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籟俱寂。


    她醒了?


    南雪的指尖懸在空中,僵住。瞬間,臉頰像是要燒起一般,帶著明顯的熱意。片刻,隻聽見吱呀一聲,舒予白輕輕地翻了個身,呼吸勻稱,卻是睡熟了。


    “……”


    南雪猶疑片刻,將細長手指抵在唇上。


    熱度不減。


    暖的,熱的,帶著呼吸的濕潤韻律。


    雪天的晚上總是格外安靜,她在邊緣微微翹起的舊木地板上站了一會兒,指尖泛起冰冷的感覺。


    心跳已經逐漸平複。


    她又看了一眼熟睡的女人,微微挑眉,轉身,大步離去。


    第二日,周末,本應和從前一樣,兩人一起外出購物散步,可南雪卻沒能等到舒予白。


    蕭衣約了舒予白去美術館。


    “莫蘭迪的展。早上十點開館。”


    細長的手指把著方向盤,她看一眼後視鏡,舒予白散著長發,坐在後排。


    正低著頭,細長的眉輕蹙,表情那麽認真。


    似乎在回很重要的信息。


    “嗯。”舒予白坐在後座,應了一聲,垂眸看手機,南雪發的消息掛在聊天框。


    -“你去哪了?”


    -“什麽時候回家。”


    纖細的手指顫了顫,她正準備回複。


    打了一串文字,又刪去。


    蕭衣從後視鏡覷她一眼,笑了:“聽我的,別回她消息。”


    “嗯?”舒予白抬眸,後視鏡映出一雙漂亮柔和的眼睛,含著疑問。


    “你沒經驗。”


    蕭衣輕輕一笑:“她這樣的,你就得冷她一會兒。”


    舒予白低著頭,有些糾結。


    離得近,不過十分鍾左右的車程。


    白色的建築物,後映著鬆樹和天空,簡約幹淨,設計的很有意思。


    “到了。”


    蕭衣踩下刹車,穩穩停好。


    車門一打開,一股冷氣席卷而來,夾帶細小的雪。


    “今天零下呢。”


    蕭衣替舒予白扯一扯圍巾,看著她關好車門。


    路上行人稀疏。


    隻有美術館門口是擁擠的。


    舒予白站在遠處,在天光下把這奇特的建築掃視了一圈。白色的尖頂,北麵開了一扇低矮的窗,煙色的玻璃透出暗暗的光。南麵是一排青鬆,枝丫上積滿了雪,連著透藍的天穹。


    純白的石子路鋪在草坪上,折線型往前。


    “應冉的私人美術館。”


    “……”


    應冉,正是南雪那不怎麽熟的舅舅。


    作為書畫愛好者,他藏畫很豐富,西方東方都有,這次展廳裏的主要是莫蘭迪的作品。


    蕭衣站在門口,皺眉,看了眼排著的長隊,無奈地笑:“還是來晚了。”


    排著隊的人多半是從事文藝工作的,學生或老師。世界名畫,一張抵得上半個城的都有。也就這樣的場合,可以去觀賞一番了。


    蕭衣帶著她,加入排著隊的人潮中。


    肩膀感覺到輕微的撞擊,舒予白回過頭,瞥見一個男人。


    再順著男人的目光,她瞧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心頭一跳。


    路邊停著一輛白色保時捷,車門打開,一個女人挎著包,下車。


    大冬天的,那人和從前一樣,黑格子短裙,長腿,紅唇噙著一抹笑,目光卻是平靜如湖。


    蕭衣看過去,道:“尤馥?”


    分明是曾經的同門師姐,對方卻和她們似乎不在一個世界。


    從前導師最愛誇的,除了舒予白,就是尤馥。


    尤馥走的跟她不是一個路子,舒予白走的是典雅清淡的古典派,尤馥則是偏好重色彩對比的後印象主義,色彩強烈,對比分明。


    “我帶的學生裏,出了你們兩個,這輩子在教學方麵就沒什麽遺憾了。”


    ——導師曾經這麽感慨。


    如今舒予白幾乎是退出了這個舞台,隻剩下尤馥一個。


    倒也仍舊是風風光光的。


    尤馥踩著細高跟,並未排隊,隻在長長的隊伍旁邊摘下墨鏡,和保安對視一眼,便被放進去了。


    她不用排隊?


    蕭衣挑眉。


    尤馥這人很傲。


    路過舒予白時,也隻是給予了一個蜻蜓點水似的對視。


    像是陌生人。


    肩上傳來輕輕的觸感,舒予白從漫長的回憶裏抽身,對上一雙溫柔的眼睛。


    蕭衣瞧著她,說:“她還是老樣子,師姐麽,一直都是這樣。”


    語氣是在安撫她。


    舒予白卻是輕輕一笑,低歎:“沒關係的。”


    這些年,她早已習慣了。


    展廳裏的畫小小的一張,懸掛在高高的白牆上。


    舒予白看著他的畫,飽和度低,明度相近,那麽淡又安靜,像是進入一種舒緩寧靜的鋼琴曲,一切都是那麽朦朦朧朧,現實世界都籠上一層迷霧。


    那是一種完全的靜。


    真實與非真實,猶如纏綿的夢境。


    蕭衣瞧著牆上懸掛的畫,道:“確實是很有意思。”


    舒予白回過神,不多說,隻道:“走吧。”


    “看完了?”蕭衣問她,指尖纏繞著一縷卷發,開玩笑似的:“下個月,要不要再試試?”


    “試什麽?”


    舒予白眸子含著疑惑。


    “下個月有畫展。國家畫院的。”


    舒予白眼簾微垂,纖長的睫毛一根一根翹起,展廳的燈光下有種說不出的氣質。她在沉思。


    這麽想了好一會兒,終於說:“再看吧。”


    手出了問題,畫畫的時候,關節一用力就是一陣突如其來的刺痛,這倒是小事;最關鍵的是,她怯了。


    她怕。


    怕自己的畫上不來台麵,入不了展,那過去的一切都猶如自欺欺人的美夢,很脆弱,隻要一個輕微的否定,霎那間就支離破碎。


    “為什麽不去?”蕭衣輕聲道:“我隻覺著可惜,你畫的明明那麽好。”


    舒予白沒答,隻瞧著她。


    心裏說,那是以前,不是現在。


    片刻,手機叮了一聲,蕭衣給她發來定位。


    “這是我在北京的畫室,要是有空,過來玩。”


    她眸子含著笑,咖色的瞳仁很溫和。


    到家時,窗外已經黑沉沉的了。


    家裏開著燈,玻璃窗上的霧被燈光照亮,像鑲滿細鑽。


    舒予白捏著鑰匙開了門,低頭,把發絲別在耳後,換好鞋,一麵上樓一麵道:“南雪?”


    沒人回應。


    那隻小狗卻很歡快地迎過來,討好地搖尾巴。


    南雪坐在二樓的沙發上,似在等人,換了睡褲的長腿交疊著,烏發裏的一張小臉格外冷淡。她低頭,膝上放著一本雜誌,就那麽一頁一頁地翻看,並不和舒予白講話。


    舒予白不明就裏,她看南雪一眼,對方仍不理她。


    於是隻好一個人回房間。


    路過南雪時,對方忽然開口了:


    “去哪了。”


    舒予白轉頭瞧著她:“看展呢。”


    “跟誰一塊兒?”


    南雪繼續問。


    目光卻沒抬起來過,始終在看那本不知哪一期的旅遊雜誌,細長的手指捏著頁腳,翻了又翻。


    她什麽時候愛上旅遊了?


    舒予白歎氣,一麵把長發挽起,露出纖白脖頸,一麵倒了杯熱水。


    她套了件v領的針織毛衣,一字型鎖骨,往下,胸口的皮膚在溫暖的室內有些充血,白的泛粉,雪白透亮,胸口一片柔軟,隨著走動微微搖晃。


    “跟蕭衣一塊兒去的。”舒予白端著水,試探著走去,在她身旁坐下。


    她把水杯遞給南雪,對方瞥一眼,別開眼睛。


    “不用。”


    很冷淡。


    唔。


    舒予白於是放下水杯,撐著頭看她。


    一天沒回消息,生氣了?


    她倒是想回。是因為答應了蕭衣,聽她的,不可以回。當局者迷,蕭衣說她有經驗,給她支招,還說是要冷南雪一下。


    她有些舍不得。


    女孩發絲間輕盈淺淡的香氣散開。


    屋裏足夠暖和,南雪隻穿了件白色的單衣,腳踝露著,白而幹淨的腳藏進毛絨拖鞋裏。似乎是剛洗完澡,發梢兒有些濕潤,一下下地滴水,把透白的鎖骨淌出一道水痕。


    舒予白心底的渴望猶如藤蔓一般,生長起來。


    她放下水杯,隻輕輕擁住南雪。


    南雪合上雜誌,終於抬起眸子。


    “隻是看展?”


    舒予白尷尬片刻,道:“不止。”


    不止?


    南雪眼眸裏似有某種情緒流動,瞧不真切,她看著舒予白,過了會兒,卻是安靜了,又低下頭看書。


    “怎麽了?嗯?”


    舒予白又輕輕摟著她。


    外頭下雪,舒予白穿的厚,進了屋覺著熱,早已把外套脫下。這樣摟著,是很親密的姿勢,南雪細韌的腰,在她掌心,盈盈一握,冰涼的發絲、溫熱的脖頸離得那麽近。


    她的鼻尖輕輕呼吸。


    呼吸灑在南雪耳畔,沒一會兒的功夫,冰涼的耳垂已經紅了。


    南雪耳朵敏感,微微的不自在。她目光抬起,瞥她一眼。


    視線刹那停住了。


    長長的烏發挽起,雪白脖頸彎曲弧度好似天鵝,屋裏熱,雪地裏剛進來,鎖骨泛著紅。薄毛衣貼合著身體曲線,她本就是偏豐盈的身材,很有女人味兒,細腰,底下一條短裙。


    她就這般微微偏過頭,眼眸似含水,一如從前,耐心又溫柔的表情。


    兩人離得近。


    呼吸濕潤纏繞。


    對視瞬間曖昧,南雪垂下濃睫,目光滑落在她唇上。


    飽滿,光澤,柔軟。


    停頓片刻,她忽的站起身,問:“你對別人也是這樣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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