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用一個詞來形容生日會的準備工作的話,喬遇覺得應該是“混沌”。


    由於這不止是一場簡單的生日會,裏麵還包含著非常濃重的商業意味,穿成豪門之女的喬遇隻能把她該認識的叔叔阿姨們加班加點記在腦子裏,這比她月考補習的時候還要更累。


    但這其實還不算是最難熬的。


    誰又能想到,最困難的事是挑衣服呢?


    喬遇這個人向來對打扮沒什麽要求,但她爸媽可不這麽想,對自家寶貝兒的十七歲生日當成第一大事的兩人鉚足了勁兒,帶著本厚厚的禮服備選圖冊把喬遇堵在了屋裏。


    ‘遇遇喜歡哪件?沒有的話媽媽再讓人去做新的!’


    喬遇哪見過這陣仗,瑟瑟發抖地隨口說道。


    ‘都、都行。’


    這句話就是噩夢的開始,喬爸喬媽把這句話理解為她看著圖挑不出來,當天就帶著一波人浩浩蕩蕩扛著衣服來了,喬遇被迫淪為衣服架子,機械地試了一套又一套。


    那些禮服精美又華麗,穿脫起來費勁的要命。興致高漲的喬媽逮住喬遇不撒手,對喬遇為了脫身隨便抓著一件就說好的行為視若無睹,溫柔又堅決的給她挑了大把的衣服流水線似的塞進她的試衣間。


    到後來,喬遇已經從最初的手忙腳亂變成了麻木的任人宰割。


    好在她年紀小,送來的禮服都相對比較保守,盡管穿在身上還是輕飄飄的讓她心驚肉跳不忍直視鏡子裏的自己,但勉強還在安全線內。


    在生日會的前一天,喬媽才最終敲定了條裝飾較少簡潔大方的抹胸裙,喬遇憔悴的像脫了層皮,看都沒看就忙不迭的點了頭。之後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咦這不是第一批試過的衣服裏的嗎。


    終於到了生日當天,喬遇恍若隔世的站在酒店裏,覺得自己像是闖過了十二試煉的赫拉克勒斯。


    在原來的世界裏她可從來沒吃過這種苦……頂多隻是和朋友們聚聚吃個飯,她這種小老百姓那會有這樣奢侈的生日會。


    真是變成了個不得了的人啊。喬遇想。


    這裏的喬遇的人生,能被她過的精彩一點就好了。


    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更加的——


    喬遇正坐在門邊的椅子上呆呆地想著,門口就走進一個白衣人影,停在她的麵前。


    是林傾。


    她穿著露肩的白色長裙晚禮服,似乎還化了淡妝,讓她清冷的那麵氣質更突出,而她平日裏內斂含蓄的美在此時毫不留情的盛放開來,讓喬遇屏住了呼吸。


    燈光從她身後打過來,照亮她月華般的姣姣容顏,天鵝般白皙修長的頸項,她柔弱又堅韌,高貴又溫和,喬遇想用世界上最華麗的辭藻去形容她,卻隻覺得詞窮。


    眾裏嫣然通一顧,人間顏色如塵土。


    她美得驚人。


    喬遇恍惚地抬頭看著她,突然間有種不真實感。


    她不合時宜的想起牛郎織女的故事,故事裏的男人為了留住仙女偷走了她的衣裳,這不是什麽值得誇獎的行為,但喬遇此時卻突兀的有點兒理解了那卑劣的想法,腦中仿佛響起了故事主人公壓抑的低語。


    啊啊,神啊,如果讓我見到月亮的話,如果我可以捉住月亮的話。


    喬遇伸出手去,握住林傾纖細的手腕。


    她掌心妥帖的貼著林傾的腕骨,合著她胸中雷鳴般的心跳,將五根手指緩緩次第落下。


    ——我願背上重罪。


    *


    從燁默默站在旁邊,像個門童一樣對進來的每位客人點頭微笑,如此三撥人後終於受不了了。


    ……那兩個人還要把他當空氣到什麽時候?


    從家由於和喬家有生意合作要在晚上公布,所以來的比較早。明明他是跟林傾一塊兒進來的,結果喬遇本來半死不活地坐在門口,一看見林傾就跟眼睛粘人家身上了似的,根本沒往他身上看。


    好家夥那傻子眼睛眨都不帶眨一下的,直讓他擔心喬遇的眼部健康。


    雖然他這個參與了禮服選擇意見提供的人心裏挺得意的,但這已經到極限了!就算是朋友也不能這麽冷落他吧!


    他忍無可忍地轉過身,想拍拍喬遇又看著她這身禮服覺得無處下手,隻能背過手去刻意地清清嗓子。


    喬遇這才看向他,然後難以言喻的皺起了臉。


    這過於明顯的反應差距激怒了從燁,他扯扯西服下擺,痞裏痞氣地對喬遇一抬下巴。


    “幹什麽?沒見過這麽帥的人嗎?”


    “……既然你這麽說,那就當我沒見過吧。”


    喬遇不忍直視地別開眼,順著他的話說。


    從燁打扮起來其實挺帥,但是喬遇一想到他平時的樣子就覺得違和感滿滿,真是太遺憾了。


    她歎著氣從凳子上站起來——她今天還被迫穿上了高跟鞋,本就個子高的喬遇一下子比從燁也矮不了幾厘米,把從燁嚇了一跳。


    “你、你這個人有沒有武德啊!”


    “吵死了!你以為我想穿嗎!”


    穿上晚禮服也沒能變成成熟的大人,兩個人原形畢露怒氣衝衝地對視,站在他們中間顯得格外嬌小的林傾舉起手來打圓場。


    “好了好了別吵架,穿高跟鞋很累的,喬遇你可以嗎?”


    喬遇立刻熄了火,苦著臉轉向林傾向她哭訴:“我覺得不可以!但是我媽非讓我穿,我等會兒要是在上台的時候摔了,林傾你可千萬要來扶我啊。”


    林傾淺淺笑了,像是月下突然綻放的瓊花。


    她伸出手虛虛的摸著喬遇那精心燙過的頭發,口中低聲道。


    “我剛才還以為……”


    話說到這卻沒了下文,喬遇一歪頭蹭上她的手掌,不解道:“以為什麽?”


    林傾的手在她發上停了一瞬就離開了,妥帖地替她理了理,笑笑道:“沒什麽。”


    “你今天很好看,和平時不太一樣。”


    喬遇一聽大驚,被林傾搶先誇了這還得了,當下就連珠炮似的滔滔不絕:“林傾你今天才是特別好看!啊當然平時也好看但是今天比平時更好看!像是仙女一樣——”


    “遇遇,有空來和叔叔阿姨打個招呼嗎?”


    可惜她還沒來得及施展她誇人的功夫,就被找過來的喬爸喊住了,她遠遠地應了一聲,沮喪地低下頭。


    她麵上的“不想營業”過於明顯,林傾好笑的推推她,示意她不用在意他們。


    喬遇這才聽話的向喬爸那邊走去,走了兩步又急急的折了回來,把她剛才坐的凳子背後掛著的外套拿了下來,披到了林傾肩上。


    “晚上很冷的。”


    她專注地遮住林傾裸露的肩膀,沒等林傾做出反應就又被喊了一次,忙踩著高跟鞋七歪八扭的離開了。


    “……有很冷嗎?”


    從燁不明所以的看看酒店內開到25度的空調,疑惑地歪歪頭。


    林傾緊了緊身上的外套,垂下眼簾。


    “反正現在,是挺暖和的。”


    她在進門看到喬遇的時候,莫名生出了無法言說的不安。


    喬遇是什麽樣的人呢。


    她開朗,溫暖,有輪廓分明的五官,和幹淨清澈的眉眼,不笑的時候讓人覺得淩厲,笑起來卻有種單純的傻氣,她多適合站在陽光下,讓太陽為她鍍上一層金邊,像是生來就不懂何為惡意的年輕天使。


    她長著一張好看的臉,今晚的妝容讓她的氣質更鋒利。但林傾並不會因為她打扮的改變而感到疏遠,她熟知這副泠然的外表下藏著個什麽樣的人。


    但林傾在與她抬起的目光相對之時,卻突然不確定了起來。


    喬遇顯然沒有預料到林傾的到來,那雙向來明朗帶笑的眼裏還有著沒收拾幹淨的悵然和……一些她看不懂的東西。


    喬遇的情緒一向好懂,而林傾自詡擅長察言觀色。


    可她見過那麽多樣子的喬遇,此時卻看不懂她。


    那是一種很玄妙的感覺,就仿佛此時觸手可及的喬遇突然就不再屬於這裏了,她去了很遠的地方,遠到林傾根本沒辦法追過去的地步。這種錯愕的割裂感來的突兀又洶湧,讓她無法動彈。


    好在喬遇很快就變回了她熟悉的樣子,她看得到喬遇眼底不加掩飾的驚豔,握住她手腕的手修長有力,緊緊貼著她的脈搏,是她的喬遇又回到了她身邊。


    於是她要做的事昭然若揭。


    她壓住心中升騰的不安,露出與平時別無二致的笑容。


    就是這樣。


    哪裏都不要去。


    為了我留下來。


    更加,更加的為我著迷吧,喬遇。


    *


    喬遇跟著喬爸喬媽打了一圈招呼,臉上連職業假笑都快掛不住了才被放走。


    她蹣跚的就近找了個凳子坐下,感覺自己像是動物園裏被迫營業的猴子。


    麵前突然有隻手遞來杯飲料,喬遇抬頭望去,看到從燁自以為帥氣的給了她一個wink。


    喬遇閉了閉眼,默默從路過的侍者托盤上拿了杯飲料自己喝了。


    “林傾呢?她沒和你在一起嗎?”


    被嫌棄了的從燁也不打算跟壽星計較,一左一右喝著兩杯飲料,答道:“被林阿姨叫過去了,好像是又見到了林阿姨和我媽的高中同學要去打個招呼。”


    “我剛才還遇到陸遙和彌衣了,他們倆也被父母帶著到處會客呢——你怎麽不問問他們倆的事兒?”


    他說完又促狹地向喬遇擠擠眼睛:“怎麽了喬遇,這麽一會兒不見就想林傾了?”


    “……你今天怎麽這麽油膩?你這身衣服是有什麽詛咒嗎?”


    喬遇以冷漠相對,殘念帥哥從燁不服氣的哼了一聲。


    “你這人真是不識好歹,你知不知道多少人盯著你呢,要不是我好心來陪你,早不知道多少人圍過來跟你尬聊了。”


    “啊?”


    喬遇警覺起來,掃視了一圈,果然發現了不少閃爍的目光盯著他們這邊,嚇得忙縮回去。


    “……為、為什麽?因為是我的生日?”


    “可不止是這樣。”對聚會很有經驗的從燁大師嚴肅道,“雖然不如我們家,但你們家也是相當有錢的。”


    “這已經是你的十七歲生日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喬遇一臉懵逼的搖搖頭,從燁往她邊上一坐,伸開兩條長腿,麵色滄桑地說道。


    “……意味著會有很多人開始打和你家商業聯姻的主意,也就是搶先讓兒子跟你訂婚。”


    “?!”


    這是什麽不可思議的結論!果然有錢人就是喜歡搞幺蛾子!


    喬遇一個激靈差點把飲料潑自己身上,忙戰戰兢兢的把杯子放下了。已經經曆過洗禮的從燁同情地看著她,嘴上安撫的說著反正過了今天你就不要去其他聚會讓這些人逮不到你就行,聽的喬遇暗暗叫苦,腦中突然閃起紅燈。


    “從燁你等等。”


    她麵色嚴肅地打斷了從燁那沒什麽用的安慰,正色道。


    “……你應該,還沒有訂婚吧?”


    這不確認好可不行!誰知道這些富二代竟然真的有提前訂婚的習俗,從燁這家夥如果有這種風流債的話——


    “當然沒有啊?!”


    啊,那就好,不會有新的幺蛾子了,萬歲。


    喬遇長舒了一口氣,還沒說話場上的燈光就突然暗了下去,隻有前方高台上還打著光。


    她掏出手機看看才發現已經到了宴會開始的時候了,著急忙慌地站起來,正想著糟了好像誤了點是不是該趕緊提著裙子跑上去時,音響中突然傳出了喬爸熟悉的聲音。


    “遇遇別急,慢慢過來就行。”


    隨著話音啪的一下朝她打過來束追光,喬遇眯著眼睛拎著裙擺準備跑的糗樣一下子無所遁形,連帶著旁邊端著兩杯飲料的從燁都被大夥行了注目禮。


    怎麽一開場就和彩排的完全不一樣啊!這不是直接就搞砸了嗎!


    喬遇心中崩潰,若無其事地放下裙擺,僵硬地笑笑,拚命維持著穩重向前走去。


    “啊,從燁也一塊兒上來吧,剛好我們兩家有喜事要一塊兒宣布呢。”


    原本打算偷偷摸摸離開追光範圍的從燁一下子僵住了,滿臉莫名其妙地看向台上的喬爸和站在舞台邊上的從媽。


    剛走了兩步的喬遇也停了下來,太陽穴突突的跳,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妙。


    她僵硬地扭著脖頸回頭看從燁,二人四目相對,立刻明白了兩邊兒誰也不知情。


    他們倆像是誤入聚會的兩隻鵪鶉一樣無助地縮著脖子,在眾人的注目禮下不情不願的向台上走去,頗覺如芒在背,在路上瘋狂交換眼神,然而誰也看不懂對方什麽意思,彼此心裏都隻有不祥的預感。


    ……怎麽辦,這個所謂的“喜事”,總覺得好像不止是兩家合作那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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