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常生活中加入另一個人的存在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在各種童話故事裏大多都隻會寫到王子和公主結婚為止,並不會去描述他們的婚後生活,有一部分人堅信這是因為住在一起後的故事絕不像戀愛那樣美好。


    誠然,因為生活習慣的毀滅性不同而變成怨侶的情侶有不少,畢竟住在同一間房子裏,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日子和保持著相應距離的戀愛階段有非常大的差異,很多事隻有在同居之後才能真正了解清楚,從而看清這個人是不是真的適合自己。


    但這對喬遇和林傾來說好像並不算什麽難事。


    她們從同居開始就沒有遇到什麽磨合上的困難,彼此之間都如魚得水,就算在細節方麵有些不同,也能很快調整到彼此都舒服的狀態,從搬進來的第一天開始就沒有過因生活習慣而生的爭吵——當然,夜裏的那種除外。


    “……聽著,喬遇,就算現在是冬天,我總是穿著高領毛衣的話還是會惹人注意的。”


    “確實,不然改成圍圍巾?”


    “我要的不是你給我提供解決方法!你就不能、至少、往下一點……!”


    ——諸如以上這樣的小小爭議還是會時常發生的,這裏先暫且不論。


    她們的習慣和偏好都很契合,一同為家裏挑選東西時也很少出現分歧,比起說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這樣的契合程度不如說更像是老夫老妻。


    這對她們來說也是一件頗讓人意外的事,直到請小夥伴們來家裏做客時才知道原來情侶們並不是都像她們這樣能融洽順利地過渡到同居階段。


    “是真的。你們沒住宿舍可能不知道,就連和舍友磨合都是一件非常難的事。”


    大學離家比較遠的彌衣有點鬱悶地皺起了臉,旁邊的陸遙深以為然地點著頭。


    “確實,我看我的舍友們哪個都不像和女朋友同居之後能討女孩子喜歡的樣子,畢竟他們試圖用古龍水來掩蓋自己沒洗澡的問題。”


    “……感覺會是災難性的氣味。”


    在場的女生們都露出了難以言喻的表情,從燁像是受到了驚嚇,撫著胸口感歎還好他大學離家近,不用和男生們住在一起。


    “不,也不是所有的男生都是這樣……我隻是想說,每個人可能都有點小毛病,這個是不分性別的。”


    陸遙說著若有所思地看向喬遇和林傾,感慨地笑起來。


    “但是——怎麽說呢,你們看起來沒有被對方的小毛病困擾的樣子。”


    “我也覺得,喬遇甚至吃胖了點兒。”


    “誒?真的假的?”


    喬遇不知該不該高興,看向嚴肅地點著頭的從燁,不太確定地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忽的有隻手從旁邊伸過來,掐了掐她的臉,輕聲歎道。


    “是那樣的話就好了。她之前瘦的太厲害了。”


    林傾仔細確認了一下手感,覺得似乎的確比之前好了一些,心中甚慰。


    “啊,林傾的口吻簡直像是喬遇的妻子。”


    “你說什麽胡話呢,這哪兒是像,這不是既定事實嗎?”


    彌衣和從燁的一唱一和也不能再那麽輕易地讓這兩個人臉紅了,喬遇好整以暇地環起雙臂,笑得很有禮貌:“是啊,對於你們的朋友我已經有了妻子和房子這件事,你們有什麽感想嗎?”


    “……怎麽回事,你是不是在挑釁。”


    “是啊。房子是我爸媽送的暫且不論,妻子可是我自己找的。”


    “嗚哇這個人的嘴臉也太醜惡了,什麽叫是你自己找的,你知道高中那時候林傾一開始多辛苦嗎喬遇,我恨你那時是塊木頭。”


    “……不,那是——話說回來,你們幾個當時做戀愛顧問一個個做的風生水起,為什麽這麽多年過去了沒一個人自己在談的啊。”


    “夠了可以了就此打住吧喬遇,我隻是來給你們慶祝喬遷之喜的,你要聊這個話題的話別怪我把這瓶剛被我大力搖晃過的可樂對著你的臉打開。”


    “住口吧喬遇……彌衣的表情是認真的……”


    看著喬遇和那三人打成一片,場麵一時很混亂,林傾靠在沙發邊上沒有插手,笑意深深地看著這副景象。


    發生了那麽多事,但他們笑鬧的樣子還是和以前別無二致。


    她和喬遇一步一個腳印地向前走著,旁邊總有這些人在為她們加油打氣,出著不太高明的主意,釋放著熱忱的善意。


    要在日常生活中加入另一個人的存在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在高二那年,喬遇毫不猶豫輕輕鬆鬆地把她拉進屬於自己的生活圈子,或許就是從那時開始,她們的生活就在逐漸交融,最終才能像現在這樣重合。


    她真希望這樣的生活能一直持續下去。


    *


    是夜,吵鬧的朋友們紛紛離去,家中終於重新恢複到了二人獨處的狀態。


    直到洗完了澡喬遇也沒能從方才的狀況中走出來,愁眉苦臉地撚著濕潤的發絲:“……真是倒大黴了,被彌衣那瓶可樂噴個正著。”


    “所以她也說了隻是意外而已,誰知道那個瓶蓋蓋得沒那麽嚴實。。”


    林傾忍著笑,伸手替她確認了一下,寬慰道:“沒事啦,應該都洗幹淨了。”


    “嗯。”喬遇悶悶地點著頭,放心了一些,頂著一頭亂蓬蓬的濕發就往林傾旁邊湊,“你已經洗完澡了嗎?”


    “是啊。我又沒有被可樂噴洗的很快,我頭發都吹幹了——別湊過來快去吹頭發……真是的,好吧,我給你吹就是了。”


    林傾一看她的眼睛就知道她在打什麽主意,佯裝不滿地推了推她,最終放棄般地站起身拿起吹風筒,柔和地幫喬遇把頭發吹幹。


    得逞了的喬遇開心地眯起眼,輕輕晃了晃頭方便戀人吹到還濕著的地方,被林傾敲了敲讓她不要亂動。


    “等一下要做什麽?”


    在吹風筒的嗡嗡聲中,林傾發出詢問。


    “要一起看看電視或者打遊戲嗎?不過今天好像沒有什麽好看的節目——”


    “嗯……不行,我今天得寫文了。”


    喬遇帶著歉意的聲音傳來,林傾握著風筒的手僵了一下,在喬遇感受到異樣之前重新若無其事地動起手。


    “……是嗎,那就沒辦法了。”


    她的聲音很輕,垂下眼瞼,掩住眼中的情緒。


    但似乎還是被她的戀人發現了端倪,喬遇忽的轉過了頭,握住她的手腕,拿過吹風筒把它關上,失去了吹風聲的房子裏一時陷入寂靜。


    “怎麽了?頭發還沒吹幹呢。”


    林傾的表情很平靜,是恰到好處的吃驚和疑惑,喬遇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睛,沒能找出半分破綻。


    如果不是她有係統在腦中確認她聽到的那聲屬於林傾的歎息不是她的錯覺的話,她隻怕真的會被林傾瞞過去。


    “……很在意嗎?”


    喬遇把吹風筒放到一邊,牽著林傾的雙手想引她在身邊坐下,林傾最初還稍有些抗拒,喬遇半帶威脅地示意般拍了拍自己的腿,林傾就悄悄紅了耳根,別過頭去在她身邊坐下了。


    “我聽到你歎氣了。”


    喬遇直言不諱,果然感到林傾身體一僵,嘴上倒是沒有嘴硬,沉默了一會兒後便開口說道。


    “嗯,對內容稍微有點在意。”


    “內容?”喬遇有些意外地挑起眉,老實不客氣地質疑道,“之前明明都給你看過了,對哪裏在意?”


    “……你要寫的新章我不是沒看過嗎,那就是在意這個。”


    “……”


    說實話,真的非常可疑。喬遇默默皺起了眉。


    看起來像是倉促間找了個說得過去的借口以期蒙混過關而已,露馬腳到她都能看出來的地步,實在很不像林傾的作風。


    “好吧,我的新章大概要寫到你當我家教的時候在我的房間和我親熱的事了。”


    “親——那種事也要寫嗎!”


    好的,這下子林傾真的在意起來了,驚慌失措地瞪大了眼睛看著喬遇,對方臉上一臉認真,看不出她是不是在開玩笑。


    “怎麽了?這麽吃驚的樣子,原來你不是在意我會不會寫這些事嗎?”


    說出的話語卻已經脫出了那個話題,林傾恍然間才發現她可能踏進了一個陷阱。


    “傾傾在騙人。”


    這麽斷言著,喬遇難得咄咄逼人地向她逼近過去,琥珀色的眼瞳湊到眼前,逼迫林傾與她對視。


    “真的隻是在意內容而已嗎?”


    啊啊,今晚的喬遇似乎意外的很敏銳。


    林傾輕咬住下唇,垂下眼睫,麵上露出為難的神色,一時不語。


    “還是說。”見她不說話,喬遇眸光閃了閃,自顧自地開了口,“真正在意的,其實是我還需要寫文這件事?”


    “……”


    林傾呼吸一滯,略顯慌亂地強行中止了和喬遇的對視,把身體也扭向另一邊。


    但就算她不回答,這份行為也已經暴露了她的答案。喬遇心下了然,湧起複雜的感情,張了張嘴,搶先說出口的卻是一聲歎息。


    “不安的話,告訴我就好了。”


    喬遇放輕了聲音,從背後攬住了林傾,她的戀人後背僵直著,仍然不願回頭與她對視,喬遇隻好更溫和地把她擁進懷裏,雙手在她的小腹處交疊,試探性地把頭靠到林傾的肩膀上,好在沒有受到什麽抵抗。


    “……我這樣子,像是在無理取鬧。”


    在喬遇的懷抱裏漸漸軟化下去,林傾終於開了口,聲音悶悶的。


    “我知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也知道隻要滿意度不再次降到零你就不會走,但是、但是……”


    “隻要想到這件事仍然存在,想到有這麽一個機製、這樣的數值判定著你的存在,我就——”


    她的話語忽的梗住了,沒能繼續說下去,喬遇手上稍用力了些,溫言細語地安撫著戀人突如其來的顫抖。


    喬遇半幹的發絲輕觸著林傾的脖頸,激起一絲癢,這樣的感覺和身後的溫暖都那麽真實,明明都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但是。


    “……我就會害怕。”


    林傾輕輕摸上喬遇放在她腰間的手,被對方毫不猶豫地握住了,然後十指相扣。


    “我知道,這很正常,才不是無理取鬧。”


    喬遇的聲音沉穩地送進耳中,一點點撫著林傾不安的內心,她輕嗯著,向後仰去,把自己毫無保留地送進戀人的懷裏,貪婪地汲取著喬遇身上的溫暖。


    “……沒事的,你會害怕的話,那我可以試著去——”


    “喬遇!”林傾受驚地睜大了眼睛,猛地轉過身去,看著喬遇神色認真的眼睛,“你不要……不要去做冒險的事。”


    喬遇剛才的語氣太過鄭重,像是要許下一個會解決的承諾。


    但林傾知道,這是喬遇來到這個世界所背負的責任,從常理上來說,她和這份責任該是共生的,想要不背負任何關乎存在的責任輕鬆地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這件對她來說無比容易的事對喬遇來說卻比什麽都難。


    這絕不會是一件容易做的事,就像之前喬遇破釜沉舟改文的那次一樣。


    但林傾再也經不起第二次喬遇的離開了。


    “我隻是有一點點怕而已,我知道就算這麽下去也不會出什麽事的,滿意度最近也一直在漲,我心裏都清楚的。”


    林傾不想讓喬遇為這部分的隱患而去冒險,安於現狀也沒什麽不好的,隻要她抑製住心裏那一點惶恐,她們就能一直這樣在一起——沒錯,是這樣的沒錯。


    她在心中默念了好幾遍,一方是抑製住自己的情感保持中庸,另一方是要麽天堂要麽地獄,這樣的選擇對現在的林傾來說幾乎不需要時間就能做出判斷。


    “我害怕的時候,你抱抱我就好了。”


    林傾柔和地笑了,握住喬遇的手。


    “……抱抱我就好了。”


    她低聲重複了一遍,喬遇喉頭哽成一團,無言地如她所說抱緊了她。


    啊啊,這樣是不行的。


    那樣強撐著,露出寂寂的笑容,像一顆破碎邊緣的琉璃一樣的林傾。


    喬遇閉了閉眼。


    是她種下了因。


    她絕不想任由這顆種子一直存在,並結出惡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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