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中環寫字樓的電梯裏,擠滿了衣著光鮮但形容疲憊的都市男女。


    喬文穿著一件白襯衣,領口微微鬆開一點,是工作一天後閑散慵懶的模樣。他看上去和周圍的上班族,並無二致,隻是因為生了一張令人過目難忘的臉,難免會引來一些克製不住的目光。


    自從夢真服飾辦公室搬來這棟寫字樓後,他每天上下電梯,都會遇到一些這樣那樣的目光。當然,還有直接上來搭訕的——男人長得太好看也是一種煩惱呐。


    比如現在,他剛剛走出大樓門口,便有一個摩登女郎款款走過來,熱情地打招呼:“嗨,你是夢真服飾的喬經理對嗎?”


    喬文抬頭看向來人,是個還挺漂亮的年輕姑娘,一身黑白相間的香奈兒套裝,手中拎著一隻香奈兒羊皮小包。


    他對女孩子向來是紳士客氣的,笑著點頭:“是的,您是?”


    女人拿出一張卡片遞給他,笑著大大方方自我介紹道:“我叫周佳茵,你可以叫我愛麗絲,之前在美國學服裝設計,回港城剛開了一間女裝品牌工作室,就在這棟寫字樓。先前在報紙上看到過您的采訪,很欣賞您對品牌發展的理念。希望以後能有機會合作交流。”


    喬文低頭看向手中的名片——jy服裝工作室,周佳茵(alice)。


    在這個時代能留學學服裝設計,一回來就擁有自己的品牌,何況她一身行頭就值普通人家一兩年開銷,想來隻有富家千金才能如此豪氣。


    他笑著點頭:“原來是同行,不過比起學設計出身的周小姐,我這個公司經理隻能算是門外漢了。”


    周佳茵有著很爽朗的美式作風,笑起來露出兩排整齊的大白牙,道:“喬先生太客氣了,你們品牌做得這麽好,我要跟你們學習才是。”說著,又狀似隨口問,“喬先生有時間嗎?正好到了飯點,要不然一起去吃個飯,慢慢聊。”


    喬文正要想著用什麽借口拒絕這位年輕美麗的摩登女郎,餘光忽然瞥到一道風馳電掣的摩托車朝這邊駛過來。


    陳迦南哢嚓一個急刹車,將摩托車停在兩人旁邊的路牙,伸手拿下頭盔,揮手大聲道:“小喬,我來接你了。”


    喬文朝他點點頭,收起手中名片,又拿出自己的卡片,遞給周佳茵,笑道:“不好意思周小姐,我朋友來接我,下回有機會再聊。”


    周佳茵倒也不覺失望,笑盈盈點頭,道:“那喬先生回頭見。”


    喬文客客氣氣同她揮手道別,走到陳迦南身旁,接過他遞來的頭盔戴上,好奇問:“南哥,你怎麽來了?”


    陳迦南透過頭盔,看到剛剛和喬文說話的摩登女郎,踩著一雙高跟鞋,彎身鑽進前方一輛紅色甲殼蟲內,瀟灑而去。


    心中頓時警鈴大作,一邊啟動車子,一邊問道:“和你說的女人是誰啊?”


    喬文道:“寫字樓一家服裝公司的老板。”


    陳迦南冷哼一聲道:“這麽年輕就當老板,恐怕是哪家的千金大小姐吧?你們認識多久了?”


    喬文道:“就剛剛才認識。”


    “你們聊什麽呢?”


    “就隨口聊幾句工作的事。”


    陳迦南愈發陰陽怪氣:“剛剛認識能聊什麽工作?別是人家千金小姐看上你這個小白臉故意搭訕吧?”


    那酸味簡直能飄出兩裏地。


    喬文哭笑不得,放在他腰間的手,用力擰了一把,惡狠狠道:“說誰是小白臉呢?”


    陳迦南疼得嗷嗷直叫,卻依舊梗著脖子道:“你本來就是小白臉。”


    算了,不跟這家夥一般見識,何況現在這副皮囊確實是標準小白臉。


    喬文鬆開手,轉移話題:“對了南哥,我們先別回去,你陪我去見個人。”


    “什麽人?”


    “去了就知道。”


    在他的指引下,陳迦南的摩托車開進了觀塘擁擠的寮屋區。


    人都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明明從城寨唐樓搬到高層公寓才半年,此刻看到低矮簡陋的寮屋區,連陳迦南都忍不住皺起眉頭,更別提隻在城寨待了大半年的喬文。


    先前的香奈兒女郎與此刻破舊擁擠的寮屋區,就是這座大都會的兩個世界,也是這個殘酷世界的寫照。


    陳迦南不記得喬文認識什麽寮屋區的人,又好奇問:“你來這裏找誰?”


    “唐行偉。”


    “唐行偉是誰?”


    喬文道:“就是星天地那個侍應生。”


    陳迦南這才恍然大悟般想起來,哦了一聲:“你不說,我差點忘了。”


    喬文輕笑了聲,豈止是他差點忘了。這兩個月來,陳迦南這個“大英雄”,每天迎來送往,眾星捧月,記者來了一波又一波,這個協會那個商會,也前赴後繼登門拜訪。武館生意興隆,每日花籃就沒斷過,飯局也是吃了一場又一場。


    這樣鮮花著錦的喧囂熱鬧,一直到這幾天才稍稍平靜一點。


    但凡關心一點時事的市民,沒有人不知道阿南武館的靚仔南,卻再沒人提起過那個被鬼佬欺辱的侍應生,仿佛那件事當中,他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背景。


    當然,這也無可厚非,人們總願意去創造英雄追捧英雄,很少有人會真心在意關心弱小者。


    唐行偉自己顯然也沒想過要在這場風波中得到點什麽,等陳迦南出來,媒體的話筒都對向這個英雄後,他就默默退出了風波,甚至都沒再找過喬文。


    這段時間來,喬文除了上班,每天便是歡喜地看著陳迦南風光無限,順便沉迷於關真——也就是關真寶大少爺以陳迦南為原型創作的連載小說。


    跟所有人一樣,他其實也差不多將唐行偉遺忘了。


    要不是今天下班早,陳迦南又來接他,兩人都空閑得很,他也不會忽然想起來要去看看唐行偉的情況。


    雖然隻來過一次,但喬文還記得唐行偉家的位置,破舊木屋的門隻輕掩著,裏麵隱約有人說話。


    他敲了敲門,很快有人來開門,正是唐行偉,他看起來似乎比先前清瘦了幾分,也不知是因為疲憊還是勞累。


    看到門外“不請自來”的喬文和陳迦南,唐行偉顯然很有些意外,愣了片刻,才回過神來,趕緊開口道:“喬先生陳先生,你們怎麽來了?”


    喬文笑道:“我和南哥路過附近,想起你住在這裏,就順道來看看。最近還好嗎?”


    唐行偉有點局促地點點頭:“還好,你們進來喝杯熱水吧。”


    喬文和陳迦南跟著他進屋。


    這間小小的屋子還跟上次一樣,陰暗簡陋但幹淨整潔,隻是這回隱隱多了一股中藥味。喬文隨口問:“是誰生病了嗎?”


    唐行偉端來兩杯水,放在兩人麵前,指了指用布簾子隔開的內間,低聲道:“我祖父最近生了病,一直在吃藥。”


    喬文又狀似不經意地問:“那件事之後,有沒有給你生活帶來不方便?”


    唐行偉微微一愣,趕緊搖頭:“沒有沒有,陳先生能順利出來,我就放心了。”


    喬文不動聲色地將他的表情看在眼中,端起水杯默默喝了一口,目光落在屋子角落一堆紙盒上。


    他記得很清楚,上次來這屋子並沒有這些東西。


    他笑了笑道:“那就好,我還擔心會影響你。對了,你最近工作還好吧?”


    唐行偉道:“挺……好的。”


    “是換了一間酒吧做嗎?”


    唐行偉猶疑片刻,點頭笑著道:“嗯,換了一間。”


    喬文放下水杯,笑說:“其實我來找你,確實是有點事。”


    唐行偉蹙眉問:“什麽事?是需要我幫忙嗎?隻要我能幫上,你們盡管開口。”


    喬文笑著搖搖頭道:“是這樣的,我和南哥開了一間地產公司,因為之前隻是收購地皮,就沒有請人。但現在手上地皮越來越多,其他業務也準備要開展,所以急需一名懂一點英文會打字略懂一點財務知識的助理。我想著你應該都會,就過來問問你有沒有興趣?薪水暫時跟普通文職人員差不多,一千塊一個月,等日後業務開展起來,再根據實際情況做調整。”


    唐行偉愣了下,連連點頭:“有興趣有興趣,我英文不算太好,但日常交流和閱讀沒有問題之前在酒吧打工,白天有空就在學習打字和財務知識。原本我是想著去公司找一份工作,但因為學曆太低,一直沒能應聘上。如果喬先生能給我這個機會,那真是太好了。”


    喬文笑說:“學曆什麽的不重要,南哥也才讀到中二,而且成績每次都是吊車尾。”


    中二青年陳迦南:“???”總感覺不是什麽好類比。


    喬文繼續道:“隻要好學上進,比什麽都重要。上回來你家中,看到你家裏的書,就知道你一定是個上進的年輕人。你先前一直在酒吧打工,應該也是為了白天能多點學習時間,或者去大學蹭課,對嗎?”


    港城的書籍並不便宜,一個如此窮困的家庭,有整整一立櫃的書,唐行偉隻怕是那種寧願餓肚子也會省出錢買書的人。不像某人,兜裏有點錢就去吃吃喝喝。


    想到這裏,他轉頭瞥了眼身旁的陳迦南,某人眼觀鼻觀心一心裝傻。


    唐行偉有點不好意思地摸摸頭:“在酒吧打工確實是為了方便去圖書館學習,有機會也去過大學旁聽。不過我基礎太差,好多課程聽得也是一知半解,學海無涯,還得多讀書才是。”


    “說得沒錯。”喬文點頭,笑著拍了拍陳迦南的肩膀:“南哥,聽到了嗎?”


    陳迦南挺直身板,伸出三個手指道:“我今天記了三個英文單詞。”


    喬文搖頭失笑,又對唐行偉道:“我們公司業務還沒正式開展,現在事情不多,阿偉你上班後,空閑時,可以在辦公室學習,尤其財務這塊,你多了解一下,往後可能需要你來做賬。”


    對方激動地點點頭:“放心,我會努力學習的。”


    喬文抬手看了眼腕表,掏出地產公司的名片遞給他,道:“那就這樣說定了,我們也該告辭了。明天是禮拜六,你禮拜一正式來上班。”


    唐行偉接過卡片,分明已經是狂喜般的激動,但又不好讓人看出來,隻能努力壓抑著,以至於眼睛都有點發紅。


    喬文見他這樣,不好久留,拉著陳迦南與人告辭,到了門口,便不讓人再送。


    兩人出門,走了幾步,果然聽到身後木屋裏,唐行偉激動的聲音:“爺爺,我找到新工作了。”


    喬文欣然地彎了彎嘴角。


    隻是一旁的陳迦南顯然對剛剛這一出很有些費解,先前當著人不好問,這會兒出了門,好奇道:“小喬,我們那公司,暫時不就囤地麽?正式運作,至少得等到年底嗎?如今地也沒得囤了,公司現在又不賺錢,還欠著一屁股銀行貸款,你請個助理做什麽?一個月一千塊工資不是養個閑人麽?”


    喬文瞥他一眼,道:“到了年底,我們手上有幾塊地皮就可以慢慢出手了。半山海景別墅,也就可以開始籌備了。到時候需要的是人手,與其臨時招人,不如先儲備人才。”


    陳迦南撇撇嘴,不以為然道:“這個阿偉不就是個酒吧侍應生麽?又沒在公司洋行做過,能是什麽人才?”


    喬文道:“我剛剛不是說了麽?好學上進最重要,阿偉家櫃子裏的書,有幾本是大學教材,還有劍橋大學的經濟學資料,可見他知識儲備,已經到大學水平。相信我,他將來一定是個人才。”


    陳迦南笑嘻嘻道:“嗯,你說是就是。”


    喬文沉默了片刻,又道:“不過我說招助理,確實是臨時冒出來的想法。”


    “嗯?”陳迦南不明所以。


    喬文轉頭看向他,笑道:“你這兩個月是出盡了風頭,但是阿偉的生活卻因為那件事,受到了很大影響。說到底,這事是你鬧出來的,我們得對人家負責。”


    陳迦南蹙眉問:“他生活受了很大影響嗎?”


    喬文點頭:“他先前一直在酒吧做侍應生,因為這件事,他被星天地解雇,其他酒吧應該都不會再用他。所以這兩個月,他其實一直都沒工作。剛剛我看到他家裏有紙盒,旁邊還有打開的漿糊,應該暫時是靠糊紙盒賺點零錢度日。現在爺爺又生病,估計家裏更是雪上加霜。”


    陳迦南驚訝道:“那他剛剛怎麽什麽都沒說?還說自己有工作。”


    喬文歎了口氣:“說明這個人人品相當不錯,當初為了你,義無反顧接受采訪,等你放出來後,又默默退出,明明因為這事遇到困難,也不想麻煩我們。要是他真有工作,我說他來我們公司做助理,他能這樣激動?”


    陳迦南恍然大悟,又喜滋滋攬住他的肩膀道:“所以你就說公司缺助理,問他有沒有興趣?而不是直接告訴他,你要幫助他?哎呀,小喬你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喬文笑道:“我這也不算是純粹幫他,而是真的看重他好學上進。如果隻是要幫他,我想辦法給他一點錢不就可以了?並不需要讓他進我們公司。”說完又悵然般歎了口氣,“不管怎樣,這事是你惹出來的,你倒是出盡風頭,也算是名利雙收。但人家什麽都沒得到,還因此陷入困境,怎麽說都對他不公平。”


    “曉得了,以後我不隨便對人動手就是。”陳迦南笑得一臉無賴,說完又補充一句,“你讓我動我就動。”


    喬文歪頭看他,忽然狡黠一笑:“南哥,其實我讓阿偉進公司,也是想著你能向他學習,多多讀書學點有用的知識。”


    陳迦南一聽又是要讓他學習的話,立馬轉移話題,朝前方幾個在泥巴蕩裏打鬧的小孩一指,道:“咦?小喬,你還記得小時候嗎?城寨一下雨地上就好多積水,你總是怕髒,每次都是我背你過去。”


    喬文試圖從原身的記憶裏扒拉出他所說的場景,但是發覺,隨著自己來這個世界越來越久,原身留下的記憶,也就越來越模糊。曾經那些與陳迦南一起成長的片段,都被過去這一年多的相處所覆蓋。


    這讓他忽然意識到,曾經的小喬,是真的已經遠離這個世界,遠離他的南哥。


    他怔怔然看著前方的小孩,冷不丁問:“南哥,你想念小喬嗎?”


    “嗯?”陳迦南轉頭,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喬文對上他黑沉沉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就是你和小喬一起長大那些日子?”


    陳迦南愈發一頭霧水:“那不就是我們嗎?”


    喬文道:“我的意思是,以前那些年?不是這一年。”


    陳迦南怔怔凝望著他那雙深邃幽深的眸子,忽然轉過頭攬著他的肩膀,帶著他繼續往前走,打著哈哈道:“哎呀,以前我們日子過得多苦,你身體差膽子又小,我還總擔心你的將來。現在多好,你長大了有了本事,要不是你,我沒死也蹲了大牢。小喬你真是越來越好了,我們也都越來越好了,以後還會更好。”


    沉默片刻,他又補充一句,“所以我現在不愛想以前,就愛想現在和以後。”


    喬文笑:“好,那就想現在和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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