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日,喬文一直有些莫名的心神不寧,總覺得會有什麽大事發生,腦子是不是就會冒出上回林子睿隨口說出的那句——如果陳迦南消失了呢?


    他很清楚,如果這並不是一個假設,那麽意味著現在的陳迦南,正處在危險之中,隨時可能喪命。他和陳迦南都是不怕危險的,這麽多年什麽危機也都遇到過,但是想這樣被動,還是第一次,因為永遠不知道危險會用什麽方式發生——如果真的有這個如果,那麽林子睿想要讓陳迦南消失的方法,必然不可能被自己預測。


    但如今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可以說是到了臨門一腳,隻要順著這根藤,摸到第一個瓜,剩下的就不再是難事。


    如果讓陳迦南忽然與鍾凱文拆夥,回到自己身邊,不僅會暴露了這段日子以來的動機,所有的努力也是前功盡廢,受過的苦更是白受。


    何況以陳迦南的脾氣,絕不會因為有危險就放棄,甚至在知道林子睿要他的命後,恐怕會更賭上這一口氣。


    喬文的思維開始紊亂,直到想起林子睿那個沙盤裏,坐在山頭上氣定神閑的統帥,才又漸漸冷靜下來。他沒興趣做遙控指揮的統帥,但也不想被人玩弄在鼓掌之中,成為別人遊戲中的一環。


    交易是安排在月中一個晚上。


    鍾凱文並不是個多精明機智的人,但他能幹這一行,這麽多年沒翻車,除了鍾家闊少這個身份做掩飾,多少還是有點心機本事。所以在交易之前,喬文唯一得到的消息,就是他們交易的貨,藏在一艘從東南亞來的貨船裏。


    鍾凱文當晚會坐遊艇出海,登上那艘貨船驗貨,之後貨船抵達碼頭,那批貨則跟隨船上的貨物,悄無聲息流進港城。也就是說,在這筆交易中,負責出麵的鍾凱文隻需要幾分鍾,其他都是自動完成,這顯然已經是一套很熟練的程序,各個環節都有人在幕後操控。


    夜幕降臨時,坐在家中焦灼等待的喬文,沒等到來陳迦南的消息,先是等到林子暉打來的電話。


    “阿文。我跟你說一件事。”那頭的人頗有幾分神秘兮兮。


    “什麽事?”


    林子暉語氣裏有按捺不住的興奮:“我打聽到鍾凱文今晚要出海,我懷疑他是要在海上做什麽見不得光的交易。”


    喬文微微一愣,雖然知道林子暉一直盯著鍾凱文,但沒料到能查到他今晚要交易的事,不禁奇怪問:“你怎麽知道的?”


    林子暉道:“前天我跟我大哥吃飯,我拐彎抹角跟他打聽鍾凱文的近況,他有隨口提到說鍾凱文今晚好像要出海夜釣。我一聽就不對勁,最近這麽冷,晚上氣溫最低能到十度,這種天氣出海夜釣,對於一個吃喝玩樂愛享受的富豪來說,怎麽都不大正常。所以我猜測他今晚出海,恐怕不是夜釣,而是有什麽見不得光的交易要在海上進行。”


    喬文沒仔細聽他後麵的分析,因為隻聽到他說是林子睿告訴他的,腦子就嗡鳴一般懵了下。反應過來趕緊問:“所以呢?你做了什麽?”


    林子暉道:“哦,我跟周仁俊說了,讓他帶人去看看。如果鍾凱文真的有問題,可得趕緊把他揪出來,免得害了我大哥。對了,阿南不知道今晚會不會在船上?不過你不用擔心,我已經跟周仁俊說過,他知道怎麽處理。”


    喬文簡直是眼前一黑,雖然原世界中,林子暉和鍾凱文陳迦南是死對頭,最後這兩個反派不得善終,也都是他的功勞。現在的他自然也是出於正義的好心,然而這份好心若是源自林子睿,那就大大的有問題了。


    他一時心亂如麻,好半晌才鎮定下來,有點頭疼地揉了揉眉心,深呼吸了口氣:“行,我知道了。”


    那頭的林子暉仍舊在沾沾自喜:“但願這次抓到鍾凱文現形,免得他害了我大哥。”


    喬文無奈地掛了電話。


    今晚的交易,是為了先順到那根藤再接下來摸瓜,所以沒有告訴警察,因為也實在不知道警方那邊到底有幾個信得過,隻怕在證據不足時,打草驚蛇,影響後續調查。


    喬文萬萬沒想到林子暉會多管閑事橫插一腳——當然,或者也不是他多管閑事,隻是被人利用來故意插了這一腳。


    對方出動警察的目的是什麽?很有可能,就是為了讓陳迦南消失。


    喬文抬手看了眼腕表,已經過了五點,他拿起電打給周仁俊,但無論是辦公室還是公寓,都沒有人接聽。


    他想了想,拿了車鑰匙出門。


    晚上十點,風平浪靜的海麵上,一艘遊艇靜靜飄著。甲板上坐著兩個正拿著魚竿海釣的男人。


    “上鉤了上鉤了!”鍾凱文興奮地從馬紮上站起來,拉起魚竿,用力往上一拋,一尾活蹦亂跳的海魚砰的一聲,砸在甲板上。


    陳迦南拿起手中的易拉罐,將剩下的啤酒一口氣灌,隨手將罐子丟入海水中,懶洋洋道:“鍾叔,船什麽時候到?別不是誆我們的吧?”


    從下午五點出海到現在已經五六個小時,他的耐心簡直要耗盡。這幾個月有家不歸,真不是人過的日子,尤其是總跟著一個對自己心懷不軌的變態男人。


    雖然他自己也愛的是男人,但若是喬文之外的男人愛自己,還是讓他覺得反感至極。


    鍾凱文自然不知道對方心中正對他發起不知多少遍的鄙視,笑嘻嘻道:“幾千萬的生意,誰敢當兒戲?放心吧,馬上就到了。”


    陳迦南笑道:“我們真隻要上船驗貨就行了?後麵卸貨出貨都不歸我們管?”他歪頭看向身旁的男人,“鍾叔,我怎麽覺得這門生意好像太容易了點?”


    鍾凱文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阿南,要長久地賺大錢憑一個人的本事是不行的。我們不過是巨網上的一環,做好我們該做的就行,剩下的自然有人完成,多的也不用問。”


    陳迦南鄙薄一笑:“你什麽都不知道,就不怕被人玩弄?要真出了什麽事,那些躲在後麵的人毫發無損,背鍋的就是出麵的我們。”


    鍾凱文不以為然地哈哈大笑:“要真出事早就出事了,還能等到現在?我看你還是膽子不夠大,沒事,慢慢來。”他剛說完,忽然抬頭往前方夜色下的海麵望了一眼,嘴角一勾,道,“看,這不就來了麽!”


    陳迦南掀起眼皮一瞧,果然看到遠處一艘黑幢幢的貨船,正在慢慢駛過來。


    鍾凱文收了魚竿,吩咐舵手啟動遊艇。


    幾分鍾後,兩隻漸漸靠近的船互相打了信號,遊艇朝貨船開去人,在旁邊停下來。


    鍾凱文隻帶了四個人,除了陳迦南,其他三人都是跟他很多年的心腹。但他對陳迦南的信任,顯然比三個心腹更甚,可見是被因為對方的吸引力而衝昏了頭腦——盡管陳迦南對他時常不恭不敬,他依舊覺得這是對方性格上的有趣之處。


    鍾凱文領著人,在黑沉沉的夜色中,踏上了對方船隻。


    這是一艘載滿水果的貨船,船艙裏散發著濃鬱的果香味,看起來和普通的貨船沒任何區別,包括幾個船員,也隻像是普通水手。


    很顯然,這是一條偽裝得很好的貨船。


    這些年陳迦南別的本事沒多長進,但跟著喬文學會了仔細觀察。


    “金老板的東西呢?我們來驗貨。”鍾凱文走上前,朝對方打頭的男人道。


    “在船艙裏。”男人回到,做了個手勢,是以幾個人跟自己下到貨艙。


    這不是鍾凱文幹這種事,所以十分得輕車熟路。


    一筐一筐的水果,將船艙擠得滿滿當當。男人走到中間,將兩筐桂圓拿下來,下麵依舊是相同的桂圓框子,隻是打開箱子,伸手將上麵一層桂圓扒拉開,裏麵赫然是一包被裹得嚴嚴實實的不知什麽玩意兒。


    鍾凱文朝身旁的手下示意了下,對方點點頭,拿出一把匕首上前,將尼龍袋割開,伸手蘸了一點舔了舔,片刻後,朝鍾凱文點點頭。


    “再隨機挑兩箱看一看。”


    手下會意,又隨意挑了兩箱,驗貨後,仍舊是肯定地點點頭。


    鍾凱文笑道:“行,那就這樣,金老板的貨,我肯定是放心的。你們繼續送貨,我繼續回去釣我的魚。”又拍拍陳迦南的肩膀,“阿南,看到沒?跟著鍾叔賺錢就是這麽簡單!”


    陳迦南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這趟算了我那份吧?”


    鍾凱文爽快道:“那是當然。”


    一行人從擁擠的船艙走出來。


    此時夜色深沉,天空一輪圓月,在雲層中若隱若現,寧靜的海麵上,隻有腥鹹的海風吹拂而過。


    鍾凱文與對方道別,正要回到遊艇,原本靜謐暗沉得隻有風聲的海麵,忽然有兩道燈光打破了黑沉沉的夜色。


    幾個人頓時警鈴大作。


    鍾凱文趕緊要帶人回遊艇,然而就在這時,那兩道燈光伴隨著轟隆隆的聲音,驟然逼近,隱約中竟然是兩條快艇。


    一道喇叭聲在空曠的海麵遙遙響起:“前麵船隻停下來,我們是警察,懷疑船中藏有違禁品,需要登船例行檢查,請配合!”


    貨船上打頭的男人大驚失色,上前一把揪住鍾凱文的衣領:“金老板走貨每次五爺都會清場,怎麽有警察?肯定是你這邊出了內鬼!”


    鍾凱文怒道:“你別血口噴人,我和金老板又不是第一回 做生意,若我有問題,五爺也不會給我這條路子。你趕緊放開,讓我回遊艇。船上的貨怎麽處理,你自己來,我隻是來夜釣的,別連累我。”


    男人卻是不以為然,在鍾凱文的兩個馬仔要上前動手時,對方直接掏出槍抵在他頭上,又吩咐手下小弟道:“馬上掉頭!”


    舵手快速啟動船隻加大馬力掉頭。


    鍾凱文被個馬仔要挾,又氣又怒,卻又不敢亂動,生怕頂在腦門上的槍,一不小心就走火。他惱火罵道:“你趕緊放開我,信不信我跟金老板參你一本,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男人道:“行,我放你走,不過得留下個人,讓我確定不是你們這邊的問題。”


    鍾凱文隨手拉過一個手下,不耐煩道:“行行行留給你,但你要是敢動他,你這條命就算我的了。”


    男人扯了下嘴角,搖搖頭,然後輕飄飄看向他身後的陳迦南:“我要這個人!”


    陳迦南眉頭驀地一跳,心下明白今晚這事兒不對,在他的腦瓜難得地快速轉動時,鍾凱文已經是大怒:“你一個小雜碎,敢跟我討價還價,你知道他是什麽人嗎?”


    男人道:“他是什麽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就要他留下。而且你也沒時間猶豫。”


    鍾凱文看了眼越離越遠的遊艇,隻能牙一咬道:“阿南,那你留下,他們不敢對你怎麽樣的。”


    “不是,”陳迦南露出個怒極反笑的表情,“鍾叔,你讓我跟你賺錢的時候,你可不是這樣說的。你讓我留在船上,等會兒若是警察攔下這船,我怎麽脫得了幹係?”


    他說話間,一支槍口已經對上他的額頭。


    鍾凱文見狀,訕訕道:“隨便找個借口就行,阿南我相信你有辦法的。我走了。”雖然陽光健朗的小牛犢很有吸引力,但為了自身安全和清白,他還是決定沒義氣地先舍棄這位小牛犢。再說了,陳迦南反正還沒正兒八經跟自己做過大生意,到時候找個好的律師,就能給他脫罪。


    說完,他不再管陳迦南,而是和兩個手下跳下海水,朝已經快要飄遠的遊艇遊過去。


    與此同時,貨船已經加足馬力,朝夜色深處衝過去。


    船上那老大模樣的男人,拿起手中的槍朝陳迦南示意了下:“靚仔南,進去吧,外麵怪冷的。”


    陳迦南瞥了眼越來越近的快艇:“我看外麵挺舒服的,就不進去了,反正我人在這裏,也跑不了是不是?”


    男人點點頭:“我這人爽快,就不難為將死之人了”


    陳迦南皺起眉頭,問:“你們想幹什麽?警察不是我叫來的。”


    男人道:“我知道。”


    陳迦南道:“有人要你們殺我?”


    男人攤攤手,不置可否。


    與此同時,快艇上的周仁俊,加快大馬力,將船速飆到最高。眼見著離那艘正在極力竄逃的貨船,越來越近時,卻驀地聽到砰砰三聲槍響。


    隻見昏暗的月色下,一道黑色的身影,被子彈擊落,從甲板墜入水中。


    周仁俊驀地一震,拿起喇叭高聲喊話:“前麵的船隻聽好了,我們是警察,我們馬上要登船,敬告你們放下武器,不要抵抗,不然我們當場擊斃。”


    船上沒有再響起槍聲,也沒有朝他們的快艇開槍。


    兩分鍾後,原本全速前進的貨船顯然是已經停下來。周仁俊舉起槍,讓掌舵的同事,試探著將快艇靠近。


    他船上喊了兩句話,沒有人回應,仿佛這船忽然變成了空無一人的鬼船。


    周仁俊是個莽撞膽大的主,待快艇挨上貨船,自己打先鋒爬上了船。


    船上黑沉沉一片,馬達聲早已停止。他試探著跑進駕駛室,又跑進船艙,早不知何時空無一人。


    他腹誹了一句,走出船艙回到甲板,此刻大海安靜得隻剩風聲,於是他聽到到了風聲裏隱約傳來的馬達,皺眉循聲轉頭,果然見到沉沉夜色中,一輛快艇漸漸消失不見。


    原來這些人有船接應,趁他們靠近登船時,從另一個方向逃之夭夭。


    他正要再次返回貨艙檢查,目光忽然瞥到甲板上的劃痕和點點黑色水跡,顯然這裏發剛剛生過打鬥,他彎下身,用手指沾了一點還未完全幹涸的水漬,借著手電燈光一看,果然是血跡。


    快艇剩下幾個警察也已經上來。他揮揮手:“去檢查貨艙裏的東西。”


    載滿水果的貨艙裏,還散發著陣陣果香,周仁俊和同事們,很快巴拉出藏在下排的貨物,隻是一箱一箱檢查後,發覺除了上麵一層是白粉,下麵全是普通麵粉,這些麵粉加起來差不多兩噸,然而真正的白粉隻有不到十斤。


    以鍾凱文的身家,大費周章就為了這十斤,顯然不太可能。


    周仁俊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問隨後上來的兄弟:“遊艇那邊人已經控製了嗎?”


    “已經控製,兩個兄弟帶他們回岸邊了。不過鍾凱文一口咬定自己是出來夜釣,問他為什麽上這艘貨船,他回答說是看到貨船經過,上來買點水果,還裝傻問這運水果的船有什麽問題嗎?”


    周仁俊低聲罵了句髒話,這麽低級的借口真是張口就來,偏偏沒抓到現行,再爛的借口也可以成立。他又問:“陳迦南呢?”


    “啊?”


    “就是靚仔南。”


    “靚仔南?遊艇上總共就三人,除了鍾凱文,就是他兩個手下,沒有靚仔南。”


    “你說什麽?”周仁俊錯愕,又驀地意識到了什麽似的,睜大眼睛。


    作為一個從警數年的掃黑警察,他的反應速度自然不一般,剛剛那兩聲槍響,他原本隻當做是黑吃黑,沒太在意,但此刻忽然意識到了嚴重性,立馬大聲恢複,“剛剛有人從船上被槍擊墜海,馬上打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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