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過沉甸甸的藥瓶,小蘿卜舒了口氣,語氣也輕快了些許,“這三日,許多星力階位較高的高手,不能說是源源不斷,但的確人數眾多,夜闖公主府。整個公主府都進入了戒備狀態,”頓了頓,她才繼續說道:


    “好在你家七公主家底厚實,公主府守衛嚴密,並未鬧出什麽大動靜。”


    竟囂張至此,這還是在長雍城,天子腳下,堂堂公主府,這些人恐怕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俠以武犯禁的道理連烈錦懂。


    而此刻端坐在皇宮龍椅上的所謂天子,正為北方即將燃起的戰火而頭疼。連那已經失蹤一月有餘的大皇子都無暇顧及,哪裏會在意當下並無危險的七公主。


    “你說,是我連累了身邊的這些人嗎?”


    很少聽見連烈錦用這麽喪氣的語氣說話,小蘿卜愣住了,似乎是想到了某人,她目光遊移不定,久久未有言語。


    “其實我想過,既然暗影之力不可為人所知,為何娘親不帶著我一起隱居山林,與世隔絕不是很好嗎?但我後來一想,”連烈錦突然昂首,看著遠處天際風雲變幻,“何必呢?人活一世,稱心之事甚少,攪弄不了風雲,所幸就做那風雲。”


    “怎麽,你的意思是你就是七公主命定的風雲?”


    “沒錯,不過不是霹靂閃電的烏雲,是遮風擋雨的祥雲。”


    “我呸,你有點自知之明吧。”聽到連烈錦這種極為自戀的話語,小蘿卜終於恢複了一點往昔的活潑模樣,忙不迭地問道:


    “你還敢再用暗影之力嗎?救得高璟奚一時,可救得了她一世?暗影之力於你於她,甚至於其他人,就如□□,總有毒發的一天。”


    “可以啊,小蘿卜越來越長進了,”連烈錦故意將小蘿卜本就有些亂糟糟的頭發,揉得更亂,“現在也知道這種治標不治本的道理了。可你要知道,世上焉得那麽多好藥,左不過希望時間能長些,再長些。”


    被連烈錦弄得滿心惱火,小蘿卜不得不低頭打理自己的頭發,再一抬頭,隻看見連烈錦一身破爛白衣,長身玉立,滿頭青絲飛舞在風雪中——


    那架勢,就跟要去找七公主討個說法的受氣小媳婦一樣。至少,小蘿卜是這麽想的。


    “觀邪,你還記得你是星藥門的弟子嗎?”


    “鎮日不敢遺忘啊。”


    抱緊懷裏的藥瓶,小蘿卜嘀咕了一句,可你從未遵守過門規,哪怕一次。也從未有多在乎過師姐師兄、師弟師妹們。


    大抵就跟師傅說的一樣,觀邪生性冷淡涼薄,乃是靜心煉藥的奇才。


    以前,小蘿卜還不太相信。可是,眼下看著連烈錦心中似乎隻有高璟奚一人的模樣。


    她信了。


    此時,日子已近陽春三月,便有冰雪未消,府中也漸漸有了枝椏含苞的美景。


    雪中生大霧,連烈錦煉完藥,越發感覺通體澄澈,往日體內隱藏於經脈紋理深處的暗影之力,竟隱有衝破阻礙之感。


    她一向不知道暗影之力的修煉方法,隻以為是來源於是血液裏的自然反應。殊不知,最近心境的變化,會對其產生如此大的作用。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連烈錦細細眯眼,鬥極山一戰,便有酣暢淋漓的感覺,她那時以為是情緒所至。沒想到,那樣的情緒在之後還會有這樣的作用。


    一麵想著要告訴高璟奚,連烈錦一麵莽莽撞撞地就往公主府大門走。路過的婢文忙向她福身,“駙馬,您是要出門嗎?這身衣裳,似有不妥,天氣寒冷,您可得多穿......”


    一語驚醒夢中人,連烈錦想起來,高璟奚對自己的囑咐,她四下回顧,看見了管家放在花圃旁的一個紅木長凳。


    紅木長凳被擦得油光水亮,連烈錦心念一動,順手搬起長凳,放到了公主府的側門旁,再將側門打開一條縫,自己穩穩地坐在了長凳上。


    靠著牆壁,連烈錦屈起一條腿,側著頭往公主府外的街道望去。如此一來,她既沒有出公主府,也能第一眼看見高璟奚回來。


    豈不妙哉。


    就這樣,連烈錦不顧下人們的勸阻,就跟街邊的店家小二一樣靠坐在側門邊,曬著並不存在的陽光。


    等那梨花半雪,柳塘新綠。


    據當日打掃庭院的下人所說,駙馬穿得跟下瓷窯燒瓷的工人一般,白衣盡是被燒出的破洞和五顏六色的汙漬,在四處通達透風的側門邊,拿著墨玉折扇輕搖。


    小臉凍得通紅跟狂醉的人一般,卻信手幾揮,將烏雲攪碎。


    雲開霧散的時候,獨屬於七公主的華蓋車駕才姍姍回來。雖是雲開霧散,卻已暮色四合。


    阿呦不著痕跡地擠開連屏幽,扶著高璟奚慢慢從馬車上下來。


    一旁的連屏幽顯然心情極佳,嘴上一直掛著溫和的笑容,言語之間也盡是恭敬有禮,但如果用心聽之又覺親近無比,親近得有些逾矩。


    她正想再靠近高璟奚,與佳人再多交談幾句時,高璟奚卻驚呼一聲,在光線黯淡的濕滑雪地裏小跑起來。


    順著七公主的視線看去,目光掠過公主府兩邊等人高的威武石獅,在左邊的側門裏,一位白衣少文跨坐在紅木長凳上,就那麽靠在厚重木門上,睡著了。


    她手裏還握著沒來得及收回去的折扇,折扇上用草書寫著一個大大的“無”字。若有人特意去看看另一麵,就會發現折扇上言出必行——


    另一麵,果然什麽都沒寫。


    可惜,“無”這個字帶來的靜心之意,七公主此刻是做不到了。她滿心滿眼裏,隻有連烈錦雙眼緊閉,青絲在寒風中飛舞的樣子。


    還不等高璟奚走到自己身邊,連烈錦就敏銳地發覺了空氣中的幽香,睜著一雙猶帶朦朧的眼睛,看見了穿著一身白色錦衣,臉上怒氣衝衝的七公主,和站在不遠處深情望著高璟奚的連屏幽。


    七公主心中又是生氣又是窩心,尤其在等她觸摸到連烈錦身上單薄的衣衫時,她才是氣得臉色煞白。


    這一下,她們兩人一個比一個臉色蒼白,直嚇得阿呦心裏狂念佛。


    最先打破沉默的人,還是高璟奚。


    “連烈錦,你過來,不準在這睡了,跟本宮回屋。”


    雖不明白七公主為何生氣,但連烈錦還是十分歡喜,也懶得再管連屏幽那廝,就準備乖乖牽上高璟奚的手往回走。


    二人剛剛拉著手往裏走了兩步。豈料,連屏幽依馬高聲說道:


    “公主殿下,今日言談甚歡,可別忘了與屏幽之約。”


    “不會。”高璟奚不曾回頭,語調冷淡地回答道。


    然而下一刻,連烈錦竟放開了七公主的手,重新立在了側門邊。


    “連屏幽,你可還記得我前兩日在碎玉河邊,對你說過的話?”


    “什麽話?我還真不記得了,”連屏幽快步走了過來,停在公主府門的台階下,麵帶挑釁之色,“連烈錦你現在名聲顯赫,身份尊貴,豈知樹大招風,我勸你莫要帶累了家族和旁人。”


    “你以何身份在與我說話,是連家大小姐還是一介草民?你盡可以說你想說,”連烈錦輕輕抖了抖袖子,身上又掉下了一塊衣服上的破布。她彎腰撿起來,輕輕吹落破布上沾著的雪粒,“可不管哪種,我都不聽。”


    “嗬嗬,怎麽,小侯爺還要以權勢壓人了?你或許忘記了,父親的國公爵位或許也是你的。但我馬上繼承我外祖的公爺爵位。到時候,你這個侯爺還得尊稱我一句英國公。”


    蘭庚一向是嫡子繼承爵位,就算嫡子有功被封了爵,也依舊可以繼承父母的爵位。而連屏幽口中的英國公子嗣單薄,實在沒有直係的子嗣能夠繼承爵位,便落在了連屏幽身上。也算是行了大運。


    若真的如此,連家一門三爵位,可謂榮耀至極。好在燕國公早已交出了大部分兵權,還不至招來皇上的猜忌。


    “那又怎樣?叫你一聲英國公,你就能登仙長生了?我是不是還得祝福你兩句,恭喜發財、長命百歲。”連烈錦看著連屏幽在這時候,還時不時望向高璟奚,便直接把高璟奚拉到自己身後,張開雙手,將高璟奚遮擋起來。


    “烈錦,莫要如此幼稚,本宮與連屏幽有要事相商。”高璟奚輕輕靠在連烈錦懷裏,感受到這人通體冰涼,更是不想再耽擱時間,直接衝連屏幽說道:


    “本宮早與你說過,本宮與駙馬如何,與你無關。你我之間,隻有公事。”


    說完這話,高璟奚毫不輕柔地拽著連烈錦破得不成樣子的衣服,把人生生拉進了公主府裏。再把自己身上的披風給連烈錦披上。


    隻是,七公主的披風對連烈錦來說,還是小了短了些。高璟奚略一抿嘴,氣道:


    “還不快跟本宮回屋,你這樣是想做甚麽。”


    一路沉默無語,阿呦趕忙去訓斥下人,怎麽不看著駙馬點,讓人在這大冷天隻穿這麽點,就在門口灌風處睡了。


    下人們覺得自己何其無辜。別看駙馬平日裏隻是麵相稍微清冷些,說話還是比較溫和平緩。


    哪知道,駙馬凶起來,那雙眼睛裏的寒意還是十分唬人的。他們幾次想要上前給駙馬加件衣服,都被她的眼神給嚇退了。


    高璟奚拽著連烈錦走得很快,她們的房間溫暖如春,空氣中下白梅香燃著的味道,清淡而提神。


    房門剛剛關上,高璟奚立馬眉毛蹙起,語氣更加凶了,“把衣服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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