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回家路是兩個人一起走的。


    等喬遇返回校內找老師取回她被沒收的手機後——她說服了保安讓林傾和她一起進了學校,但並沒有在校內多做停留,很快牽著林傾踏上了回家的路。


    沒有坐車,喬遇一路上都在用輕鬆的語調和林傾聊著一些學習上的趣事,完全沒有要提起剛才那件事的意思,而林傾的話很少,大部分時間隻對她露出微笑,隻是手上牽的很緊。


    喬遇越是這樣什麽都不問,林傾心裏就越是愧疚。


    林傾其實一直都知道她心中某個角落是有問題的。


    在和喬遇重逢後,她無處安放的心情終於得以落地,如月球般窒息的世界重新煥發生機,但隻有那個角落,像是仍有個理智到近乎冷酷的聲音在一遍遍地重複著。


    ——你怎麽知道她不會再走呢?


    就算知道了關鍵的滿意度暫時沒有下降也沒有好轉多少,她一方麵感到安心,另一方麵卻聽到那個聲音再次響起:這也許隻是暫時的。


    林傾對此感到惱怒,但讓她不知所措的是,她逐漸發現她似乎沒有辦法徹底地否定那個聲音。


    她愛著的那個人,目光清澈溫存,被推拒了也沒有放棄,用執拗的行動一次次向她無聲地聲明著這次不會再離開她身邊。


    但林傾在看著她的時候,心底的聲音卻從始至終都在冷靜又狂熱地呼喚著。


    抓住她。


    把她握在掌心,綁在身邊,讓她永遠都沒辦法離開。


    危險,卻有誘惑力到令人心驚。


    林傾知道這該屬於一種心理疾病,卻無計可施。


    這件事她沒有告訴喬遇,因為喬遇太過溫柔了。林傾能看出來喬遇已經在為之前不告而別的事自責到骨子裏,而她原本的那些怒氣在這段日子裏逐漸被軟化成心疼,她不想看到喬遇太過沉重,去將所有責任都背在自己身上——喬遇是為了她才會這樣的,林傾心知肚明。


    喬遇那兩年的痛苦不會比她少多少,那個人隻是絕口不提罷了。


    如果不是因為愛上了她,喬遇本該隻是公事公辦的執行一個任務,並在結束任務之後功成身退回到她原來的世界,而不是像這樣,拚盡全力披荊斬棘留在這裏,永遠的失去了返回她的世界的那條路——林傾甚至不敢去仔細想這件事,以及喬遇做出這個決定時在想些什麽。


    如果這是一種罪的話,那林傾也是共犯。


    她本該為喬遇分擔一半的痛苦的。


    但她卻在不知不覺間生出了卑劣的念頭。不可告人的欲望和貪念在心底的角落滋生,像是漸漸豢養出一個惡魔,在每次靠近喬遇時都發出欣喜的歎息,在她的耳邊誘惑般地竊竊私語:更加、更加用力地束縛住喬遇吧。


    於是林傾意識到了,就這樣放任下去的話,她能為喬遇帶來的大概隻有枷鎖。


    而她甚至分辨不出那樣是不是一件正確的事。


    林傾不願在這種不清不楚的情況下輕慢地放任自流,比起暫時不能挑明的感情,她更怕她會傷害到喬遇,過緊的束縛會招致反彈,如果喬遇因此而討厭她的話……隻是想到這個就會引起陣陣恐慌。


    事到如今,她和喬遇保持著這樣若即若離關係的原因已經不是什麽淺顯的她還在生氣或是放不下麵子之類的,而是她與日俱增的……獨占欲。


    這件事隻有林傾知道,她艱難地控製著自己和喬遇保持一定的距離,如果沒辦法為喬遇解憂的話,至少不想再給喬遇增添更多的心理負擔。


    但現在喬遇知道了。


    盡管喬遇表麵上看起來毫無異狀,也完全沒有表現出什麽抵觸的樣子,但方才在校門外,聽到喬遇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林傾就知道她的秘密已經暴露了。


    不管她多麽不情願,多麽在心底瘋狂喊著別這樣不是你的錯,那個人清亮的眼裏依然盛滿了歉意,握著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臉上,溫順地將臉靠在她的掌心,一遍遍不厭其煩地低聲說著我就在這裏,我不會再離開你的。


    而不可否認的,林傾不安的心情的確被這樣的聲音撫平了。


    同時,這讓她無比愧疚。


    九月末的白天已經變得比較短,粉紫色的晚霞漸漸彌漫至全部天空,黃昏從林傾和喬遇的身後追上來,溫吞又安寧地吞沒城市。


    趕在太陽落山之前,她們走到了林傾家門口,一起停下了腳步。


    一直努力說著話活躍氣氛的喬遇此時終於結束了話題,她轉過身看向林傾,眼裏是難以言喻的柔和。


    “要邀請我進去坐坐嗎?”


    “……”


    林傾的呼吸靜止了一瞬,她的手握緊了,又一點點鬆開。


    “……不行。”她這麽說道,聲音輕飄飄的,“今天……不行。”


    “是嗎。”


    喬遇坦率地點了點頭接受了她的話,稍沉默了一會兒。


    “林傾,你可以依靠我的。”


    別這樣。


    喬遇的聲音很認真,很鄭重,卻讓林傾忍不住低下頭閉上了眼,她手中握著喬遇的手,能感受到溫度,以及皮膚下隱約的脈搏,暗示著她對麵是一個鮮活生動的人。


    有什麽不好的?把那個人留在伸手可及的範圍,連喬遇自己都同意了,那還等什麽?


    心底的那個聲音再次適時地響起了,像是天使或惡魔的低語,告訴她想要把愛人留在身邊這個行為沒有罪。


    “……我知道。”


    頭在一跳一跳的疼,林傾輕聲說著,克製住聲音的顫抖,抬起眼看向喬遇。


    “我隻是……還需要一點時間。”


    就像是剛剛從懸崖底被救上來的人,站在不夠堅固的懸崖邊上,時刻擔心著第二次的掉落一樣。


    這絕不是一種很好的心理狀態,而林傾不想把任何的負麵情緒投到喬遇身上。


    所以,別這樣……縱容我,喬遇。


    而並不需要她過多的解釋,林傾就看到喬遇點了點頭,眼中的柔光像是連綿的燈火,溫和而不灼人。


    “那,要多久呢?”


    “……我……”


    “嗯,那就先定到我高考結束那時候怎麽樣?”


    似是看出了林傾並不能說出一個確切的時間,喬遇替她提出了節點,說著反正我這段時間應該也挺忙的,苦笑著摸了摸後腦。


    “當然,你需要我的時候我隨時都在。”


    “在那之前——就保持這樣吧。”


    甚至還替林傾把難以說出口的話自然地說了出來,林傾不錯眼地看著她含笑的眼睛,感到喉頭都湧上了酸澀。


    “沒關係的,我還挺擅長等待的。”


    大概是林傾的表情太嚴肅了,喬遇抬起手揉了揉她的臉,眷戀地停了片刻才離開。


    “但是還是要繼續當我的老師哦,還有我將來考到前五名的時候,獎勵也得——”


    “……我知道。你這個人真是……”


    林傾忍不住被她的不合時宜逗笑了,看到喬遇一直繃緊的肩膀稍稍鬆了下去,和她一起笑起來。


    “那你快進去吧,天都快黑啦。”


    她說著向林傾的家門指了指,示意林傾進去之後她再離開。


    林傾輕嗯一聲,費了很多意誌力才能放開喬遇的手,努力不去在意心中的失落,背對喬遇邁開步子。


    “……喬遇。”


    隻走了兩步就忍不住停了下來,喬遇的回應聲從身後傳來,林傾沒有回頭,猶豫了片刻才繼續說道。


    “你的生日快到了吧?有什麽想要的嗎?”


    “……”


    身後的人有一瞬錯愕的沉默,很快呼出一聲略帶苦澀的笑。


    “是老師要送我禮物嗎?”


    她的重音在“老師”兩個字上,林傾立刻領會了她的意思,卻沒有辦法做出反駁。


    “現在有點想不出來……硬要說的話想要你們學校的錄取通知書。”


    “……那個我可給不了啊。”


    “也是啊。”


    身後傳來喬遇的輕笑聲,她笑了兩聲就停下了,聲音突兀地低了下去。


    “……那就算了吧,而且今年我也不會辦宴會——因為前陣子才辦過嘛。”


    “因為我也錯過了你兩年的生日……”


    “喬遇。”


    難以自持地打斷了喬遇越來越低落的聲音,林傾用力搖了搖頭。


    “這不是同一回事。”


    “我早就……不怪你了。”


    如釋重負地把這句話說了出來,林傾聽到喬遇輕微的吸氣聲,然後是帶著一點鼻音的回應。


    “……這樣啊。”


    林傾不敢回頭看她,有種自己隻要回頭就一定會去抱住她的預感,然後進一步糾纏到難舍難分。


    但要拒絕這樣的誘惑實在太難了,於是林傾轉過身抱住了喬遇,甚至縱容自己輕輕吻上了她的唇角,然後驅動羞恥心和意誌力讓自己放開她,匆匆進了家門。


    直到她關門的前一刻,林傾都能感受到溫和的目光投在她的背後,如影隨形。


    *


    今天回家的時間有點晚了,好在喬爸喬媽都不在家,喬遇得以避開追問,安靜地吃了晚飯之後就進了房間獨自呆著。


    “……”


    她沒有浪費任何的時間,洗漱之後就立刻拿出了教材,打開台燈坐在了書桌前。


    “……宿主……”


    隻是她愛操心的同盟者並不像她這麽沉得住氣,終於還是沒忍住開了口。


    “……沒關係嗎?讓那樣的林傾自己一個人……”


    係統憂心忡忡,總覺得在林傾家門口的時候好像跟著進去才是更好的選擇——雖然林傾本人是拒絕了,但是她看起來就是很想繼續和宿主待在一起啊?


    而宿主也明顯非常在意那邊,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林傾發信息報平安,現在也是,手機就擺在邊上,生怕錯過林傾的聯係的樣子。


    既然大家都是一樣的,那為什麽不那麽做呢?


    “有沒有關係,想要怎麽做,那是林傾該去決定的事。”


    喬遇暫時停下了筆,眸光閃了閃。


    “我在那時最首要該做的事,就是確定她說的話是真心話還是在逞強。”


    “……不知道該說我幸運還是不幸,林傾那時候說的是真心話,她的確是想要一些時間。”


    回想著林傾那時稍紅著眼卻依然肯定的眼神,喬遇心情複雜地笑了。


    “說實話,我是覺得她想對我做什麽都沒關係——但是算了,這樣也好。”


    “因為我自己本來也還在不安定的狀態,所以如果我說出那樣的話,本身大概也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行為吧。”


    她說著又把視線垂到題目上,係統聽得似懂非懂,不死心地追問道。


    “可、可是,聽到林傾那樣擔心宿主會離開,宿主是不是再多和她說一些保證比較好?”


    “……那些已經足夠了。”


    在麵對瀕臨失控的林傾時,懷著萬分的歉疚,喬遇不記得她說了多少遍才把林傾喚回來。


    話語的力量有時是蒼白的。


    “比起那個,我現在要做的事更重要。”


    “首先是學習,總之得先考上林傾的學校才行,這可是重中之重的背水一戰,不許失敗的。”


    “然後是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活下去,保持健康,盡可能地活得比……更久一些。”


    不明白話題怎麽突然從學習跳到了有些沉重的活下去上,係統發出不解的聲音,開始疑神疑鬼難道這個世界對宿主還有什麽其他的限製它不知道,好在喬遇的下一句話就打消了它的這個擔憂,內容卻讓它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等到我和林傾都老了,頭發很白,眼睛都花了,走路都要互相攙扶著的時候。”


    “到那時她總會知道,我不會再離開她這句話,是真的。”


    謊言說了千遍也不會成真,而真心話隻是宣之於口都覺得蒼白。


    喬遇說過想和林傾朝朝暮暮。


    她總會用行動證明的,那絕不是一句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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