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兩點,“辰間”負責人狀告東城最大建築院年輕建築師姚聞予的案子將在法院如期開庭審理。


    原告要求被告公開道歉,並賠償精神損失費,一元。


    此次案件獲得了外界很大的關注。


    不僅僅是因為這將近一年的時間以來,“辰間”在商業領域獲得的價值。更多的,是源於這次事件當中的三個人的複雜關係。


    開庭前半小時。


    門外蹲了不少扛著長槍短炮的媒體,並且一直在激烈討論賀辭東會不會出現,出現了又是站在哪一方。


    “肯定是岑景這邊,畢竟兩人結了婚,事業又都做得不小,就算礙著表麵功夫也不能太難看吧。”


    “你這消息也太不靈通了,聽說被告這邊的律師都是“時渡”常年負責公關案子的王牌律師。依我看啊,這建築師可不簡單,明明是存了心想把正主名聲搞臭,現在你看,說不定到頭來還是屁事沒有。”


    當下就有人唏噓,“這麽一看,岑景豈不是很慘。都鬧到法庭了,自己的丈夫還幫著別人對付自己。”


    “哎也不能這麽說,你看看這岑景的行事作風,賠償金一塊錢,擺明了想要侮辱回去。男人嘛,結婚為了什麽,不就圖對方知冷知熱體貼溫柔,那麽多結了婚雙方反目成仇的案子,我要是賀辭東也得選姚聞予。”


    被人討論半天的人,其實此刻就在隔著一條走廊的衛生間裏。


    岑景擠了洗手液仔細擦過每一根手指。


    有的地方還是留下了淡淡的疤痕。


    有深的,也有淺的。


    就在他洗完手,從旁邊的卷筒裏抽出一節紙的同時,衛生間的門被人從外麵推開。


    兩人同時停住動作。


    賀辭東看著眼前的人,微微皺眉。


    第一反應就是,瘦了。


    可隨即又覺得這樣的結論來得毫無道理,他們一兩個月都未必見上一麵,就算斷了肋骨住院,瘦了還是沒瘦哪來那麽多印象。


    岑景先開的口,“我還以為你不來。”


    即使他麵上再淡定,實際上感受也複雜。


    眼前這個人不是年少時滿身傷痕的那個哥哥。


    也不是那個彼此試探針對,又試圖靠攏過的賀辭東。


    他們不在一個頻率裏,所以當下似乎也沒有合適的話可以拿來說。


    賀辭東也像是回過神,再次推門抬腳,走進來。


    他回答:“是沒打算來。”


    他不是個憑感覺做事的人。


    不想說對此刻站在這裏這件事,也算是在自己預料之外。


    岑景自動認為他是放心不下姚聞予。


    所以。


    “你們贏不了。”岑景將揉成一團的紙扔了垃圾桶裏,看著賀辭東直接這樣說。


    賀辭東挑了挑眉道:“有自信是好事,結果還是得上了法庭才知道。”


    岑景跟著掀掀眉毛,點頭。


    “等著吧。”他說。


    岑景轉頭出去。


    路過賀辭東的時候突然被一把抓住了胳膊。


    “有事?”岑景轉頭疑惑問。


    賀辭東的視線從岑景的臉上一點點掃過,然後又緩緩鬆手。


    “沒事。”他說。


    賀辭東發現自己對這個人的厭惡,在正對著那張臉的時候並沒有任何感覺。


    反而是他的狀態,說話的語氣,每一點細微的表情動作都如同被鏡頭放大,在他眼前緩慢播放了一遍。


    兩人一前一後從衛生間裏出來。


    自走廊的中點,轉身,各自朝著相反的方向走過去。


    那是通往原被告不同的等待的休息室。


    誰也不曾回頭。


    就算外界關注度再高,實際上這個案子並不複雜,岑景手裏有足夠的證據訂死姚聞予。


    岑景一身西裝,戴著金絲邊眼鏡。


    全程嚴肅,每一個問題幾乎是壓著對方的律師在打。


    中途時,岑景甚至走到對麵的被告席,雙手撐在對方麵前的桌子上說:“十九號當天淩晨一點十八分,也就是在當初事件曝光的那個晚上,一個ip地址在國外的賬號顯示是被告當事人……”


    那個姓葛的律師上次見過岑景。


    如今更是冷汗一顆顆往下砸。他本來以為對方就是個半吊子,哪知他每句話都在關鍵點,能無比精準地抓住對方的漏洞。


    那雙眼睛盯著你的時候,讓人無所遁形。


    姚聞予臉色更是相當難看。


    岑景咄咄逼人,就在所有人以為結局已定的時候,姚聞予看了一眼旁聽席的賀辭東,咬了咬唇偏頭和律師說了句什麽。


    然後律師當場要求休庭十分鍾。


    岑景站在中間,站直,轉頭同樣朝賀辭東看過去。


    旁聽席的人不少,賀辭東正坐在第一排。


    岑景突然衝他勾了勾嘴角。


    眼裏涼意值拉滿。


    一個小時後,審判結束。


    等在法院外麵媒體蜂擁而至。


    “岑先生,案子贏得太漂亮了!我看你這邊連律師都沒請,你是怎麽做到這麽專業的?”


    岑景站在石階上,問:“我難道不像個律師?”


    當即周圍人都笑了,連聲說很像。


    又有人問:“在法庭上,最後對方的辯護律師咬死說視頻裏的人就是你,不存在誹謗的可能,不知道你本人怎麽看?”


    “對方慌了而已。”岑景,“我不怎麽看,法院的結果是公平的。”


    事實上,當時對方已經失去了翻身的可能。


    回來就咬死了這一點,岑景也一早預料過。


    畢竟很多事變得不一樣後,很難說賀辭東未必不會為了姚聞予,把原視頻當成呈堂證供拿出來。


    對方也確實抓住了這一點,但是直到法院審判結果下來,原視頻也始終沒有出現。


    眼前的這些記者又突然騷動起來,往石階上麵迎上去。


    岑景回身看了一眼,是戴著口罩的姚聞予。


    姚聞予看起來精神相當萎靡,不僅僅是因為當庭和岑景道歉,而是他現在從一個天才建築師,硬生生因為岑景,變成了人人唾棄的對象。


    記者的問題相當不留情麵。


    “姚先生,你雇傭水軍在網絡上造謠,是出於什麽理由呢?”


    “難道真的是因為嫉妒嗎?你要不要公開回應一下你和“時渡”老板賀辭東的傳聞?”


    甚至有人說:“聽聞你上半年那部落選的建築設計,理念抄襲了國外的建築大師理衛的作品,是真的嗎?”


    姚聞予低著頭一言不發,被人群簇擁著到了岑景的旁邊。


    他突然停下來,轉頭朝岑景看過來。


    岑景迎上那雙隻有他們兩個人才懂的眼神,麵無表情看著他。


    這一仗,岑景贏了。


    用他自己的方式。


    就在這個時候人群的呼聲再次拔高。


    然後所有人就看著好幾個保鏢模樣的人穿過擁擠的媒體,將姚聞予隔開在人群之外。


    其中一個保鏢開口說說:“姚先生,上車吧。”


    那輛黑色的車安靜地停在下邊的路旁邊。


    當即有媒體高聲道:“是賀辭東的車!”“快快快,采訪到他一定是第二天新版的頭條!”


    媒體本來都以為賀辭東已經離開了。


    畢竟他今天雖然出現,但實際上一直沒露麵,此刻這種作態,站哪一邊已經很明朗了。


    姚聞予被保鏢護在中間,抬頭再次看向岑景,眼裏露出諷刺的笑意。


    人都走了,還擠在岑景身邊的媒體突然越發溫和起來,好像生怕有個問題傷害到他。


    其中有個女記者,非常同情地看著岑景說:“岑先生,你今天在法庭上言辭相當犀利啊,生活上也是個這樣幹淨利落的人?”


    這話問得相當委婉,就為了從旁印證外界的猜測。賀辭東受不了他這麽強勢逼人的性格,所以才有了姚聞予的存在。


    岑景:“大概吧。”


    記者越發同情了,小聲說:“那句會哭的孩子有糖吃有時候還是有道理的。”


    姚聞予就是典型。


    岑景一笑:“可我不愛吃糖。”


    而另一邊,姚聞予上了車就扯下口罩,看著車裏的人愣了一下。


    高揚點頭:“姚先生,我送你。”


    姚聞予:“辭東呢。”


    “老板在結果出來後就先離開了。”


    姚聞予心下一沉,問:“他是不是生我氣了?”


    “沒有。”高揚一板一眼,盡職盡責地做著助理工作,“姚先生,老板是什麽人你很清楚。離開前隻是讓我轉告你,這件事到此為止。”


    高揚也沒說,休庭時姚聞予提出原視頻裏人就是岑景的時候,老板是直接黑了臉的。


    雖說老板不待見岑景,但高揚還是覺得,這件事本身,賀辭東打開始就沒想過讓姚聞予贏。


    賀辭東是個極度有原則性的人。


    本身把視頻曝光這種事就讓人不齒,還請營銷。


    高揚也不懂,這姚聞予以前挺好的,怎麽去國外療養一趟回來,做事越來越沒有下限。


    不過但他也沒立場去提醒姚聞予什麽。


    姚聞予嘴上說:“辭東本來就是個那樣的人,我了解他的意思。”


    但實際上,一想到自己被岑景當庭羞辱,記者圍著他問的那些問題,就狠狠攥緊了自己的手,用力到指甲全都失了顏色。


    果然第二天的報紙頭條,《建築師天才當庭道歉,細究之下竟是為愛癡狂》《昔日新星蒙塵,姚聞予深陷抄襲風波》……


    姚聞予身敗名裂的結局幾乎可以預見。


    但岑景也清楚,賀辭東不可能一直放任這樣的消息發酵下去。


    果然不到兩天,很多消息就在媒體平台上銷聲匿跡了。


    墨林苑的別墅裏。


    衛臨舟一大清早就蝸居在這邊,拿著報紙吃著早茶對下樓的賀辭東說:“老賀,這次處理的動作慢了點啊。”


    就算討論聲不在,姚聞予現在在建築設計這塊也做不下去了。


    賀辭東從樓上下來,拉開衛臨舟旁邊的凳子。


    “這事兒他做過頭了,該受點教訓。”


    衛臨舟點點頭,還是奇怪,“我怎麽發現你最近對他不冷不熱的。”


    “有嗎?”賀辭東喝了一口咖啡,端過早餐淡淡問道。


    “沒有嗎?”衛臨舟瞪大眼睛,“報道的事兒就不說了,他現在找你五回,你能有一次回應就不錯了。重點啊。”衛臨舟看著院子裏來來去去的人道:“你怎麽突然想起來翻修院子,還把樓上他那間房重新裝修了,當初可是你問了他意見,特地讓人布置的。”


    “翻修是因為到年底了,鍾叔的主意。”賀辭東睨了衛臨舟一眼,“你有意見?”


    “我哪兒敢啊。”衛臨舟當即擺手。


    他隻是覺得奇怪而已。


    說到了年底,衛臨舟念頭一轉。


    問賀辭東:“周周放寒假了吧?今年還是來這邊過年?”


    賀辭東嗯了聲。


    “讓她早點來。”衛臨舟說:“去陪陪於茜也行。自從兩人鬧那麽一場,薑川跟瘋了一樣,動不動就半夜三四點打我電話,都被他搞得快神經衰弱了。”


    “這事兒你別亂出主意。”賀辭東說:“主要看人於茜自己的態度。”


    “我知道啊,所以這不正需要個小孩兒來調節一下氣氛嘛,你說今年這都什麽事兒啊,一天天的。”


    賀辭東順手拿起桌上的另一份報紙。


    版麵上就是一張放大的照片。


    年輕男人的眼睛像是誤闖進了鏡頭裏,帶著一點虛晃的朦朧,但又幹淨澄黑。


    衛臨舟:“看什麽呢這麽認真?”


    然後往賀辭東手裏的那份掃了一眼。再次看向賀辭東,越發奇怪了。


    “你看他幹什麽?”衛臨舟道:“不夠給自己添堵的。”


    賀辭東:“你很討厭他?”


    “肯定啊。”


    “為什麽?”


    “當然是因為……”


    衛臨舟這話也沒能接得下去,他想說當然是岑景做的那些事。可仔細回想這一年時間,還真沒有什麽招人恨的點。


    他連這一年見了他幾麵都想不清楚。


    “你這麽一說。”衛臨舟拿過賀辭東手上的那一份,仔細看了看說:“他現在看起來還挺順眼的。”


    賀辭東沒再說什麽。


    院子裏鍾叔正在忙上忙下,把親兒子鍾子良指揮得團團轉。


    墨林苑有了一年一度迎接新春的氣氛。


    誰也沒有在他麵前主動提起過岑景。


    那份離婚協議現如今就在書房的抽屜裏頭放著,離生效不足兩個月,好像所有人都默認了這個結果。


    但料峭的寒意籠罩著這個深冬。


    有什麽東西始終在被往前推動。


    這樣雲霧籠罩被裹挾的感覺,讓賀辭東眼底也帶上了一層不易察覺的凜霜。


    岑景的官司贏得相當漂亮。


    年底把辰間的事情處理完,每人發了一個大紅包,算是放了假。


    企劃部的一個女生拿著紅包,看著岑景癡癡笑,說:“老板大氣!”


    一片應和聲。


    “都回去好好過年吧。”岑景笑了聲:“年三十準點在群裏再發,記得搶。”


    一陣陣哇嗚怪叫。


    有人問:“老板,你這個年打算怎麽過啊?”


    然後當即就挨了旁邊的人一手拐。


    岑景的背景別說在公司,在整個東城都不是什麽秘密。


    他不可能和賀辭東一起過,岑家就更別說了。


    岑春城那傻逼自從岑景再次在東城出現,就一直沒敢露頭,估計也是怕岑景報複。


    岑景捏著一空紅包,拍在問這話的男生腦袋上,打破這現場突變氣氛。


    笑道:“有錢人的生活別瞎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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