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嗝。”


    “嗝。”


    ……


    沈畫站立這一會兒,老太太還在一刻不停地打嗝。


    朱阿姨忙走過去給老人順胸口,可一點兒用都沒有。


    她回頭,眼睛通紅地看著沈畫:“老太太打嗝起來,覺都睡不成,勉強睡著了,可睡著都還打嗝,怎麽都止不住。”


    沈畫走上前去,低聲說道:“您把老太太扶坐起來。”


    持續不斷的打嗝導致老太太無法正常呼吸,心慌氣短,進食進水都很少,體弱無力,再加上無法睡眠,整個人精神頭極差。


    老太太很瘦,朱阿姨扶著老太太坐下。


    可老太太自己根本坐不住,隻能由朱阿姨撐著。


    “你看這可怎麽是好?”


    朱阿姨問。


    沈畫沒吭聲,她伸手順著老太太脊背往下,找到脊柱下方的腰俞穴開始按壓,而後再一路往上,命門、至陽、大椎、百會,這都屬於督脈穴位,一路按上去。


    而後,再到正麵的任脈穴位,從天突到膻中穴,再到中脘、神闕、氣海和關元穴。


    沈畫一路按下來,差不多十分鍾左右。


    朱阿姨緊張地扶著老太太,心裏想著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成。


    當沈畫收手的時候,朱阿姨忍不住看向沈畫:“不行的話就還是叫顧大夫……”


    朱阿姨話音未落,就聽到一陣輕微的鼾聲。


    她一愣,接著就目瞪口呆。


    這……


    老太太這是睡著了!


    就靠在她肩膀上睡著了!


    沈畫幫著朱阿姨把老太太放平躺床上,朱阿姨激動得滿臉漲紅,卻又怕驚醒好不容易睡著的老太太。


    她聲音壓得極低,跟沈畫說:“沈大夫,這是成了?”


    朱阿姨激動得不行。


    老太太這會兒安穩地躺在床上,呼吸均勻,打著微鼾,完全沒有再打嗝!


    朱阿姨仔細回想,竟然愣是沒想起來老太太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不打嗝的。


    明明她撐著老太太坐著,老太太打嗝一下,她就也跟著心口一緊,可那位沈大夫好像就在老太太脊柱上和前胸按來按去的,竟然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止住了老太太的打嗝!


    朱阿姨連連跟沈畫道歉:“真的對不起沈醫生,真對不住,我這歲數大糊塗,您別跟我一般見識。”


    沈畫笑笑:“您也隻是太著急。”


    朱阿姨歎氣:“看老太太這樣子,我真怕她撐不住。沈大夫你說這打嗝,也不是什麽大病,誰還沒打過嗝啊,喝口水就壓住了的,可到了老太太身上,怎麽就這麽難纏呢?”


    “這去醫院什麽檢查都做了,醫生剛開說說老太太年紀大高血壓,可能是腦子裏有血栓,又說可能是腸胃消化道有問題,可什麽都檢查完了,老太太除了血壓高,別的什麽毛病都沒有啊!這打嗝就是止不住。”


    “西醫不行就看中醫,一開始看了好多中醫,調理起來也就是能止住一會兒,多則三五天,少則一刻鍾。後來找到顧大夫,那確實有效,一次能管兩三個月。”


    “也實在是沒別的辦法,隻能這樣每隔兩三個月就麻煩顧大夫來一趟。這次忽然提前了,顧大夫又不在,老太太可遭罪了。”


    沈畫點點頭:“頑固呃逆確實難纏。”


    朱阿姨又說:“沈大夫,你剛才是怎麽按的?我能學會嗎?這要是老太太再忽然打嗝,我也好先給她按按。”


    沈畫說:“學是可以學,但也沒必要。”


    朱阿姨一愣,連忙驚喜地說:“那是這就治好了?哎呦我的天哎,這可太好了!那以後還會再經常複發嗎?”


    沈畫搖搖頭:“還沒開始治呢,剛才按壓穴位,隻是暫時先止住老太太的症狀,我才好給老太太進一步診治。”


    朱阿姨心裏有些失落,但也能理解。畢竟老太太這都成頑疾了,真隨便按兩下就能治好,那還叫頑疾麽。


    沈畫坐下,細細地給老太太診脈。


    診了一刻鍾,又換了另一隻手。


    朱阿姨和接沈畫過來的司機都站在邊上,焦急地等著,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終於等到沈畫收手。


    朱阿姨才敢問:“沈大夫,怎麽樣?能診出什麽嗎?”


    沈畫說:“老太太年輕的時候,脾胃該是大傷過,寒氣蘊蓄於胃,久聚不散,致胃失和降,氣逆而上……老太太在製冰廠工作過嗎?還是別的什麽特別寒冷的地方?”


    朱阿姨連忙點頭:“老太太年輕的時候在藏區當兵,有次為了追一夥越境分子,老太太跟隊友走丟,又遇上暴風雪,老太太製服了兩個落單的越境分子,自己受了傷。零下二十多度,老太太和那兩個越境分子在暴風雪裏待了三天,老太太身上為數不多的吃的給了那兩人,她自己就靠吃雪,一直頂到隊友找到她們,可能是跟這個有關?”


    沈畫點頭:“應該是了。另外,老太太在那個年月應該也受了不小的委屈,老太太性格剛強,受的委屈全都憋在心裏,以至於鬱結之氣遍布整個肺腑。但從那個年月過來也已經很多年了,老太太生活順暢,鬱結之氣應該會消散不少……老太太第一次發病之前,是不是又出了什麽變故?”


    朱阿姨一愣,抿了抿唇,重重地歎了口氣:“老太太當兵出身,沒什麽文化,一直都喜歡文化人。老先生是書香門第,學識淵博,但碰巧遇上那個年月,老先生一家因為跟海外有聯係,被揪住不放。”


    “老太太脾氣爆,一直都明裏暗裏幫老先生一家,後來老先生也許是感動也許是什麽,提出要跟老太太結婚。老太太也知道,跟她這個又紅又專還立過大功的戰士結婚,對老先生一家來說才是最好的保護。就答應結婚。”


    “結婚後,倆人互相遷就,日子也是和和美美。”


    “可那個年月,老太太的身份也不是絕對有用的,形勢最嚴峻的時候,那些人還是把老先生抓出去剃陰陽頭……”


    “老太太去救人也被扣下,逼問老先生一家通敵賣國的事,全都是捕風捉影胡編亂造的誣陷。老太太當然不會認,那些人就當著老太太的麵,各種……羞辱老先生。”


    “老太太當時還懷著身孕,都五六個月了,被折騰到流產……那些人也怕,畢竟老太太還有功在身,真要弄出人命也不是一句半句能交代的,就把老太太和老先生給放了。”


    “但後來每次遊街,都還要拉上老先生。”


    “老先生叫老太太別再出麵,他被拉去鬥一下也沒什麽,老太太的脾氣再強,可為了兩家人,也隻能忍,忍著。”


    “後來那段時間過去,老先生一家也被平反,還被特聘成了大學教授,老太太也有自己的工作,夫妻倆總算苦盡甘來。”


    “老先生年輕時候受罪太多,身體不是很好,長期吃藥,後期更是臥病在床。老太太一直陪著老先生走完最後一程。兩人真是互相攙扶著過了一輩子,一次都沒紅過臉。”


    “老先生去世,老太太的心情就一直不太好。”


    朱阿姨說著,忍不住抿唇,言語有些吞吞吐吐:“後來,在老先生葬禮上,又出了變故……”


    沈畫道:“可以不用說這些。”


    隻要印證老太太在第一次發病之前,生活的確出現了重大變故就可,這就是老太太發病的病根。


    “也沒什麽不能說的……咳,咳咳……”


    一個疲憊的聲音響起。


    朱阿姨連忙走到床邊:“老太太是不是吵到您了。”


    老太太擺擺手:“扶我坐起來,先前也就是胸口的氣一下順了,不打嗝了,我這渾身都放鬆下來,閉眼睛睡,實際上腦子清楚著呢,沒睡死。”


    朱阿姨連忙給老太太倒了杯水,喂老太太喝兩口,才說道:“那您怎麽不多睡會兒。”


    “人老了,覺少。”老太太笑著說,“這病折騰得沒法睡覺倒不是大問題,本來睡的也少。就是打嗝打得喘不過來氣兒,光往外出不往裏進,這說句話都接不住氣。”


    沈畫笑著點頭:“是很難受。”


    老太太喝了水,笑著說:“那點兒事兒也沒什麽不能說的,大家都知道,無非是不敢在我麵前提罷了。”


    “三年前,老頭子葬禮上來了對母子,拿著老頭子的遺書要分家產,遺書上除了要把遺產分給他們外,老頭子還叮囑讓國川照顧那對母子,說那是國川弟弟,說他們母子這些年都過的很可憐,說他給我當了一輩子好丈夫,給國川當了半輩子好父親,讓看在他的情分上,照顧好那對母子。”


    國川指的是章國川,現在的海市一把手,老太太的兒子,這點在來之前顧深已經說過了。


    老太太說著就笑了起來:“我後來才知道,那女人是他恢複工作在大學執教時的學生,那學生還來過我們家很多次,一口一個師母地叫我,可親熱了。那孩子比國川小12歲,算算時間……那女人大學還沒畢業就懷上孩子了。”


    老太太笑著笑著,眼淚忽然下來:“當時大學出國交流名額多稀缺,那女人出國是我給辦下來的。後來老頭子每年都要出國幾次,有時候是去做學術報告三五天,有時候說要交流什麽研究什麽,一去就是一兩個月。”


    朱阿姨陪著老太太落淚。


    老太太一輩子要強,嫁了個喜歡的男人,兩人共患難共扶持,相攜走過一生,可誰知道到頭來到頭來……


    老爺子狠狠地在老太太心上紮了一刀。


    老太太哭得眼淚止不住,又開始一抽一抽的。


    朱阿姨嚇了一跳,趕緊就要勸老太太別哭。


    沈畫衝朱阿姨使了個顏色,坐在老太太身邊,伸手按著老太太的穴位,止住老太太的抽搐,卻沒勸什麽,由著老太太好好哭一場。


    哭了好半天,老太太本該精疲力盡,可哭完之後,老太太卻是長長地舒了口氣,又放了一串長長的響屁。


    這屁放的老太太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朱阿姨趕緊打開室內排風換氣係統,淨化空氣。


    沈畫笑道:“排氣說明您腸胃通常,是好事。”


    老太太歎了口氣,拿朱阿姨遞過來的溫熱毛巾擦擦臉,說道:“那女人拿捏住了老頭子的把柄,逼著我認下老頭子遺囑。國川當時正在調動的關鍵時期,一點兒風吹草動都會影響到國川前途,我隻能忍下來。”


    沈畫在心底歎了口氣。


    很顯然,一輩子剛強的老太太,唯一的軟肋就是丈夫和兒子。


    陪著丈夫度過最艱難的歲月,終於苦盡甘來,自以為和丈夫和和美美了一輩子,不離不棄。


    可忽然發現,一切都是空!


    她可能還會懷疑,丈夫到底有愛過她嗎?


    當初娶她是為了避貨,艱難歲月過去後,跟她在一起生活的那些時日,竟然全都是虛情假意不成?


    這種打擊對於剛強的老太太來說,實在是太沉重。


    若是能當場發泄出來,可能也就過了。


    可偏偏,又因為要顧慮到兒子的升遷調動,她隻能隱忍不發。


    這一憋,可不就憋出事兒了。


    沈畫道:“情誌鬱結惱怒抑鬱,因而導致氣機不利津液失布,滋生痰濁,肝氣逆乘、寒濕阻胃、胃不納氣,胃氣攜痰上逆,直犯上中二焦。又有正氣虧虛,寒蘊於胃損及胃陰,致使胃失和降。”


    “我剛才按的腰俞、命門、關元、氣海這些穴位,屬於任督二脈上的穴位,可調暢氣機、降逆納氣;神闕、中脘二穴可調理脾胃、化濕理氣、降逆止呃;另外的大椎至陽和膻中天突穴,可行氣、調氣、開鬱,百會穴能夠升陽補氣。”


    沈畫說道:“之前顧大夫給您行針,應該也是這些穴位,再輔以溫中散寒、下氣降逆平呃、養胃運脾補腎益氣功效的藥材,使您體內鬱結散開、氣機通暢,則呃逆可止。”


    老太太點頭:“是,深深給我治療很有效,每回治完我都能消停一段時間。可一兩個月之後,又會複發,哎,我時常懷疑,這是不是我這輩子識人不清的報應。”


    沈畫道:“您別這麽說,病因找到就有治愈的可能。顧大夫之前也找對病因了,可您這病的確有些狡猾。您肺腑裏的鬱結之氣,每回散開之後,要不了多久又會凝聚,且濕寒蘊於胃部,也是久化不開。這才導致明明您的病情應該治好了啊,怎麽過段時間又反複發作?”


    “其實根本原因是,您傷了經絡,您體內的濕寒鬱氣每次並非是真的化開了,而是由破損的經絡潰散遍布您的髒腑,在停針停藥之後,這陳年濕寒和鬱結之氣又開始凝聚……當然,您心情一直沒調理過來,鬱氣還在不斷生成也是導致病情反複加重的原因之一。”


    老太太長出一口氣:“原來是這樣,那能治嗎?其實跟之前一樣,治一回管上兩個月也成。”


    沈畫笑:“也就是顧大夫這次有事沒來,不然您以後也不用每個倆月就找他了。”


    老太太一愣:“什麽意思?”


    沈畫道:“老太太您應該知道,顧大夫是喻派的,喻派的絕學就是金針封穴,顧大夫如今的金針封穴之術已經入門,他再來給您診治,能第一時間發現您經絡受傷情況的。隻要治好您的經絡,您的呃逆就能除根。”


    “當然,最好是能保持心情愉快,氣怒傷肝,您還有些肝氣不活,若長此下去,即便呃逆好了,肝上也會出問題的。”


    老太太愣了一瞬。


    朱阿姨也趕忙說:“沈大夫您的意思是,顧大夫現在回來就能把老太太給治好了?老太太這打嗝的毛病以後就不會複發了?”


    沈畫點頭:“我現在暫時為老太太止住症狀,顧大夫最遲明天就能回來,由他為老太太診治即可。”


    朱阿姨欣喜不已,卻又有些擔憂:“那從現在到明天顧大夫回來,老太太的症狀都不會再反複?”


    沈畫:“是的。”


    朱阿姨雙手合十念了聲佛號:“這可真是老天保佑!總算能除根了!”


    老太太衝朱阿姨說:“阿慧,去給沈大夫泡杯茶。小陳,你給國川秘書打個電話說一聲,免得叫國川工作的時候還為我擔心。”


    朱阿姨和司機小陳都連忙答應著出去。


    老太太又衝沈畫招手:“沈大夫,過來坐。”


    沈畫在老太太床邊的椅子上坐下,老太太笑著說:“你也是喻派的?”


    沈畫點頭:“是。”


    老太太說:“深深是我看著長大的,喻派的情況我也有所了解,你是……”


    沈畫:“喻老是我師父。”


    老太太頓時驚了:“這可真是,不可思議。我剛才就猜到你本事可能還在深深之上,卻怎麽也沒想到你竟然是喻老的弟子。深深來給我診治那麽多次,都沒你剛才說的透徹。不過在給我診治的大夫裏,深深已經是最厲害的了。”


    沈畫笑笑:“經絡受損有些特殊,肉眼看不到,拍片子做血管造影也是看不出的,脈象上倒是會有所體現,可表現非常微弱,很難明確指向經絡。”


    老太太笑:“原來如此。你們喻派的金針封穴我也聽說過,但都知道,那是喻老的絕學,壓根兒就沒有傳下來,就連孟老都說自己隻學了個皮毛。主要是金針封穴對天賦要求太高。孟老是深深的老師,他都沒學會,深深當然也不會。你剛才說,深深的金針封穴之術入門了?”


    沈畫點頭:“是。”


    老太太笑容更大:“真好。那我猜,你的金針封穴之術更在深深之上,對嗎?深深的,也是你教的?”


    老太太可是一點兒都不糊塗。


    沈畫再度點頭:“金針封穴之術確實不太好學,老師如今的狀態無法親自手把手教,我代為傳授。”


    老太太心中總有無數疑問,也知道不該問那麽多。


    她連連感慨:“沈大夫真是年少有為。”


    沈畫笑:“顧深才是我見過最有天賦的。”


    老太太臉上笑開了花,“是,深深從小就特別喜歡中醫,識字啟蒙都是湯頭歌。”


    沈畫:“我現在也可以直接為您行針治療,一開始我是擔心您對我會有疑慮,就打算等顧深回來叫他給您行針,我看著就行。”


    “現在麽,既然都跟您聊開了,我也不妨直說,您這個案例比較特殊,雖然不罕見,但您這脈象對顧深來說的確是一次學習的好機會。我想讓他親自來看看您的脈象,親自行針治療,如此以後再遇上類似病例,就能迅速做出判斷。您看呢?”


    老太太笑著點頭:“當然可以。中醫的傳承難點就在這兒,都知道要找老中醫,因為老中醫見多識廣有經驗,可年輕中醫不跟著學,哪兒來的經驗?有老師在旁邊把關,我是覺得可以盡情讓徒弟試試手的。”


    也沒跟老太太聊太久,老太太精力不濟,睡眠又一直不太好,沈畫給老太太按摩了幾個穴位之後,老太太就睡熟了。


    沈畫又跟朱阿姨交代了幾句,讓老太太暫時不要外出活動,不要受風,而後就打算離開。


    司機小陳問她要去哪邊,是否還送她回公寓。


    沈畫叫小陳直接送她到海一。


    車子駛離守衛森嚴的機關大院,小陳的手機響了。


    他把車子停靠在路邊,接了電話之後立刻說道:“好的明白,您稍等,我這就把電話給沈醫生。”


    小陳說著就把手機遞向後排的沈畫:“沈大夫,是章書記的電話。”


    沈畫挑眉,接過電話:“您好章書記。”


    電話裏傳來一個沉穩渾厚的男聲,帶著真誠的感激:“沈大夫,實在是抱歉,本應該當麵感謝您的,我這邊有工作著實走不開,改天有機會,請您到家中吃個便飯,我們全家都好好謝謝您,您看可以嗎?”


    沈畫:“您太客氣了,叫我小沈就行。您道謝我收下,別的就不必了,您那麽忙,這點事情不必掛懷心上。我和顧深是同門,老太太待顧深如親孫,這算是顧深的孝心了。”


    電話那端,章國川也笑了起來:“那都是一家人,更應該到家裏吃個便飯。我也不跟你多客氣,小沈你也別拒絕,我這說抽空,也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抽出空來。你可以跟顧深一塊兒經常到家裏坐坐,老太太真是特別喜歡顧深。”


    客氣幾句就掛了電話。


    沈畫不得不感慨,真正身居高位的人,說話做事都是滴水不漏,半點兒高高在上的姿態都沒有,特別平易近人。


    但平易近人,本身就是高位者才用得到的。


    到醫院。


    科室裏沒看見幾個人,沈畫還在奇怪。


    剛要去鄧主任辦公室,就看到唐慧從診室那邊匆匆過來。


    一看到沈畫,唐慧趕緊說:“哎呦我的天,你怎麽來了,誰給你打電話的?你昨晚值了個大夜班,忙活到早上,我還說不著急叫你,你來了也解決不了什麽問題。白天科室又不算太忙,誰這麽不懂事,非給你打電話。”


    沈畫一愣:“沒人給我打電話啊,怎麽了,科室出什麽情況了?這人呢?主任和徐醫生好像都不在,楊護士長也沒看見,牛彤也沒見……”


    這會兒沒事,唐慧拉沈畫進了辦公室:“我就說牛彤那張嘴遲早惹禍。昨晚我沒值班,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今天一來就給我一份大禮。好好的正忙著呢,一老頭和老太太忽然氣衝衝地進來就罵人。”


    唐慧說:“我差點兒沒被氣死。當時一孩子不小心摔跤,頭刻在石塊的棱角上,後腦勺磕出來一道很深的口子,4公分左右長,孩子哭鬧不止,我正在給孩子打麻藥準備縫針,那老頭老太太就衝進來,一邊罵一邊還要上手打我。”


    “幸虧孩子父親擋了一下,不然他麽的麻醉針都要戳到孩子眼睛了!可把我氣瘋了!”


    “孩子父母也都嚇得不行,連忙擋住那倆瘋老頭老太,趕緊叫了保安過來把人帶走,我他麽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兒!”


    “後來才知道,昨晚上有個孩子喝米酒送來醫院,重度酒精中毒。牛彤對孩子爸爸冷嘲熱諷了,孩子爸爸當場就要打人,後來還報警了的對吧。”


    唐慧:“咱要不是醫生護士,就是路人,我都能對牛彤拍手叫好,甚至說不定我比她嘲諷的還厲害,我能懟死那個傻x爸爸,整個就是腦殘傻x廢物人渣殺人犯!那麽多年學白上了,半點兒常識都沒有!”


    唐慧咬牙:“可咱是醫生是護士,醫患關係本來就緊張,這上趕著冷嘲熱諷的,不是激化矛盾麽!”


    “上回有個男的,弄了個軸承套下麵,結果那兒一腫脹充血,軸承取不出來了。那男的還打了119,119也沒辦法趕緊把人送來醫院。你說當時出警的消防心裏不吐槽這男的煞筆嗎?心裏吐槽一下就夠了,真嘴上說出來,信不信分分鍾被投訴。”


    “比起咱們,人家消防見過的煞筆人煞筆事兒更多,啥時候見消防戰士對人冷嘲熱諷了?”


    沈畫點點頭:“縫針那孩子沒傷著吧。”


    唐慧:“保安把那老頭老太拉出去了,我趕緊給孩子縫完,開了藥叫家長帶走了。你知道那老頭老太誰嗎?是酒精中毒那孩子的爺爺奶奶!”


    “昨晚上孩子爸爸衝突之後睡了,今天白天醒過來想起來之前被牛彤冷嘲熱諷的事兒,氣不過又來找茬。徐沛早上拍了個片子,胸骨骨裂,牛彤也又氣得找孩子爸爸理論,這不就對上了!後來警察把孩子爸爸帶走。那老兩口好像也是知道兒子被警察帶走,才跑來醫院鬧事。”


    沈畫:“……那現在人呢?”


    唐慧:“都被弄去派出所了。但是吧,那老兩口年紀那麽大了,還不是去說兩句教育教育就完事兒,回過頭還是要來找咱醫院的麻煩,你看著吧,沒完呢。”


    “徐醫生怎麽樣?”


    “骨裂,沒錯位,鄧主任叫他休息幾天,他不肯,說又不幹重活,多休息就行。”唐慧歎氣,“這可真是無妄之災。”


    沈畫又問:“那小孩怎麽樣了?醒來沒有。”


    唐慧:“萬幸吧,顱內壓降下來,腦水腫也消了,人已經醒了。孩子媽媽這邊倒是講道理,可孩子爸爸那邊太難纏了。”


    “上頭要處分牛彤,鄧主任給說情,把人調到住院部那邊去,先避避吧。”


    沈畫也無奈搖頭,牛彤那張嘴,提醒過她好多次了,就是改不了。


    沈畫換了衣服跟唐慧交接,叫唐慧去休息吃飯。


    唐慧也著實累了,換了衣服去吃飯,又問沈畫想吃什麽,待會兒回來給她帶飯。


    沈畫都可以,讓她隨便帶點。


    唐慧也沒耽誤多長時間,吃過飯給沈畫打包了一份牛腩飯就回來了。


    沈畫這才剛吃上,辦公桌上電話響了。


    唐慧一接,就看向沈畫:“這……我問問沈醫生。”


    唐慧捂著話筒跟沈畫說:“脊柱外的電話,說耿主任叫你過去上台手術。”


    沈畫皺眉:“有特殊情況嗎?”


    一般叫她過去協助的手術,要麽是大出血,要麽是病人不方便麻醉,脊柱外的手術找她幹嘛?


    唐慧說:“是個頸椎骨折患者,從外院轉院過來的,說是玩蹦床落地姿勢不對導致的頸椎骨折。沒有大出血。耿主任就說叫你過去,也沒說別的。”


    沈畫慢慢咽下嘴裏的食物,蹦床導致頸椎骨折,這還真巧,該不會就是她在商場遇見的那個小暖吧。


    由於海一不是距離事發地最近的醫院,救護車應該是把小暖送到附近醫院進行處理,但脊柱外這一塊,拿國外醫師執照並且在約翰霍普金斯醫院熬到主治歸國的耿主任,名氣非常大。


    頸椎骨折可不是小問題,病人家屬隻要有能力,肯定會選擇最好的醫生。


    送來海一找耿主任,也不奇怪。


    沈畫抬頭看向唐慧:“跟他們說,咱們科室現在嚴重缺人,如果不是要緊急止血緊急麻醉,我就不過去了。”


    唐慧沒第一時間告知電話那邊的人,而是走到沈畫跟前低聲說:“你別傻呀,現在還沒定崗呢,你遲早要輪轉到其他科室。耿主任那邊可是香餑餑,多少學生想跟著他上大手術都沒機會。”


    “往常別的科室叫你去幫忙都是止血止疼什麽的,這回不用止血止疼,那你說不定能上手,就算隻是拉拉勾或者做個縫合也好啊,機會難得。咱們科室這邊你甭管,我給你頂著。鄧主任不會說什麽的,就算真說了……推給耿主任就是,就說耿主任叫你去幫忙,你還能拒絕呀。”


    唐慧說的沒錯,也是真的在為她著想。


    跟著耿主任這樣的老師一起上手術的機會的確非常珍貴,可……沈畫不需要啊!


    她又不是真的整天閑的沒事幹到處幫忙,無非是病人的情況確實需要她,她才去幫忙的。


    耿主任這邊,病人又沒大出血,也不麻醉過敏,找她幹嘛?


    沈畫忽然想起來之前耿主任跟她說的話,叫她考慮脊柱外,還說願意當她的帶教老師。所以現在這就是……在給她機會咯?


    如果沈畫真的隻是一個實習生,那耿主任這機會,簡直不要太誘人,她根本拒絕不了。


    可她不是啊。


    這機會對別人來說珍貴,對她來說,則毫無誘惑力。


    沈畫跟唐慧說:“既然不是要止血,那誰去都行。科室這邊我值班,你過去看看,有機會就上手術,沒機會就算了。”


    唐慧驚訝:“你真不去啊。”


    沈畫推她出去:“我不去,你去看看有沒有機會。”


    幾個小時後,唐慧回來了,看得出來她是又累又興奮。


    看樣子是進手術室了。


    唐慧一回來就抱著沈畫:“畫畫你沒去真的太可惜了!我終於知道耿主任為什麽是院長的心頭寶了!太厲害了,太牛了!當然,咱們院的大主任們都很牛,可我又沒上過其他主任的大手術啊,反正我現在就看到耿主任超牛!”


    沈畫搖頭失笑。


    耿勝宏在約翰霍普金斯能當上主治,技術水平必定是過硬的,國外醫學生和醫生的晉升之路比國內更加苛刻,首先光是醫學生的報考要求就把很多人擋在門外了,而後就是高昂的學費等等。


    耿勝宏的水平肯定不差。


    他回來的時候,國內多家醫院對他拋出橄欖枝,甚至搶破頭,肯定也不僅僅是因為他的國外醫學經曆,更大原因就是他自身技術過硬。


    唐慧:“謝謝你啊畫畫,要不是你,我猴年馬月才能參與這樣的大手術,雖然幾乎啥都沒做,可能進手術室已經不容易了!”


    *


    沈畫中午空出時間給霍延行針。


    顧深剛從京市回來,也過來了,給霍延行針完畢,下午兩人還要去機關大院,給譚老太太診治。


    以往每次行針,霍延在直麵沈畫的目光時,也沒那麽緊張,但這次,一脫衣服他就忍不住想起昨天早上浴袍被沈直拽掉時,沈畫看他的眼神。


    從耳朵到脖子,再到身上,全都泛起了一層粉色。


    沈畫輕咳一聲,努力讓自己的視線不往某個位置看,她隻是單純欣賞而已,真的。


    這次行針速度較快,但是行針完畢,稍微有點兒尷尬。


    毒素已經行過肺腑繼續向下,金針刺激,腎陽勃發,所以當沈畫行針完畢之後,尷尬的一幕再度出現。


    顧深明知道原因,還偏要揶揄地看著霍延。


    霍延臉上的溫度就沒下去過。


    讓霍延喝了藥去睡,沈畫才和顧深一同去機關大院,為譚老太太診治。


    路上,顧深又一次問起沈畫的診斷結果,沈畫卻沒說,隻叫他自己過去診脈看看。


    這搞得顧深七上八下的,也沒心思想別的了。


    昨天被沈畫止住打嗝之後,又按摩了穴位幫助老太太睡眠,因此今天老太太這起色看著著實好了很多。


    就在院子的樹蔭下坐著,等顧深和沈畫過來。


    兩人來了,老太太還招呼他們坐下,嚐嚐剛做好的野菜餅。


    “這馬齒莧做的菜餅,以前那裏舍得兌麵粉雞蛋,頂多兌點紅薯麵玉米麵來蒸,就這還是難得的好飯,吃得人看見這胃就泛酸。現在生活好了,反倒是又想這口。”


    老太太笑著說,“這兌了雞蛋白麵,撒上鹽和五香粉,蒸出來放涼,再切成小塊,絆了蒜汁子一調,味道可真是好得很。”


    沈畫吃了一塊,點頭:“的確好吃。不過您這段時間還是少吃些,不好消化,等過些時候脾胃調和,想吃什麽都成。”


    顧深吃驚地看了眼沈畫,這是,能治好?


    喝了杯茶,顧深實在是等不及,就開始給老太太診治。


    他診脈的時間很長,比沈畫要長的多。


    終於診完,顧深忍不住看向沈畫:“師叔,這是……經絡破損,脈氣混亂,致使濕寒抑鬱之氣藏於髒腑,散之又聚,循環往複……”


    老太太先笑起來:“跟沈大夫說的一樣。深深,你這師叔可真是太了不起。”


    顧深鬆了口氣,點頭:“師叔的確非常厲害,完全得了師祖真傳。”


    雖然他心裏清楚,師叔的傳承定然不是從師祖那邊來的,師祖最強的時候都未必強的過師叔,但對誰都必須這麽說。


    顧深開始給譚老太太行針。


    修複經絡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金針封穴隻能暫時充當壁障修補經絡,要真正修複,還得依靠病人自身。


    如果是沈畫,行針一次,至少能保3月。


    顧深這一次行針,隻能管7天,而後就需要再次行針。


    顧深也問過老太太,要不直接讓師叔行針,也免得老太太隔幾天就要被紮這麽多針。


    可老太太直接拒絕,就叫顧深來紮,多紮幾次也沒事,又不疼,還能叫顧深多練練。


    顧深也就不多說什麽了。


    又給老太太開了方子,調理身體。


    老太太舍不得叫兩人離開,非拉著再說會兒話,叫他們有空了就過來,陪她這老婆子坐坐,聊聊天,想吃什麽提前說,她叫人準備。


    顧深一點兒不見外地說好。


    沈畫坐了下就著急要走,科室那邊現在缺人手,她這總是離開太久也不好的,主任雖然不說什麽,唐慧也不會提,但其他醫生會有意見的。


    既然進了醫院,除非必要,她也不會搞特殊不上班。


    顧深跟她說:“師叔下周就考證了,到時候還是在中醫科哪邊掛個牌吧,哪怕一周坐診半天也好。這樣以後你再出診或者什麽,也都方便得多。”


    沈畫遲疑:“醫院這邊不知道好不好操作。”


    顧深說:“特殊情況特殊對待,你在中醫科這邊掛牌,跟醫院的規培合同可以重新簽,靈活一點,你又不需要確保規培期結束後能考本院的主治,那自由度還是很高的,隻要各科室願意,你去哪邊實習都行,不用按照醫院排班,急診那邊缺人手的話,醫院會再調配。”


    沈畫想了想,也點頭了。


    畢竟她現在這樣確實不行,還沒多少事兒呢,就沒辦法正常排班,這樣等於自己的活讓其他醫生給分擔掉了,人家有意見也正常。


    她若不算在名額內,科室人手是否緊缺人事上也會調配的。


    別人是想著規培結束能考個好醫院,或者考本院的主治,她不需要有這些顧慮。


    兩人剛出門要上車,又一輛車子駛來。


    顧深看了一下車牌號,示意沈畫稍等。


    車子停下,一個穿著白襯衣黑西裝的女人,從車上下來,看到顧深就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跟顧深一同走過來。


    “師叔,這是章伯伯的愛人,我伯母,姓常,在婦聯工作。伯母,這是我師叔,師祖收的關門弟子,我們喻派的傳人。”


    顧深介紹道。


    這位常女士立刻笑著伸手:“沈大夫,我早聽老太太說了。這不,工作太忙。我這緊趕慢趕,還是差點兒錯過。”


    沈畫笑著跟這位常女士握手:“您好,老太太是顧深長輩,應該的。”


    常女士保養的很好,皮膚很白,打扮得比較嚴肅,看起來年齡像是四十多的樣子,但實際上換一身打扮,說她三十來歲也沒問題。


    不過常女士的身體,恐怕有點問題。


    不熟悉情況,沈畫也不會多說。


    跟常女士聊了幾句,沈畫著急要走,常女士很是遺憾,卻也不強留,很熱情地跟沈畫交換了聯係方式,也是同樣叮囑顧深,叫他有空多帶沈畫過來這邊坐坐,一家人吃個飯什麽的。


    顧深答應下來,兩人這才離開。


    回醫院的路上,顧深看向沈畫:“師叔,你剛才的眼神有些不對,伯母身上是不是有什麽不妥的?”


    沈畫瞥了他一眼:“你觀察我倒是敏銳的很。”


    顧深一笑:“那是。”


    他又歎了口氣,“章伯伯和伯母都是極好的人,章伯伯小時候受過虧,身體也沒那麽康健,可他工作起來也是不要命。前些年沒到現在這個位置上的時候,還被人襲擊過,就因為他不肯給一個重汙染項目開綠燈……”


    “伯母也是工作狂,兩人結婚十幾年都沒孩子,一心投在工作上。後來領養了個女孩,今年也上大學了。”


    沈畫看向顧深:“等你回頭有空了,給她好好診個脈看看。”


    顧深:“我之前診過很多次,都是一些尋常的毛病,多數人身上都有,都不需要吃藥調理的。”


    沈畫:“你之前給老太太看診,不也沒診出來她經絡受損麽?”


    顧深一愣,連忙點頭:“成,我回頭專門約伯母再診一次。不過師叔,你剛才就隻看了一眼,也沒診脈,就知道了?”


    沈畫:“望聞問切,望也很重要。古時候有傳言說,真正的大國醫,一眼知前世,一眼看今生,一眼斷未來。”


    “當然,這比較誇張,不過望氣之術,確實也是很神奇的一門學問。等你金針入穴再精進一些,對脈氣有更清晰的認識,我再教你望氣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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