,都是我在管你的事。”


    “那麽……你還記得紅櫻改名前的名字叫什麽嗎?”


    “……我隻記得好像是個什麽鳥?”


    “可是紅雀?”


    “不錯,正是這個名字。”


    怪不得當時紅雀所作所為會那般冒失,明顯是想逼我離開那艘船。


    南玉麵色愈發蒼白,他狠狠一皺眉,閉了閉眼睛,冷靜了一下情緒,才睜開眼冷笑道:“他們還真是不屑掩飾……”


    九娘摸了摸他的臉頰,露出幾分壓抑的心疼神色,柔聲勸道:“十一,你現在不易動怒,休息一下吧。”


    “九娘……”南溪低低喚道,他已經平靜下來。從九娘的角度看過去,這少年眼睫垂下掩住了所有心思,獨留下意識咬住嘴唇內側的動作,泄露了一點點欲言又止的凡思。


    “怎麽啦?”九娘問他。


    南玉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繼續說道:“……我很害怕。”開了頭,後麵的話便流暢起來,“害怕嚴峰會受傷,甚至害怕他有可能會死……我本來應該與他同去的,可我當時認為即使是我留下來,以月漣漪的為人,也不屑於帶上我,就算帶了,我也隻能拖累嚴峰……可我沒有留下來,又如何能算準那之後的事呢?”


    九娘握住了南玉的手,她五官美豔得近乎淩厲,行事也一向張揚,此時神情溫柔,卻別有一番罕見風情,她說道:“十一,你不可能算到所有事。”


    南玉勉強笑了一下,附和地說道:“是啊……我不可能算到所有事……”


    我既無法算準生死,也無法算盡相思,可是隻有嚴峰,無論付出什麽代價,我一定要他活著,這不是計謀,而是執念。


    計謀有成敗,執念無得失。


    嚴峰的衣衫已經沾滿了血,若不是他本來就穿的黑衣,此刻衣料也應當已經被血汙染成黑色了,但他的刀,卻一直都穩得驚人。有人覺得他應該已經力竭了,提劍刺向他的咽喉,卻是自己落了個身首分離的下場。


    殺到最後,就算是明月樓的死士也怕了。


    每一次,他們都覺得嚴峰應該已經到極限了,這一次一定能擒下他,可是卻每一次都差那麽一點,或許這一點隻有毫厘之差,可是誰願意拿自己的性命去填呢?


    更何況,這尊殺神竟然還在笑,還是那種暢快的,如飲好酒一般的笑。


    最開始,無人注意到這樣一點,直到守樓人也出手,將他從江中逼到岸上,在燈火之下,人們才看見這人竟然在笑。


    他笑起來是很英俊的,可是在這種境況下,卻隻會讓人覺得膽寒。


    春山一笑飛雪融,江湖來去藐西東。


    這是百曉生對嚴峰的評價,從前人們總以為這句話的重點在前一句,如今明月樓方知,這句話的重點在後一句。


    嚴峰用拇指擦去了眼角血跡,一道血痕從他眼角一直蔓延到太陽穴,隻差一點就能要了他的命,不過終究是沒有。他隻是有點惋惜自己估計要破相了,而南弟又是隻喜歡漂亮東西的。他早就已經是強弩之末,握著刀的手已經僵了,若不是師父是拿死士的訓練方式教導的他,他應該早就撐不住了。


    今夜明月樓的大部分人手去拖住了嚴家、八方衙和漕幫,來圍堵嚴峰的其實隻是一小部分,可嚴峰隻有一個人。


    僅剩的幾位守樓人封鎖住了他周身方位,卻並不攻上來,這才給了嚴峰片刻喘息時間,讓他有機會擦試一下臉上血跡。


    婉娘原本站在月漣漪身後,此時上前一步,對月漣漪行禮道:“樓主,婉娘願上前一試。”


    月漣漪搖了搖頭,說道:“我親自出手。”他拔劍出鞘,一步步走向被守樓人困住的嚴峰,他走得很慢,殺一隻被困住的猛獸,要狠,要準,卻不需要趕。


    月漣漪一動,嚴峰便發現了,他沒有再看那幾位守樓人,而是對月漣漪笑道:“這就是最後了嗎?”


    月漣漪走過他的手下的屍骸,眉目間隱帶了悲憫之色,不知是對誰,他歎息一聲,對嚴峰道:“遠山,我早就說過,你應該殺了我的。”


    嚴峰笑了笑,沒有解釋,也沒有反駁。


    下一刻,月漣漪的劍尖已經刺向了嚴峰眉心!嚴峰提刀架開劍刃,刀鋒順著劍刃滑下,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聲。


    他終究已經是強弩之末,隻過了幾招,就被月漣漪拚著一條胳膊的代價,用劍指住了他的咽喉。


    是夜,嚴峰被擒,明月樓撤退。


    第二日,八方衙各地人手突襲明月樓共計三十七座分樓,明月樓被迫轉移。


    九娘守了南玉一夜,見十一體內蠱蟲幾次發作,差一點就急著直接將他帶回南疆,最後是南玉找出了當初金花婆婆送給他的那塊暖玉,貼身佩戴,體內的蠱蟲才終於穩定下來,讓九娘同意他在有自己陪同的情況下,今天前來八方衙。


    南玉在八方衙門口被攔住。


    “無令不可進入。”


    九娘神情一厲,上前一步就要出手,被南玉攔住。南玉拿出了嚴峰贈他的第一把匕首,自己握住了劍尖的方向,遞給了守門的護衛,以示自己沒有敵意,他問道:“這把匕首,可以代替八方衙令嗎?”


    護衛接過了匕首,仔細看了看,神情一變,抱拳對南玉行了一禮,說道:“請容我回稟主事,勞煩二位在茶水間稍候。”


    一刻鍾後,嚴衡親自出來歸還匕首,將南玉和九娘引了進去。


    南玉在衙內見到了昨夜的歌女,她看上去與昨夜完全不同,荊釵布裙,衣領一直遮到下巴,笑容溫柔羞澀。她對著九娘笑了笑,柔聲道:“還請這位妹妹跟我來。”


    九娘看了南玉一眼,見南玉點頭,才上前挽了歌女的臂彎,和她相攜離開。


    嚴衡領南玉進入書房,問道:“昨夜情況如何?”


    南玉道:“漕幫張光明叛變,月漣漪親自出手。臨別前,我按計劃在嚴峰身上種了蠱。”


    嚴衡道:“明月樓已經開始轉移,現在可能追蹤到嚴峰所在地點?”


    南玉答道:“他們在向南走,母蠱與子蠱之間的聯係隻能讓我感受到大致方向,距離越遠,聯係越弱,我們必須盡快跟上。”他話語一頓,繼續說道,“我身體不好,需要九娘跟在我身邊,我可以確保她是可信的。”


    嚴衡應允。


    被遺忘的江舍躲在他師父身邊,懷裏揣著半張跟他表哥性命攸關的船圖,稍稍接近他師父一下,還要被他師公瞪,隻覺得自己愁得不行。


    江舍,字易居,在江湖上除了是青萍江家這一代的獨子以外,並沒有什麽名聲,但他師承自己姑姑江瑟瑟,學的是神偷的功夫。


    這才是船圖會由他來保管的原因。


    論藏東西,誰能比過一個賊?


    已經六十歲卻老當益壯的嚴行老爺子,坐在一旁看著江舍愁眉苦臉的樣子冷哼了一聲,被江瑟瑟下狠勁兒擰了下胳膊,眉頭一皺,忍住沒疼出聲來。


    比起江舍的愁眉苦臉,嚴峰母親江瑟瑟就是憂心忡忡了,這位年輕時也是名動江湖的美人已經年過五十,眉間微蹙時,卻還是仍有一番風情。嚴行拍了拍自己老妻的手,安慰道:“別擔心,老三可是那一位教出來的,沒那麽容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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