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白杏確實不認識薑曉菱。


    她和邵彥成甚至也並沒有她表現出來的那麽熟。


    比起年輕漂亮的妹妹於白桃,於白杏在家裏並沒有那麽受寵。她隻上了三年小學就開始在家裏幫母親一起打理家務,後來更是早早的嫁了人。


    在父親成為區革-委會主任之前,她在夫家的地位也不高,在婆婆麵前十足十是受氣包一個。


    平時想回個娘家都要受盡婆婆的白眼。


    現在,父親升了官,家裏地位高了,她在夫家也有了話語權。於白杏知道這一切都是托了娘家的福,就想和娘家走得更近一點兒。


    於是,隔三差五就會回去一趟,娘家有點什麽事也跑得飛快。


    上次她媽說要給邵彥成送麵條,她為了讓親媽少跑一趟路,自己專門做好了,送到了機械廠。


    原本想借此機會也去看看妹妹相中的男人到底長的什麽樣,結果她媽連車間門都沒讓她進,就讓她在門口等著。


    好在於白杏眼神好,隔著那麽遠見了一麵,她還是把邵彥成的樣貌給記住了。


    昨天中午,她爸一回家就跟家裏人說事情辦好了,那個纏著邵彥成的女人這兩天就會被送去下鄉。


    他看到街道送上來的名單了。


    然後她媽說起機械廠的人在盛傳邵彥成要結婚的消息,她爸還嘲笑道,說那是薑家的人狗急跳牆了,還說結婚又不是小事,哪兒能說結就結?


    隻怕他們這邊還沒商量好,那邊薑曉菱就打包行李走人了。


    聽了這個消息,黑了好幾天臉的妹妹終於給了爹媽一個好臉色,為此她爸一高興,還專門吩咐讓炒了幾個雞蛋。


    雖然炒雞蛋於白杏一口沒吃著,但至少多吃了個餅子,她媽也沒拿白眼斜她。


    為此,她也跟著高興了半天。


    今天,於白杏是聽從媽媽吩咐,來百貨大樓給她買縫衣服線的。連她自己也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見邵彥成。


    雖然她並不認識薑曉菱,可親眼看著她和邵彥成一起從巷子裏走出來,就算不認識臉,猜也能猜出這就是那個和她妹子搶男人的小狐狸精。


    想到這兒,鄙夷之心油然而生。


    這讓於白杏忍不住就對著邵彥成喊了一聲。


    她過來,並且說出那樣一番話,實際上就是故意想要惡心惡心薑曉菱。


    畢竟在於白杏看來,今天他們兩個會一起出現在這個地方,肯定是因為薑曉菱要走了,邵彥成可憐她,所以才會特意陪她來買到鄉下要用的東西。


    可她萬萬沒想到,邵彥成現在居然跟她說,他們已經結婚了!


    “不可能!你們什麽時候結的,我怎麽不知道?”


    她太過於驚詫了,以至於根本來不及思考,嘴邊的話就脫口而出。


    邵彥成剛要開口再說,卻被薑曉菱拉了一下:“別理她。認都不認識的人,和她說那麽多幹嘛?趕緊走,開門了。”


    說罷,拉著他的胳膊就往百貨大樓的方向走。


    妻子既然開了口,邵彥成自然照做。他們兩個人再也沒有看於白杏一眼,就擦著她的身子走了過去。


    獨留她一個人站在那兒,一臉震驚!


    薑曉菱不想和這家人扯上半點關係。


    那天坐在家屬院門口的時候,她努力的回想了半天,終於想起了這一家人,也想起了他們最後的結局。


    這一家子其實到最後都挺慘的。


    於白桃被他爹於文革當做籌碼送了人,最後死於流產,可即便這樣,也並沒有真的給他們家帶去什麽好處。


    如果她沒有記錯,再過沒多久,革委會就會出現派係之爭,到時候於文革就會站錯隊伍。


    然後最晚就在今年年底,他無奈之下就會逼著二女兒於白桃嫁人。


    可他實在眼瞎,於白桃嫁的那個人根本幫不了他什麽忙,到明年下半年,他就會被踢出革-委會,而且還因為武鬥,被人打瞎了一隻眼睛。


    而他媳婦李荷花也會因為上班睡覺被巡查組發現,然後被機械廠辭退。


    都沒等到運動結束,他們這一家就因為死的死,殘的殘,還沒了經濟來源而不得不回了鄉下。


    最後是個什麽結果,不得而知。


    對於這種最後注定沒有好下場的人家,薑曉菱連想辦法報複他們的心思都沒有。


    隻想離他們遠一點,不要和他們產生任何交集。


    畢竟自己家什麽情況,她心裏一清二楚。


    那真的是經不起調查的。


    別說於文革他們一家現在還在位置上,想要給自己家找點麻煩就是動動嘴皮子的事兒。


    即便將來他從這個位置上下去了,但凡被他發現點什麽,以那個人陰損的性子,一不小心,自己家就很有可能變成他卷土重來的墊腳石!


    既然知道瘋狗咬人,那就別往他跟前湊,不去招惹。


    遠遠的,但看他樓起樓塌,比什麽都穩妥。


    所以,即便這個於白杏說話不著趟,明顯懷著敵意,薑曉菱也不想和她再有過多衝突。


    邵彥成兩個人走了,於白杏站在那裏卻半天緩不過勁兒來。


    她過來這一趟,原本是想在薑曉菱麵前示示威,最好能把她給氣哭。


    然後再把她的慘樣回去說給媽媽還有妹妹聽,以博得她們的好評。


    可現在結果卻變成了這……


    於白杏這會兒頭嗡嗡叫,她覺得自己把自己放在了火上烤。


    這消息要是從自己嘴裏說給親媽還有親妹子聽的話,她肯定會被遷怒。


    親媽那張嘴,不知道會把自己罵成什麽樣,被打幾巴掌也不一定。


    可要是不說——


    這事根本瞞不過。到時候再讓家裏人知道自己知情不報,挨打挨罵也根本跑不了。


    於白杏這會兒恨到了不行!


    也不知道恨什麽。


    說不清到底是恨那兩個人混蛋,還是恨自己好端端的,為啥要賤兮兮的往他們兩個跟前湊?


    要是她不打那個招呼,不過來,是不是就不會受到這份為難?


    可再氣再惱,糾結了片刻之後,於白杏還是不得不咬咬牙,線都不買了,急匆匆的趕回了家。


    邵彥成和薑曉菱舉行結婚儀式的這一天,恰好選擇了周六的晚上。


    因為明天休公休,所以今天晚上來參加他們結婚典禮的人就特別多。


    平日裏但凡和兩家人有點關係的人,基本上都趕來了。


    說是典禮,其實這個年代的典禮非常的簡單。


    無非是介紹人先向大家介紹一下新婚夫妻兩個人的情況,背景,然後再由證婚人展示一下他們的結婚證,證明他們的婚姻是合法的,是受法律保護的。


    最後再帶著他們兩個人一起麵對領導人的圖像宣誓,以後會互敬互愛,共同進步。


    場麵是很嚴肅認真的,連後世那些講戀愛經過啊,互相親近的舉動啊,在這個時候都統統沒有。


    所以,對於這個流程根本沒有人很上心,大家都隨便看一眼,根本不關注。


    之所以那麽多人來,一來是薑立南還有邵彥成在機械廠的人緣是真的好,加上他們在廠子也多少都是有的地位的。


    這是兩家的大事,這種時候就算是隨大流,各家也會來隨個分子,說聲祝賀。


    當然,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大家心照不宣的原因,那就是好奇。


    這兩個小年輕究竟是為了什麽,這麽急火火的結婚,無論是機械廠還是家屬院沒有人不知道的。


    就算明麵上大家不會去討論,可私下誰沒有一點好奇心呢?


    都想看看這麽臨時決定的事兒,那家裏的東西得置辦的多倉促!


    就算是薑師傅家裏條件不錯,出嫁的又是大女兒,之前多多少少會存一點嫁妝,可再存又能存多少?


    就算是舍盡全家之力,也沒誰能在兩天之內,把一個家的東西都給置辦齊的。


    而邵彥成——所有人都根本不會往他那一方想。


    就他那書呆子的模樣,全廠的人都知道。


    大家都清楚的記得當年他師父在發現他把所有錢都拿去買書和借人之後大發雷霆的場麵。


    這種人,你指望他會提前準備好結婚要用的東西?


    嗬嗬,想啥呢?


    所以,盡管儀式說的開始時間是六點,不到五點,往薑曉菱他們新家去的人就開始絡繹不絕。


    “曉菱,這床真的是你表哥和謝強哥自己打的啊?太好看了!”


    張美芳和王廠長家的女兒王潔是第一批到的。


    因為幾家人關係親近的緣故,她們早早的趕過來是提前把自己準備的禮物給薑曉菱送過來,幫她鎮鎮場子,同時也幫她招待一下後麵要來的賓客。


    可讓她們沒有想到的是,曉菱的新房早已經布置停當不說,裏麵的家具還有日常用品,全都說不出的好看,特別。


    讓人越看越是喜歡。


    就好像這個徐海成和謝強兩個人換著班用了兩天兩夜現搭製出來的木床,就讓兩個小姑娘看得快要紅了眼。


    不知道徐海成是不是對於那門板支起來的那個小床有了心理障礙,對於這個新床,他真的是卯足了勁兒的往敦實,氣派裏麵做。


    在現在普遍雙人床都是一米五的情況下,這床看上去足足有一米八寬!


    也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裏弄來的木頭,即便是塗了厚厚的桐油之後,那樹紋依然很顯眼。而徐海成更是利用他會畫畫的功底,沿著那些紋路,在床頭上雕刻出了一樹梅花。


    自從領導人的《詠梅詩》在人們群眾中廣為流傳之後,梅花就因為品性高潔而成了這個時代最受人喜愛的花卉,再沒有之一。


    看到這樣一張刻著梅花的床,倆姑娘的眼睛都黏在了上麵,簡直是都連路都走不動了。


    連床上那兩床又厚又喧還喜慶的被子都吸引不了她們的注意力。


    “呀,這床是軟的!曉菱,你不會在床單下麵又墊了被子吧?”


    就在張美芳和薑曉菱說話的時候,旁邊的王潔忽然輕呼了一聲。


    說著話,還又驚詫的用手在床上按了按。


    因為這個時候,人們習慣把鄰居親友們送的禮物都擺出來,以示尊重和感謝。


    薑曉菱特意將邵彥成平時看書寫字的書桌給騰空,用來擺放這些東西。


    桌子上擺不下的,她就放在了床上。


    剛才王潔是想把自己家送的那對有牡丹花的枕巾放在禮品堆裏的,無意中按了一下床,手下猛地一沉,把她嚇了一跳。


    聽了她的話,張美芳也好奇的跟著按了按,然後也跟著驚呼了起來。


    “這不是被子,曉菱,這是棕繃床吧?你表哥還會做棕床?!”


    聽她這麽說,王潔也好奇了起來:“什麽棕繃床,為什麽我連聽都沒有聽過?”


    “因為咱們這邊用的少。我以前在海城的時候,曾經見鄰居家用過。不過那個貴得咧,真不是誰都能用得起。哎呀,這床好軟乎,就像是墊了好多床被子一樣,睡起來一定舒服死了!”


    聽她說話不著趟,連“死了”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王潔伸手在她的手臂上拍了一下。


    張美芳頓時反應過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不是故意的。”


    薑曉菱又怎麽會和她們計較這些?


    趕緊把她們往廚房引。


    “別看了,床就擺在這裏,又不會跑,想看回頭隨便你們看!都住在一個院裏,以後你們什麽時候來看不行?趕緊都過來幫我幹活。”


    說著,她從櫥櫃的下層拿出來了兩個裝細糧的麵袋,又從櫃子裏拿出了四個盤子。


    “這是花生瓜子還有糖,你們幫我分分,待會兒放到外屋待客。這兩袋子交給你們了,看到沒有了就幫我添滿,別讓盤子空著。”


    “對了,還有這個。”她說著,又跑了出去,從裏屋的抽屜裏拿過來了兩盒煙。


    “大前門?!”王潔驚呼出聲。


    這可是這個時代最好的煙了,一般人家根本買不起。


    就她爸,年前咬著牙買了一盒,到現在還在口袋裏放著呢。無非就是遇到特別重要的客人會讓一根,自己是舍不得吸的。


    大半年了,估計那一盒還得剩一半兒多。


    想到這兒,王潔有點遲疑的看向薑曉菱:“這也放盤子裏啊?這麽貴的東西,還是讓你們家邵彥成放衣服口袋裏,見人讓一讓就行了。都放盤裏,我怕一眼沒看住,再讓那群司機班的給搶了。”


    “沒事。”薑曉菱笑了笑。


    “我們家沒人抽煙,我爸不抽,邵彥成也不抽。讓他去給人敬煙那是為難他。


    而且這煙買回來就是備著今天用的,以後也用不著。


    哎呀,你們看著辦吧,要是真搶……反正就兩盒,搶完了就沒有了唄。”


    她解釋著。


    說著說著把自己也給說笑了。


    張美芳和王潔互相對視了一眼,眼神全都很堅定。


    她們倆這會兒都隻有一個感覺,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覺得曉菱是之前在家裏有媽有奶奶管著,沒見過錢,不知道錢票的重要性。


    兩個人一致決定要將東西看看緊。


    她們可不會聽這姑娘的話,把這些吃食放在外麵桌子上。那有多少也不夠來的人拿。


    她們倆決定自己端著盤,看見人就過去給抓一點。就一點,再想要第二回,那絕無可能!


    現在的人們想要買糖和花生瓜果,實在是太不容易了。也就是憑結婚證,才能一次買這麽些。


    一般人家,即便是有兒女結婚,也是舍不得把這東西全都拿出來待客的。不然,以後的日子還過不過了?


    家裏其他孩子,也不能一點不給留啊?


    所以,即便有張美芳和王潔盯著,“薑家喜事辦得大氣!”這名頭也傳出去了。


    更別說還有那一屋子的家具,用品,更是花了眾人的眼。


    因為之前,薑家和邵彥成早已經統一了口徑,所有東西要麽說是婆媳倆早年就開始幫姑娘攢的,要麽說是這兩年薑立南利用出差的機會給姑娘添置的,所以大家對於薑曉菱全都高看了一眼。


    都在紛紛議論,說薑師傅一家子對於這個姑娘可是真看重!


    也有些人說,邵彥成娶了薑曉菱,算是掉進了福窩裏。


    反正,隻要來參加婚禮的人,沒有不讚歎羨慕的。


    作為介紹人,封朝霞早早的就到了,和薑家婆媳兩個一起招待著客人。


    她今天一反往日,天天一身工作服,居然穿了一件碎花的短袖衫,看上去整個人都精神了很多。


    站在長相柔美的徐寒梅身邊,看上去都沒有遜色多少。


    看著她一臉的笑容,人家都紛紛打趣,說“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謝師傅家嫁女兒呢!”


    可封朝霞一點都不生氣,還說:“是呀,我是把曉菱當女兒一樣喜歡的。”


    足以證明,這兩個年輕人能夠最後走到一起,她心裏是多麽的高興。


    王廠長是在六點五十從廠裏匆匆的趕過來的。


    他的身後還跟著李書記,張工,還有工會,黨辦的幾個同誌。


    差不多整個機械廠的領導班子,在家的人都到齊了。足以證明廠裏對於這場婚禮是多麽的重視。


    隻是在這群人中有一個人和大家格格不入,而她的出現更是在婚禮現場引起了一片嘩然。


    那個人就是於白桃。


    到場觀禮的人們,都是機械廠的職工還有家屬,就算是不認識這個人,也因為這件事聽說過她的名字。


    在眾人的心裏,這就是個想插足別人婚姻的第三者,對於她居然還厚著臉皮出現在了這裏,大家驚訝的有之,鄙夷的有之,抱著看熱鬧心理的更是有不少。


    王廠長顯然也是在不讚成於白桃跟過來的那批人裏麵的。


    所以,按說在這種情況下,作為跟著他一起來的,廠代表之一,他很應該將於白桃給大家介紹一下的。


    可他就像是完全忘了這回事。


    任眾人的交頭接耳說得於白桃麵紅耳赤,他就像是根本沒有聽到一般。


    他領著眾人先走到薑立南和徐寒梅還有老太太跟前,和他們說了恭喜,又和迎過來的兩個新人調侃了幾句。


    然後就直接走到了大家特意空出來的空地處,宣布了儀式開始,並且代表廠領導為兩位新人主婚。


    任於白桃被眾人議論,被同事疏遠,尷尬的站在那裏。


    家裏的地方就那麽大,來的人又多。看到儀式開始,大家全都開始往裏麵擠,想要看的更清楚一點。


    開始的時候,於白桃還和黨辦的幾個同誌挨著站,可慢慢的,就被有意無意的人群給擠到了一邊。


    後來更是被不知道什麽人,幹脆直接給推到了人群外麵。


    她想要再擠進去一些,將那兩個人看得更清楚一點,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可即便如此,於白桃還是看清楚了,那清楚了薑曉菱的樣貌。


    於白桃是今天上午剛剛到機械廠報道的。


    現在在黨辦做臨時工,是一名宣傳幹事。


    按道理剛到了一個新環境,就算是裝也得裝幾天,好歹給領導們留下一個好印象。


    可在聽了姐姐說邵彥成結婚了的消息後,她揪心了一晚上,連裝都裝不下去了。


    特別是下午的時候,在聽說廠領導們今天晚上都要來參加那個人的婚禮,她硬是厚著臉皮主動要求,跟著一起過來了。


    其實要說於白桃是過來找茬的,那也不是。


    她又不傻,這是什麽環境?她要是找事,那會給領導們留下一個什麽印象?


    她今天來,其實大半還是因為不服氣!


    說起來於白桃自認為在寧林也算是一朵花,之前不管是在學校還是在街道,誰見了不誇她一句好看?


    除了張美芳,比她白點,高點,於白桃覺得全寧林再也沒有比她更出挑的姑娘了。


    可為什麽那個邵彥成,就是對她沒一點興趣呢?


    於白桃追邵彥成不是一天兩天了,從一年前去找她媽,在機械廠門口無意中看到他之後,就開始了追求之路。


    可讓她怎麽也沒有想到,追了這麽久,全家都出動了最後居然會落了這樣一個結果。


    於白桃是憋了一口氣今天要來和薑曉菱比一下的,為此她中午還專門回家換了一身衣服。


    穿上了爸爸手下特意托人從海城給帶回來的細花布襯衣。


    襯衣紐扣還是有機玻璃的。


    比之前張美芳穿過的那件衣服,看上去還要好看幾分。


    她是抱著必定能把這個女人給比下去的心態來的,想讓邵彥成在比較了她們兩個之後,打心眼裏後悔!


    雖然她絕對不會給他吃回頭草的機會,可是借此出一口氣對於於白桃來說,是必須的。


    可現在——


    即便心裏再不想承認,在看到薑曉菱的時候,她的心裏還是猛地不爽了一下。


    她沒有想到,這個之前連名字都沒有聽說過的人,居然看上去比張美芳還白!


    不,她不僅僅是白,氣色也說不來的好。


    臉蛋兒紅撲撲的,不知道是羞的還是熱的,看上去水靈靈的。


    特別是她身上穿的那件粉紅色短袖襯衣,更是看得於白桃眼都紅了!


    那衣服,她是從哪兒買的?


    竟然將自己身上這件海城帶回來的新襯衣都給比下去了。


    這會兒於白桃都沒有心思去想邵彥成了,眼裏全是薑曉菱的衣服,還有這家裏的擺設。


    剛才她也聽到別人說了,說這些都是薑家給女兒帶過來的陪嫁。全都是薑曉菱她爸媽這些年給她積攢的。


    這話聽得於白桃心裏酸酸的。


    她就算是再自我安慰,她心裏其實也是知道的,家裏如今有的好東西,將來都是要留給弟弟的。


    就算是她爸媽現在對她再寵,可一旦牽扯到家產,那必定兒子排在第一。


    她想有一天也像薑曉菱這樣風光大嫁,根本是絕無可能。


    一時間,於白桃的臉色變得越來越不好看了。


    可她的臉色好不好看的根本沒有人關注,甚至她什麽時候離開的,都沒有人注意。


    這個晚上大家前所未有的熱情,直鬧到九點多,鬧到王廠長都拿出加班來嚇唬人了,鄰居們才慢慢散去。


    直將小兩口還有薑家眾人全都累得人仰馬翻。


    仨小的在今天這樣的環境裏,興奮得就像是脫了韁繩的小馬駒,滿場亂跑。


    現在人散了,就都沒了精神。寧寧和美美更是別說幫忙了,坐在板凳上就開始打盹。


    看到這副情景,薑曉菱也不讓收拾了,直接開始攆人,直到看著三大三小下了樓,在夜色裏漸漸看不到身影,才重新回了家。


    一進屋,連衣服都顧不得換,薑曉菱就一頭栽倒在了床上。


    隻覺得自己從頭發絲到腳後跟都散發著疲意。


    邵彥成看到她這個樣子,沒有說話,而是去廁所把那個全新的洗澡盆拿出來,放了放好,然後又回到廚房拿來熱水瓶,和涼水,開始幫妻子放洗澡水。


    這個時候城市裏並沒有完備的市政建設。


    所以盡管家屬院家家戶戶房子建造的時候都有廁所,卻因為沒有連接下水,所以都沒有便池。


    日常大家使用的還都是馬桶。


    正因為此,洗澡也是很不方便的。


    往樓上提水本身就是體力活,還因為沒有地方倒汙水,洗完之後,又要用桶一桶一桶的往外提汙水,把它們倒到院子裏的下水道處。


    所以,即便是夏天,真正在屋子裏洗澡的人家並不多,大部分女人都會選擇用臉盆接點水,背著人隨便用毛巾擦擦。


    而男人們,則更習慣幹脆就站在公用水管處,隻穿一條大褲衩,然後一盆一盆涼水往身上潑。


    可邵彥成知道,妻子是受不得這樣的。


    平日裏的接觸,他早早的就發現了她的講究。


    其實不僅她,整個薑家人都講究。


    從老太太到最小的孩子,無論衣服鞋襪,什麽時候看上去都是幹幹淨淨的。


    而妻子,更是何時何地,都是清清爽爽的,身上什麽時候都散發著一種好聞的味道,從來就沒有過一丁點兒的油脂氣。


    所以,昨天上午在百貨大樓看到這個大澡盆的時候,邵彥成毫不遲疑的決定要買下來。


    薑曉菱開始的時候還不讓,說可以回頭讓兒子給買,然後給他們寄過來。


    邵彥成卻沒有答應。


    難得自作主張了一回,當場拿出錢就把它給買了下來。


    雖然沒有說,可邵彥成就是覺得,自己妻子用的私物,隻能他買。即便是兒子,這也不是他應該買的東西。


    邵彥成將水溫調好之後,走到床邊將昏昏欲睡的薑曉菱給拉了起來。


    溫和的對她說道:“去洗了澡再睡。”


    薑曉菱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然後就朝廁所走了過去。


    進了屋,看到那個大木盆,還有木盆裏大半盆冒著熱氣的水,薑曉菱眨了眨眼睛,然後哀怨的衝著外麵喊了一嗓子:“你怎麽用這麽大的盆接水?我今天要累死了,根本倒不動!”


    “你隻管洗,待會兒我倒。”


    外麵傳來了男人不緊不慢,卻格外清晰的回答聲。


    聽了這話,薑曉菱的身體一滯,腦子瞬間清醒。


    她有點不敢相信,幹脆又從廁所跑了出來,跑到了邵彥成的身邊:“你剛才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邵彥成寵溺的摸了摸她臉蛋上因為趴著睡而硌出來的痕跡。


    然後才又一次的重複:“你去洗吧,想泡就泡一會兒,我在澡盆旁邊還放了半壺兌好的水,夠用了。放心,不讓你倒,你洗完了我去倒。”


    薑曉菱這才終於相信了男人說的話,頓時眉開眼笑。


    她激動的踮起腳尖,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在他的臉上使勁親了一口!


    “邵彥成,你真是太好了!我太喜歡你了!”


    現在的大環境,雖然政府天天都在宣傳男女平等,婦女能頂半邊天。


    可實際上,女人在家庭裏的地位真的沒有宣傳的那麽高。


    就拿機械廠家屬院來說吧,家裏的重活,男人會幹。


    就像是早上提水,基本上隻要家裏有成年男人的,基本都是他們幹。


    所以錢小芸逼著女兒提水,伺候男人的事才會被家屬院的人當做奇葩事拿來議論。


    可這是重活兒。


    髒活兒的話,可就沒有一個男人會幹了,例如倒馬桶,倒洗澡水。


    要是哪個男人拎著一桶髒水下樓倒,被人看見了,必定會被調侃:“喲,這是幫媳婦倒洗腳水了啊?!”


    對於一個大男人來說,被人這麽說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


    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即便像薑曉菱這種兩世為人,重新回到這個世界的人,在看到那盆澡水的時候,腦子裏的第一反應也是——這是三樓,這麽多水,太沉了!


    也壓根沒有想過要指望邵彥成去倒。


    所以,在聽到男人主動提出要給她倒洗澡水的時候,她是真的感動了。


    可她這邊還沒感動完呢,就被男人直接拖進了懷裏。


    緊接著重重的呼吸聲就在耳邊響起,熱氣撲進了耳朵裏。


    “這麽喜歡我?”他聲音輕輕的,卻像是帶著電流,順著耳廓直擊到了薑曉菱的心裏。


    讓她整個身體都跟著酥麻了。


    “別鬧。”她伸手去推,那人卻抱得更緊。


    他沒有說話,動作卻明明白白代表了拒絕。


    那雙放在她腰間的大手就像熨鬥,即便是隔著衣服,也讓薑曉菱感覺到了灼熱。


    “起來,一會兒水涼了。”她羞澀不已,伸手去推男人湊過來的頭。


    “還有熱水……”男人說著,將腦袋更深的埋入到她的脖頸處,沒有一丁點要退卻的意思。


    呼吸越來越急促,額頭也有汗水浸出。


    看到他這副樣子,薑曉菱的心一下子就軟了下來。


    想想,他們已經結婚了啊,為什麽還要把他為難成這個樣子?


    說實話,她對於早一點晚一點其實並沒有很介意。


    自己男人自己心疼,大不了就用孫女送的禮物唄。


    想通了之後,薑曉菱拒絕的動作慢慢的變小了,開始任由男人和她更加的親近。


    就在她身體開始發燙,臉頰通紅,連呼吸都變得急促的時候,邵彥成卻忽然從她的身上抬起了頭,艱難的將整個身體朝後撤,直到離她好遠。


    他大口的喘著氣,眼白處都泛起了紅絲。


    他深深的盯著眼前麵色坨紅,眼波似水的妻子,牙齒咬得咯咯響,隻恨不得將她吞吃入腹!


    可最後還是猛吸了一口氣,用手將她攔腰抱起,直接扛到了廁所,丟了進去!


    然後以最快的速度退出來,關了門!


    薑曉菱真的是在最迷糊的時候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都沒等她鬧明白是怎麽回事,就被那人給丟進了廁所,然後還被他把門給從外麵鎖上。


    站在廁所,望著大盆,她有一瞬間的恍惚。


    再反應過來,就忍不住的想笑。


    然後終於笑出了聲。


    “別笑了,趕緊洗!”從門的那端傳來了男人的聲音。


    即便他努力想控製,可薑曉菱還是在那語氣裏聽出了一絲氣急敗壞。


    她忍不住笑得更厲害了。


    好一會兒,她才憋住笑,敲了敲門:“你把門打開,你把我鎖這裏麵幹什麽?我還沒拿衣服呢!”


    “……你先洗,我給你拿!”好一會兒,外麵才傳來那人悶聲悶氣的回答。


    薑曉菱知道,不能再逗了,再逗就把人給真逗惱了。於是乖乖的進入盆中開始洗澡。


    天熱,即便在外麵耽擱了一下,可水並沒有涼,水溫還微微有點高。


    勞累了一天,在這樣的水裏泡一泡,真是難得的享受。


    躺在盆中,薑曉菱滿足的籲了一口氣。


    隻覺得歲月靜好。


    -


    天氣越來越熱,轉眼已經到了八月。


    這天,薑曉菱一進入到倉庫,就收到了兒子的來信。


    邵國慶在信裏寫道:“媽媽,剛剛寄過去了一瓶惠萍做的酸梅湯,已經在冰箱裏冰鎮過了,你記得晚上拿出來喝。天氣太熱,你和爸爸都要多注意身體。爸爸說的那個詞典,我還在找。


    之前找了幾個版本,都被你那黑匣子給退了回來,估計裏麵的詞匯和你們所在的那個時代差別太大。


    我已經通過朋友去圖書館還有舊書網上找了,還沒有找到,讓爸爸別急,找到後我會第一時間給你們寄過去。


    另外,有一件事要和你們說一下,洋洋的簽證下來了,下個月就要以交換生的身份去歐洲學習了。學期一年,這期間他可能不能和你們再聯係。


    但是媽媽也不用為他擔心,那小子的情況我會隨時和你通報的。


    另外還有,媽媽,我今天接到了舅舅的電話,舅舅說,他最近準備和舅媽一起到寧林來一趟。


    以前我和惠萍基本上每年都會去看望他一次,可這兩年因為我的身體一直沒去。舅舅很擔心,就說要來看看我,順便也為洋洋送行。


    媽媽,我想問問你的意思,就是和你相認這件事,我要不要和舅舅說一下?


    當初你去世之後,舅舅難過了很久。之後很多年,他都因為沒有趕回來見你最後一麵而自責。


    雖然這些年他一直都在部隊,回家的次數並不多。可每次回來,他都會去給你掃墓,而且每次都會自己一個人在墓碑前站很久。


    我是覺得,如果舅舅知道了這個消息一定會非常高興,可能也會讓他減少一些遺憾。


    可這隻是我自己的想法。惠萍一再和我交待,說這事兒一定要問過你的意思,我們不能自作主張。所以,媽媽,你覺得我要不要和舅舅說一下這件事呢?”


    薑曉菱看著這封信,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上輩子父母去世早,弟弟小河可以說是她一手拉扯著長大的。


    她們姐弟倆原本年齡相差就大,又沒了爹媽,薑曉菱知道,在弟弟的心裏,很多時候把她這個長姐是當做主心骨一樣看待的。


    後來,她結了婚。可也沒丟下小河,那孩子跟著他們一起住了八年,一直住到滿了十六,通過邵彥成的關係去當了兵。


    當兵之後,小河每次寫信,最後一句話一定是:“姐,我還差多少多少天就有探親假了,等我有假期了就回去看你和姐夫還有國慶。”


    可自己根本就沒有等到他放假,就病重離了人世。


    不用兒子說,薑曉菱也能夠想象得到當初小河知道自己沒了之後,會是怎麽樣的一種心情。


    應該是絕望又憤怒的。


    會恨自己,沒有將生病的事跟他說,讓他沒有機會見自己最後一麵的吧。


    想到這兒,薑曉菱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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