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遇說不出她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林傾的。


    是林傾在李華麵前牽著她離開的時候,是醫務室外林傾為她落淚的時候,是在她的生日那天林傾抱住她的時候。


    當感情已經發生之後,她無論往前翻多少頁的記憶都隻感到歡喜,再難找到這份情感最初的源頭。


    隻是在一個最平常不過的午後,喬遇趴在桌子上,呆呆地看著前方林傾清瘦的後背,突然就意識到了。


    啊,我好像總是在看她。


    喬遇不是傻子,她早就察覺到了自己的異狀,她對林傾不尋常的偏愛,對從燁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心緒,和對寫作任務的反感。


    她沒有在那個午後直麵自己的感情,而是將臉埋進臂彎,讓視野陷入一片黑暗。


    不行的,不可以再看了。


    還沒有辨明的感情,卻已經被她否認了。


    那段時間她過的很疲憊,像是分裂成了兩個人,白天她是正常的喬遇,放學後坐進車裏的那一刻她就褪下殼變得寡言少語。車窗外的五光十色因車速而混雜成一片模糊的斑斕,喬遇麵無表情地看著,車外的聲音悶悶地傳過來,不過一點點距離,卻讓人有種與世隔絕的錯覺。


    車外有放學回家的學生,拿著棒棒糖興致高昂的吵鬧著的小孩子,身後微笑著注視他的青年夫婦,相攜著發出甜蜜氣息的年輕戀人。


    窗外是個融洽又柔和的世界。


    隻是都與她無關。


    喬遇不再往外看,疲憊地閉上眼。


    全部都是不屬於她的東西,她的身份也好,這個故事也好,這個世界也好。


    哪裏都沒有她的容身之所,她的妄念卻在心裏紮根,根深蒂固,無法自拔。


    寫作漸漸變成一種折磨,讓這樣的喬遇去寫林傾和其他人的愛情故事未免太殘忍了,她一遍遍的去寫,一次次的去修改,著了魔一樣的在深夜也依然敲著鍵盤。


    喬遇一方麵感到痛苦,一方麵卻有種異樣的傾訴欲。她想說、想寫下、想保存一些關於林傾的事,好像那樣就能把什麽東西留下來,不至於兩手空空。回憶永遠是隻減不增的,她爭分奪秒地寫,把她心裏的那個林傾盡最大可能的在筆下重現出來,像是一種隱秘的炫耀。


    看啊,這就是林傾,她多好啊。


    有了這樣的一個傾訴渠道,喬遇才得以穩住她滿是雜念的心。


    她想她可以就這樣做一個記錄者直到結束,卻還是在那個街角潰不成軍。那些掩蓋許久的酸楚和痛苦紛亂地湧上來,輕易地擊倒了喬遇。


    為什麽她連騙自己都不被允許呢?為什麽她會落到這種地步?為什麽要告訴她這個世界的……真相呢。


    啊啊,如果她和林傾一樣,不明真相的活在這個世界上的話,和林傾普通的相識,普通的愛上她,普通的示好。如果是這樣的話。


    ……沒有如果,沒有。


    “宿主怎麽了?怎麽、怎麽哭了?”


    “……沙子迷了眼睛。”


    喬遇從幹澀的喉管裏擠出一聲笑,放下顫抖的雙手。


    這是一個她不能告訴任何人的秘密。


    無法控製的妄念,和喑啞哽咽的囈語,全部都深埋進她的心底。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


    轉天踏進學校的時候,喬遇已經完全收拾好了她的心情。


    這對於她來說已經很熟練,情感爆發過一次後反而更讓她輕鬆。隻是無法再逃避的感情在心中的存在感很強,喬遇隻能提起十二分精神去按捺它。


    但這在學校就顯得格外困難,因為——


    “早啊,喬遇,你女朋友比你來得早哦。”


    她一踏進班門就迎來了坐在門口的同學的大聲打招呼,隨之而來的是班上山呼海嘯般的起哄聲。


    “……”


    什麽女朋友啊。


    喬遇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遲疑地看向班裏,看到了一片衝她擠眉弄眼的八卦麵孔。


    “咳咳。”


    坐在角落的從燁咳嗽兩聲站了起來,踱著方步走到喬遇身邊,揮了揮手示意大夥兒安靜下來。


    “人家林傾不是都跟你們解釋了嗎!她們還不是那種關係!你們不要瞎起哄!”


    他臉都板不住,一席話說的笑逐顏開,根本隻是走個過場,毫無威懾力。喬遇聽了後腦袋也轉過彎來了,一下子漲紅了臉,瞪了從燁一眼就在班上人不減反增的哄笑聲中匆匆走到自己座位上坐下。


    讓開位置讓她進去的彌衣慢吞吞地轉回身,看看喬遇通紅的耳朵,很不識趣地指著它問道:“喬遇你耳朵好紅啊,生病了嗎?”


    “你平時有這麽沒眼力見的嗎!”


    喬遇忙不迭地捂住自己兩邊的耳朵,想想又覺得像心虛,忙放了下來,欲蓋彌彰地解釋道。


    “還不是因為你們都在說些奇怪的話!”


    “我沒有說奇怪的話,我隻是在關心你耳朵怎麽這麽紅。”


    “是熱的行了吧!”


    喬遇被她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搞的沒脾氣,拿出本子就給自己扇風。


    坐在她前麵的那個身影動了動,似乎躊躇了一會兒,但還是回過了身。


    “喬遇……”


    單是喊她的名字就讓喬遇心中漏了一拍,她幾乎是有點狼狽地應著看向林傾,對方不太好意思地忽閃著視線。


    “……我是有認真解釋過,但好像效果不太好……”


    何止是不太好,從班上此刻興奮到極點但都隱而不發屏氣凝神地盯著她倆看的情況來看,估計林傾的解釋在他們心裏根本就是在起反作用。


    這幫人到底怎麽回事……


    喬遇真是想不通為什麽高中生們會這麽熱衷於花邊新聞,兩個女孩子也不放過——不如說似乎比異性間的八卦更能引起他們的快樂。她苦惱地想著耀華的學風是不是過於開放了,默默歎了口氣。


    “沒事的,誤會嘛。”


    她端正了心態,寬慰林傾道。


    “我覺得他們應該就是想看熱鬧,反正我們不是……不是那種關係,身正不怕影子斜,過幾天就好了。”


    其實她自己身體和影子都斜的不得了,隻有林傾是正的,但這也足夠了。喬遇苦中作樂地想著,自嘲地笑了。


    “嗯……是那樣就好了。”


    林傾似乎沒有被她的話安慰到,垂下眼笑了笑,岔開話題道。


    “今天是不是可以一起複習了?離考試可沒剩幾天了,不值得為昨天那件事耽誤那麽多時間。”


    “啊……”沒料到林傾會一早提起這件事,喬遇梗住了,一時沒想出什麽還能拒絕的理由,隻能僵硬地點了點頭。“好、好啊,既然你不介意那事了的話就最好不過了……”


    得到了她的肯定回答,林傾的笑容都明亮了幾分,她熟稔地伸手過來替喬遇理順了翻過去的校服領子,溫聲叮囑了幾句等會兒上課要準備的東西之後就轉回了身,留下全身僵直無所適從的喬遇和一室人“磕到了”的無聲嚎叫。


    “真是大膽的進攻——”


    “噓!別被她聽到了!你們不要再調侃喬遇和林傾的關係了!”


    已經聽到了!從燁製止的聲音可比底下耳語的聲音大多了好不好!


    喬遇氣急敗壞卻束手無策,麵對這種情況根本不知該如何下手,腦子裏亂成一團。


    要了命了,就是因為她心裏有鬼才會這麽心虛!要是她也能像人家林傾一樣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怎麽會落得現在這種束手束腳的下場!


    她隻能裝作感受不到周圍投來的善意調侃目光,悶頭翻著書包往外掏書,擺出一副一心隻讀聖賢書的架勢來,對窗外事一概不理。


    但故意板著臉真的很辛苦,喬遇忍得嘴角都要抽搐起來了。


    ……真糟糕。


    被其他人以為她和林傾是戀人,就算隻是起哄,都好像也是件很讓她高興的事。


    *


    “注意注意,林傾戀情助力大會第——這是第幾屆了來著?”


    “不要再用這個名稱了好不好?”


    當事人兼受害人林傾好氣又好笑地揉著眉心,向彌衣提出抗議。


    “報告議長!應該是第五屆了!”


    “好的感謝從燁中士,那麽就是林傾戀情助力大會第五屆正式開始了,請大家踴躍發言。”


    “你們的職階也太混亂了吧。”


    大會剛剛開始,林傾就已經感覺很累了。


    “唔,林傾小姐在有了愛情的滋潤後連口舌都變伶俐了呢。”


    彌衣議長好整以暇地環起雙臂,眼中閃著戲謔的光。


    “看來最近過得很不錯嘛?”


    “我們的戰略取得了階段性成果!我提議我們先幹一杯!”


    於是在從燁熱切的提議下,幾人稀裏糊塗地舉起杯子(果汁)碰了個杯。


    “沒想到林傾對喬遇原來是那樣的感情……”


    新人陸遙感慨著,露出了姨母笑。


    “但我現在覺得你們很配!班上的大部分人應該也都是這麽想的!”


    “我記得,之前你還是支持喬遇和宋晚晚的來著?”


    “……怪我當時年少無知站了對沒有開始就已經be了的cp……”


    “很好,知錯就改就還是好同誌,恭喜陸遙二等兵這次找到了正確的道路!”


    從燁啪啪拍著陸遙的肩膀笑的很爽朗,彌衣默默拿起果汁包裝確認裏麵的確不含酒精。


    “這次的計劃順利的我都覺得吃驚,怎麽說呢,沒想到大家……接受度這麽高。”


    “……”


    看著彌衣忍著笑的臉,這段時間都在被如火如荼的和喬遇一起被調侃的林傾轉過了頭,悄悄紅了耳尖。


    沒錯,她和喬遇受到班上人的起哄,可以說背後一大半要歸功於在場幾個人的推波助瀾。


    那天,在她衝動之下在眾人麵前做出那件近乎戳破窗戶紙的事之後,林傾慌慌張張的在喬遇那為自己的行為打了補丁,轉頭就被笑的一臉神秘的彌衣堵住了。


    ‘你們剛才跑的太快,沒看到圍觀的人反應多厲害。’


    ‘所以我有了個主意。’


    ‘世上有個詞——叫越描越黑。’


    就是這樣,充滿逆反心理的學生們在林傾的解釋下成功開始覺得她們倆真的有一腿,林傾那些毫不避諱的親密動作在眾人眼裏就是調情。


    兩周過去了,她們倆的傳聞熱度不降反增,連外班的人都知道一班的林傾和喬遇好像在談戀愛。於是林傾現在已經進入了不解釋、不抗議、隨便說的階段,模棱兩可的態度在眾人眼裏就是默認。


    ……由上可知,大部分人們都會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事,外界的動作其實並不那麽重要。


    比如另一位當事人喬遇,從那日開始就一直在做著徒勞的解釋,收效甚微。


    好在林傾擔心的會引起她的反感這件事沒有發生,盡管喬遇看起來頗有些苦惱,但對林傾還是一如既往。


    ‘……對不起啊林傾,沒想到他們能傳這麽久……’


    不明真相的喬遇甚至還向林傾道歉,小心翼翼地看著她。


    ‘沒關係的。又不是你的錯。’


    那時林傾捉住喬遇的一縷頭發,漫不經心的捋著她的發梢。


    ——是林傾的錯,是她在貪求。


    回想結束,林傾深深陷進沙發裏,眸色晦暗不明。


    “大家接受度高不高我不太在意,重要的是喬遇她……好像比想象中接受度更高。”


    眾人深以為然地點著頭,林傾勾起一個意味深遠的笑。


    “那就很好。”


    *


    “阿嚏!”


    坐在桌前,喬遇毫無征兆的打了個噴嚏。


    “不好不好,宿主是不是要感冒了?最近天氣變冷了可一定要多穿衣服,我來給宿主檢查一下身體數據——”


    “不你冷靜一點,我就是鼻子突然有點癢而已。”


    從那天她哭了之後係統就對她非常緊張,如一個老母親般為她操心,喬遇忙製止了慌亂的它。


    “也可能是有人在背後念叨我……但這可疑對象就太多了。”


    尤其是最近,喬遇在學校裏受到的關注多的簡直讓她力不從心,走到哪都有人用鼓勵祝福的眼神看她。


    ……雖然包容是件好事,但這幫人好像隻是真的很喜歡看漂亮女孩子們談戀愛而已。


    咳,說自己漂亮還是有點厚臉皮了,但林傾可是實打實的高嶺之花,竟然在學校裏被傳和她談戀愛什麽的……


    “……怎麽辦才好呢。”


    喬遇皺著臉,覺得自己已經黔驢技窮了。


    說實話,要問她的心情的話,那她其實還挺開心的。


    但這種深藏的喜悅又會讓她生出罪惡感,畢竟隻有她懷著不可告人的心思,林傾隻是寬容大度而已——但不得不說林傾真是完全沒有在意的,一點避嫌的意思都沒有,這就是傳說中的直會撩嗎。


    總是要想辦法解決的。


    這就像是一場好夢,她在這個夢裏感受到的一切欣喜,說到底都是虛幻的東西。


    喬遇對這點心知肚明,但一想到這可能是她離林傾最近的時候——


    她就總是想讓這個夢再多做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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