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很安靜,隻有翻動紙張的聲音響起。


    喬遇眼巴巴地看著正在檢查她的答卷的林傾,背脊挺得筆直,很有種小學時被老師當麵檢查作業的緊張感——嘛,林傾現在也的確是她的老師。


    “不差。”


    度過了一陣難熬的時間,林傾才停下了在試卷上圈圈點點的筆,簡潔地評價道,讓喬遇鬆了好大一口氣,但下一句就又讓她梗住了。


    “但要考我的學校還不夠好。”


    林傾把試卷遞給喬遇,挑釁般地挑了挑眉。


    “……從現在的水平開始追的話可能會很辛苦,怎麽樣,要重新考慮誌願嗎?”


    總覺得有種一語雙關的感覺,但不管是哪種隱喻都不會影響喬遇的答案,喬遇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


    “我會竭盡全力的。”她笑了笑,又加上一句,“不會給林傾老師丟臉的。”


    “這樣啊,那為了不讓老師丟臉,學生是不是應該至少要考到和老師差不多的名次?”


    “……不,和你差不多的名次是哪門子的至少,你有出過前五名嗎?”


    “年級的話倒是有過。”


    “我的老師水準也太高了吧……好耀眼。”


    看著愁苦地皺著臉的喬遇,林傾不自覺地笑了起來,好一會兒才想起要收斂表情,忙正色道。


    “那我後麵可就不客氣了,跟不上的話那就別怪老師無情。”


    “哦呀,要對我拔苗助長了嗎。”


    對故作擔憂的喬遇煞有其事地點著頭,林傾想了想,用輕鬆的語氣說道:“也不要求你年級排名怎麽樣了——考到班級前五,這應該不算是特別過分吧?”


    “……”


    硬要說起來的話大概是超過“很過分”那一檔,但還沒夠到“特別過分”的門檻吧。林老師好手段。


    看林傾的樣子明顯就是肯定喬遇會反駁而故意定了這麽高的目標,眉梢眼角都藏著笑意,見喬遇望過來還對她看似不解地歪了歪頭,整個人看上去非常純良,饒有興致地等著她的回複。


    “……那好吧。”


    “誒?”


    出人意料的回答,雖然表情看起來很凝重,但喬遇的確是開口接下了這樁挑戰。


    “真的?”頗感意外的林傾仔細打量著她,緩緩說道,“其實我是想說把這個當成終極目標來著——”


    “沒關係。”


    難得現階段的林傾會有退一步的時候,但喬遇卻搖了搖頭,看向林傾,眼神灼灼,有點頑皮地笑了。


    “那如果我之後能考到這個成績,老師會給我獎勵嗎?”


    “……”


    盡管還不知道她是在打什麽主意,但在聽到“獎勵”這兩個字的時候,身體的警報已經在嗡嗡作響了。


    腦中迅速出現了種種猜測和畫麵,每一幀都讓林傾感到臉開始發燙。她用力閉了閉眼,努力把那些曖昧不明的畫麵從腦中揮去——具體想到了什麽她是絕不會說出口的,然後半帶警惕地看向喬遇。


    “……剛才在樓下的時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隻是來當家教的而已——”


    “是家教啊,老師給上進的學生獎勵,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很正常嗎?高中的時候,老師們可從來沒給過我什麽單獨的獎勵。”


    “很正常。如果高中的那些老師們都隻教你一個學生的話,你一定每天都收獎勵收到手軟。”


    喬遇說的非常確信,隨即又想起了什麽似的,稍有些尷尬地摸摸鼻子,低聲道。


    “……而且、班主任不是給過我們糖果嗎。”


    提起往事讓二人一時陷入沉默,喬遇心中唏噓,不敢去看林傾的表情,強轉了話題道。


    “總而言之——老師給學生獎勵,這是很普通並且合理的事情。”


    她說的義正言辭,惹得林傾多瞪了她好幾眼。


    “還是說怎麽了?老師剛才是以為要……用別的身份來給我獎勵嗎?”


    “喬遇!”


    林傾一下子羞惱起來,正要發作就看到喬遇那人根本撐不住場子,說出這話之後她臉也紅的要命,別別扭扭地幹咳兩聲潦草帶過。


    “……我胡說的,我不會對你做什麽奇怪的事啦。”


    說著話就看到林傾手一動,似是下意識撫上了自己鎖骨的位置,喬遇喉頭一梗,很心虛地別過頭去。


    ……難道說,林傾今天選擇穿高領毛衣,還有要防著她的原因在嗎?


    雖然很有可能隻是她多想了但突然開始覺得愧疚,喬遇對自己討獎勵的行為也有點底氣不足,正猶豫著是不是該收回這話的時候,沉吟了半晌的林傾卻遲疑地點了點頭。


    “那……好吧。”


    她麵上泛起的紅還沒褪去,連帶著一直維持著淡然的雙眼都化成一汪秋水,輕聲開口道。


    “你能做到的話,我就給你獎勵。”


    看到喬遇不加掩飾的驚色,林傾搶在她開口前補充說道:“……至於內容,等你考到班級前五名再說。”


    “……”


    喬遇呼吸停滯了一瞬,然後深吸一口氣,表情嚴峻地擼起袖子拿起筆。


    “幹什麽啊。”


    躍躍欲試的表現太明顯,林傾忍不住笑了,把卷子卷成紙筒去輕輕敲她的頭,對方不閃不避地迎著她的敲打,也有些赧然地笑了。


    “有目標就會有動力嘛。”


    後半句話被她吞入腹中,含笑看著林傾一邊嘟囔著自己好像有點吃虧一邊展開卷子為她講錯題,心中有股意氣盤旋不去。


    老師你就是我的目標——這種話說出來的話,大概會被林傾紅著臉認真敲打一番吧。


    *


    “不,你這已經不是有點吃虧的問題了吧,這不是根本就穩賠不賺嗎?”


    彌衣一臉嚴肅地咽下聖代,用小勺指向林傾,高深莫測地嘖嘖兩聲。


    “我看你不如直接跟喬遇說‘我想獎勵你’好了?隻要拋下一點麵子就能得到幸福了,這筆買賣倒是挺賺的。”


    “……這也不是麵子的問題。”


    林傾鬱悶地轉過頭去,不去看剛一見麵就毫不留情火力全開的好友。


    現在是工作日,大學生的好處就在於時間上很容易就能排出空閑,無論什麽時候都可以給自己放個假。


    上周末剛剛給喬遇上完第一節 課並給出了承諾,剛好這周和彌衣約了見麵,林傾在對方的逼問下挑挑揀揀把事情說了說,結果就被嘲笑了。


    “不是嗎?”彌衣無情地反駁道,聽起來完全沒有相信她,“我說啊,你和喬遇說的‘考到班級前五名就有獎勵’,這個要求有時間限製嗎?有失敗懲罰嗎?全都沒有嘛!從結果上來說,不就是你拿著一份獎勵等著什麽時候能交給她而已嗎?”


    “時間限製就是高考——好吧,好吧。”


    話說一半意識到她這話蒼白的還不如不說,林傾幹脆的放棄了為自己辯護,低頭搖晃著插在杯中的吸管,長長地歎了口氣。


    “……在這件事上就算你說得對好了。”


    “什麽叫就算我說得對,你這人怎麽到現在還不認賬。”


    上了大學後越發牙尖嘴利的彌衣選擇乘勝追擊,秉著一顆為好友著想的心,循循善誘道。


    “我說啊,你對喬遇的事到底是怎麽想的?”


    “什麽怎麽想——”


    “眼神在飄哦。你明明知道我問的是什麽意思。”


    退路又被截斷了,林傾作勢拿過可樂喝了起來,牙齒輕咬著吸管,留下了慌亂的齒痕。


    “你不說那就我來說。說實話,喬遇之前那事的確做得不好,我作為局外人看著也挺生氣的——但我也隻是個局外人而已,我不打算對你們兩個人的事發表什麽意見,畢竟你們的事隻有你們自己最清楚。”


    彌衣說著蹙起眉,似是有些疲憊地揉著眉心。


    “這兩年我也算是看著你過來的,我知道你很辛苦,如果你現在對喬遇的感情是怨恨的話那我絕無二話,我肯定會站在你這邊幫你罵她。”


    “可是林傾——實際上是怎麽樣,還用我來說嗎。”


    她向對麵沉默著的林傾看過去,對方稍低著頭沒有看她,眉眼都掩在額發下看不清楚,隻能看到林傾纖細的手指握在可樂杯上,有些不自然地攥緊了。


    “我知道你也許有顧慮,但我身為你們兩個的朋友,也不得不說一句。”


    “如果你心裏已經認定是她了的話……那就快去談戀愛啊,可惡。”


    說到最後畫風突變,林傾受到了驚嚇抬起頭,看到彌衣咬牙切齒地把一大口聖代塞進嘴裏,露出了被冰到頭痛的表情。


    “不然你不解氣的話就對她更狠一點啊!現在這叫什麽事!急死我了!”


    “……”


    林傾啞口無言,聽著彌衣喋喋不休地抱怨她們兩個多麽讓人心急,不禁失笑搖頭。


    二人笑鬧了一陣後才停下,林傾輕呼一口氣,拿過飲料杯,緩緩搖動著吸管,突然輕聲開了口。


    “……比起解不解氣這種事來,我選擇和她暫時保持這種狀況,最大的原因其實在我這裏。”


    “你?”


    麵對彌衣不解的反問,林傾眼眸微閃,喝了一口可樂,答非所問道。


    “我的確就是想給她……獎勵。”


    “不需要什麽限製,什麽都可以,隻要是我能給的。”


    “……隻要她不再離開,什麽都可以。”


    在多次的搖晃下,可樂已經沒有了氣泡,變成了單純甜膩的液體。


    很難去說失去氣泡的可樂還算不算可樂,但林傾卻喝的很開心,輕輕笑了。


    *


    淩晨,一點鍾。


    “……宿主,還不休息嗎?”


    不止是感情問題,在身體健康上也很關心自家宿主,係統憂愁地看看時間,開口勸誡道。


    “再等一下,等我把這裏再順一遍,很快了。”


    “半小時之前宿主就是這麽說的!”


    同樣的伎倆是不能騙過係統兩次的!係統鐵麵無私地駁回了喬遇的辯白,語氣非常嚴肅。


    “真是的,這周宿主就沒有在十二點之前睡過覺!這樣身體會受不了的!”


    “……唔,沒關係的,我之前寫小說的時候經常熬夜——”


    “又不是你經常做的事就是對的事!之前那是因為我不在!現在有我在,我可不會容忍宿主這麽糟蹋自己的身體!”


    “……哎。”


    毫無辯駁餘地的正論,喬遇說不過它,隻好聽它的話合上了書——不然係統就要在她腦子裏放安眠曲了,不是說笑,它是真的會這麽做。


    “要歎氣的是我才對!宿主又不是不知道明天六點多就要起床,我知道宿主想抓緊時間好好學習完成林傾給定的目標,但是欲速則不達!這樣下去隻會適得其反的!”


    “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簡直像是在訓孩子一樣,喬遇苦笑著接受了它的苦口婆心,有些遺憾地看了一眼教科書,關上台燈上了床。


    “……在宿主睡著之前,我想問宿主一件事。”


    “嗯,問吧。”


    毫無睡意地看著黑漆漆的天花板,喬遇欣然接受了它的打擾,隨意把手放在腦後,聽到係統故作矜持但仍難掩促狹的聲音響起。


    “宿主學習那麽努力,一定是……咳,是為了林傾的獎勵吧?”


    “……雖然也可以說是這樣沒錯,但你能不能把你的語氣改一改。”


    “這個不重要!我就是想問問,宿主想要的是什麽樣的獎勵?啊當然,如果是不能告訴我的那就算了哈,嘿嘿嘿。”


    “……”


    不僅沒改反而變本加厲了,喬遇無語地翻了個白眼,不用問都能猜到這家夥在想的是些什麽東西——橫豎都是些白天不好說的事兒。


    她歎著氣翻了個身,決定不再理會無良係統去嚐試著赴一場睡眠,在閉眼前幹淨利索地斬斷了它的妄想。


    “我想要的獎勵,反正不是你想的那些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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