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靜,冷靜一點,隻不過是泡溫泉而已。


    喬遇站在更衣室的儲物櫃前,拚命的在心裏給自己加油打氣。


    雖然眼下的情況不是單純的和朋友一起泡,但是隻要她保持平常心就沒問題!她是個正直的人!一定能摒棄她腦子裏的邪念!


    她一鼓作氣地把手放到了自己的衣襟上,還沒開始脫就聽到了身後傳來了不屬於她的衣物窸窣聲。


    偌大的更衣室現在就隻有她和林傾兩個人,這聲音的來源昭然若揭。


    拉鏈聲,布料摩擦聲,搭扣解開的聲音。


    “……”


    喬遇突然發現了嶄新的事實,那就是她好像不是個很正直的人!


    這聲音也太讓人浮想聯翩了吧!她能閉上眼睛但堵不住耳朵!神啊怎麽辦!


    喬遇呼啦一下把她的連帽衛衣掀起來包住了整個頭,在黑暗中感受著她加速跳動的心跳。


    ……啊可惡,果然應該想辦法拒絕掉的嗎……


    都怪她看著林傾期待的目光就一句拒絕的話都說不出口,稀裏糊塗硬著頭皮就來到了溫泉外,現在已經是騎虎難下了,人家林傾衣服都脫了,她現在回過頭去說她不想泡了,那也太不合適了吧?


    喬遇陷入了深深的自省,是她高估了自己的自製力。


    可是可是,最近命運對她也未免太嚴苛了!又是讓她和心上人睡一張床,又是讓她和心上人一起泡溫泉——就算是同性,但喜歡就是喜歡避嫌還是要避吧!


    喬遇痛定思痛,對林傾充滿了內疚,覺得自己像個借朋友名義占林傾便宜的臭流氓。


    “那我就先進去了——喬遇?是衣服卡住了嗎?”


    林傾擔憂的聲音打破了喬遇的胡思亂想,她這才想起來她還保持著衣服套在頭上半脫不脫的姿勢,忙利索地脫下衛衣,口中幹笑道:“沒事沒事,我就是剛脫到一半……”


    她下意識地轉向了林傾的方向,一抬眼就急忙像被燙到了一樣飛快地看向天花板。


    為什麽林傾現在隻圍著條毛巾!是啊因為人家已經做完準備要進去洗澡了嘛!


    腦子裏的自問自答掀起了驚濤駭浪,喬遇覺得頭部的溫度在蹭蹭上升,忙轉過身背對向林傾。“你、你先進去吧,我很快就好!”


    “嗯。那我在裏麵等你。”


    好在林傾似乎沒有意識到她的異狀,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柔和。她說完後就向裏麵的淋浴空間走去,喬遇側耳聽著動靜,直到聽到關門的聲音後才試探性地轉過僵硬的脖頸。


    看到更衣室裏真的隻剩下自己一個人了,上身隻剩件單薄秋衣的喬遇完全沒感受到半點兒冷,甚至覺得熱的不行,無聲地抱緊衛衣蹲了下去,把過熱的臉埋進衣服裏。


    剛才的驚鴻一瞥裏,林傾盤起了頭發,手上捉著毛巾的交接處,裸露的肌膚白的像在發光,精致又剔透。


    她鎖骨微微凸出,隨著她的呼吸緩緩動著。喬遇記得她那裏有顆小小的痣。


    喬遇曾經摸過,那如白瓷一般細膩的觸感,她現在仍能鮮明的想起。


    “嗚……”


    喬遇強行打斷了這要命的回想,生來頭一次覺得視力好是件壞事。


    “……好熱……”


    她悶聲呢喃著,亂掉的心跳久久沒能恢複平靜。


    *


    事已至此,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喬遇在淋浴處盡可能地磨蹭著時間,林傾此時已經泡進了溫泉,隻剩下她還在外麵磨磨蹭蹭。


    ……怎麽辦,進溫泉可是要摘毛巾的。


    喬遇圍著毛巾在邊上躊躇不定,覺得自己的腦子都要被溫泉的熱氣蒸成一團漿糊了。


    但、但不進去也不行,不然就象征性地進去泡個十分鍾然後打道回府吧……?


    她正猶猶豫豫地思考著,就聽到溫泉池中傳來林傾輕柔的聲音。


    “……不來嗎?”


    “來了、這就來了。”


    喬遇眼一閉心一橫,把毛巾一解慌慌張張地下了水,姑且還分出了一點點心來注意沒濺起太大的水花。


    說實話,溫泉還是很舒服的,聽向導說這裏的溫泉有舒緩筋肉關節疼痛和消解疲勞的功效,但一定沒有緩解心理壓力的效果。


    喬遇心虛氣短,根本沒有什麽餘裕來享受溫泉。


    她和林傾隔著大概一米多的距離,兩個人沉默地坐著,氣氛漸漸變得古怪起來。


    場麵太過尷尬讓喬遇十分想逃跑,她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清清嗓子說道。


    “水、水好熱啊。”


    “……是啊。”


    她說的是什麽爛話題……!什麽叫水好熱!這是溫泉水不熱才怪了好不好!看啊根本就沒有給林傾留出回答的空間!


    喬遇懊惱地閉了閉眼,對自己找話題的能力感到絕望。


    “啊、”


    突然林傾發出了短促的輕呼,喬遇如驚弓之鳥般一震,忙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頭發散掉了。”


    林傾用手鬆鬆攏住散發,不讓它落入水中,向喬遇發來求援。


    “可以幫我一下嗎?”


    沒有可拒絕的理由,喬遇顫顫巍巍靠近林傾,上手幫她整理頭發。


    平心而論,這絕對是一件輕鬆的差事。林傾的頭發又黑又亮,手感也很好,大概就是因為太順了才會導致盤發鬆開。


    但對現在的喬遇來說,天底下簡直沒有比這更難的工作了。


    她離林傾太近了。


    近到她的呼吸似乎都會撫上林傾的後頸,近到林傾發間的香氣如網籠罩過來讓她無處可逃,近到她一動眼睛就會有大片雪白肌膚映入眼簾,她卻不能選擇逃避閉上眼睛。


    如同一場甜蜜的刑罰。


    喬遇根本不記得她是怎麽幫林傾重新束好頭發的,她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不讓自己的呼吸變得紊亂上麵,回過神來時林傾已經輕聲道著謝轉了過來,對她露出清淺的笑容。


    喬遇躲避了許久的林傾,就這樣毫無防備地落入她的眼中。


    被一池熱水泡著讓林傾雪似的肌膚染上了些許淡紅,她那清秀無儔的麵孔在氤氳的水汽中有種迷離的虛幻感,顯得格外剔透,和誘人。


    喬遇怔忪的看著她,周圍水波蕩蕩,帶著暖色的光影重重,喬遇卻覺得周圍的一切都黯淡下去,眼裏隻看得到眼前這個人。


    那些柔和的光和水汽紛紛擾擾的圍著林傾,若即若離的像是要落在她的身上。她露在水麵上的肩頸在暖光的映射下泛起白玉一樣瑩潤的光澤,一顆水珠從她發梢落下,喬遇不合時宜的羨慕起來,懵懂想著這該是一種多大的恩賜。


    她目光下意識追著那顆水珠望向水麵,望著泛起的漣漪遲鈍地眨眨眼。


    喬遇腦中突然轟的一聲,被猛地湧上來的血液燒得口幹舌燥,慌張地大幅扭開了頭。


    她到底在幹什麽啊……!


    喬遇勉強抓住她重回的神誌,終於想起回複林傾的道謝,匆匆說著沒關係就要向後退去,隱在水下的手卻突然一沉。


    “你剛才……在看什麽?”


    林傾的聲音淡淡的傳來,如同平日裏的閑聊,卻讓喬遇忍不住震顫。


    她隻是被林傾捉住了手,卻像是被綁住了身體般動彈不得。隻能僵在原地,無措地看著林傾緩緩挪到她麵前。


    “你好像看了我很長時間。”


    林傾繼續說著,聲音沉靜。


    “是我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嗎?”


    林傾沒有要放過喬遇的意思,直直地看著她的眼睛。喬遇避無可避,無計可施地與她對視。


    她漆黑的眼眸裏氤氳著讓喬遇看不真切意圖的霧氣,長長眼睫上盛著小小水珠,隨著她的眨眼不安的顫動著。


    喬遇再遲鈍也察覺到了異狀,她感到林傾似乎不是真的要問這個問題,在水麵之下潛藏著更不為人知的意圖,隻是此時的喬遇無法辨明。


    “……沒有,你沒有哪裏奇怪。”


    奇怪的是我才對。


    她隻能說出這樣蒼白的回答,無措地看著林傾。而林傾如她所料並不期待這個回答,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在水麵下有一搭沒一搭的把玩著她的手指。


    “那剛才你是在看什麽?”


    輕飄飄的話語是將喬遇逼至絕路的追擊,今天的林傾似乎格外刨根問底。喬遇腦中紛亂不堪,狼狽地別開視線,不敢再去看她的臉。


    “我身上,有讓你在意的地方嗎?”


    但林傾沒有讓她逃走。


    她抬起手扶住喬遇的後頸,近乎強硬地迫使喬遇重新正視著她。


    “看著我,喬遇。”


    喬遇無處可逃的被她深沉若夜的眼睛禁錮住了,慌亂和疑惑重重疊疊地漲滿腦子,讓喬遇撿不起腦中支離破碎的言語。


    為什麽要追問這個?林傾想問的到底是什麽?林傾想在她這裏得到的回答又是什麽?


    至少喬遇可以肯定,林傾的執拗追尋的絕不是一句簡單的“看了什麽”。


    “……我剛才確實在看你。”


    “無論你在哪裏,我都會……移不開眼。”


    如同壁虎斷尾,喬遇吞下腹中無數的疑問和不可說的感情,將它包裝成最溫和的樣子作為答卷交給林傾。


    “……大概是因為你很漂亮吧。”


    她低聲加上最後一句作為對自己的偽裝,微啞的聲音在室內空空回蕩著。


    這已經是她能吐露的極限,單是說出這些話就已經讓喬遇燒紅了臉,遲來的羞恥感在水溫的加持下迅速占據了她的大腦,讓她整個人都暈暈乎乎的。


    “……”


    林傾沒有說話,好半晌後才如夢初醒地鬆開了禁錮住喬遇的手。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往溫泉池邊挪了兩步,撩起耳邊碎發,喬遇眼尖地看到她整個耳朵都紅的驚人。


    “我、我知道了。”


    方才一直遊刃有餘的林傾終於也露出了難以招架的樣子,她話語難得的磕絆了一下,忙晃了晃頭才繼續說道。


    “我們先……出去吧?好像泡的太久了,有點頭暈。”


    “嗯、嗯,說得對。”


    喬遇當然求之不得,剛放鬆下來就眼睜睜看著林傾直接撐著池邊站起了身,嚇得喬遇慌裏慌張轉了一百八十度,在池裏撲出了好大的水花。


    二人相互體貼的誰也沒說話,默默從溫泉中出來,各自擦洗身體穿上了浴衣,一前一後地往房間走。


    “我今天、回我那屋睡吧。”


    林傾主動提出的話語讓喬遇鬆了好大一口氣,於是她們就在喬遇門前分別了。


    畢竟她們兩個人,都需要空間來好好思考剛才發生的事。


    *


    林傾回到自己的房間,靠在門上久久不能回神。


    關於剛才在溫泉裏的事,其實是旅行出發前彌衣軍師教導的戰略。


    ‘總之就是要有效利用你的美色。’


    ‘一定要抓住痛腳,窮追不舍的去逼問她。’


    ‘隻要問出了什麽有內容的東西,我覺得你就可以考慮吻她了。’


    前麵都實施的十分順利,但最後一步——


    林傾抿了抿唇,用手給她發熱的臉上扇風。


    在聽到喬遇那樣的回答後,林傾就已經亂了陣腳了。


    這是她第一次得到喬遇直白的回應,讓她在這之上繼續乘勝追擊做出那樣大膽的事……


    麵對戀愛,林傾是個膽怯而謹慎的人,她最終沒能踏出那一步。


    但是沒關係,沒關係。


    她按住胸口砰砰跳動的心,悄悄露出歡喜的笑容。


    她已經等了很久,再等一會兒也無妨。


    過於冒進的舉動會驚動獵物,這是捕獵的守則。


    *


    喬遇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放空。


    說是放空,其實受到刺激的腦子根本就隻是在把溫泉裏的事循環播放,直到她忍無可忍地抓住枕頭把頭埋進去。


    ……好想消失。


    強烈的羞恥感縈繞著她的全身,喬遇生無可戀,像隻鴕鳥一樣不肯麵對她說了那種話的現實。


    但她還是不得不去想。因為整件事都實在很令人在意。


    主要是指林傾的態度。


    “……係統係統,你剛才有沒有覺得林傾不太對勁?”


    “剛才?如果宿主指的是你們泡溫泉的時候的話,我那時候在休眠哦。”


    “……”


    說起來是有這麽回事!她洗澡的時候係統會休眠來著!


    這下連個能商量的對象都沒有了,喬遇不顧係統喋喋不休的追問著發生了什麽呀宿主,煩惱地抱著枕頭翻了個身。


    不對勁。


    她從沒見過林傾那樣咄咄逼人的樣子。


    林傾的話語,態度,行為,簡直就像是——


    喬遇用力搖了搖頭,在心裏嚴正警告自己不要亂想。


    由妄想推測出來的結論,是不能當真的。


    她按滅了床頭燈,強迫自己放棄思考陷入睡眠。


    她不理解,沒有對策,軌道已亂,大廈將傾,好像發生什麽都是可能的,這個世界在悄無聲息地改變。


    但抱有輕佻的希望後再迎來的失望,大概會是非常……非常痛苦的過程。


    喬遇成功睡去了。


    但這並不是一場香甜的睡眠,整晚光怪陸離斑斕旖旎的夢讓她第二天起床時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厭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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