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駙馬剛才醒過來了。現在大夫想給她看看眼睛,她死活不摘下麵具,您看這到底怎麽辦?”


    剛從馬車上匆忙下來,走進前院的高璟奚,就看見一個粉衣婢女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對她們二人如是說道。


    “不必慌張,”高璟奚很好地掩飾了心中的急切,那張令日月失色的絕色臉龐,滿是鎮定,唯有藏在鳳紋長袖裏的雙手,不自控地握緊了,“你且去打掃書房,備下茶點,兩個時辰後,本宮與眾位大臣有要事相商。”


    遠遠地,還沒回到她與連烈錦的臥房,她們就聽見連烈錦中氣十足的聲音,“這位大夫,我說過了,這麵具就是長在我臉上的,摘不下來。你們都出去吧,不用給我把脈,我還死不了。”


    似乎是大夫和其他下人還在苦苦勸連烈錦,令她再次拔高了音調,“本駙馬說過了,眼睛隻有公主殿下能看,你們看了會被嚇死的。”


    房間裏,一陣清風順著敞開著的雕花木窗,飄了進去,吹散連烈錦麵前的黑發,她戴著的純黑麵具上的紅色彼岸花,此時紅得滴血,定睛細看,甚至會有血液在隱隱流動之感。


    配上黑色的底麵,仿佛彼岸花就在她們麵前開謝,詭豔如妖,卻又清雋無比。連烈錦緊緊咬著牙,旁邊人的聒噪與雙眼脈絡處不斷傳來的刺痛感,更讓她心內煩躁不堪,她盡力壓製著被金色蓮花牽引出來的暗影之力,與越來越劇烈的熾熱暈眩感。


    她能感受到有什麽熾熱如火的東西,將雙眼燒成赤金,不可控的力量跳動不安,暗藏在眼睛裏,等待著噴薄而出。所以,她在忍。


    想不到,上次皇帝派來抓捕自己的暗衛手上的金色蓮花,竟然屬於蓮妃。這種蓮花,連她也未曾聽說過,娘親的書籍裏也沒有過任何記載。


    已經慢慢進入夏天了,幸虧這回她一直戴著遮雲木麵具,才強行壓製住了暗影之力,否則...在皇宮裏就會傾泄出大量的暗影之力,那時候必將造成極大的影響。


    剛剛踏進房門,高璟奚抬眼就看見,連烈錦背對著人,半蹲在床角,旁邊的大夫和兩個下人,皆是露出了毫無辦法的神情。


    “公主殿下,您快管管駙馬吧。”這些下人都知道,七公主與七駙馬的關係極好,恩愛非常。於是,紛紛告起狀來,七嘴八舌地道。


    尤其是那位身材微胖的廚娘,端著一碗香噴噴的青菜雞絲麵,憤憤不平地控訴,“公主殿下,已經一個時辰了,駙馬不肯摘下麵具,也不肯喝藥用膳,再這麽下去,可怎麽辦?您看她那小臉都白成冰塊了。是她嫌棄我做的飯不好吃嗎?明明昨天夜裏還來廚房偷吃了兩個雞蛋。“


    “你們都下去吧,以後駙馬說什麽便是什麽,你們不必事事跟本宮請示。”見連烈錦沒有昏迷,高璟奚的心微微落了下來。


    於紛亂中,聽見高璟奚清越似水的聲音,連烈錦身體放鬆了許多,這才轉過臉來,反駁道:


    “你們都看不到本駙馬的臉,哪裏得來我小臉煞白的結論。”


    眾人魚貫而出,留下連烈錦與高璟奚二人單獨相處。這兩人分別不過一個早上而已,但周身的紛紛亂亂,彷佛已經分別了長長的三秋。


    “她們說你昏迷不醒?”高璟奚伸手想要取下連烈錦的麵具,不料卻被她握住了指尖。“我也不能動嗎?”


    “不是,殿下,現在就取下麵具的話,那暗影之力就會逸散出去。況且,我隻是暈了一會而已,嚇她們而已。”連烈錦平躺在塌上,神色平靜了許多,溫柔地解釋道:


    “蓮妃就不是什麽好東西,那個金色蓮花必然跟暗影族有關。殿下派人往北邊追捕她吧。”


    “北邊?”


    “嗯,羅茲的都城盡北城曾經有過暗影的蹤跡。”連烈錦在嗅聞到高璟奚的氣息後,發現身體竟然奇跡般地平靜了下來,她拉過高璟奚,迫使七公主不得不彎下身子,然後便在人家脖頸間蹭了蹭,有些虛弱地說:


    “隻是我的猜測,她會往北逃。”


    不知為何,高璟奚忽然想起了,衛莞兒信中說她在極北之地等著連烈錦,會不會這兩人有什麽瓜葛......高璟奚不禁搖了搖頭,這般想法有些天方夜譚了,明明是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


    感受到連烈錦呼在自己耳後的熱氣,高璟奚無奈地笑了笑,關切地摸摸這人毛茸茸的腦袋,“你的眼睛疼嗎?我又不會治病,你還跟她們說什麽,眼睛隻能讓我看。”


    “那可不咋地,就我這金色的眸色,大白天就能嚇死幾個人。叫了大夫也沒用,咱們這就沒有能治療暗影族的大夫,過會就好了。”連烈錦將高璟奚按在床沿,自己卻穿著錦緞裏衣,赤著腳搭在床邊晃蕩,“殿下,不去跟各位大人議事嗎?”


    見連烈錦不願多談有關眼睛的事情,高璟奚也明白她是不希望自己過於擔心,隻是她如何能不擔心呢?


    這人臉上還帶著病弱的蒼白,再想到那一日,在與母後算得上是和盤托出的決裂後,連烈錦對自己說的話。明明是個縱情於山水、喜歡做生意的大夫,卻願意為自己怎麽說來著,薄甲當先。


    但是......她的眼睛,和她如今的身體狀況。


    高璟奚眼波瀲灩,浮上了一層朦朧的水光,“烈錦,今日我雖然冊封賀澄為將軍,領軍去往前線。但是各地郡縣傳來消息,蘭庚各處又鬧起了洪水。天災人禍再加上這場與羅茲的戰爭,我們打不起,卻也不能不打。但,無論勝敗,都是對蘭庚民生的極大損耗。”


    說著說著話,高璟奚就低低地垂下了頭,濃密的睫毛如同小扇子一般,她眸光沉沉,“我擔心,耗費一年兩年甚至三五年,就算蘭庚打了勝仗。恐怕也經不起戰爭的內耗,民不聊生,後患無窮。最壞的便是戰後處理不好,也許會造成各地起義。畢竟,為一國浴血奮戰得來的和平,若是不能庇護百姓安居樂業。我們就會陷入內亂。”


    一杯清茶出現在視線內,緊接著高璟奚便聽見連烈錦說:“先喝茶。殿下的意思,我懂。公正才會帶來太平,不患寡而患不均。”


    溫熱的茶水流入胃裏,高璟奚稍感那種惶然無措的感覺消減了不少,下一刻連烈錦所說的話,卻差點讓她嗆著自己。


    “殿下,打仗缺錢找我啊,隻不過要打借條哦。按照市價,一年兩分利。但是就憑咱倆這關係,一分利就好了。到時候,修繕一刀居、還有開分店的費用,就記在公主府賬上了。”


    “咳咳,連烈錦,你這個黑心商人!現在你的吃穿用度,哪樣不是在花本宮的銀子,你還敢跟本宮討價還價了。”高璟奚沒好氣地捏住連烈錦小巧的耳垂,來回輕柔地摩挲,溫聲笑笑,“你那點銀子,還是留給你心心念念的一刀居好了。”


    “殿下,你小瞧我可以,但不能小瞧我的銀子。”連烈錦扯起放在一旁的外袍,披在身上,跑到房間角落的一個小櫃子處,好一陣鼓搗,拿出了一本薄薄書冊模樣的東西來,臉色蒼白也掩蓋不住她臉上的得意和自豪之色。


    她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晃晃,“瞧瞧,你好好瞧瞧,我的身價,不是什麽人都高攀得起的。”


    高璟奚本想嗤笑一聲,就連烈錦這麽財迷的樣子,即便再有錢,那也是一刀居公賬上的錢。


    可當她大概瀏覽完了賬本後,心中對自家駙馬的驚訝和隱隱的佩服,達到了小小的巔峰。


    “殿下,我們成親時,聘禮都是燕國公府出的。這些銀子,就當作我給你的聘禮吧。”


    哪有人成了親,孩子都有了,還談什麽聘禮的。高璟奚顧不得那一抹,因為連烈錦口無遮攔談起聘禮而生出的淡淡羞意,直接歎道:


    “連烈錦,你要是入朝為官,到時候一定會因為貪汙受賄,而被抄家的。”


    “殿下,你這麽說話也太不吉利了。什麽抄家不抄家的,把說的那麽難聽。我這是經營有方,再加上趙師妹和各位師兄弟姐妹每年的孝敬,才攢下這數額巨大的家當。


    高璟奚想起她們兩人在青越山時,連烈錦那麽熟練地敲了所謂的趙師妹的竹杠,勉強相信了這一番說詞。


    “所以,烈錦,本宮也需要親自上戰場,好早日結束這對百姓來說,時無妄之災的戰爭。”短暫的愉悅後,高璟奚立即正色說道:


    “這金色蓮花來曆不明,我擔心若是在戰場上遇見了......因此,你不可以與我同去,眼盲的人就安心等著我回來。”


    連烈錦像是沒有聽見高璟奚的話一般,笑容依舊虔誠而熱烈,並且狠狠地將女人抱緊,“殿下,就按你說的做。到時候,你穿重錦的戰袍,我便著明光的鎧甲,哪裏都去得。”


    “你到底有沒有聽清楚話,本宮說了,不允許你同去。”


    “殿下,我以前不明白為何這片大陸上那麽多奇珍異寶,我偏偏也是其中的一個異類。可最近,我想明白了,”連烈錦捂著高璟奚的紅唇,壞心眼地按了按,又繼續沉著聲音說道:


    “多虧了暗影之力,我即便做不到一人可擋百萬師,做個衝鋒陷陣的前鋒,殺幾十個敵人,還不在話下。”


    “殿下,我要為你守住這江山。”連烈錦再次睜開了雙眼,金眸明亮,不似凡人。


    “殿下,你要是不同意,我現在就去征兵處報名,當個普通小卒,報效國家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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