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要怎樣和“神”取得聯係,喬遇想過很多方法,最後在和係統的商討下敲定了這個方案。


    ‘我的老板們確實很在意宿主知道的那件事。’


    當時的係統聲音很嚴肅,在聽到喬遇完完整整地把和彌衣在流放世界時的對話被打斷的事說了一遍後更加認真起來。


    ‘因為這件事應該是隻有她們才知道的秘密,像宿主這樣被選中執行任務的人都是不該知道的,更別提像是林傾這樣的普通人了。’


    ‘所以……我覺得這件事先不要告訴林傾比較好。’


    ‘還有,如果宿主認真地追尋出結果的話,我相信她們也不會袖手旁觀。’


    於是喬遇開始采取行動,並在今天去到奶奶的墓前,補上了之前被她刻意遺漏的、推理中缺少的那一環,是為了確定她和這個世界的喬遇真的是同一個人。


    一切都進展的很順利,或者該說是過於順利了。


    喬遇的識海慢慢清醒過來,在將醒未醒的時候最容易下意識想到某些關鍵性的東西。


    ‘我被下了很嚴格的禁製,這個世界的真實不能從我這裏告訴宿主。’


    ‘隻能靠宿主自己努力了。’


    ‘我相信,宿主發現真相的時候……‘神’一定會來的。’


    腦中回想起的是在采取行動前從係統那裏聽到的最後的話語,彼時喬遇隻覺得對身處不同立場還幫了自己許多的係統很是感激,現在卻品出一點疑慮。


    失去意識之前,係統的聲音變成了陌生的聲音。


    ……那麽,到底是從什麽開始,她腦中的係統就已經被換掉了?


    “還不醒嗎?”


    喬遇猛地睜開雙眼。


    與失去意識前腦中的聲音別無二致,隻是此時是從正常的前方距離傳來,而不是直接在腦中響起。


    喬遇意識到自己現在正坐在一把椅子上,下意識抬起頭。


    一望無垠的灰黑色霧氣,隻存在著一個由光點組成的耀眼人影。


    熟悉到讓人生厭的場所。


    在看到這片場景的同時,喬遇就感到血液瘋狂地湧動起來,心髒的跳動都讓她感到不適,她不得不用力按住胸口,大口喘息著,想要把這種窒息一樣的感覺趕出自己的身體,卻無濟於事。


    有什麽粘稠而糜爛的東西從接觸到空氣的皮膚慢慢滲透進身體裏,那些霧氣歡欣地向她撲過來,從鞋底一點點蔓延至全身,像是陷入沼澤一樣,漸漸被吞噬。


    無比糟糕的感覺讓喬遇有種想要幹嘔的衝動。它們來勢洶洶,讓她一擊之下就失去了還手之力。她知道這是什麽,這才是她從這個流放世界帶回去的最難以抵抗的後遺症,就算破開她的胸膛,抽出她的肋骨,血淋淋地掰開擊碎再灼燒成灰,在那片灰燼裏它也依然會根深蒂固的存在在那裏。


    那是對於嚐過愛意,有過擁抱的喬遇來說,再難以忍受的,孤獨。


    就像是見過光明之後又將它奪去,喬遇猝不及防地被拉回到這個地方,她隻能用力咬住唇,用疼痛來警示自己這不是再一次的流放,她要找尋的“神”就在她的對麵站著,正在看著她,她不該露出這樣軟弱的樣子。


    她和林傾在一起。她不會再回到那樣的孤獨裏了。


    隻是默念著林傾的名字,喬遇就不可思議地冷靜了下來,身體還在神經質地戰栗,但至少有了喘息的空閑。


    “哎呀呀,我可什麽都沒做。”


    聲音遲遲地響起來,喬遇猜想這聲音大概也是經過處理之後的,很難辨別出聲音的性別,隻能勉強聽出語氣似乎有點驚訝和無奈。


    “看起來你很不喜歡這個地方呢。”聲音事不關己地說著,有種旁觀者的同情,“沒關係,那我們就換個地方吧。”


    幾乎是話音落下的同時,喬遇注視著的地麵就由霧氣變成了踏實的木質地板,周圍的光照和氣氛也一起變了,她忽然間發現連坐著的椅子都變成了沙發,周圍的景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怎麽樣?這裏的話,你應該還挺喜歡的吧。”


    那個人影說著向喬遇走過來,大約是看到了喬遇被它身上耀眼的光照的眯起了眼,它在走到一半時恍然地啊了一聲,然後它的外表也隨著它一步步的接近開始飛速地變化,直到褪去那層光,露出它變化之後的樣子。


    “我該說……歡迎回家嗎?喬遇。”


    周圍是喬遇在失去意識前所在的家中客廳,眼前笑意盈盈地伸手拍在她肩頭的那個人,是林傾的臉。


    喬遇的怒火一下子燒起來,咬著牙拍掉那隻手,壓著聲音怒吼道。


    “……不要變成她的樣子!”


    “在見到神之後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嗎……真是沒有禮貌的年輕人。”


    套著林傾外表的“神”露出了非常浮誇的受傷神情,自己慢悠悠地打量起周身來,還優雅地轉了個圈。


    “我還以為你至少會有一瞬間懷疑林傾是這個世界的幕後黑手之類的——她真漂亮,是不是?”


    “不要變成她的樣子。”


    對它輕佻的語氣忍無可忍,喬遇站起了身,用力握緊拳頭,冷冷地怒視著她。


    “好吧好吧,我就不讓你再說第三次了,我明明也是好心想讓你高興一點……哎,我可真是個好說話的神。”


    眼前的人嘟囔著變回了光的形態,不多時又凝出新的人形。


    “這次呢?”


    “從燁”不太自在地揉著手腕,擰著眉向喬遇看過去。


    “……”


    喬遇漸漸冷靜下來,對這個神的思維感到很難理解,困惑地看著它。


    但她的表情似乎被誤解成了不滿,“從燁”的臉上露出無奈的神色,誇張地歎了口氣。


    “也太難伺候了吧這位客人——真是的,這次可是最後一次了哦?你再不滿意我也不會換的,神也是很忙的,不要耽誤我的下班時間。”


    它憤慨地嘟囔著,再一次變化了形態。


    “好,到此為止,該開始聊正題了。”


    重新組合出的人形鼓起臉頰,很自來熟地從飯桌旁扯來張椅子,端端正正地坐到喬遇對麵,看看空空如也的茶幾,打了個響指,麵前就出現了為數不少的零食和兩杯果汁。


    “別客氣,這都是能吃的真貨,是我之前去買來的。”


    它——她說著自己先挑挑揀揀拿起一袋薯片,刺啦一聲扯開,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眉眼愉悅地彎著。


    “畢竟這還是我第一次接見別的世界的客人,總要做點兒招待的準備。”


    “啊,叫我神就可以了,你不是一直這麽稱呼我的嗎,我還挺喜歡這個稱呼的。”


    喬遇冷眼看著,心情格外複雜。


    在最終的變化之後,這人似乎連聲音都惟妙惟肖地模仿了過去,聽在耳中顯得陌生又熟悉。


    喬遇看著和自己一致無二的那張臉大大咧咧地嚼著薯片,突然覺得這場景和她想象中的和神的會晤不太一樣。


    *


    “你問你的係統是什麽時候被換成我的?”


    “喬遇”——還是叫她神吧——停下了手上掏薯片的動作,表情顯得很無奈。


    “……怎麽說呢,我先說清楚,係統本來就相當於我的下屬。”


    “並且是它得到的所有信息都能被我看到的那種毫無隱私權的下屬,畢竟它就是我創造出來的嘛。”


    “不過通常情況下我是不會一直盯著一個下屬看的,因為它每天得到的信息量會很多,而我又有很多下屬,真要這麽一個個看起來我可就幹不了其他的事了。”


    她說著突然頓住了,皺著眉思考了一會兒,才放棄似的聳聳肩。


    “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那我全告訴你大概也沒什麽關係——你這個世界的係統,在一段時間之前就被我單獨抽出來關注了。”


    “……是在我流放回來之後?”


    沒有過多意外的表情,喬遇問道,卻看到神搖了搖頭。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神不知為何看起來有點得意洋洋的,露齒一笑,“你還記得你的係統曾經說它中過一次病毒嗎?”


    “……”


    這個時間點早到讓人心驚,喬遇驚訝地睜大了眼,神被她的反應取悅到了,高高興興地挺起胸膛。


    “是的,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在關注你們這邊了!”


    “而且處理它的病毒的人就是我!是我把它改寫成了它後來的那個樣子,並且留了個後門讓我能時不時方便地過來以它的身份看一眼——”


    “也就是說。”


    神開心地看著臉色都青了的喬遇,愉快地眯起眼睛。


    “——在你還沒注意到的時候,我已經和它換過很多次了哦?”


    “偷窺狂嗎!”


    “……好過分的稱呼。”


    就算看到自己的臉上露出受傷的神情,喬遇也沒有停下對她的抨擊:“你到底是想幹什麽啊!為什麽還要偷偷摸摸地過來看!”


    “不,因為對你們很感興趣嘛。”


    神在沮喪中打起精神,為自己辯解道。


    “……要知道,我們找了那麽多的宿主做任務,做成像你這樣的還是第一個。”


    “……”


    喬遇一下子啞了火,莫名心虛地閉上了嘴。


    “所以我當然會忍不住想來看看情況,神也是很喜歡新鮮事的!”


    神越說越理直氣壯,又想起什麽補了一句。


    “不過你放心,我絕對沒有看什麽不該看的東西,絕對沒有。”


    “別用我的臉說這種奇怪的話……”


    喬遇的耳根不合時宜地熱起來,虛弱地扶住額頭。


    “……還是快點說正事吧。”


    “確實。”


    說這些閑話的工夫裏,神吃完了一整袋薯片,扯了張紙巾擦擦手,用很隨意的語氣開口道。


    “首先——你對世界分支的推理是正確的。”


    “你原來的世界和現在的世界是平行世界。”


    “分支是在你五歲那年的意外開始的,那是一場車禍,對不對?”


    “……”


    喬遇無言地抿緊了唇,似是看出了她沒有要接話的意思,神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那時候該是你們一家人出去吃飯,除了父母和爺爺奶奶之外還有其他的人在,一共分了兩輛車。”


    “哪個人坐上哪輛車,這是一件很隨機的事件,無論什麽選擇都不奇怪,而正是這樣的事件,會引起世界線的分歧。”


    “你在兩個世界坐上的都是那輛會出車禍的車,但在兩個世界裏,那輛車上坐的人並不一樣。”


    神稍稍頓了頓,用無感情的聲音繼續說下去。


    “在你原來的世界裏,是你的父母坐在你旁邊,保護了當時還很小的你,兩人雙雙身亡。”


    “於是你從小被交給奶奶撫養,家境劇變,沒有機會再來到北城,更別說去念貴族學校了。”


    “因此你錯過了和從燁結識的機會,也就更無從認識林傾。”


    平鋪直敘地說完,神的語氣一變,輕鬆了起來。


    “至於這個世界的發展,相信你也知道的很清楚了。總之就是換成了爺爺奶奶保護了你——對你人生的影響相對來說會比較小。”


    “到這裏為止的內容我都已經知道了。”


    很難聽進去自己這種血淋淋的過去,喬遇打斷神的話,展開新的話題。


    “——你應該也清楚,你給我的任務已經不可能完成了。”


    “現在我想要把懲罰措施去掉的話……你能幫我嗎?”


    “真是單刀直入啊。”


    雖然這麽說著,但神並沒有要插科打諢繞過這個話題的意思,而是認真地沉吟了半晌,斟酌著開了口。


    “從根本上來說。想去掉懲罰措施是不可能的。”


    “……”


    喬遇周身一震,難掩失望地低下頭去。


    “因為那都是一整套的東西,我也是有上級的,如果被發現我單獨去掉懲罰的話我可是要倒大黴的——你先別露出那樣的表情,聽我說完。”


    腦中迷茫地想著原來神也是有上下級關係的嗎,喬遇重新抬眼看向她,看到她臉上露出了種自己很熟悉的笑容。


    “但我有能幫到你的辦法。並且我可以……或者說我願意幫你。”


    “……!”


    剛剛熄掉的希望重燃,喬遇愣愣地看著神,她此時臉上的表情可能很滑稽,因為她看到神明顯在繃著笑意。


    “是想問我為什麽會幫你的忙嗎?”


    沒等喬遇開口,神就主動幫她問出了口,笑嘻嘻地向她眨了眨眼。


    “聽我說,喬遇。”


    “你可能對我的身份不太了解,這個解釋起來有點困難,但你隻要知道,我在與你們不同的世界裏生存,我的那個世界早早地發現了平行世界的存在,並對它進行了非常深度的研究。”


    “所以,我觀測過無數的、無數的平行世界。做過數不清的研究,像你這樣的宿主我也找來過不知道多少個了——這主要的目的是為了探詢世界的可能性,其中具體的內容我們之後再聊。”


    “世界線是非常玄妙的東西,有時候一個很不經意的舉動就能導致它的分歧,並且未來會變得天翻地覆完全不同,就像蝴蝶振翅掀起颶風一樣。”


    “每個世界都會衍生出多到難以想象的世界線,通俗一點來說,很像是遊戲的選項點導致了後續的劇情變化,這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紛繁的信息撲麵而來,簡直像是科幻電影的設定,喬遇似懂非懂地蹙起眉,神會意地止住了話頭,話鋒一轉道。


    “以上這些都隻是前序,我真正想說的是……”


    “喬遇,你和林傾在很多世界裏都是並存的,你們有時隻是陌生人,有時相識,有時會更進一步成為摯友,但是——”


    “但是,在我能看到的所有世界裏,你們兩個成為戀人的未來,隻有在你的這個世界裏才有。”


    神說著笑了起來,她這次笑的和喬遇很像,是溫和柔軟的笑容。


    “就算是從你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這裏衍生出的無數世界線裏也是一樣的。”


    “在那些世界線裏,你在第一天遲到的太多,錯過了從燁和林傾的那段劇情。你在被邀請去日本旅遊的時候,選擇了拒絕。你在被流放之後沒能堅持下來,就算滿意度重新漲上去也救不回你消散的精神,從此永遠地迷失在那片霧氣裏。”


    “你這一路上有那麽多選擇項,是會讓你走向截然不同的未來的。”


    “所以,你大可以為走到現在而驕傲。”


    神伸出手,遙遙向喬遇頭上一指,喬遇忽的感到頭上有輕飄飄的東西落下來,抬頭看到是無數彩色的細小紙片從天而降,像是慶祝一樣,落在無措的她的頭頂和身上。


    她聽到神的聲音再次傳來,語氣是毫不掩飾的褒獎。


    “我不介意讓你和林傾更圓滿一點。”


    “因為我們通常把這種無數世界線裏隻發生一次的事,叫做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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