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二人再也沒見過黃禹,隻是時不時從院子的水缸下挖出些銀子來。


    聽人說他不知從哪裏學了些本事,連官家的公子都殺了,也有人說他落草為寇,當了山寨的師爺。還有人說他跑去當了道士,學人家燒丹爐畫符紙當神仙。


    馬氏提心吊膽,卻沒見官府來拿人。想了想還是不放心,搬家回了小縣城。家裏兄弟姐妹多,往常周濟他們不少,大家好歹有個照應。


    不過當事人黃禹既沒當道士,也沒落草為寇,官家公子倒是殺了無數個。他擅長易容,學了不少劍客的手段,被人稱為“千麵郎君”,神出鬼沒,專門在背後幹一些陰人的勾當。


    用一個比較合適的詞語來說,就是專門懲惡的獨行俠。他不耐煩與旁人搭夥,主要是從前出現分贓不均的情況。同時也怕家人友人遭到報複,因此連本來姓名和麵目都不用,一貫獨自出沒。


    這天黃禹在客棧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覺得渾身不對勁。


    他想極力睜開眼睛卻做不到,伸手抓住身下的褥子,卻覺得觸手極其柔軟,比絲綢可軟多了。


    手裏沒有劍?


    他頓時一陣心慌。


    我千麵郎君黃大郎,劍不離手,手不離劍啊!是誰給我下了蒙汗藥不成?不對啊,吃食都是查探過才下筷子。


    客棧房間設置了不少防禦的手段,不管是門還是窗,甚至從隔壁打個洞進來,都會觸動機關。


    這年頭還有人陰得了我老黃,完全沒這個可能!


    “魂兮歸來!”


    一聲驚雷似的聲音傳到黃禹的耳中,他猛地睜開眼睛。


    慌亂了片刻之後,他便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苦茶你這個混帳和尚!


    鍾珍躺在流星化出的床鋪上,愣了許久之後猛地跳起來。


    她忍不住衝著苦茶大禪師就怒吼,“你這個老和尚真是狡詐,一個不小心竟著了你的道。我好好的一個大姑娘,竟然讓我變成個窮酸男子,家裏窮得連老鼠都快餓死了。虧得腦子裏還留著點意識,萬一與娘子生出七八個小娃娃來,你該如何賠償我的清白。”


    “阿彌陀佛,幻世非世,貧僧送你一場曆練,助你鍛煉心性。”


    又是這樣的鬼話,換了譚夢蘭,肯定得再次走火入魔。


    鍾珍繼續吼著,“我哪裏用得著什麽幻世曆練,紅塵種種早已經曆多時。我即是我,本心本性到哪裏都是一樣。再說幻世怎麽不是真實人生?占了人家的身體,糊裏糊塗將人家的兒子都教壞了,人家的娘子一直守活寡。幸好他二人無事,幸虧我早早脫族,萬一我惹的禍攤到家人和族人身上,得背上多少因果。”


    獨孤破城心想,你也知道你愛惹禍啊!必定又背地裏幹了不少“行俠仗義”的事。


    幻世的經曆,苦茶大禪師一直眼目相隨,目睹鍾珍的一舉一動,他此刻已經不曉得該如何評價此女。


    一段人生給她過得顛三倒四,窮酸讀書人最後竟然變成了個什麽“千麵郎君”的獨行俠,四處殺人搶劫。


    要說她殺孽重吧,可是她偏偏沒殺一個好人,連誤傷都沒有。


    要說她是個善良之人,可是哪裏有善良之人如此殺人不眨眼,一個山寨的土匪,給她弄死了一大半。真是走到哪裏殺到哪裏,地痞流氓們落到她手裏,全屍都不給留,身上掛著條幅,吊在大門口的大樹上。


    苦茶一臉錯愕,耳邊傳來鍾珍的喋喋不休。


    “我這種人怎麽能有家有口,老和尚你真是害人啊,就這樣也提心吊膽,隱名埋姓,生怕馬氏和黃家族人都給被人滅門......禪師啊,你都化神後期修為,著實老大不小了,難道不曉得惡人最慣常的手法就是欺壓弱者,動不動殺了別人全家的老小......”


    苦茶大禪師沒想到有一天會被人說教。


    經曆幻世對心性鍛煉非同小可,平常人哭著求著都無法領略這樣的感悟,結果不但被鍾珍說得一文不值,還心生埋怨。


    再說,不過是個虛幻的世界,又何來因果之說。


    到底是多年的苦修佛法之人,苦茶大禪師渾然不在意鍾珍不大尊敬的嘮嘮叨叨,隻是默默的聽著。這女子絕對不是妖修,她必定來自某個凡俗國家,性情偏激嫉惡如仇,並且對凡人有著許多牽掛。


    “......想我堂堂千麵郎君,竟然是個女子。不,我本來就是女子。唉,腦子都給你攪傻了。大禪師,你往常將人帶入這幻世,人家沒發瘋麽?我自問性情還算堅定,還好沒被窮酸那迂腐的性子帶進溝裏。”


    到底是誰將誰帶進溝裏啊?苦茶心想,旁人進了幻世,哪裏有你如此能折騰,按照道理來講,主要的人格還是原主,結果你一進去占了主動,連一隻老鼠都使出手段欺騙,殺了它燉湯。


    旁邊的海祖已經聽了許久了。


    從鍾珍斷斷續續的言語中,海祖拚出她所經曆的幻世,不知為何,他的腦門忽然冒出一滴汗來。


    他已經不記得上次流汗是什麽時候的事了。


    這個應該是人們所說的“汗顏”了。


    珍兒這性情,我當初花了那麽多精力教導她,為何,為何會如此。海祖忽然想不出什麽形容詞來。


    “珍兒,休要無禮。大禪師此舉雖是為了證明你清白。”海祖不得不打斷鍾珍,他實在聽不下去了。


    “啊......好吧,我聽爺爺的。嗯,再說最後一句,黃禹不是我,他是他,我是我。其實隻有一部分的我的性情進了他的體內。”


    鍾珍抿著嘴不再開口,不過眼裏都是不滿。


    什麽幻世,分明是個實實在在的世界,大禪師差矣!


    被海祖嗬斥,鍾珍不敢再胡亂說話了,獨孤破城終於逮到個機會插嘴,“前輩禪師,晚輩沒聽說人沒罪卻得去證明清白的,都是那些已經定了罪的人才須得想方設法開脫。無憑無據,單憑某個老不休的老祖一句話,就來興師問罪,晚輩覺得此舉有失風範。”


    要是朱子陵在此,肯定會笑死,獨孤破城你要不要那麽天真。有權有勢的人一句話當別人幾千幾萬句話。他說你有罪你就有罪,你這皇帝白當了?


    其實正因為當了太久的皇帝和聯盟的盟主,他才忘記了這一點。整個大陸的霸主,手裏握生殺大權,誰敢給他吃癟?因此也隻有獨孤破城才會這麽想,無憑無據不能定罪。(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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