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疼我?”


    雲韶怔住,漆黑雙眸泛起的薄淚還未消,紅紅的眼睛跟兔子一樣,愣愣看著她。


    微鶯一把把皇帝摁住,手指硌得疼,她看到灌木叢裏鑽過那道黃色的影子,心道不好,擋在皇帝身前,拔出羽箭,拉弓射去。


    沒射中。


    長箭射在一塊石頭上,箭簇被彈開,落在旁邊枯草上。


    微鶯看著草叢中躥出的那隻橙色條紋大貓,默默丟下弓箭,攥緊了匕首。距離太近,弓箭施展不開,她掌心布滿粘膩的汗水,與大貓大眼瞪小眼。


    雲韶突然躥到微鶯身前,雙手張開,害怕到雙肩微顫,也不退一步。


    微鶯想了想,咬住匕首,擦擦掌心的汗,讓她擋在前麵。


    老虎低吼一聲,騰空而起,把雲韶撲倒在地,張開血盆大口,狠狠咬下去。


    “嗷嗚——嗚嗚。”


    嘎吱一聲脆響,一根斷牙掉在微鶯腳邊。


    大貓痛得嗷嗚一聲,茫然地瞪圓了金黃色的眼睛,不可置信地伸出爪子扒拉一下雲韶。“刺啦——”爪子在金屬上摩擦的刺耳聲響起,不僅沒扒拉動,快把自己的爪子也給折了。


    大貓懷疑貓生,憨憨地愣住。


    趁著這機會,微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快伸出手擼了一把貓。


    毛硬硬的,沒有小皇帝那麽好rua。


    大貓出師不利,一口咬豁牙,還被人給摸了腦袋!


    它瞪大眼睛,“嗷嗚”一聲,渾身炸毛,兔子跳蹦躂走了。


    微鶯垂眸,看著小皇帝,伸出手:“陛下,有沒有事?”


    雲韶驚魂未定地瞪圓眼睛,嘴唇微微哆嗦著,好半晌才開口:“鶯鶯,它肚子上的毛,好好摸呀!”


    微鶯歪歪腦袋:“嗯?”


    雲韶露出幸福微笑:“剛才我乘機摸了一把,老虎肚子軟軟白白肥肥的,上麵毛毛摸著特別舒服。啊,好想再來一次。”


    微鶯:可惡,大意了!


    她歎氣,rua了rua皇帝,“還是陛下比較好rua。”


    雲韶小紅泛起羞紅,扯著袖子,朝她靦腆地笑了下,“鶯鶯,我果然有龍氣護體哎!”


    微鶯點頭,拿起掉在地上的弓箭,“陛下是真龍。”


    雲韶掩唇,眼睛彎彎,說道:“管它是真還是假,過得再久,假的也會變成真。”


    微鶯回頭看她一眼。


    “是不是,鶯鶯?”她眸光流轉。


    微鶯漫不經心地點頭:“陛下說什麽便是什麽,陛下說得都對。”


    雲韶指了指南方,“鶯鶯,我們往這邊走吧。”


    微鶯剛說完“陛下說得都對”,想起她事先知道魏統領的異常,應當會有所布置,便相信她的話,用匕首隔開橫出的荊棘與雜草,一矮身子鑽進密林中。


    “陛下,跟著我走就是了。”


    雲韶興致勃勃地跟在微鶯身後,嘴裏說些不著邊際的話,一時讓微鶯走慢點不要太累,一時誇微鶯真厲害什麽都會。


    微鶯感覺自己身後宛如帶著一隻小喇叭,不停叭叭叭叭。


    她暗歎一口氣,隻想走出這片密林,再回圍場與貴妃她們會合。也不知皇帝說的有沒有錯,貴妃千雪會不會被刁難。


    ——


    過了一個時辰,圍場眾人一直沒有等到皇帝回來。


    廬陵王還低著頭騎馬在圍場上轉圈圈,攥緊馬韁,專心地騎馬轉圈,毫不在乎其他的事情。魏統領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他一眼,組織兵士們去山上搜尋皇帝。


    貴妃縱馬跟在魏統領身邊。


    至於廬陵王,也被迫不情不願走進這片給他帶來畢生心理陰影的地方。


    來到密林中,裴闕喊了聲停,下馬撿起地上一根碎裂的綢帶。


    深藍色的絲綢發帶,發帶末尾有一隻繡得毛茸茸的小山鶯。


    蕭千雪驚呼出聲:“這是鶯鶯的發帶!”


    裴闕麵沉如水,把發帶攥在掌心,展目望去,林中打鬥的痕跡明顯被清理幹淨,找不出什麽線索。她拂開厚厚的落葉,從地上撿到一枚帶血的箭簇。


    魏統領麵上掠過一抹喜色,眼珠子轉了轉,佯作焦慮地喊:“陛下遇刺!來人,快去找陛下的蹤跡!”


    福壽公公垮起臉,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


    “這可怎麽辦呀?”他垂頭喪氣。


    魏統領又道:“娘娘,這兒有刺客,請隨臣一同離開圍場回皇宮吧。”


    蕭千雪想也沒想就回絕:“不行,我要留在這裏等鶯鶯!”


    魏統領按了按佩劍,“臣下不能保證娘娘的安全!!”


    蕭千雪被他凶得一抖,委屈巴巴地望著他,“你、你吼辣麽大聲幹嘛!!!”


    魏統領:……


    裴闕本來半蹲在地上,拂開落葉,根據馬蹄印判斷微鶯與皇帝的遭遇。聽到聲音後,她抬起頭,插在兩人中間,直接了當地表示:“我們不回去。”


    蕭千雪瞬間有了人撐腰,小媳婦一樣縮在貴妃後麵,連連點頭。


    魏統領皺眉,聲音加重:“不回去?這兒埋伏著刺客,若是幾位娘娘出什麽事怎麽辦?”


    裴闕看都沒有看他,“呸”了聲,拉著蕭千雪離開。


    魏統領發號施令,讓一隊護衛護送她們回皇宮,侍衛們擋在她們麵前,阻了去路,想強行“護衛”她們離開。


    “兩位娘娘見諒,”魏統領笑著拱手,“這也是為了娘娘考慮,若是娘娘出什麽事,屬下們就算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裴闕冷笑,豔麗的小臉殺氣騰騰:“什麽狗東西,也敢擋本宮的路?和你們回去,嗬,那陛下呢?”


    魏統領道:“自然會留人來搜尋。”


    “搜尋,還是滅口?”裴闕按住刀,冷冷睨著他。


    魏統領臉色大變:“娘娘,你這是說什麽?”


    裴闕冷哼一聲,“逆賊,別說你護衛不力了,我看這場刺殺八成也是你安排的吧!”


    魏統領滿頭冷汗,突然望向廬陵王:“王爺,你說句話啊王爺!”


    廬陵王被裴闕氣勢所攝,垂頭繼續抓著馬韁,默默往外挪。


    魏統領一看廬陵王這是指望不上,給兵士使了個眼神,準備將裴闕等人強行押回盛京。到那時候,盛京早變了天,先帝的妃子,說話也沒什麽分量了。


    他正洋洋得意地笑時,突覺脖頸一涼,摸了摸脖子,一手猩紅。


    緊接著,男人的身體轟然倒下,一顆圓滾滾的腦袋掉在地上,滾到廬陵王的腳邊。


    廬陵王:“啊啊啊鯊人啦!”


    裴闕一腳踩在魏統領的屍體上,滾燙的鮮血從雪亮刀尖滾落,滴在雜草中。她看眼圍上來的士兵,臉色未變,大聲道:“我自幼隨父兄出征,十二歲退北厥、守雲州,這是什麽東西?也敢攔我。”


    幾點鮮血濺在她的臉頰上,她用手背擦開,眼下如抹胭脂,豔麗而危險。


    “你們去山上去搜,發現刺客格殺勿論,再調出一個小隊,隨我一起去森林深處。”


    說完,她見士兵們一動不動,眸光微冷。


    這裏都是魏統領帶來的兵,自然是聽他的,不過現在人已經死了……


    裴闕望向一動不動的廬陵王:“王爺,你說呢?”


    廬陵王已經被嚇傻了,閉著眼不敢看地上的人頭,瘋狂點頭:“貴妃說得對,貴妃說得都對,還不快按貴妃吩咐去做!”


    裴闕在軍中許久,知道如何恩威並施,穩定人心,再說幾句類似抓到刺客、找到皇帝加官進爵的話,便讓士兵們改認主子,對她言聽計從。


    她從荊棘雜草被踐踏的痕跡判斷皇帝與微鶯被追殺的方向,挑了一隊輕騎出發,往林深處前行。


    裴闕翻身上馬,回頭發現蕭千雪也跟了過來,皺起俏眉:“你過來做什麽?”


    蕭千雪:“我跟著貴妃姐姐,一定能找到鶯鶯!”


    裴闕:“林中多野獸,不想被嚇得哭鼻子,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蕭千雪咬了咬唇:“我才不會被嚇得哭鼻子呢,我可是雲州人,不能給貴妃丟臉!”


    裴闕揚了揚唇,牽緊馬韁,掠過叢林:“那就跟在我後麵!”


    蕭千雪連忙縱馬跟了過去。


    ————


    這時微鶯已經在皇帝的指引下走到叢林邊緣。


    她站在山坡上,俯瞰山下金色的麥田,回頭笑道:“陛下,隻要走下去,我們就能安全啦。”


    雲韶坐在一塊石頭上,與她並肩坐在一起,點了點頭。


    微鶯想著皇帝身體嬌貴,也許這時已經累了,便拿出水壺,讓她歇一會。


    腳下是大盛良田萬頃,秋風徐徐,麥田如金浪翻滾,勞作的人宛如小黑蟻,在金黃的土地上勤勤懇懇繪製著屬於自己的畫作。


    雲韶輕輕摸過來,扣住了微鶯的手,與她十指相纏。


    “鶯鶯,我們繼續往那邊走。”雲韶抬起手指,依舊指向南方。


    微鶯皺眉:“那邊好像不是回盛京的方向吧?”


    雲韶笑吟吟地靠過來,沒有骨頭似的趴在微鶯懷裏,手指擦著她的手背,語速很快地說:“那就不回盛京。”


    皇帝的聲音又快又輕,微鶯一時沒有聽清楚,便再問了次:“什麽?”


    雲韶抬起頭,黑又亮的眼睛彎起,露出孩童天真又稚氣的笑。她仰起的小臉被陽光照得青春而嬌憨,一掃從前的陰鬱,蒼白雙頰因激動泛起淡紅,眼睛亮得像是藏著星星。


    她抓著微鶯的手,笑道:“鶯鶯,我們不回盛京了,好不好?”


    就像那夜的夢裏一樣,並肩縱馬到天涯。


    微鶯偏頭看著她,目光漸漸冷下來,鬆開了手,輕聲問:“陛下故意的嗎?”


    雲韶張張嘴,黑眸沁上水霧,沉默又倔強地望著微鶯。


    微鶯問:“陛下早就知道魏統領不對勁,應當考慮過再次被刺殺的可能吧?故意和我闖進林裏,是因為知道有刺客埋伏嗎?陛下,你接下來的目的是什麽?”


    雲韶低下頭,嚐試再去牽微鶯,牽手失敗以後,訕訕收回手,雙手揪在一起,指節發白。


    微鶯手撐著腦袋,心想,原書情節裏沒有這麽一出,也沒提及皇帝在圍場遇刺,大抵是皇帝察覺到不對以後,早早就把這個危險給除掉了。


    至於今天她進入森林,怎麽看都是皇帝在刻意引誘。


    微鶯蹙眉,不明白這個心機深的小皇帝搞這出是為什麽?


    雲韶垂著頭,孱弱的雙肩顫了一下,再次說:“鶯鶯,我們一起往那邊走吧,你不是說,你家鄉就在江南嗎?我們可以一起去看江上的漁火和水裏的寒星,可以去荷塘采蓮子,可以、可以……”


    微鶯打斷她,神色幾分莫名:“陛下,你該不會隻是為了想去趟江南吧?”


    雲韶怯怯看了眼她,小幅度地點了下頭。


    微鶯頭疼。


    萬萬沒想到,她用掉快上千的積分,居然隻是為了幫一個準備離家出走的小皇帝。


    她又氣又心疼,揪著地上的雜草,一言不發。


    雲韶心思玲瓏,感受到微鶯的低氣壓,抱著膝蓋,腦袋低著,怯怯不敢說話。過了許久,她才輕聲說:“先生走的時候,說韶一心謀求皇位,為了帝位,什麽都可以不顧。”


    微鶯奇怪地瞥她一眼,一心謀求皇位?


    怕不是一心想離家出走。


    雲韶眼圈泛紅,雙手攥緊,身子緊緊繃著,像是有很多的話憋在心裏,但到了嘴邊,卻變成一句:“我不喜歡皇位啊,我隻喜歡鶯鶯。”


    微鶯嚐試和她講道理:“陛下,首先你要擺正態度,離家出走是要不得的!”


    雲韶無聲地流淚,唇抿成一線,鼻尖紅紅的,她輕輕瞥微鶯一眼,小聲說:“江南不好嗎?”


    微鶯點頭:“很好,但是——”


    雲韶又說:“是先生自己說想回家的。”


    微鶯怔住:“哈?”


    雲韶眼前出現噩夢中反複出現的那幕——


    女人躺在葡萄藤架下,蒼白的唇中流出一線殷紅,目光遊離地望著被葡萄藤枝葉遮住的天空,輕聲呢喃著想回家。她爬上石桌把藤架與枝葉全部拽開,金燦燦的陽光灑了下來,再低頭時,發現女人已經閉上眼睛。


    雲韶輕聲說:“是你想說回家的。江南不好麽?我們一起過去,讓韶永遠留在鶯鶯的身邊。廬陵王做皇帝也可以,這帝位本來、本來就……不是非我不可。”


    微鶯大致想到這也許是從前的自己和皇帝說過的,隔了會才道:“陛下,我是想回家,但我的家不在江南。”她指了指天空,“在天上。”


    雲韶仰起臉,茫然地重複:“天上?”


    微鶯看著她,眼神帶有憐憫與複雜,蜉蝣永遠無法觸碰鯤鵬的世界,短暫相逢後,一個被此方天地困住,而另一個要啟程去往無限的遠方。


    陛下,我的故鄉,是你永遠也無法觸及的地方。


    她的嘴動了動,到底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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