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天,居然還能有這種事!你這真是淘到寶了!老楊啊,我以後再也不說你是拾漏的了!以後再有這種漏,你拾的時候一定要叫上我!


    我的天,我的天,這種東西也能找到,你這是什麽運氣?這種好事怎麽能讓你一個搞曆史的人遇上?天啊,我的心髒都受不了了!”


    看老友激動的快要瘋了,楊燕收反倒是鎮定了下來。


    他睨了一眼張長明那瘋瘋癲癲的模樣,故作正經的板下臉,對他說:“這是我朋友送我的禮物。


    我就是翻看的時候看著像是沈先生的筆跡,然後又看到了那個如字,想起來她的本名叫做沈清如。


    然後覺得應該是沒認錯。所以請你這個專家來鑒定鑒定。


    現在鑒定完了,就還給我吧。”


    說著,他朝張長明手裏依然拿著的冊子看了一眼,然後毫不客氣的朝他伸出了手。


    張長明愣了一下,臉上的笑容瞬間沒了,下意識的將手裏攥著的小冊子捂到了懷裏!


    “不是,你叫我來,就是給我看看?”他眼睛瞪得滾圓,完全不能相信。


    可楊燕收的眼睛瞪得比他還圓!


    聽了這話,比他還驚訝:“不是給你看看,難道我還得送給你?”


    張長明被他噎得咽了口口水。


    想了下,又兀自掙紮了一番:“老楊啊!沈先生是我們文學係的泰鬥,她的遺作,怎麽也得是由我們文學係來收藏。你一個搞曆史的,跟我們搶這個?你怎麽好意思搶啊?”


    “誰說沈先生就隻是你們文學係的了?她是我們寧林大學的驕傲!還你們文學係的泰鬥,這話是你一個搞文字的人能說得出來的?


    沈先生是整個文學界的泰鬥,是祖國的驕傲!”


    “行行行,你說得沒錯,沈先生是整個文學界的泰鬥。你看,你不也說了嗎,是文學界的……”


    沈榆,原名沈清如,1922年出生於海城一個書香人家。1941年的時候正在京城大學讀書,主攻古典文學方向。1942年她從京城大學畢業,之後就留在本校做了文學係的教員。解放前期,跟隨丈夫出了國,之後一直在海外定居。


    曆年來先後在世界上多家大學做過客座教授,還被美國,英國等著名學府授予終身教授的頭銜。


    與此同時,幾十年來更是從來沒有放棄過對於古文學的研究,可以說是著作等身。


    改革開放之後,她是第一批回國的老專家,先後被國內很多所大學聘為客座教授。


    但因為老人家祖籍是寧林,最後落腳在了寧林大學。


    她在寧林大學整整教了三十年的書。


    這三十年來,無論再忙,她都能夠保證每年拿出幾個月的時間留在學校,上課,教書,育人。


    不僅張長明和楊燕收,還有眾多學子都得到過老人家的教誨。


    所以,他們每一個人也都曾經聽到過老人家說起當初的遺憾。


    老人說,當年因為離開的太過於倉促,將一個書箱遺落在了舊宅。


    書箱裏麵別的東西都不重要,可有一套她整整寫了兩年,還沒有來得及發表的書稿,和幾本讀書筆記丟了,實在是讓她覺得可惜。


    她還說那舊宅當初是托付給一個娘家的外甥幫忙看管的。可再聯係的時候外甥已經病故,家人更沒有人知道這書箱的下落。


    每次說起這件事,老人家都感歎不已。


    說那份書稿其中參考用到的一些資料,早已經因為戰亂及後來的各種運動淹沒在曆史長河裏,已經無從尋找。


    而那些讀書筆記,更是對那些書籍裏的精華做了摘要,可以說是難得的資料。就這麽丟失了,實在是遺憾至極。


    當初,每次老人家說的時候,聽者無一不跟著扼腕歎息。


    誰能想到,這種東西居然還有能夠找到的一天?!


    玩笑歸玩笑,笑鬧之後兩個人自然要說起正題。


    “我今天回去就和沈先生的親屬聯係,告訴他們先生遺作已經找到了。同時向家屬提出申請,看能不能爭取到先生作品的出版權。不管能不能爭取到,先生的作品能夠有重見天日的一天,對於我們文學界都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張長明感慨的說。


    “應該能夠爭取到的。先生的親屬留在國內的已經不多了吧?”楊燕收問道。


    對於這些老教師們的家事,身為副校長,張長明知道的自然比楊燕收更多一些。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哪裏是不多了?直係親屬國內一個都沒有了。畢竟當年先生是在國外定居多年的。


    她的兒女早已經習慣了國外的生活,並沒有一個人跟著她回來。


    之前她老人家回國教書也好,去兒女家探親也好,都是一個人世界各地的跑。年齡大了之後,退休了的兒子過來這邊照顧了她幾年,先生去世後,人家又回到自己家去了。”


    楊燕收點了點頭:“那這事你們是不是還得專門出去一趟?”


    “聯係之後再說吧,總是要簽署一個授權的。”


    說到這,張長明又看向了老友:“老楊……”


    “行了,行了,都拿走。叫你來就是要給你的。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沈先生的遺作我怎麽敢留?”


    聽他這麽說,張長明激動的伸手在他的後背上使勁的拍了拍。


    拍得楊燕收齜牙咧嘴,毫不客氣的將他的手一把拍掉!


    張長明也知道自己忘形了,也不生氣,哈哈的笑了幾聲:“我就知道,你這個人深明大義。”


    “切,這會兒不說這東西不該我一個搞曆史的人得了?”


    張長明有點尷尬,主動轉換了話題:“對了,你說這些都是你朋友送你的?什麽朋友啊,能不能和我說一下?這樣我也好和沈先生的親屬們解釋。”


    “我的一個老朋友,幾十年的關係了。說起來也算是咱們學校的學生家長,他兒子你可能認識。”


    “我認識?誰啊?”張長明很是驚訝。


    “就是經常去我辦公室的邵洋,你不是見過嘛?”


    “哦,他啊?數學係那個?”


    “對。”


    “那可是個好苗子,他們係的教授說起他來,也是愛到不行。我就說嘛,什麽樣的家庭才能教出來這樣的好孩子,果然虎父無犬子,這家子都如此深明大義,那孩子也錯不了!”


    任張長明馬屁拍得山響,楊燕收也毫無所動。


    等他說的差不多了,才提了一句:“聽說咱們學校明年還有兩個交換生的名額?人選定了嗎?”


    張長明自然立刻心領神會。


    “這名額肯定能有邵洋一個!這都不用你跟他爭取。不是我說,老楊,你也太看不上人家孩子了。就他那成績,還有馬上要參加的競賽,這名額基本上就板上釘釘了。”


    “那也提前跟你打個招呼。既然釘釘了就幹脆釘死,省得再出什麽別的岔子。”


    ……


    就在楊燕收理直氣壯地幫邵洋爭取交換生名額的時候,邵家父子倆正對著薑曉菱的來信發愁。


    “你奶奶就留下了個你舅爺還有你舅爺媽媽的名字,外加一個生日,就這點信息,要咱們怎麽去找?”看著母親的來信,邵國慶一臉的愁雲。


    好在邵洋的表情看上去還算平常。


    他想了想,說:“給我姐夫打個電話,這事得讓他去幹。找人,查戶口這事,他一派出所的,是內行啊!就算他不管戶籍,可也有管戶籍的同事。專業的事兒交給專業的人去幹,不然咱怎麽想,也想不出辦法來的。”


    聽了兒子的話,邵國慶想了想,除此之外也確實沒有更好的主意了。


    於是拿出手機,親自給女婿撥了一個電話過去。


    鄭翔宇沒有想到會在上班時間接到老丈人的電話,頓時緊張了起來。


    要知道,平時家裏有點什麽事,通常會通過媳婦告訴他,丈人很少會直接和他聯係。


    他幾乎是小跑著,跑到了辦公室外麵,這才把電話給接通了。


    然後恭恭敬敬的問道:“爸,您找我,有什麽事?”


    “翔宇啊,有個事需要你幫忙。”


    “您說。”


    “是這樣的,我忽然想起來曾經有過一個表舅,就是我媽媽的表哥,我外婆的親侄子。好多年也沒有聯係了,我最近總想起來他。你看你能不能幫我查查我表舅現在在哪兒呢?”


    鄭翔宇懵了一下,一時間不知道這老丈人是怎麽了?怎麽忽然想起來要找幾十年前的老親戚了?


    可是他也沒法問,隻能繼續恭敬的問道:“行,我試試。爸,您把舅爺的資料給我一下吧?越詳細越好。最好能有身份證號碼,籍貫,履曆什麽的。要不,你讓邵洋把資料給我……”


    “沒有資料。”聽女婿越說越複雜,邵國慶索性直接打斷了他:“隻有兩個名字,一個是我表舅的,一個是他媽的。哦,還有一個他出生年月,還鬧不清楚究竟是陰曆還是陽曆。”


    鄭翔宇:“……”


    他咽了口口水,努力把到了嘴邊的吐槽給咽了下去,然後才開口說道:“那,也行吧。那您把名字和生日讓邵洋給我發過來……”


    掛了電話,邵國慶有點擔心的望向兒子:“你姐夫能找到嗎?”


    “不知道。”邵洋搖了搖頭。


    “就那麽一點資料,誰能保證一定找得到啊?不過,要是我姐夫也找不到的話,爸,你也不用多想了。那靠咱的能力就更不可能找得到了。”


    邵國慶想了想,即便不想,也不得不承認兒子說的是對的。


    -


    因為徐海成在,薑老太太和徐寒梅做飯的時候就更加的注意了,所以今天給薑立南他們師徒兩個人送的是燜麵,連單獨炒菜都不炒了。


    燜麵說起來做法很簡單,就是用豬油先把黃豆芽還有切的細細的白蘿卜條炒熟,多加一些湯汁,然後將手工擀的麵條鋪在上麵,開小火燜熟,然後再攪拌均勻。


    這樣菜裏麵的湯汁就會浸到麵條裏麵去,讓麵條變得有了滋味。


    一鍋下來,菜也有了,麵也有了,比較省時省事還好吃。


    燜麵說起來簡單,可是婆媳二人做起來卻並沒有少費功夫。


    雖然為了避人眼目,大肉片子肯定是不敢放了,可她們卻放了煉油剩下的油渣。那油渣也是現煉的,炸得酥酥的,切得碎碎的,不顯山顯水。


    可吃在嘴裏,油香油香,又有滋味,又有營養。


    除此之外,老太太心疼兒子,還偷摸摸的在飯盒的下麵藏了兩個煎雞蛋,不翻到盒底根本發現都發現不了。


    這煎雞蛋放的時候,估計老太太是連兒媳都背著的,以至於如果不是薑立南吃的時候翻出來了,連薑曉菱也不知道。


    枉費了來的路上,她心疼老爹和那個人,還特意又從倉庫裏拿出了一盒兒子孝敬她的桃酥,一起給他們帶了過去。


    吃完滿滿一飯盒的燜麵,又吃了兩塊兒女兒給捎過來的桃酥,再把那一壺的參湯喝下去,薑立南隻覺得渾身上下都暖洋洋,說不出來的舒服。


    這日子過的,簡直比過年還滋潤!


    他滿足的歎了口氣,擦擦嘴,從板凳上站了起來,背著手就往外麵走去。、不用說,又是在給兩個小的騰地方了。


    經曆了昨天中午的事,再和薑曉菱就這麽單獨的坐著,邵彥成多少還是有點不自在的。


    整個人仿佛都是僵的,嘴張了張,卻仿佛根本不知道要說些什麽才好。


    可薑曉菱顯然並沒有這份不自在。


    看老爹走遠,她將凳子又往男人跟前挪了挪,將臉湊過去,小聲的問:“誒,邵彥成,你跟我說實話,我表哥的親媽還有繼父還在不在了?”


    女孩兒忽然靠近,呼出的熱氣幾乎撲在了臉上,邵彥成隻覺得頭皮都在發麻,整個人都像是被火團包裹著一樣,熱辣辣的。


    他下意識的想往後讓一讓,卻忽然聽到她說出了這樣一句話,頓時整個人楞住了。


    “誰給你說什麽了?你怎麽這麽問?!”他連忙四下裏張望了一番,生怕別人聽到兩個人的言語。


    看到邵彥成這副表情,薑曉菱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


    心裏頓時湧上了一種說不出的難受。


    她重新坐回原處,抿了抿唇:“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了?我什麽也沒說啊?!”看到她這個樣子,邵彥成也不禁一陣頭疼。


    薑曉菱抬起了頭:“你肯定知道點事兒,沒跟我爸媽說。是不是表哥的家人已經遇到不測了?”


    她這麽問著,話語的尾音已經微微的帶出了一點哽咽。


    雖然薑曉菱對於那位曾經的舅媽並沒有太深的印象,似乎根本就沒有見過幾麵。


    可一想到表哥,她的心裏就難受的很。


    看到她這個樣子,邵彥成歎了口氣:“我什麽也不知道,你別瞎想。”


    薑曉菱迅速的抬起了頭。


    邵彥成攤了攤手:“我之前確實托戰友給他邊疆的朋友打了個電話,托他幫忙留意海成的消息,可他打回來的電話是師父接的,我根本連電話都沒接到,我能知道什麽?”


    “啊?”居然是這樣!


    薑曉菱壓根沒有想到事情居然是這樣的,她從昨天晚上就一直惦記著想來找邵彥成打聽一點情況的。


    昨天媽媽說的含糊不清的,中間很多細節聽上去根本連不上。


    她就覺得這中間肯定還有什麽,不知道是媽媽沒有說清楚,還是壓根她也不知道。


    可現在聽邵彥成的意思,想要從他這裏打聽點情況,估計也沒戲了。


    看到她臉上那毫不遮掩的失望,邵彥成出聲安慰道:“今天早上師父跟我說了,那個朋友打電話說他們是在勞改農場附近找到海成的。雖然按說那裏關押的都是重刑犯,他不一定能夠有機會接近,可其實也不一定。他都找到那裏了,而且看樣子也在那邊留了好幾天了,這事兒還真不好說。


    海成究竟有沒有和他媽見著麵,這事兒除了他自己誰也不知道。至於他媽媽和他繼父的近況,隻能說,現在還沒有收到死亡證明。隻要一天沒收到,就一天還有希望。”


    兩個人正說著話,薑立南從外麵走了回來。一進門就對薑曉菱說:“我晚上要加班,可能回去的晚。你回去了和你媽說一聲,我和你二舅聯係上了,也把海成的情況跟他說了。”


    聽說爸爸剛才居然是去給二舅打電話去了,薑曉菱立刻來了精神,趕緊追問道:“我二舅怎麽說?我外婆現在身體怎麽樣了?”


    “你外婆身體沒事。你二舅說,她現在天天坐在院裏罵人,罵得你二舅,二舅媽兩個人一天到晚話都不敢多說一句。能有力氣罵人就說明沒毛病。”


    一句話說完,不等薑曉菱表示,他自己先笑了。


    薑曉菱想象著外婆搬著一個板凳,坐在二舅家的院子裏追著罵人的情景……也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


    雖然論起來,誰也沒法說二舅媽之前的做法就是完全錯的,人家也確實沒把表哥怎麽樣。


    該給吃的也給了,也沒攆他走,無非是擺了個臉色。


    在人家自己家裏,人心情不好,還不興讓擺個臉色?


    這做法讓外人也沒法評價。


    可人心都是會有所偏向的,特別是看到徐海成現在這副可憐樣,要讓薑家的人從心裏說,對那個老二媳婦沒埋怨,那是必不可能。


    所以,雖然她天天被婆婆追著罵,聽上去也有點可憐,可薑曉菱聽到爸爸這麽說,心裏就是覺得舒暢極了!


    “你二舅聽說海成找到了,在電話那邊當場就哭了。能夠看得出這件事對他的壓力也很大,他應該也擔著心呢!”薑立南又歎了口氣,說道。


    “他怎麽能不擔心?我表哥好歹還給他叫聲叔呢!再說了,我表哥人那麽好!”薑曉菱撇了撇嘴,語氣裏還帶著毫不遮掩的憤憤不平。


    “別這麽說你舅,他也不是個壞人。”


    薑立南看了看女兒:“聽我說海成想在這住一段時間,他當時就說了,要把海成這個月的糧食換成糧票寄過來。還說了,以後每個月都會按時把海成的糧票都寄過來。唉,這樣也就行了。你二舅那邊也一家子人呢!”


    徐海成雖然沒有工作,沒法賺錢,可他好歹是城市戶口,每個月是有口糧的。他和奶奶回了鄉下,糧食關係自然會帶過去。


    現在二舅既然主動提出要把糧票寄過來,就足以證明,他打心眼裏對這個侄子還是有一份親情在的。


    將帶來的飯盒還有水壺收拾了一下,薑曉菱和二人告別,離開了機械廠。


    因為和父親多說了幾句話,結果她出來的時候錯過了時間點兒,恰好遇到了火車。


    那火車不知道是等著要卸貨還是別的什麽,薑曉菱在鐵路邊等了好一會兒,那家夥連動都沒動一下,沒辦法,她隻得選擇繞路而行。


    機械廠到廢品站中間必須經過一條鐵路,如果想繞道,就要原路返回,從機械廠另外一邊,繞廠一周才能繞過去。


    那路程比走這條直路多了一倍都不止。


    平時沒人會選擇那條遠路。


    可現在,不選是不行了,薑曉菱下午還要去上班,她也沒辦法留在這兒和火車死磕。


    她匆匆的沿著並不熟悉的路趕單位的方向趕,因為怕遲到,走得飛快,連路兩旁有什麽都沒有功夫看一眼。


    直到一不小心撞到了一個人的身上。


    那人是蹲在馬路邊上的,也不知道蹲了多久,估計是腿腳都蹲麻了。


    被薑曉菱這麽一撞,也沒起身,而是直接往一邊歪了過去。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薑曉菱嚇了一跳,連忙往旁邊讓了讓,然後伸手就要去扶。


    結果對方卻驚訝的叫了一聲:“曉菱?”


    薑曉菱這才發現,蹲在地上的居然是她海成哥!


    “哥,你蹲這兒幹嘛呢?嚇我一跳!”


    見是自家人,薑曉菱也不怕了,一邊抱怨著,一邊伸手將徐海成給從地上拉了起來。


    “嘶,腳麻了。”徐海成站起來跳了跳,這才看向表妹:“你去給姑父送飯要走這邊的嗎?”


    邊說,他還左右望了望。


    雖然他是第一次來寧林,可方向感還是有的,機械廠所在的位置在什麽地方,他也知道。


    “哎呀,別提了,這不是遇到火車了嘛,我等不及了,就隻能繞。”


    說到這兒,薑曉菱又再次追問道:“你在這兒幹嘛呢?這麽冷的天,你蹲地上做什麽?”


    徐海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後伸手指了指路邊:“我在看那個。”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薑曉菱才發現原來路邊是一個照相館,表哥之前就蹲在人家照相館的櫥窗外邊。


    盯著看的是人家櫥窗裏擺放著的那些人家拍好的照片。


    “你想拍照?”她轉回頭,問道。


    “不是。”徐海成搖了搖手,然後又指了指:“我看的是那個。”


    再次望回去,薑曉菱才意識到他指著的並不是那些拍好的照片,而是櫥窗最下麵一層,那張用木框框著的,用鉛筆手繪的人像畫。


    這個年代,並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夠拍得起照片的,很多人一輩子也拍不了一張。


    而且就算是拍得起,最多也就是拍個兩寸,三寸的小照,想再放大一些,一來技術跟不上,再來人們也舍不得。


    所以,不管是在城裏還是鄉下,特別是在比較偏遠的農村,家裏老人年齡大了,通常會找人來給畫一個畫像,留著將來老人故去,當做遺像用。


    照相館一般也會接這種生意。


    徐海成剛才看的,就是一張被人畫出來準備當做遺像用的老年人的畫像。


    看到這個,薑曉菱不高興的拉了表哥一下:“你看這個幹什麽呀?走了,走了,我去上班,你順便幫我把籃子帶回家去。”


    她說著,將手裏提著的籃子塞到了徐海成的手裏,然後硬拉著他一起離開了照相館。


    被表妹拉著,徐海成也沒有反抗,隻是一直都走出好遠了,還戀戀不舍的又看了一眼。


    然後歎了口氣,說:“我能畫得比他還像。這個人畫得不太好,比例不對,眼睛都畫歪了。”


    薑曉菱微微一愣。


    之前她將表哥拉走,實際上還是有點擔心他是觸景生情,怕他望著那些是想到了自己的母親。


    沒想到,他想的居然是這個!


    她想了想,問道:“哥,我聽說你畫的主席像畫的可好了,是真的嗎?”


    徐海成點了點頭,還不忘補充了一句:“除了畫主席像,我畫別的也很好。”


    想了下,他又說道:“我字也寫得很好。之前去邊疆的時候,我路上就是靠給人寫信,然後換的口糧。”


    薑曉菱沒有想到表哥居然會主動提到這事兒,原本她以為對於表哥來說,這應該是會讓他難受的過往,是不會願意提的。


    如今看他說了,連忙試探的追問道:“哥,你路上吃了不少苦吧?”


    徐海成想了一下,然後又搖了搖頭:“也不算苦,心裏有追求,有方向,過程坎坷一點不算什麽。”


    聽他既然願意說,薑曉菱索性拽了拽他的衣袖:“那你跟我講講唄,哥,你這一路都是怎麽去的啊?我媽說,你自己畫了個公章?你怎麽這麽牛啊!”


    徐海成靦腆的笑了笑:“哪裏就牛了?那是沒有辦法。那些人怎麽也不會給我開證明的。”


    說到這裏,他警告的看了看薑曉菱:“你不許學。”


    薑曉菱一臉無語:“我想學也得學得會啊!我又不會畫畫。行了,哥,你跟我說說你這一路的事兒吧,我想聽。”


    聽她這麽說,徐海成也沒有隱瞞,跟她說了一些。


    雖然,徐海成弄到了介紹信,可他口袋裏的錢就那麽一點兒。從雲省到邊疆,中間光轉車就得轉三次,他坐了第一段之後,就沒有錢再轉車了。


    沒錢,沒糧票,沒吃的,沒地方住……後來的那段路徐海成走得艱難無比。


    他基本上是靠討飯,扒火車,扒汽車,還有路過什麽村子,鄉鎮,幫人家畫像,寫信掙一點小錢這麽慢慢一點一點移到邊疆的。


    到了邊疆之後,他按照自己這一路上尋思出的經驗,又跑到郵局門前蹲守,等那些需要幫忙寫信的人。


    他原本隻是想賺口飯吃,沒想到居然運氣不錯,遇到了一個老大爺,讓他幫忙給在勞改農場當守衛的兒子寫信。


    而他兒子所在的地方,正好是徐海成一直想要尋找,卻總也找不到詳細地址的那個勞改農場。


    按照記錄下來的路線,徐海成又費盡了辛苦,終於摸了過去。


    誰知道,到那兒之後才發現等待著自己的是更加巨大的絕望!


    那個農場靠近沙漠邊緣,四周都有崗哨。說是農場,實際上從外麵看,十足就是一個監獄。


    徐海成好容易走到了,他當天就上前提出申請探親,卻被裏麵的人直接給拒絕了。


    給出的理由是,裏麵關押的都是重犯,沒有探視的權利。


    都走到這兒,他怎麽可能放棄?


    徐海成在門口坐了整整三天,每天早晚都過去砸門,哭求。


    開始的時候,裏麵的人還會叱罵他幾句,後來幹脆就沒有人再搭理他了。


    帶去的幹糧早已經吃完,水全靠他去砸門朝裏麵討要。


    到第四天的時候,裏麵終於出來了一個人把他帶了進去。


    徐海成以為自己苦盡甘來,這些人被他的堅持所感動,終於願意讓他見一見母親了。


    可沒想到,那些人給了他一些吃的,喝的,然後就把他關在了一個屋子裏。


    直到邵彥成委托的那個朋友派人過來,直接把他給接了回去。


    然後送上了來寧林的火車。


    “所以……哥,你還是沒能和你媽媽見上麵是嗎?”薑曉菱悄悄抹了抹眼睛,輕聲問道。


    徐海成沉默了好久,然後抬頭望向天空,好一會兒才輕聲的說:“算是見了吧。”


    “見了?!”薑曉菱驚訝的連聲音都忍不住大了許多。


    徐海成笑了笑。


    “我做夢夢到媽媽了,就在那個農場。媽媽讓我回來,讓我聽家裏的話,再也不要去找她了。


    後來我想,媽媽之所以這麽說,他們之所以都把我領進去了,還不讓我和媽媽見麵,應該是……應該是她已經不在了吧。”


    薑曉菱猛地打了一個寒噤。


    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從表哥的嘴裏聽到這麽一番話!


    她再也忍不住,捂著嘴,低下頭,哭出了聲。


    徐海成轉頭無奈的看向她。


    然後伸手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又扯了扯她的衣服:“不哭,別讓人看笑話。”


    可這會兒薑曉菱哪裏還管得了別人看不看笑話?


    她心疼自己的表哥都來不及!


    薑曉菱不敢細想,上輩子邵彥成沒有幫媽媽送那封信,沒有拐到外婆家知道表哥出走的消息,也沒有交待朋友幫忙留意,最後在表哥最絕望的時候,救了他,把他送到寧林來——


    那等待著他的會是怎麽樣一個結局!


    難怪她後來再也沒有過表哥的消息。


    如今想來,大概是那時候自己家也出了事,二舅和外婆沒敢把這事和媽媽說。


    薑曉菱看向徐海成,隻覺得他表現的越平淡,就越讓人心疼。


    心裏紮紮的疼。


    她用力的用袖子在臉上抹了一把,然後抓住了徐海成的胳膊:“哥,你別想那麽多,舅媽也不一定出事。那就是一個夢,夢怎麽能當真呢?你好好的,隻要你好好的,舅媽不管在哪兒,都會放心。”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要說什麽?


    說出來的話語無倫次的。


    可即使這樣,薑曉菱還是想努力再多說幾句。似乎隻有這樣,多安撫安撫表哥,她的心裏才能好受一點。


    徐海成卻表現的比她看上去平靜。


    看到她這個樣子,還無奈的伸手幫她擦了擦眼淚。


    “不哭了。你也說了,隻要我好好的,我媽就會放心。哭有什麽用?在邊疆的時候,我哭了那麽久,那些人不也沒讓我見我媽?


    真不哭了。曉菱,你說我去給人畫像,會有人願意用我嗎?”


    “啊?什麽?”


    表哥這一忽然轉換話題,薑曉菱一時間有點跟不上趟,表情中帶出了一抹茫然。


    徐海成抿了抿嘴:“我說,我要去那裏,跟裏麵的人說幫他們畫頭像,他們會答應嗎?”


    他說著,又用手指了指他們來的方向。


    薑曉菱這下是明白了,表哥之所以蹲在照相館門口看,是因為他也想去幫人家畫像。


    她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要不,回頭去問問?”


    “不過,”她頓了一下:“表哥,你不準備回去了嗎?”


    “回哪裏?”徐海成苦笑一下:“回省城還是回鄉下?”


    薑曉菱頓時語塞。


    她被表哥問住了。


    是啊,他能回哪裏?


    回省城,以他現在的情況,注定不會有什麽好結果。


    回鄉下,難道回去後天天跟著外婆一起和二舅媽戰鬥?在那裏,他又能有什麽樣的日子好過?


    “哥,你是想留在寧林,以後都不回去了,對嗎?”薑曉菱出聲確認。


    聽了這話,徐海成連忙站直了身子。


    他的神情中帶出了幾分忐忑和不安:“曉菱,你別擔心,我不會一直在你們家白住的。我有手藝,也有力氣,我能養得活自己,總之,我不會給你們添太多麻煩。”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薑曉菱連連擺手。


    她還想再多解釋兩句,然後身後就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都幾點了,你怎麽還在這兒?下午不用上班的嗎?!”


    那聲音極為熟悉,聽得薑曉菱渾身一凜,連忙轉過了身:“強子哥。”


    “哥什麽哥,這會兒叫哥也不行!遲到了你知道嗎!”謝強一臉的著急。


    邊說邊疾步往廢品站的方向走,


    “知道知道。”薑曉菱連忙答應著跟上。


    “強子哥,你現在過去幹什麽,這才幾點,還沒到接班的時間。我過去就行了。”


    “今天總站的車過來拉貨。”謝強頭也不回的解釋道。


    薑曉菱一驚,下意識的也加快了腳步:“啊?不是說明天早上嗎,怎麽這會兒來了?這都幾點了,這會兒裝,到晚上咱也裝不完啊?!”


    謝強又回頭瞪了她一眼:“就這,你還在外麵磨蹭!”


    知道強子哥是因為心裏急,遷怒了自己,薑曉菱也不敢頂嘴,隻能乖巧的默默跟在他的身後,一起快步的往廢品站的方向跑。


    徐海成忽然間被表妹就這麽遺忘了。


    搞得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想到之前曉菱說讓他把籃子帶回去,可他連叫了兩聲,表妹連頭也沒回,顯然根本沒聽到。


    無奈之下,徐海成隻得也默默的跟著。


    一直走到了廢品站門口,覺得自己再跟著進去實在不是那麽回事了,他這才快走了兩步,攔住了薑曉菱的去路。


    “把籃子給我。”他一臉無奈的說。


    說罷就伸手去接她胳膊上挎著的竹籃。


    被徐海成就這麽攔住,薑曉菱愣了愣,然後眼中快速的閃過了一絲懊惱。


    她這個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被謝強那麽一鬧,愣是把表哥給忘了!


    望望徐海成,又望望一臉急切,正在往裏麵走的謝強,薑曉菱的腦子裏迅速的閃過了一個之前完全沒有想過的念頭。


    她將籃子往自己的懷裏一收,避開了徐海成伸過來的手。


    然後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拽著就往廢品站裏麵走。


    邊走邊跟他解釋:“哥,你今天下午要是沒什麽事的話,過來幫我們幹會兒活吧。


    我們這個廢品站一周要往總站送一回貨,總站會派車過來,但是要我們自己的員工把東西搬上去。


    站裏除了強子哥,就隻有我和另外一個女同誌,那些打包好的包裹特別重,我們三個幹,到天黑也不一定能幹完。


    你過去幫我們一起搬,晚上咱一起回家行嗎?”


    她都這麽說了,徐海成怎麽可能拒絕?


    他想也沒想的就答應了。


    此時的廢品站廣場正中央,停著一輛大卡車。卡車的後車廂擋板已經被放下,車上卻是空空蕩蕩。


    張巧正在吃力的一個人將一個很大的麻袋往門外拖。


    一邊拖一邊朝門口張望。


    在看到他們進來後,才露出了一個終於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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