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沒想到稚顏會突然來這麽一出。


    包括容玉。


    他本來是想看稚顏在沈國皇帝麵前哭哭啼啼,指責不該將骨女獻給他的,好贏得賭約,讓沈國皇帝也感受到她對他的深情厚誼。


    他乘興而來,可稚顏讓他敗興了。


    他覺得不開心,很不開心,以往讓他不悅的人早就該死了,但現在……


    不用他出手,這個人好像就已經了結了自己。


    沈國皇帝抱著稚顏,神色恍惚,喃喃說著:“……顏兒,是父皇害了你,父皇不該換那骨女給你負擔的,父皇……父皇早該將你嫁給江少淩,那你也就不用被那惡鬼看上了……”


    他是真的以為女兒死了,傷心至極,顧不上恐懼容玉了,連惡鬼這種稱呼都說出來了。


    身邊的侍衛緊張極了,想提醒,可皇帝根本不聽。


    “父皇隻有你這麽一個心肝寶貝,原想是在為你好,哪成想竟然害了你。”皇帝淚流滿麵,“因果報應!因果報應啊!朕辜負那江三殿下,如今報應來了!朕沒了最心愛的公主!”


    洛如塵趕到時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好像才得知消息一樣,沒有一絲破綻。


    他恰好聽見皇帝最後的話,不自覺抿緊唇瓣,持劍而上想查看稚顏的情況,卻被人攔住。


    抬眸一看,是幽冥界大護法殷染,修真界人人畏懼的人物。


    “你最好站在這兒什麽都別做。”殷染上下一掃他,“否則今日要死的人就更多了。”


    洛如塵身子一僵,想說什麽,卻在殷染“不信試試”的眼神下忍住了。


    主要也是想到稚顏之前囑咐過,一切由她自己來把控,他不要參與。


    他留在原地,視線飄到毫無聲息的稚顏身上,雖知道這都是假的,心裏還是咯噔一下。


    不太清楚是為什麽,但就是不太舒服。


    很快皇後也趕到了,身後帶著一群婢女侍衛,瞧見殿內慘烈的情形,哪怕她也很清楚是假的,可還是心悸了一下,一口氣沒上來直接暈了過去。


    “娘娘!”婢女立刻扶住她,若仔細看,這婢女眉眼還甚是熟悉。


    洛如塵回眸,瞧見那幾個婢女護衛,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


    護衛不是旁人,正是喬裝打扮的江少淩,婢女也正是清晚和洛如卿。


    他們還是來了,不聽安排,恐怕還要壞了稚顏的好事。


    他心裏剛這樣想,江少淩便不受控製地衝了過來。


    “顏兒!”


    洛如塵麵色冷凝如冰,簡直不知道說什麽才好,手裏碎星劍嗡嗡作響,特別想砍人。


    “師兄不要!”洛如卿同樣擔心江少淩,她比江少淩看見得多,比起稚顏公主死去的模樣,她更震驚於幽冥君高挑而陰氣四散的背影。


    可惜江少淩已經什麽都顧不上了。


    他踉蹌地跑進殿內,看著倒在皇帝懷裏的姑娘,那是他曾經的未婚妻。


    是他一心一意想著要迎娶的人。


    現在她沒有一點兒氣息,不會哭不會笑,甚至都不會無視他了。


    “都是因為你。”江少淩瘋魔了,眼眸發紅,臉上不斷現出古怪的紋路,他緊握手中滄淵劍,毫不猶豫地刺向容玉,“我殺了你!!”


    他現在的氣勢很強,強到讓人覺得,他這一劍好像真的可以給容玉造成傷害。


    按照容玉以前的想法,他該為此高興的,好像終於有人可以撼動他的地位了,他無聊的漫長人生有了點樂子,該愉悅以對的。


    但是沒有。


    在滄淵劍即將刺中他的時候,一道無形的屏障擋住了劍刃,自稚顏上演一出好戲後便一直沉默的幽冥君,終於開了口。


    “煩死了。”


    他看都沒看江少淩一眼,手一抬,幽藍色的冥火燒過去,江少淩周身便被冥火包圍。


    他轉過身,看了看殿外的一群人,在看見清晚和洛如卿的時候停頓了一下,很快轉開。


    即便如此,清晚和洛如卿也腿軟得險些跪倒。


    “你們真的很煩。”容玉十分不耐,他手腕翻轉,掌心化出紫玉寒蕭,洛如塵一看便飛至洛如卿身邊,立起結界將她嚴密看護起來。


    “是皦日蕭。”洛如塵厲聲道,“所有人捂住耳朵閉上眼!”


    他的提醒還算及時,大家也沒傻到不聽話,但還是沒用。


    皦日蕭連修真界的大能都抵擋不了多久,更別提毫無修為的凡人了。


    容玉將紫玉寒蕭送到唇邊,不過吹了兩個音調,眾人便痛苦地七竅流血。


    包括皇帝懷裏屍體一般的稚顏。


    她眼角流血,好像流了血淚一樣,容玉瞧見,忽然就停下了。


    他手握長蕭,閑庭信步般走到跌倒的皇帝和稚顏麵前,隨手一抬滿臉是血的皇帝便飛摔出去,徒留稚顏一個毫無意識地跌在地上。


    她的額頭撞到玉石地麵,碰出不大不小的傷口。


    容玉緩緩彎下腰仔細看她,沒有血色的手探向她眼角,替她拭去了紅豔豔的血。


    收回手,看著指腹上的血跡,容玉不知想到了什麽,一直陰晴不定的臉上露出玩味的笑容。


    “死了啊。”他開口,語氣閑適,慢悠悠道,“死了也好,本君身側便清靜了。”


    他突然起身幹脆利落道:“走了,無趣。”


    洛如塵正在照顧因蕭音痛苦不堪的凡人,聞言不由驚訝地看了對方一眼。


    之前稚顏拜托皇後來求丹藥的時候說過,若她死了,幽冥君應該不會停留太久,會很快離開,那時他不覺如此,但現在看……


    他可能還是不了解男女之情。


    幽冥君走得很快,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眼瞧著就要帶人消失,但被江少淩攔住。


    “容玉。”江少淩擦去嘴角眼角的血,盯著容玉的背影一字一頓道,“奪妻之恨,殺妻之仇,江少淩死生不忘。”


    容玉頭也不回道:“你最死生不忘,來日化成鬼到了冥域,也要來找本君複仇才好。”


    話音剛落,容玉周身泛起黑霧,顯然馬上就要離開了。


    江少淩手握滄淵劍不甘道:“你這樣的人,竟也配得顏兒生前那般親密相待……她若泉下有知,一定悔恨不已。”


    也不知這句話裏哪裏讓容玉不滿了,他都要走了,偏又留下了。


    不但如此,他還轉瞬到了江少淩麵前,江少淩不愧是男主,都沒被嚇到,眼都沒眨一下。


    “本君不配,難道你配?”容玉似笑非笑地打量他。


    江少淩吐了口血,他舊傷未愈又添新傷,此刻已經快要支撐不住了。


    “那是自然。”他勉強道,“他於你這般薄情寡義之人或許不算什麽,隻是個取樂利用的玩意兒,但於我重如性命。你當然不配她……”


    冰冷的手掐住了他的咽喉,讓他再也說不下去。


    容玉耐心告罄,連溫潤都不裝了,陰鷙邪氣道:“江少淩,你搞清楚一件事。”


    他靠近一些,一字一頓道:“她是本君的妻子。”


    江少淩瞪大眼睛。


    “——怎麽就,不算什麽了呢?”容玉接著道。


    ……


    他說這話聲音不大,凡人們或許聽不清,但有些修為在身上的都聽清了。


    江少淩錯愕地望著他,容玉嫌惡地將他甩開,想去擦手時難免憶起稚顏那次發脾氣。


    就因為他似乎嫌她髒。


    那般氣性大的人,現在死氣沉沉地倒在冰冷的地麵上,珠冠華服也襯不出她半分鮮活。


    容玉定定地看了她的屍體一眼,後退著走了幾步,與等候已久的殷染和叢音一同離開。


    烏雲撤去,皇宮重見光明,可每個人心裏都難以平靜。


    江少淩倒在地上,看著稚顏的“屍體”,喃喃道:“他到底是何意。”


    說稚顏是他的妻子,怎會不算什麽,卻又毫不猶豫地走了,幽冥君到底在搞什麽鬼。


    也罷,不管搞什麽,他如今也顧不上了,他滿眼都是稚顏,在皇帝奔回來再次抱起她的“屍體”時,他艱難地說:“……她活著的時候陛下不願將她嫁給我,如今她死了,陛下可願讓我以夫君的身份,為她扶靈送葬。”


    他越是如此,皇帝越是後悔,他回不了話,隻是抱著唯一的女兒默默垂淚。


    整個沈國皇宮彌漫在巨大的哀痛下,唯一還清醒著的知道內情的人洛如塵靜靜看著這一幕,又去看容玉離開的方向,總覺得很不尋常。


    事情看似在朝著他們期待的方向發展,但他為何如此不安。


    再不安計劃也得進行下去,安置好了妹妹和清晚之後,洛如塵去見了江少淩。


    他丟給江少淩一顆丹藥,江少淩接著,沒有抬頭。


    還算知道愧疚心虛,洛如塵不由冷哼一聲。


    “這是最後一次。”他警告,“最後一次任你如此傷害如卿。”


    江少淩握緊丹藥道:“多謝大師兄,這……的確是最後一次了。”


    他再也沒機會傷害洛如卿了,因為那個能讓他為了她去傷害洛如卿的人,已經不在了。


    看江少淩這要死不活的樣子,洛如塵再次覺得稚顏很聰明。


    她說得太對了,唯有她死了,江少淩大概才會真的死心。


    “服下這枚丹藥,你可暫時恢複部分靈力,足夠你為稚顏公主扶靈送葬。”洛如塵不苟言笑道,“此後,你老老實實回宗門去。”


    江少淩沒反對,但在洛如塵要走的時候,他忍不住問了句:“那大師兄呢?”


    洛如塵回眸望他。


    江少淩抬頭道:“大師兄不回去?”


    洛如塵抿唇未語,他當然還不能回去,他還要把稚顏悄悄挖出來,處理完最後的問題。他不擅長撒謊,便隻能拒絕回答,擺出高冷的樣子拂袖而去。


    江少淩沒有多想,將丹藥服下開始調息,他得以最好的狀態去送稚顏。


    同一時間,已經快要回到幽冥界的容玉突然停了下來,殷染不明其意,正想詢問就被叢音拉住了。


    “我們在此等候,還是先行回去?”叢音十分聰明地問。


    容玉掃了她一眼,這次沒不悅她的妄自揣測,一揮衣袖道:“你們先回去。”


    “是。”叢音恭敬應聲,拉著殷染就走,殷染滿腦子都是問號,不想走,叢音掐了他一下,“回去跟你解釋。”


    殷染觀察了一下容玉的臉色,還是放棄掙紮,被帶走了。


    其他鬼修也全都跟著離開,留下容玉獨自一人在密林裏時,他再次拿出了皦日蕭。


    把玩著手裏的紫玉寒蕭,容玉嘴角泛起若有似無的笑,涼薄而譏誚。


    片刻後,他百無聊賴道:“陪你玩玩,也無不可。”


    雖是嘴上說著無不可,語氣也聽不出異常,但眼神和表情裏,總似殘留著那麽一丁點兒的……不甘心。


    至於哪裏不甘心,不高興,恐怕連他自己都搞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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