噤若寒蟬。


    喬遇現在可算是深刻地理解了這個詞的意思,因為她現在就像是晚秋垂死的蟬一樣,一點兒聲音都發不出來。


    她默默握住紙杯,小口喝著溫熱的紅茶,感覺瑟瑟發抖,酒都要被嚇醒了。


    嗚呼,林傾的心情好像真的很不妙。


    她掛斷電話之後,林傾沉默地站了片刻,就一聲不吭地坐回了座位上。到現在已經二十分鍾過去了,期間一個字都沒有說過。


    遲鈍如喬遇也能發現大事不妙,自我反省了許久,終於鼓起勇氣去道歉。


    “我、我剛才嘴太快了——”


    “別說話。”


    剛張開嘴就收到了今晚第二張沉默卡,喬遇愁眉苦臉地閉上嘴,為林傾聽起來格外冷淡的聲音感到沮喪。


    被她冷落許久的係統這時實在是看不下去了,跑出來進諫道:“……這次真的是宿主的錯哦,怎麽能說那種話。”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後來不是改口了嗎……”


    “不,我剛才就說了就是那個改口出了問題……”


    係統的語氣十足的恨鐵不成鋼,剛準備給喬遇上一堂苦口婆心的“怎樣應對女孩子的口是心非”的大課,林傾就冷不防地開口了。


    “剛才,在你接電話之前,我的問題你好像還沒回答我。”


    “誒?”


    喬遇睜大了眼,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林傾說的那個問題是什麽,當下又有些猶豫,但難得林傾打破了沉默,現在可不是顧左右而言他的時候——


    “不過那個答案好像也不重要了,我已經知道你會怎麽辦了。”


    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林傾淡漠的聲音打斷了,喬遇不安地看向她,對方卻沒有要和她對視的意思,像是突然對紙杯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一樣,隻是聚精會神地看著紙杯。


    是喬遇的錯覺嗎,總感覺與林傾的距離又被拉遠了,本來在親密接觸之後得以緩解的氣氛也重新變得冷凝,也許更甚。


    喬遇惴惴不安地看著林傾,聽到她似有譏諷地開口說道。


    “其實是很理所當然的事,也沒什麽好問的。”


    “畢竟我現在還沒能把你忘掉,就已經成了你的……前女友了。”


    前字被她咬的很重,讓喬遇硬是聽出了點兒咬牙切齒的味道。


    “更何況是我把你忘得幹幹淨淨的時候呢,是不是,喬遇?”


    什麽是不是,這喬遇要是還能說“是”,那她可真就成傻子了。


    喬遇後背冷汗都出來了,看著明明麵上掛著笑卻給人種凜冬將至感覺的林傾,後知後覺地想通了個中關竅。


    “誒?林傾你是在為我說你是我的前女友生氣嗎?”


    “……”


    係統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下定決心以後一定要在宿主耳邊每天念一次喝酒誤事,害人又害己。


    果不其然,聽了這話的林傾臉色紅紅白白啞口無言,沉默了好一陣,最終把紙杯哐地一聲放到桌上,對喬遇露出和善的笑容。


    “我看起來像是生氣了的樣子嗎?”


    “……”


    超級像好不好,不如說這不是生氣的話那什麽樣子是生氣啊,這不是氣得臉都紅了兩個色號嗎。


    但這話喬遇能有膽子說嗎,顯然不能。於是就隻好誠懇地看著林傾,含混地嗯了一聲,語尾拖得很長,意圖做出一種這不是在表示肯定其實是在思考中的假象。


    而且說句實在話,在林傾把反駁的焦點放在“生沒生氣”上而不是“在不在意前女友這個詞”上時,喬遇覺得她那個問題的答案就已經昭然若揭了。


    眼看著林傾的笑就要掛不住了,喬遇這次可算是學聰明了一次,搶先為自己的愚蠢行徑解釋道:“我剛才那麽說是、是以為你在生我的氣,因為我自說自話地說你是我女朋友……”


    “不用解釋,我也沒有很在意。”


    現在才想起來說這個是不是有點晚了?


    林傾顯然也想到了這個問題,說完後後就似有懊惱地抿了抿唇,直接站起了身。


    “我回去了。”


    沒頭沒尾地撂下了這句話,林傾說完就急急地向外走去,生怕被喬遇攔住一樣走的飛快,完全沒給喬遇反應的時間就走出了快餐店。


    喬遇隻來得及發出短促的一聲“誒”,等到店門合上後才手忙腳亂地站起來,正要跟出去時突然一個急刹車,疑惑地看向四周。


    好家夥,她們附近的那幾桌客人都正巴巴地看著她。


    見她看過來,臉皮薄的人就若無其事地低下頭裝作用餐的樣子,臉皮厚實些的就笑嗬嗬地和她對視,還有幾個人看起來急的不行,大膽地向門外指指,用口型向她示意。


    ——追上去啊!


    “……”


    想來是她們剛才的對話完全沒有控製音量惹來的關注,畢竟對話裏有諸如“前女友”這樣的熱詞出現,又是兩個女孩子,想不被人關注都難。


    喬遇真是哭笑不得,暗暗想著下次再和林傾有這種交談得找個能二人獨處的地方才行。


    不過眼下可是爭分奪秒的時候,沒工夫給她想那些,喬遇急急忙忙地把二人的紙杯扔進垃圾桶——係統正在腦中尖叫都這個時候了麻煩店員收拾一下也不會遭天譴的——轉頭打算追出去,剛走到門口,就被突然打開的門嚇了一跳,自覺地讓到一邊。


    “……怎麽,是喜歡上這裏了,還是紅茶還沒喝夠?”


    推開門的是本應已經離開的林傾,盡管執拗地不肯和喬遇對視,但喬遇單是看著去而複返的她,就忍不住露出了柔軟的笑容。


    *


    在想通了——或者說是在係統的教導和林傾的別扭行為雙管齊下起了作用之後,喬遇覺得林傾的一舉一動都有跡可循,連她明晃晃的刻意冷淡的行為都讓喬遇覺得可愛到不行。


    “別笑了。”


    一直被喬遇笑眯眯地看著,林傾覺得她渾身都要燒起來了,咬著牙喝道。


    “你別誤會,我剛才隻是覺得放你一個醉鬼在那裏不安全,怕你連回家的路都找不著才回去找你的。”


    “畢竟你都和喬叔叔提了我的名字了,他女兒要是丟了還不得來找我算賬?”


    “而且我這次出門沒帶手機,為了方便打車還是得你來——你在聽我說話嗎?”


    說了長長一段話,隻看見喬遇在誠懇地點著頭,臉上倒是收了笑意,但那雙眼睛怎麽看怎麽讓人生氣。


    “我說了別笑了!”話一出口林傾都覺得虛,好像比起怒意嗔意更多。


    “我沒有笑呀?”


    喬遇無辜地對她眨著眼睛,就是那雙眼睛在笑——但不愧是這話要是說出口就實在顯得太無理取鬧了,林傾恨恨地咬了咬唇,別過頭去不接她的話。


    “傾傾今晚出來沒帶手機嗎?”


    就算是沒有得到回應,喬遇的心情好像也在迅速的高漲起來,看起來挺高興地往她身邊湊了湊,被她用眼神警告後裝模作樣地退了小半步,但後退的距離絕對沒有靠近的那麽多。


    “是啊,這跟你有關係嗎?”


    當然有關係,不帶手機無非就是為了防止自己看到從燁他們發來的消息之類的被破防,歸根結底都是為了讓怒氣保持的久一點。


    林傾從來都知道她在喬遇麵前沒什麽出息。但這話她現在是絕對不會說出口的。


    而喬遇在聽了這話之後眼中的笑意卻加深了,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還有,不要再用那個名字喊我。”


    慢了一步才注意到這個問題,快要聽熟了的林傾懊惱於人類的適應性,冷冷拋出一句。


    “我們不是那種關係吧。”


    “哪種關係?”


    這人明知故問!


    對剛才被稱為“前女友”這件事還在氣頭上,林傾不怒反笑,想著要用魔法打敗魔法,索性跟喬遇一樣直言不諱。


    “隻有我的家人和戀人可以這麽喊我。”


    “前女友就不要來湊這個熱鬧了吧?”


    說完,還沒等喬遇有什麽反應,林傾自己倒是先被這話傷到了,眉眼沉沉地斂著,有些煩躁地捋了把頭發說道:“還是趕緊打車吧,現在時間也不早了——”


    “傾傾。”


    像是根本什麽都沒聽進去,今晚第一次,喬遇沒有老實聽話,徑自走到她身邊,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那個問題的回答,我現在和你說。”


    被迫停下了腳步,林傾甩了兩次手都沒能甩開,咬著唇怒視過去,卻在與那雙平靜溫柔的眼睛對視時下意識移開了,心髒開始沒出息地跳起來,任由她在心裏怎樣嗬斥都止不住它的加速。


    “我在改文之前就想過,等我能回來的時候,要怎麽麵對忘了我的你。”


    “答案說起來也很簡單。”


    “如果那時候的你有了新的戀人,那我就祝福你。”


    “如果你還是單身的話……我就去追你。”


    林傾不敢去看喬遇現在是什麽表情,強自咬著牙別過頭,低聲說道:“……自以為是。”


    “嗯,我一直有這個毛病。”坦然地承認了,喬遇自嘲的語氣中有些無奈,“剛才也是,沒有問傾傾的意思就說你是我的前女友……惹你生氣了,是我的錯。我——”


    “——喬遇,說出去的話是不能收回的。”


    搶在她說出什麽絕對會讓自己動搖的話之前,林傾猛地抬起頭,壓抑住聲音的顫抖說道。


    “我還沒有……原諒你。”


    再次重申,林傾說的很慢,像是要在二人心中刻下痕跡一樣,同時敲打著自己那顆不爭氣的心。


    今晚是因為喬遇喝了酒,很多事都不適合在這樣的狀況下去問她,總有種趁人之危的感覺。


    林傾想要問的事還有很多,她心裏清楚,刺沒有被完全拔除,還不是投身向濃情蜜意的時候。


    但出乎她的意料,就算聽到了這麽直白的拒絕話語,喬遇也沒有露出難過的神色,隻是安靜地點了點頭,稍閉上眼沉默了半晌,然後開口道。


    “……那,把現在的狀況看成是我在追你,是可以的吧?”


    “……”


    以退為進。


    林傾啞然地看著她在室外的霓虹燈下顯得分外清澈的琥珀色眼眸,突然有點拿不準喬遇是不是還醉著。


    但嘴上還是要硬氣一點的,林傾不服氣就這樣給她占了先機,反唇相譏道:“你就這麽確認我還是單身嗎?”


    這真是非常糟糕的一次反擊,證據就是喬遇的表情完全沒有出現動搖,反而愉悅的地眯起了眼,緩緩傾身湊到林傾耳邊。


    遠遠小於安全範圍的距離,林傾心中的警鈴在瘋狂預警。


    “……!喂——”


    “——因為,傾傾剛才的吻技,很差啊。”


    想要推開喬遇的動作被她這句話一下子止住了,林傾幾乎能感受到臉上的溫度迅速上升,和九月的夜風形成了鮮明的溫差。


    這一瞬的停頓給了喬遇可乘之機,空著的另一隻手虛虛環上了林傾的腰,林傾在這時才遲遲地注意到二人不知何時走到了人流沒那麽多的一處拐角,但周圍還是偶爾會有人走過,矜持感湧上來,林傾羞惱地咬著唇,去推喬遇的肩膀。


    “你胡說八道些什麽、明明你也一樣!”


    “嗯,當然了,因為我隻和傾傾有過經驗嘛。”


    被理所當然的回擊了,林傾終於意識到不能再在這個話題上打轉,幹脆閉口不言在手上加力推著她,卻又不見喬遇有反應,隻得抬眼怒視過去。


    喬遇卻不為所動,甚至很坦然地和她對視,目光有些迷離,說出的話語比剛才還要更過分。


    “……再一次,不行嗎?”


    兩人的距離不知何時已經縮短到令人心驚的地步,是喬遇有意或無意的侵略著她的守備範圍,一點點奪去她好不容易保持下來的距離感。


    林傾心亂如麻,想要快點逃出能被喬遇觸碰到的距離,身體卻擅自貪戀起這一刻的溫暖,對喬遇口中吐出的曖昧字眼歡欣雀躍著,鼓動著主人快一點給那個人許可。


    “當然不行了……!”


    但好在林傾還抱有一絲清明,需要用盡全力才能稍稍別過頭不去回應喬遇,宛如理智和情感在進行一場拉鋸戰,每一秒都煎熬的要命,心中不知何時已經開始隱隱冒出說不出口的隱晦心思。


    這麽近的距離,如果喬遇想要吻上來的話,她也是……沒有辦法躲開的吧。


    如同找到了借口一樣,身體的力氣在這一刻都像是被抽掉了,抬起的手軟軟地搭在喬遇肩頭,比起推拒更像是邀請。


    “……嗯,我知道了。”


    但喬遇的行為總是出人意料。


    隨著她輕輕鬆鬆放棄的這一句話,林傾剛剛被壓下去的羞恥感洶湧地湧上心頭,禁不住轉頭就要找喬遇算賬——


    下一秒就看到喬遇埋下頭去,鎖骨上方傳來柔軟的觸感。


    有濕潤柔滑的什麽,從她覆在自己肌膚上的唇間吐出,惡趣味地輕輕觸了一下。


    “——!”


    林傾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險險抑製住喉嚨裏的聲音,手上還沒有加力,喬遇就從善如流地向後退去。


    她這才反應過來,慌慌張張地捂住那塊地方,感到止不住的酥麻從那處漸漸傳到全身,讓她又羞又氣,聲音都顫抖起來。


    “喬遇你不要、得寸進尺!”


    “抱歉,我剛才一下子沒能忍住。”


    被罵了的人就誠懇地低下頭,看起來認錯態度非常良好,眼裏像燃起了一盞燈火。


    “但是那顆痣,從最開始看到它的時候我就在想。”


    “是個很適合被親吻的地方——之類的。”


    啊啊,這個人果然還是喝醉了酒。


    這麽想著,是林傾先敗下陣來,移開了眼神,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強行邁開腳步。


    至於轉過天來醒了酒的喬遇為自己唐突的行徑捂著臉陷入了自我厭棄,這就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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