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窗外月色薄涼,屋內卻暖烘烘的。


    夏時初躺在被窩裏,卷著被子又翻了個身。腦子裏還在反複回放不久前的發生的一幕幕,他的吻,他的表白,都直愣愣地,就那麽直接扣過來,如同一束煙花在心底炸開。


    這晚睡得很不踏實,迷迷糊糊的。


    結果,第二天她是早機。


    盛懷揚敲門叫她時,她感覺自己明明才剛睡著。


    盛懷揚知道她起早就不會有胃口,所以隻給他備了一杯溫水。


    送她去機場路上,看見她萎靡不振,眼皮直打架,問:“沒睡好?”


    “嗯。”她歪著頭,又打了一個哈欠。


    “我也是。”他瞥了她一眼,目光深深,“一晚上都在想。”


    缺覺讓她腦子變得遲鈍,不假思索就跟了句,“想什麽?”


    “你。”他單手握住她的手,慢慢地揉弄著。


    又是一個毫不掩飾地直球,再次把夏時初給打懵了,隻能裝死說,“好困、好困,我得再眯一會兒。”


    盛懷揚也不拆穿她,隻在她掌心捏了一下,“睡吧,到了我叫你。”


    夏時初起初是裝睡,到後來真睡著了。


    盛懷揚掐著點喊她,陪她辦完值機,再送到安檢入口後,同她告別,“去吧,到了給我打電話。”


    太過灑脫,完全不符合他近期黏黏糊糊的勁,讓夏時初有些不適應,“你沒什麽跟我交待的嗎?”


    他對上她的目光,微彎唇,“交待什麽?”


    不等她應,他先開口,“工作上,如果需要我交待你才能幹活,那你也不會是現場項目負責人。”


    “生活上,有沒有我,你都會照顧好自己。”他摸摸她的臉,“我的初寶從來不是要人庇佑才能安好的小姑娘。”


    聽出他是變著法地誇自己,夏時初心裏美滋滋的,但還是反問,“那你之前幹嘛幫我擋酒?”


    盛懷揚拂開她落在臉上的發,“你不需要庇佑,但我仍想護著你。不矛盾。”


    夏時初思考了下,好像是這個理兒。前者是她有獨立的資本和能力,後者卻他有替她遮風擋雨的心。


    “不錯、不錯。”她用指點他的唇,“這張嘴終於有點用途,會說甜言蜜語了。”


    盛懷揚眼眸含笑,握住她的手,一把將她帶進懷中,掩在大衣裏,低頭吻住她,“甜?”


    “嗯。”


    唇舌相觸,夏時初恍惚想到送他去美國時,也是這樣,在人來人往的機場,他吻住她,在她唇上印下承諾:“初寶,等我回來。”


    可惜……想到這兒,她心裏還是有些酸酸的,不過轉瞬又被他纏人的吻奪去了神智和力氣。


    這人的吻向來讓她無力招架,尤其溫柔繾綣那種,含著她的唇瓣,舌尖一點點滑進來,一寸寸探索,緩慢、細膩又綿長,讓她忘記今夕是何夕,世界就此寧靜。


    就像現在,等他鬆開時,她整個人完全處在眩暈狀態,額頭抵著他肩窩直喘氣。


    盛懷揚手指穿過她的發絲撫上她的後腦勺,低道,“其實,是有件事想交待。”


    “什麽?”她下意識抬頭,卻被他稍稍用力壓住,不讓她動。


    她費解地埋在他肩窩裏,感受著他的手指一下下撫著她的頭,過了好會兒才慢慢遲疑地吐出三個字,“沈書周。”


    夏時初略怔,啞然失笑。


    她從他懷裏費力地掙出來,仰頭看他,“交待他什麽?”


    “沈教授人不錯。”他語氣淡淡,眼神卻難得有些飄。


    “是挺不錯,所以?”她挑眉看他,故意道,“是讓我再好好比較比較?”


    他凝著她狡黠調皮的眼,眸色沉沉,下一瞬,俯下頭狠狠地堵上她唇,把難以啟齒地情緒喂進她嘴裏,“我會吃醋。”


    夏時初笑得眉眼彎起,等他鬆開後,雲淡風輕地拍拍他的肩膀,“好,我知道了。”


    “知道?”他盯著她的眼,“確定?”


    “嗯嗯。”她抻著笑,“吃醋嘛,理解、理解。”


    “然後呢?”


    “什麽然後?”她佯裝不懂。


    盛懷揚氣得磨了下後槽牙,直抒其意,“跟他說清楚吧,沈教授跟成路白不同。”


    夏時初哦了聲,似笑非笑,既不應好又不否定。


    盛懷揚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最後隻能掐住她的腰將她扣到懷裏,憤憤地吮了一下她的唇,“夏時初,你就故意氣我。”


    **


    飛機上,夏時初望著窗外棉花糖一般的朵朵雲層,彎起嘴角。


    其實,元旦前,她離開西城時就同沈書周說清楚了。


    “沈教授,你人很好,但是我們不合適。”她沒有對他說任何套話,也沒有遮掩,而是直接告訴他,自己和盛懷揚的糾葛。


    “我還沒有從上段感情走出來,也暫時無法跟別人發展一段新感情。”


    沈書周:“其實我上次吃麵的時候就猜到了。”


    雖然夢蝶和父母總說他是書呆子,感情遲鈍,但是對自己喜歡的姑娘,總會有一種本能地直覺和敏感。


    那次吃麵過後,他就問了沈夢蝶,雖然夢蝶一個勁說盛懷揚早就成過去,鼓勵他大膽勇敢地追,可是……他看得出來,不管是盛懷揚、還是夏時初,都還沒走出來。


    隻是,許是抱著一絲期待,又或是鴕鳥心態,他選擇視而不見,但如今夏時初挑明,他隻能退開,卻還是鼓起勇氣說:“如果,你們沒有可能,你又想找個人重新開始,那你能不能優先考慮我?”


    “你值得更好的人。”她婉拒,不留餘地,不給他一絲殘忍的仁慈。


    沈書周苦笑:“我明白了。”


    隻不過,關於這些,她還不打算告訴盛懷揚,他要吃醋,讓他吃去吧。他那些爛桃花可不比自己少,遠的不說,她部門裏還有個孫思婕呢,她要想吃醋,估計得買一缸才夠。


    **


    夏時初到西城後直奔項目現場。


    喬霏霏一見她就說:“老大,我怎麽覺得你回趟家,變漂亮了?”


    “有嗎?”她把行李靠到牆邊。


    “我也有同感,好像……”實習生蕾蕾斟酌著詞匯,“整個人美滋滋的。”


    夏時初垂眸一笑,腦袋裏蹦出一句話——戀愛的力量。


    心裏這麽偷樂,嘴上卻岔了過去,“我今天上了點提亮的隔離。”


    她拉來椅子坐下,翻開筆記本,“我不在這段時間,項目上有什麽問題嗎?”


    一句話,迅速把眾人代入工作狀態。


    薑呈把這幾天的項目進展、成效、問題及組員們的工作情況進了簡要匯報,重點提了實習生的進步。


    夏時初看向蕾蕾,“上午看了你整理的會議紀要,弄得也不錯。”


    蕾蕾被表揚得難為情,“是孫老師幫我一起弄的。”


    孫思婕:“我隻是給你改了幾個小地方。”


    夏時初睨了兩人一眼,滿意地笑笑。


    “友司呢?”夏時初又問。


    “會計、審計、評估都沒問題,律所這邊完全不行。”


    注意到薑呈用了“完全”,夏時初挑了下眉,“很亂?”


    “豈止亂。”喬霏霏接過話,“我都不知道他們來幹嘛的。”


    原來,大成律師事務所派出了一個10人團隊入現場,可這10人裏,除了張華成、吳光和另一個剛拿到律師資格證的助理,其餘全是實習生,有2個甚至連本科都沒畢業。


    “沒經驗也就算了,他們工作也很敷衍。”喬霏霏憤憤道,“來得晚走得早,到了現場也是吹牛摸魚,其他組都忙死了,他們還有功夫打牌。”


    “核查也不走心,前天我讓他們幫忙交叉驗證一份采購合同,結果給我一堆代碼,讓我自己找是哪一個,還說銷售就這麽給他們的,他們也沒辦法。”蕾蕾也加入吐槽。


    “張華成呢?他都不管?”夏時初問。


    “別說他,就是那個吳光,從中介協調會後就再也沒出現過,現場都是那個新律師在負責。”


    夏時初眯起眼,聽到孫思婕插進來話,“他們跟林老師那邊鬧得也很厲害。昨天,兩邊就重大合同審慎查驗到底該律所做,還是會所做吵得不可開交。”


    夏時初挑眉:“重大合同查驗這不是律所的事兒嗎?怎麽這也能推給林筱那邊?”


    孫思婕嗤笑,“大成說,合同履行後的應收賬款屬於會計事項,不屬於律所查驗內容。”


    “林筱怎麽說?”


    “林老師當然不肯讓步,堅持說,重大合同查驗的最終目的是確認資產權利狀況,而應收賬款查驗隻是其中的一個途徑,至於承諾函、合同簽訂的流程規範性問題,必須也隻能是大成做。”


    林筱說得一點都沒錯,ipo盡調中,對重大業務合同進行審慎查驗的目的,在於通過確認相關業務和收入的真實性、合法性,進而確認擬上市企業相關資產權利的狀況,防止企業造假,欺詐上市。


    這項工作,一般默認由律師事務所去核查盡調。大成不顧行規,非要拎出應收賬款屬於會計事項這點來跟林筱扯皮,居心叵測。


    “後來呢?”她接著問。


    “兩邊各執一詞,中天董秘那邊也協調不好,林老師說等你和盛總來協調。”


    在一個ipo項目中,投行起到的是一個牽頭解決問題的角色,最大作用就是去協調企業與其他中介機構、監管機構,包括投行內部相關部門的對接溝通,讓大家能各司其職,保障項目按節點推進,最終讓企業能順利上市。通常,中介之間出現權責不清的糾紛,都會找投行。


    林筱大概是顧及到她家裏有事,這才沒有第一時間找她。


    “林筱這邊,我等下去找她。”夏時初看向薑呈,“你怎麽看大成這些幺蛾子”


    “我覺得他們不是單純推諉扯皮和不負責的問題,而是誠心想把這個項目攪黃了。”薑呈皺眉。


    夏時初轉眸,視線投向孫思婕,示意她談談。


    “我跟薑助看法一樣,他們不想讓中天上市。”


    夏時初又朝喬霏霏努了努下巴。


    喬霏霏:“雖然聽起來匪夷所思,但我也同意他們的看法。”


    “啊?”實習生蕾蕾驚得瞪大眼,“怎麽會呢?項目完不成,他們就拿不到錢,他們這不是傻嗎?”


    夏時初哼笑,“不是他們,是他們背後的人。”


    “背後的人?”蕾蕾蹙眉沉思。


    夏時初沒多解釋,視線又轉到薑呈那邊,“你觀察下來,董秘是他們的人嗎?”


    “不是,他和陳董一條船。”薑呈答得很篤定。


    “法務的王總和cfo呢?”


    “財務總監是,王總應該不是,但他也不是陳董的人。”薑呈撇了下嘴,“他應該是中間派,明顯誰都不想得罪。”


    這種人最麻煩,沒有立場是最難撼動的立場。並且,這幾年中天高層和六年前首次上市相比,經曆了大洗牌,這人卻能屹立法務總監不倒,絕不會是等閑之輩。


    夏時初揉了揉眉心,“一群牛鬼蛇神,陳航也不容易。”


    喬霏霏:“老大,我覺得這個項目好像特別複雜,感覺跟演權謀劇一樣,水特別深,四處都暗藏機關和陷阱。”


    夏時初勾了下嘴角,“還記得你第一次做盡調,我對你說過的話嗎?”


    喬霏霏:“記得,你說投行盡調就像在泥塘裏摸魚。運氣好,遇到一個塘水清澈的,什麽都一目了然。運氣不好,就是汙泥渾水,手伸下去,不知道逮上來的是魚,還是咬人的毒蛇。”


    顯然,中天就是一池汙泥渾水。


    可是,就國內目前的營商環境,水清見底的企業少之又少。我國企業上市之所以采用核準製,必須投行保薦背書,就是借投行專業的手,把那一池渾水給弄幹淨,把毒蛇一條條拔走。至於投行,不花點功夫和力氣,那動輒上千萬的發行費用,未免也太好賺了些。


    幾人正聊著,夏時初放在桌上的屏幕亮了,是一條微信。


    夏時初摸過一看,是盛懷揚。


    【你是不是忘了什麽?】


    她回了個【?】


    盛懷揚:【不是說好到了給我打電話?】


    她勾唇:【不是給你發信息了嗎?】


    【不一樣】


    她垂眸,正想問他怎麽不一樣,就看見屏幕上多出一行字。


    盛懷揚:【沒聽到你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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