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剛開始的時候還是很好的。


    容玉閉關,自然要尋一個僻靜的閉關之所,閉關之所不在幽冥界內,因著要幫稚顏煉製本命法器,需要天地自生的靈氣,幽冥界的鬼氣她用不了,就得去修真界如今靈氣最豐厚的地方——太白劍宗。


    故地重遊,上次這裏可發生了不少事情,看著洞府匾額上模糊的“齊”字,稚顏猜測著容玉之前的洞府到底叫什麽名字,心裏總有種怪怪的微妙感,但又說不清到底是為什麽。


    而且她原本擔心來這裏還是如上次一樣興師動眾,惹來不少人圍觀,但非常罕見的,容玉這次出門,沒有走到哪裏都一片陰雲密布。


    “你的烏雲呢?”稚顏從窗畔回來,好奇地問,“它們怎麽沒出現?”


    什麽叫烏雲?那叫隨時可以飛升修士的氣場知道嗎?


    一喊成烏雲什麽磅礴的氣勢都沒有了。


    不過算了,她上次還問他是不是要吃小孩,再有更離譜的,他都可以平淡接受了。


    “不想讓人發現,便不會讓他們看見。”


    容玉簡短地回答,更多心思在布陣上,要閉關自然需要一個穩妥的環境,保證不會被人打擾,那就得將陣法布置好,他的陣法普天之下還無人可以打破,饒是如此,也要多加幾重更保險。


    餘光瞥見稚顏散著一頭烏發,整齊的劉海下圓圓的眼睛好奇而又向往地看著他布陣,本來幾個簡單法訣就能搞定的事,容玉刻意用了許多華而不實的法印,去觀察稚顏反應時,果然見水紅裙子的小公主眼睛睜得更大了一些。


    素日裏從不因修為高而自滿的人,頭一次因幾種花裏胡哨的法印而有了些得色,胸腔裏的玉石心從裂縫裏迸發出細膩的情緒,容玉放下手轉過身去,眨眼間回到稚顏麵前。


    稚顏呆了一瞬,抬眸看著忽然回來的青年,他著黑色窄袖錦袍,雪色的衣領重重疊疊交匯在領口,順著朝上看,是隱約可見龍圖騰的修長頸項,再便是他的下巴。


    連下巴的弧度都這麽完美,配上那雙漫不經心幽深溫涼的眼眸,攪得稚顏的心像春日裏的一汪水,蕩來蕩去,不安躁動。


    她往後挪了一步,發間步搖輕響,她似突然想到了什麽,將視線落在容玉的胸膛上,容玉順著去看,是他那顆心的位置。


    他慢慢看向她,稚顏的表情不似之前那麽輕鬆,她想起了叢音之前說的話。


    於是她手抓著裙擺,微微啟唇,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問:“你那裏,到底有沒有心?”


    人人都覺得他沒有心,可他這次說她沒有自作多情,這是沒有心的人會說出來的話嗎?


    稚顏不願相信他沒有心,可他沒有呼吸沒有心跳也是事實。


    沒有心的人真的會喜歡誰嗎?


    稚顏越想越緊繃,小小一隻站在空曠簡樸的洞府裏,像是門外叢生的靈草裏飛出的精靈。


    看她如此模樣,容玉本可以從容回答叢音的問題,到了這裏就很難回答她了。


    他沉默半晌才道:“你想看嗎?”


    稚顏一怔,訝異地望著他:“看什麽?”


    容玉走到她麵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說:“我的心。”


    稚顏沒去看他的眼睛,隻是平視著他的胸口,看著他本該有一顆心的位置,有些緊張地說:“心在身體裏,我怎麽看得見。”


    容玉這次什麽也沒說,直接做了。


    稚顏眼睜睜看著他從心口掏出一顆心,沒有血光,一點都不嚇人,但這種操作還是讓唯物了十八年的她一時片刻難以接受。


    尤其是他掏出來那顆心,實在難以形容……像一塊心髒形狀的石頭,隱隱發著光,好像還有幾道深刻的裂縫。


    最關鍵的是……


    “你幹什麽!”稚顏撲過來抓住他的手,“有話好好說,你怎麽還動起手來了,快點塞回去,沒有心人就死了!”


    “是啊。”容玉沒有照做把心塞回去,但附和了她的話,“人若無心,必死無疑。”


    他直接將那顆玉石心塞給稚顏,稚顏哪裏敢接,躲還來不及,但容玉不允許。


    “拿著。”他不容置喙道,“你要,我給你就是。”


    稚顏顫著手被迫接住,玉石心雖然是塊玉石,可握在手裏也有一些溫度,並且像一顆正常的心一樣跳動著。


    稚顏有點嚇到,握著僵在那,眼睛又酸又澀。


    容玉像看不見她的懼怕,扳住她的下巴抬起來,一字一頓道:“現在你自己來回答那個問題。”


    “……什麽問題?”


    “我有心嗎?”容玉反問,“這算是我的心嗎?”


    稚顏手捧著那顆玉石心,看著上麵迸發光芒的裂縫,語無倫次道:“我不知道,你的心和別人不太一樣,我分辨不出來,但是……”


    應該算是有吧?哪怕不一樣,也是有的。


    “看著這些裂縫。”容玉突然說,“仔細看,看清楚。”


    稚顏正六神無主,聽了他的話便照做,仔仔細細去看玉石心的裂縫,勉強問了句:“這些裂縫是怎麽回事?”


    容玉緩緩一笑,日光透過窗扇投射在他臉上,蒼白得有些詭異的臉色並沒有讓他的笑多麽陰森,反而難得有些病弱的、仿佛可以被人傷害到的鬆懈感。


    “那些裂縫,每一道,都拜你所賜。”他語調和緩說出的話,給稚顏帶來很大震撼。


    “我?”稚顏愣住了,“什麽時候的事,我本人怎麽一點兒都不知道?”


    她覺得容玉在給她扣帽子,但容玉接下來的表現讓她明白,他說的都是真的。


    “每時每刻你都在這麽做。”他這麽說完突然沉默下來,隻是看著她,眼神很難形容,像是沒有任何意義,又像是夾雜了太多複雜的情緒。


    他以前問稚顏,她看他的眼神是什麽意思,現在輪到稚顏問他了。


    同一個地點,他們問了彼此相同的問題。


    “這種眼神,是什麽意思。”稚顏的尾音有些顫抖。


    容玉緩緩握住她握著玉石心的手,連著她的手一起收緊,緊緊攥著那顆玉石心。


    然後稚顏就看見,玉石心又裂開了一道縫隙。


    容玉因此微微皺了下眉,空蕩的胸腔裏充斥著難以言喻的情緒,他薄唇開合低低地說:“你覺得是什麽意思,便是什麽意思。”


    稚顏眼睛眨得飛快,手中的玉石心還在一道道碎裂,好像就要這麽全都裂開了。


    稚顏猛地回神,生怕他的心真“碎”了,著急地說:“你快點塞回去,快點!”


    容玉這次很順從地接過那顆心塞了回去,隻是這次再塞回去,也沒有多大的穩定感,他知道時間不多了,這顆心用不了多久了。


    稚顏看著他低垂的側臉,其實還是鬧不明白他的心為什麽長成那個樣子,與別人有什麽不同,但他也算是用實際行動回答過她的問題了,再問真怕他又把心掏出來。


    這操作真的太直觀了,稚顏在這方麵膽量有限,很怕自己扛不住第二次。


    “該閉關了。”容玉的話勾回她的思緒,他將手放在她發頂平靜地說,“你已是練氣二層,我入定時你可以一起。”


    稚顏下意識點頭,點完頭又反應過來:“……你就不覺得奇怪嗎?”


    容玉側目望過來,很明顯在問奇怪什麽。


    “……你能看出我的修為這不奇怪,但你不奇怪你不過消失了幾天,我怎麽就突然練氣二層了?”稚顏心裏那股古怪的感覺又來了,她感覺自己好像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步步逼近道,“你就完全不好奇,我這段時間做了什麽?”


    ……防不勝防啊。


    容玉額角抽了一下,極力維持著淡定的假麵具,雲淡風輕道:“這有何可奇怪。”


    他拂開逼迫到麵前的稚顏,走開一些背對著她說:“一旦入道,修為自然就該突飛猛進,本君當年便是如此,實在無甚可奇怪之處。”


    “……哦。”稚顏看著他的背影,拖長音調,“原來我在你心裏,竟然是和你當年一樣的天才的啊。”她浮誇地說,“我可真感動,還以為你隻當我是個笨蛋呢。”


    可不就是笨蛋嗎……


    容玉歪了歪頭,有點頭疼,這理由好像找得不太好,是不是得再說點什麽找補找補?


    轉過身來,見稚顏臉上掛著笑,好像沒多想什麽,似乎真的很感動……那就不用說了?


    “閉關吧。”稚顏主動道,“你先你先,我自己慢慢來。”


    容玉被她催促著閉關,入定的前一瞬都還覺得哪裏不踏實,可稚顏的表現實在看不出什麽問題,再加上她一直催促,他便真的這麽閉目入定了。


    看著他閉上雙眼,周身被黑霧重重包圍,稚顏托腮半晌,慢慢下移視線,又去看他心髒的位置。


    不對勁。


    很不對勁。


    他掏心給她的畫麵那麽熟悉,好像在哪裏見過,上一個讓她觸碰心髒的人是誰來著……


    銀齊。


    稚顏猛地站起來,轉身走出洞府,看著洞府上殘破的匾額,努力回憶銀齊教導法術,費了半天功夫才將匾額勉強清理幹淨。


    清理幹淨,上麵的字跡依然不算太清楚,但隱約有了些輪廓。


    x齊峰。


    第一個字依然看不清,但三個字填一個,太簡單了。


    電光火石之間,所有巧合的一切連接在一起,每次銀齊都能挑中容玉不在的時候拉她進去,每次說的話問的問題都很怪異,還有莫名其妙要幫她修煉,世上真有這般不求任何回報的好人嗎?


    還有最後一次拉她進去,讓她感覺他的心跳,為了好些曖昧問題,好似要跟她表白,他怎麽就突然喜歡她了呢?之前就覺得奇怪,現在……


    稚顏表情越來越豐富,變幻數次後定格在氣餒上。


    要是真的被耍了,真的就隻能說自己是真的笨了。


    望向洞府內閉目入定的某人,稚顏手癢癢,恨不得上去掐死他。


    王八蛋,混蛋,渣男,如果真的如她所想一樣,是那麽一回事,她剛才就該把那顆心給他捏爆!


    有點生氣,雖然還沒拿定主意,但就是想遠離他一個人待會,但就算是遠離也做不到。


    容玉布下的結界,稚顏除非原地飛升,否則不可能闖出去。


    她左思右想了半晌,決定老老實實呆在這。


    她倒要看看事情真相到底如何,如果真是她想得那樣,他又要騙她到什麽時候。


    她也不甘心就這麽走掉,被人騙了,總要騙回去,讓他感受一下她的窘境!


    咬了咬唇,稚顏回到洞府內,坐到他身邊,照著之前學習到的方式去入定。


    入定的時間過得飛快,稚顏與容玉交鋒的這段時日,不得不提一下身為原文男主的江少淩去做了什麽。


    按照原書劇情,他這個時候該在太白劍宗,但是沒有。


    他在公主陵裏。


    他守在這裏許多天,布陣施法,尋找破碎的棺木裏本該躺著的人。


    被洛如塵強迫離開後,他又回來了。他始終放不下那個幾乎入魔的念頭——將稚顏的屍體帶回去,想辦法複活她,哪怕複活不了,念起她時也可以日日見到。


    可他回來看見的是一副空棺材,棺材碎裂,周圍卻沒有打鬥痕跡,難道是什麽人恨她如此,連屍體都不願意給她留嗎?


    江少淩施以招魂之法,未得到一點兒回應,他苦心數日,沒有半點頭緒。


    他不得不去思考一件事——或許稚顏根本沒死。


    她沒死,亦或是魂魄被何人扣押,無法回應他。


    若是後者,那一定是幽冥君,若是前者……


    江少淩緩緩站起身,拂去身上不存在的塵,用最快的速度回了沈國皇宮。


    他並未現身詢問誰,而是隱去身形隨沈國皇帝左右,其實他並不希望自己真的可以用這種方式知道什麽,但還是知道了。


    她真的沒死。


    幽冥君帶走了她。


    帶走了活生生的她。


    他們這段時日大約一直在一起。


    江少淩臉色蒼白地離開沈國皇宮,再回到公主陵的時候,腳步有些踉蹌。


    看著滿地碎裂的棺木,在這裏這麽多日,其實他也能感覺到一絲絲殘存的,屬於幽冥界的氣息。


    除此外,還有清寒劍氣。


    不是他自己的,那是誰的?


    洛如塵。


    “師兄不回去嗎?”


    想到自己當初問洛如塵的話,他是怎麽回答的呢?


    好像被蒙在鼓裏的,就隻有他一人。


    江少淩眉心升起一股黑氣,人於暗色裏扭曲起來,再出公主陵的時候,看著似乎和平日沒什麽不同,但好像又完全不同了。


    太白劍宗。


    被結界封鎖的洞府裏,容玉和稚顏都已經睜開了眼,稚顏初次入定,隻能堅持七天,容玉隨著她的進度結束,開始為她煉製本命法器。


    稚顏看著他從大概是什麽修士儲物戒的地方化出器爐,將器爐打開,丟了那塊寶鐵進去,隨後又扔了不少法器進去,各式各樣,琳琅滿目。


    稚顏沒見過別的器修怎麽煉製法器,但容玉這樣肯定不對。


    “你就全扔進去了?”稚顏忍不住說,“那回頭開爐,豈不是一堆法器出來?”


    容玉眼都不眨道:“不知你的器靈喜歡什麽,便多扔進去一些,不喜歡的,它自行消融便是。”


    “……所以最後出來的是一樣?”


    “那是自然。”


    “器修都是這麽簡單粗暴煉器的嗎?”


    “不是。”


    “那……?”


    “隻我這般。”容玉盤膝坐在器爐前,偏頭問她,“有什麽問題?”


    “……沒有。”可能這就是天才吧。


    天才總是和正常人不太一樣的。


    希望器靈沒事兒【保佑】


    器靈也沒辜負未來主人的期盼,真的勇敢存活了下來,並且煉製成功了。


    幾日後,在豐厚靈氣下,器爐打開了。


    先是冒出刺目的光,刺得稚顏好半天睜不開眼,隨後就是手腕上溫熱牢固的感覺。


    她放棄遮擋眼睛,低頭看手腕,左手腕上多了一隻造型奇怪的手鐲。


    尋常見到的手鐲都是玉石材質,這隻不是,這隻鐲子摸起來好似鐵製,上麵還滿是複雜的圖騰,乍一看好像鐵沒打好,坑坑窪窪的。


    總之就是顏值不太行。


    稚顏是年輕小姑娘,對自己的本命法器還是諸多期待的,得這麽一隻鐲子,多少有點失望。


    見她臉色鬱鬱,容玉主動道:“喚你的器靈出來看看。”


    也許這能讓她高興點?


    器靈隨主人心意化形,定是她能喜歡的。


    稚顏聞言,也沒拒絕,在心底默念道:你出來我看看。


    手鐲發熱了一下,沒東西出來,稚顏無奈,看了看容玉,清清嗓子開口說:“你出來給我看看吧,給點麵子。”


    這次手鐲發熱得更厲害了一些,但還是沒什麽出來,稚顏以為自己失敗了,哪怕心裏存著大魔頭的錯處,也有點尷尬得不好意思。


    她正想再喊一次,手鐲忽然從手腕上消失了,而她與容玉麵前,多了一個白衣翩翩的人。


    “主人。”白衣蹁躚,黑發如墨,麵容俊美無比的青年微微彎腰,“幸會。”


    稚顏:“……”


    臥槽。


    對不起江少淩。


    我錯了,我不該那樣想你。


    原以為會是個美女,沒想到是個帥哥,還是個絕世帥哥,這帥哥怎麽看都和上次容玉帶她來太白劍宗的樣子很像。


    換言之,這特麽活脫脫是容玉還在當劍修時的樣子。


    所以,她遇見了這世上第三個很像容玉的人,繼銀齊和容玉本人之後的——第三者!


    第三者出現了啊!


    不單單是稚顏震驚了,容玉表情也不太好看。


    他沉默許久,倏然站起把器靈塞回鐲子裏套回她手上,逼近她的臉龐陰沉沉地問:“你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他極度不悅地問:“我一個是滿足不了你了?”


    稚顏沉默良久,眼神飄忽,高深莫測道:“多一個不嫌多……就算再來一個,三個,我也是可以的。”


    容玉:“……?”


    什麽玩意兒?


    說不出為什麽,就是感覺被拿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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