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一成不變,世界天翻地覆。


    從那個冬日的夜晚開始,林傾眼中的世界再也回不到原來的樣子了。


    教室,操場,街道,咖啡館。


    為什麽無論哪個場景都能讓她想起喬遇呢。


    那個把她丟下,不告而別的人。


    時至今日,該想起的記憶已經全部恢複,隻有那天、那個夏季下午的第一堂課,林傾的記憶隻持續到喬遇傾身過來吻了她的額頭,然後就再想不起後麵發生的事情。


    隻要嚐試去思考去回想,心髒就像被手緊緊攥住一樣,喘不上氣的窒息感將她禁錮住,讓林傾感到酸楚又痛苦。


    林傾漸漸明白,這個世界上,“喬遇”這個人的痕跡已經被抹消了。雖然不知為何她能在忘卻之後回想起來,但可以肯定的是,隻有她一個人做到了這件事。


    不明白的事太多太多,卻找不到人能去詢問。


    變故來的那麽猝不及防,她記得那時她還很幸福,覺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樂觀地覺得都會好起來的,喬遇的問題能找到辦法解決,她也可以和喬遇一直在一起。


    可是喬遇卻走的那麽急,林傾連追上去的機會都沒有,像是被按了強製關機一樣,無法動彈地停留在原地,連記憶都被人肆意操控,她不得不懷疑是喬遇使她忘記,這份疑問在長久的時間裏漸漸變成語焉不詳的怨懟,悉數梗在喉嚨裏。


    喬遇的那張願望清單是唯一她曾存在於這裏的證明,那孤零零的一個願望現在看起來卻是那麽蒼白又可笑。


    我說過,你走的話,我不會原諒你的。


    曾經甜蜜溫和的記憶被融化鑄成薄而利的糖刃,一不小心就劃傷唇舌,在帶著血氣的甜裏嚐到刻骨銘心的痛。


    或許有一天我會開始恨你,這樣也沒關係嗎?


    單純的情感變得複雜,普通的生活變得空虛。


    林傾不甘卻無可奈何地生活在沒有喬遇的世界,雙手抱著一份無處安放的情感,想要交付的人卻已經不存在於這裏。


    如同在戲劇最高潮戛然而止的落差感讓林傾無所適從,孤零零地在這世間行走,就算想要去尋找她的愛人也無計可施,無能為力。


    很快到了她的生日,大家都對這個日子非常重視,林傾順從地聽從家長們的意見辦了一場隻邀請親近之人的宴席,席上的她麵容精致笑容得體,沒有任何人能看出一點兒不對勁,隻有她自己知道她這副若無其事的皮囊下包裹著的是一顆多麽麻木不堪的心。


    周圍的喧鬧聲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輕飄飄地無法進入她的耳朵,林傾覺得她與這裏格格不入,在許願的時候愣愣地看向窗外,深藍色的天際線看起來遙遠又空虛。


    還在看著同一片天空嗎。


    腦海裏浮現出這句話的同時就讓林傾感到痛苦。她在眼淚落下的前一刻閉上眼睛握緊雙手,無法掩飾的悲傷餘燼猶溫,全部被她吞進腹中。


    她的願望清單上注定有一項再也無法完成了,林傾卻沒有去在意那些的餘裕,她從未這樣虔誠的許過願,是走投無路的無助,單薄的肩膀顫抖著,眼瞼下不安滾動的眼睛像是透明的水琉璃。


    ——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林傾睜開眼睛,俯身吹熄蠟燭,在世界陷入黑暗的那一刻抹去眼角的淚水。


    無人知曉的脆弱,隻能盛放在黑暗裏。


    *


    有時會突然感到心悸。


    喬遇皺起眉頭,不明所以地摸上心髒的位置,等待那種感覺漸漸消去。


    她對自己身體的異狀很敏感,畢竟在這個怎麽看都不正常的世界裏遊蕩了這麽久,要說人會出點兒毛病也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


    盡管身體在物理上看起來還是全須全尾的,但心理上如果出了問題那可真不是鬧著玩兒的,這個鬼地方可沒有心理醫生。


    “怎麽了?胸口不舒服嗎?”


    “哇?!”


    就這樣,黑影的第二次來訪猝不及防地來臨了。


    “抱歉,我剛才就是好不容易重新找到你太激動了……”


    黑影正在喬遇麵前對她雙手合十為嚇到她的事道歉,喬遇忙擺擺手,詢問道:“你是說你之前在找我?”


    “是啊。”


    對方點點頭,語氣止不住的上揚。


    “我之前也來了幾次,但是每次睜眼都沒看到你。不知道你這邊過了多久,我在末日世界那是已經過了一周了。”


    拿不太準自己這個世界的時間,喬遇沉吟了半晌後作罷,但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好像有種異樣感。


    “可把我急壞了,我心想妹妹見不著我著急了可怎麽辦呀——”


    “就是這個!”


    聽到熟悉的妹妹兩個字一下子醍醐灌頂,喬遇脫口而出,疑惑萬分地指著黑影。


    “你、你這次說話怎麽突然正常了?”


    要不是對方聲音還和上次一樣,喬遇幾乎要懷疑這個黑影是不是換了人了。


    “不,就說我上次是被人害了才會那樣的……”


    黑影似乎有些赧然,轉過了頭。


    “我被人用一個叫‘24小時內隻能用綠林好漢的方式說話’的道具擊中了,然後在那天睡覺的時候來到了這個世界,遇到了你。”


    “我也很難受啊,就因為一張嘴太丟人我還特地一個人找了個破汽車打算將就一宿……誰知道夢裏還能和人說話,這可真是防不勝防……”


    “……你那邊的世界聽起來也太凶險了吧。”


    那個名副其實的道具真的很讓人在意,喬遇不禁咋舌,暗自慶幸她要續寫的是一篇普通的現代背景文。


    “總之我現在能正常說話啦。”黑影不好意思地揮揮手把這件事揭過去,“快快快,這次不知道我能待多長時間,我先把我問到的東西都跟你交代一下。”


    喬遇一下子緊張起來,屏氣凝神地聽著。


    “首先,我來到這裏果然不是偶然,但我的係統也含糊其辭的沒和我直說,隻說是和你有關。”


    “誒?但是我——”


    “我知道我知道,你都已經被流放了什麽都幹不了,但這件事不重要,我主要是想說我們倆是有聯係的,所以你在這裏的時候我可以在係統的幫助下到這來——但是隻有我睡著的時候能來就是了。”


    這樣已經是幫了大忙,比孤身一人沒有目的地遊蕩不知要好上多少。喬遇感激又內疚地點點頭,想要說些表達歉意的話,卻被早有準備的黑影打斷了。


    “多餘的話就不要說了!同是天涯淪落人,我不幫你我就不是人——更何況你還有女朋友!”


    ……並不是很清楚這最後一句話和前麵的聯係,喬遇懵懵地眨眨眼,聽到對方聲音明顯高了一個度,激動地說著。


    “你聽我說!其次我還找係統打聽了,我可以把文章的頻道進行修改變更!因為我就是原作者嘛!”


    “?!”


    喬遇呼吸一滯,不敢相信這個從天而降的好消息,狂喜之中還保持著一份理智,猶豫著問道。


    “……真的可以嗎?我是說、這本來是你的書……”


    “放心放心,在我心裏這已經是你的書了!”


    黑影豪爽地拍著胸膛,語氣有些可惜。


    “我這段時間本來還打算找係統看看能不能讓我看看你的文,但它說這要找上級申請什麽的還得再等等——”


    “?!哈?”


    喬遇瞳孔地震,由衷感謝起這位係統緩慢的辦事效率,祈禱著這個申請許可最好一直批不下來……讓原作者看她續寫的東西也太讓人尷尬了吧!


    原作者本人倒是毫不介意的樣子,著急地扼腕歎息。


    “我好想看酸甜青澀的女高中生們談戀愛啊——要不是係統說發出去的文不能修改歸屬,我都想直接把這篇文轉讓到你名下了。”


    “因為因為,你那個世界的發展已經和我的完全不一樣了對吧?我如果還想寫的話,等我從這個要命的末日世界出去了會重新開始寫的!你不要介意我這邊!”


    “是你那個世界的林傾選擇了你嘛!現在哪還顧得上書不書的,讓你們倆趕緊相見才是正經事!”


    ……糟糕,有點想哭了。


    在被流放之後,惡評倒是漸漸習慣了,但還是第一次得到這樣直接又熱情的好意,並且還是來自原作者的諒解,這讓喬遇險些沒出息的濕了眼眶。


    還好在對方眼裏喬遇也隻是個黑影,喬遇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語氣真摯又誠懇。


    “那就……真的麻煩您了。”


    “別客氣!你的文章隻要換到百合頻道一定很快就會被人發現的!前二十章的修改權限我也會讓係統一並幫你開放——但是我不知道你在這裏要怎麽才能改,是不是把前麵直接刪掉來的比較快?”


    “這……”


    “唔,等我這次回去先看看文再說,還能幫你看看現在的讀者評價怎麽樣,然後再說後麵的事吧。”


    自顧自的得出了答案,女人的聲音終於冷靜了下來,她普通說話時就是個正常人,聲音很好聽,語尾有時會不自覺地慵懶拉長,聽起來應該是個二十多歲的社會人。


    “啊,說起來,我幫你這個忙的話,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當然!”


    喬遇忙點了點頭挺直了腰,收到人家這麽大的助力,別說隻是問一個問題了,就算是要喬遇也像她之前那樣用綠林好漢的方式說話也沒問題!


    “——親過了嗎?”


    “……”


    “親過了吧?”


    “……不,為什麽問這個?”


    雖然看不到對方的表情,但語氣聽起來過於認真,讓喬遇背都僵了。


    “因為我之前聽你說到你們倆互相告白之後就實在在意的不得了,那個林傾竟然——那種情況沒親也太說不過去了吧?不可能的吧?是吧?”


    好厲害的壓迫感!簡直感覺像是帶著轟隆隆的音效在向喬遇不斷逼近!從黑漆漆的臉上仿佛能看到雙熊熊燃燒的眼睛!


    “不、那個……”


    可憐喬遇試圖顧左右而言他又無處可逃,最終想著眼前的人有恩於自己而捂住了燒的通紅的臉,從指縫裏悶悶傳出她細若蚊呐的聲音。


    “……是的。”


    “……”


    黑影一言不發,坐回了原來的位置,但周身的氣氛像是被淨化了一般,平靜又安詳。


    “嗚呼呼。”


    就算沒有受到奇怪的道具效果影響,這個人笑起來還是好奇怪啊!


    喬遇猛地搖搖頭揮去腦中被這個問題勾起來的對林傾的思念,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聽到古怪地笑過後神清氣爽的黑影溫聲開口道。


    “我好像又開始困了,在走之前我還有最後一件事想說。”


    “就是……妹妹怎麽稱呼啊?”


    “啊!”


    喬遇如夢初醒,這才意識到見了兩次麵都沒能和黑影交換姓名,說起來她連原作者的筆名都不知道,這可真是太失禮了!


    “我是喬遇,不知道您——”


    “——喬遇?”


    沒等喬遇問完,黑影就嘶地吸了口氣,重複了一遍她的名字,語氣中似有疑惑。


    “……是?”


    喬遇愣愣地應了,黑影好半天沒說話,感覺上像是在思考著什麽,氛圍有些凝重。


    “我先確認一下,我記得你之前說是係統把你帶過來,然後根據你的名字樣貌等等幫你捏了個角色好接近林傾她們對吧?”


    “是、是的。”


    她的語氣很認真,讓喬遇感到緊張起來,忐忑地應著。


    “……”


    黑影再次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半晌,最終斬釘截鐵地開口道。


    “它在騙你。”


    “我之前聽你說就感覺你好像有點太執著於書了,現在看來係統應該還隱瞞了你一件事。”


    “這本書不算是完全的原創。該說我其實是在寫一本同人文,當然是經過本尊同意的。”


    “在我的世界裏,林傾和從燁是真實存在的,我和他們兩個關係都很好,在他們修成正果之後動了想以他們的故事為原型寫一本書的心思,於是有了這本《情有獨鍾》。”


    嶄新的信息接踵而來,在喬遇的腦中掀起波瀾,她心中驚疑不定,聽到黑影繼續說道。


    “也就是說,他們不是被創造出來的書裏的角色,至少在我這裏不是。”


    “如果是在以我的記憶構建出的世界裏,那正在念高中的‘我’也應該存在於那裏——這個我之前就想說來著,但又覺得有點害羞,現在看起來好像沒這個必要……”


    “別那麽擔心的樣子,我不叫喬遇啦,咱倆不是同一個人。”


    看出了喬遇的緊繃,黑影還分出精神來安撫了她兩句,下一句話就又讓她瞪大了眼睛。


    “但我認識喬遇。我的世界裏本來就有這個人,她是我和林傾他們共同的朋友,就和你現在擔任的身份是一樣的。”


    “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和她的名字長相都是一樣的,係統在這其中又到底是進行了什麽樣的操作,我眼下能確定的是,喬遇絕不是一個新造出來的角色,你的係統之前對你說了謊。”


    “至於我——你肯定認識我。”


    女人的聲音微妙地頓了頓,玩味地笑了。


    “我叫彌衣,你和我應該挺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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