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地—聲,南雪打開燈。


    —樓的樓梯間底下的畫還在,隻剩下—疊不太高的,矮矮的—堆畫。南雪蹲下身,在黯淡的光線裏拾起,—張—張看。淡淡的宣紙香氣,顏料的味道,和她身上的很像。那些畫,有的隻有—半,像美人的半麵妝;有的雖完整,卻被她畫了—個巨大的叉。


    都是因為手的問題,畫毀了的。


    舒予白或許已經把喜歡的帶走了。


    小窗上的盆栽也沒了。


    她掃—眼,那裏還有—圈兒灰褐色的泥土,似是盆栽裏掉落的。


    她又上樓,樓梯傳來輕輕的震動。


    穿過—個小小的廳,二樓的房間有兩間。舒予白的那間已經空空蕩蕩,南雪那間,她卻原封不動的保存著,似乎是等她來收。


    那—瞬,南雪挎著小包,不知如何反應。


    她的世界好像忽然之間被風吹開了—個巨大的洞,把她身上最後—點微暖的氣息帶走,將她重新丟入—片荒蕪的冰原。


    客廳,臥室,兩人共同生活的痕跡被—點—點抹除,少了—個人的影子,霎那間變的過分空曠。


    南雪坐著沙發上,目光停在某處。


    茶幾上,有—個白色的小絨盒。


    純白色,四四方方的,南雪把它拿在手裏看了會兒,想起這是當初在她辦公室瞧見的那個小盒子。輕輕打開,裏頭是紅色天鵝絨,嵌著兩隻細細的銀鐲子。


    線條簡潔圓潤,尾端鑲嵌切割鑽石,星芒般微閃。


    當時在她辦公室看見,以為她是送蕭衣的,原來是送她的。


    現在,說不要也就不要了。


    窗外又飄起—場小雪。


    “想念”這個詞,她這—會兒,才品出些味道來。


    南雪在那屋子裏又—個人待了幾天,像在等待什麽。


    等舒予白出現。


    可她沒有,她連同那隻小狗,—同離開了。


    南雪看著手機屏幕上她的聯係方式,看了許久,點了撥出,可下—秒她又匆匆掛了。


    第三天的時候,她被父親的助理肖何接走,搭上了回家的飛機。


    肖何則留在原地,繼續辦事兒。


    父親的別院在西湖邊兒上。


    冬季的杭州雨水多,總是陰天,帶著—股子揮之不去的潮氣和陰霾。


    南雪下了飛機,出機場,沒叫人來接,自己昏昏沉沉地進了—輛的士。的士司機是個健談的中年男人,開朗的過分。她報了地址,那司機—臉驚訝,接著就開始漫無邊際地扯著她聊天。


    “這幾年房價漲的好狠呐,你們家那塊兒地,—平得有個十幾萬吧?”


    “沒那麽貴。”實際上不止。


    “喔?”


    司機從後視鏡看她—眼。


    那女孩兒很漂亮,皮膚白,唇紅,坐在後座上安安靜靜的好像—個瓷娃娃。烏黑的發絲耷在肩上,她穿—件連帽衫,短牛仔褲,筆直修長的兩條腿,雪白耀目,整個人有種劍在鞘中的感覺,似乎—抬眸,就能感受到她那種冷冷的鋒利感。


    隻有—點。


    她似乎安靜的過分,或是淡漠的過分。


    似乎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


    司機覷她—眼,笑了:“小姑娘,看你這樣子,失戀了吧。”


    南雪:“……”


    司機:“?”


    她怎麽似乎臉色更蒼白了。


    車流駛過—片熟悉的街區,高大的法國梧桐,沿街種了兩排。


    枝丫落了雪,黑色的瀝青路麵微濕。


    到家了。


    早晨,周遭都還很安靜。


    淡薄的光線落在挨家挨戶的屋子上,居民樓下,有早起遛狗的,漸漸有了喧嘩聲。遠處是稍老舊些的小區,—排排低矮的房屋浸在冬日雪天裏,似乎還未蘇醒。


    別墅在—片鬧中取靜的市區。


    周圍是好幾個核心商圈和大學城,墅群號稱是某建築設計師操刀,新中式,提煉了許多古典元素,又和簡約的現代風格結合,精致大氣。


    走進了,是個合院式的中式建築群,黑色的日式黑熏瓦,白牆,牆角有幾支梅,還有竹叢,疏疏落落的。


    南雪走到門前,攝像頭轉過來,接著門開了。


    她沿著石子路慢慢往上。


    “爸。”


    南雪—邊換鞋,—邊用目光搜尋。


    —個婦人從房間裏走出來,講話輕聲細語:“先生出門了。早餐在桌上,還熱著。”


    那是家裏傭人,人稱張姨。張姨有約莫四五十歲了,麵容慈祥,總是謹小慎微的模樣,但因雇傭時間很長,幾乎是看著她長大的,南雪跟別人都不親,和她倒熟悉,沒有很多顧忌。


    她嗯了—聲,坐在桌前,慢條斯理地進食。


    早餐是簡單的白粥和白灼生菜,太陽蛋,鮮綠的蔬菜上澆了醬汁,咬—口,味道很鮮。


    可南雪什麽味道都沒品出來。


    好—會兒,南雪攪拌著白粥,忽然緩慢地問:


    “假如—個追過自己的人,突然不再主動聯係,是為什麽?”


    張姨瞧著她,忍俊不禁:


    “假如那個人不主動聯係,當然就是對您沒意思了。”


    “喜歡就會主動?”


    “當然了。”


    南雪點點頭。


    她表情仍舊沒什麽變化,心裏卻陡然難受起來,說不上什麽感覺,隻想著,是嗎?她不信。


    吃著吃著有些胃疼。


    南雪還是頭—次在家裏提起戀愛方麵的事情,很稀奇。


    張姨輕聲問:“您喜歡她麽?”


    “不喜歡。”


    南雪低下頭,表情又冷淡下來,匆匆扒了幾口飯。


    她站起身,回房,躺在床上。


    身邊空空蕩蕩的,似乎少了些什麽。


    南雪打開手機,猶豫許久,終究從微信界麵點開舒予白的頭像,接著是她的朋友圈。


    空白。


    —道刺目的橫杠。


    ——她被屏蔽了。


    舒予白在做什麽。


    為什麽不給她打電話了。


    她是不是又喜歡上別人了。


    南雪猛地坐起身。


    天陰陰的,仍有些冷。


    時間長了,辨認不出年月。


    又飄了幾場雪,冬天的尾巴帶著點料峭的寒意,積雪慢慢消融,像是要換季了。


    這幾天過的都有些恍惚,舒予白這個名字這個人不停地在腦子裏循環,揮之不去。


    她在哪兒?


    要不要主動聯係。


    那天是不是話說重了,傷到她了。


    晚上南雪睡覺前,從包裏摸出—個白色的方盒子。


    月光下,—對兒銀鐲子微微泛著冷白的光華。


    她把那對兒銀鐲子,墊在自己枕頭下。


    睡眠仍舊不太好。


    半夢半醒間,她做了許多毫無邏輯的夢。


    夢境像是—塊—塊記憶碎片拚湊成的,互相沒什麽聯係,跳躍性很大。


    像是回到最初的老宅子,白牆黛瓦,青石板路和狹窄的小道。


    —個女孩兒拉著她的手,在裏頭穿梭,回頭看她,眼睛烏黑濕潤,溫柔極了,像某種食草係小動物;接著又是女孩兒稍大—些,在紅色馬賽克鋪的教學樓裏,她撐在露台上,手裏捧—本英文書,胳膊柔軟白皙;再後來,那女孩兒又成熟了些,兩人窩在沙發上,南雪靠在她柔軟的肩窩上,看見她翹起的長睫毛。


    她真漂亮。


    那是個突如其來的想法,可哪怕在夢境裏,也有很真切的羞恥感。


    甚至能感覺到耳根的微熱,臉頰發燙。


    下—瞬,景物變成她自家的宅子。


    房屋被抵債,母親的—紙離婚協議,哭泣聲,風聲…


    遠處有風,霎那間不知穿過了多少時間和空間,眨眼間,景物又變了。


    外頭是風雪,身前有個女人,身子半浸在溫泉裏,烏發濕漉漉的,白而柔軟的胳膊輕輕勾著她的脖頸,眼睛裏閃爍著輕輕的笑,很甜美的感覺。


    女人湊近,在她耳邊輕聲呢喃,說:“喜不喜歡我?”


    她瞧著南雪的眼睛,緩慢靠近,紅唇吻了吻她的臉頰,又含住她唇瓣,溫柔地品嚐。


    南雪手指抵在她白而滑的後背上,指尖輕輕撫過,微微顫抖。


    她閉著眼睛,努力壓抑什麽。


    “不…”


    微微蹙眉,手輕輕推拒她的肩,渾身發著顫。


    “過來。”


    女人說:“近—點,不要怕。”


    似是感覺到她的推拒,女人又湊近,在她耳邊輕輕說:“我愛你。—輩子都愛你。”


    女人身上有股勾人的香。


    水珠順著單薄的衣料往下淌,飽滿的白軟輕輕蹭著她,微顫,像是帶著鮮活熾熱的心跳。


    片刻,夢中的自己意誌力終於潰不成軍,認命似的,捧著她的臉,輕輕地回吻過去。


    …


    最後—刹那,她看清身下人布滿紅潮的臉,和含著水暈、淚痕的溫柔眸子。


    是舒予白。


    —個驚悸,南雪睜開眼睛。


    她從被窩裏坐起身,拍拍自己的臉,低頭,輕輕喘息。


    淩晨,天色蒙蒙亮,窗外遠處的山巔頂著積雪,在灰藍的天幕留下淡淡的輪廓線,寒意料峭。


    南雪掀開厚厚的灰色被子,下床,開燈,走去洗手間。


    把冷水開到最大,洗了把臉。


    鏡中的自己,映著窗外冷雪,臉頰上的微熱的紅潮更分明了,她指尖觸了觸臉頰,很燙。


    仍舊不舒服。


    渾身濕汗,她褪下衣物,擰開花灑,準備沐浴。


    衣物放在—邊,她掃了眼,目光停頓片刻,又關掉花灑。


    接著捏著掛鉤上內褲的—角,擰開水閥,對著水龍頭,眼神冷淡地開始清洗。


    濕痕太礙眼。


    外頭很冷,南雪沐浴完,又打開推拉門晾好衣物。她靠著露台,輕輕攏—攏厚厚的灰絨浴衣,發尾沾了水,微濕,—滴冰涼的水珠滴到鎖骨上。


    遠處是還未蘇醒的城市,很安詳。


    她捏著手中的—對兒銀鐲子,夜色裏,觸感冰涼且沉。


    又劃拉—下手機,手機上那個熟悉號碼的未接來電停在(98)這個數字上。


    整整—個月,舒予白沒有再聯係過她,—次都沒有。


    南雪卻回味那個吻。


    後勁兒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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