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元道回答,骨鳥其實心裏已經肯定了。


    修真界經過數千年變化,早沒有他們種族的一席之地,他對蘇芝芝說,是因為修士愛奴役他們,他們才避世,但事實上,在弱肉強食的修真界,族人因其珍貴,被殺得沒辦法,才逃到凡人界,並非主動避世。


    這是他們族群的悲哀。


    這一切,都是母親告訴他的,他們這個種族,在還是蛋的時候,就能和外界溝通,要攢夠足夠的靈力,才能破殼。


    可是,凡人界的靈力太少,三百年能有族人破殼,都算快的。


    而骨鳥的資質,顯然夠不上“快”的速度。


    他一直攢啊攢啊,攢到身邊的兄弟姐妹都不見了,攢到母親不見了,攢到世界一片安靜,他覺得無聊,想要睡去的時候,一個修士喚醒他。


    他看不見那個人的長相,但他知道他的氣味。


    這個修士很強大,甚至能指點出他的劫數,骨鳥仍然記得他當時的話:“我能助你破殼,但……”


    “你的劫數,要去修真界找人幫你過。”


    就是這個人,指著骨鳥,讓他來到修真界,準確成為那隻被蘇芝芝抓住的長尾雀。


    骨鳥怎麽也沒想到,這個人會是元道。


    被認出來,元道沒否認,隻欣慰地看著他:“你成長了不少。”


    骨鳥心裏驟然警惕,雖然他天生缺根筋,但也知道,能說出讓辜廷殺蘇芝芝這種話的,肯定不是什麽好人,哪有好人動不動打打殺殺。


    他抿著嘴角,麥色的俊臉一片嚴肅,問:“你這麽幫我,肯定有目的吧?”


    元道搖搖頭,答非所問:“你還不知道嗎,這世間,你的族人,隻剩下你一個。”


    骨鳥麵色一僵,思維被帶跑:“你怎麽知道?”


    元道的語氣循循善誘:“因為你們族群避世,必須在凡人界攢足靈力才破殼,可凡人界的靈力能有多少呢?你們拿走太多,天道當然不允,這就是劫數的來源。”


    “凡你族人,都必須遭受這一劫數,過不去者,身死道消,很遺憾,你們最後一批族人,沒人挺得過這道劫數,而你的前輩,壽元也到了。”


    “這世界上,就剩你這麽一隻鳥兒,如今你的劫數快來到,必須讓蘇芝芝覺醒九天至陽體質,來幫你。”


    當初他在殼外,說的也是同樣的意思,然後骨鳥就出來了。


    可如今,怎麽聽,怎麽奇怪,元道就像給他畫了個圓日,讓他去逐日,但辦法因果,從不告訴他。


    骨鳥咬咬舌頭,想起蘇芝芝對元道“狗賊”的評價,真是準得不行,加上上次慫恿辜廷殺蘇芝芝,元道的目標,應該是蘇芝芝,他一定不會被元道糊弄的。


    想著,他抗拒地後退幾步:“你別說了!”


    “為什麽覺得我會騙你?”元道輕笑聲。


    骨鳥捂著耳朵:“不聽不聽,狗賊念經。”


    元道:“……”


    骨鳥一邊說著,一邊後退,想要回到朝星峰,可元道接下來的話,卻讓他腳步一頓:“你的族人一旦渡劫失敗,會把攢下來的靈力留給未渡劫者,就是在期待著,把族群延續下去。”


    “可是,你要逃避?”


    骨鳥心裏一揪。


    難怪,難怪他的家裏,靈力會那麽多,那些都是他的族人,讓他最後活下來,整個種族的期望,就在他身上。


    他不懂什麽寫做任重道遠,心裏浮上一種愁緒,他也不想死。


    看出他的猶疑,元道再對他招招手:“過來吧,這三天,我還是會帶著你熟悉你們族群的修煉辦法。”


    安靜了好一會兒,倒是骨鳥放不下,問元道:“你告訴我,我的劫數,真的隻有讓她覺醒九天至陽體質?”


    過去除了這句,元道總是語焉不詳,這回,他卻沒瞞著他,說:“還有一樣東西,至陽之魂。”


    他笑得眼睛微微眯起,雖然模樣和善,卻莫名讓人不寒而栗。


    骨鳥愣住了。


    元道說:“我相信你能拿到的,對嗎,孩子。”


    ***


    這三天,蘇芝芝一直關注流雲峰的動向,得知骨鳥在元道的帶領下,過得還算可以,能更好地運用他那身能力,就放心了。


    辜廷那邊,從上次他主動透露身份後,又莫名其妙失蹤。


    蘇芝芝反正弄不懂,就不想去想,三日一過,骨鳥終於回來。


    隻是,蘇芝芝能明顯感覺情緒不對。


    他本來就不擅長偽裝,當骨頭鳥時她就看得出來,何況有了人的五官,簡直把喜怒哀樂寫在臉上,她就算想不知道都難。


    此時,骨鳥就是一臉愁。


    她瞥他一眼,問:“怎麽,元道狗賊為難你了?”


    骨鳥欲言又止。


    他蹲下來,眼角垂下,非常不快樂:“他沒為難,就是……我還得求他。”


    蘇芝芝奇怪:“你求他什麽?”


    骨鳥藏不住事,說:“元道看出來,我之所以變成人,和我的劫數有關係,他說,如果再不渡劫……”


    這又回到最初的問題。


    “你的劫數是什麽?”蘇芝芝問,“元道那麽厲害,都能看出你劫數將近,就不能幫你順便解決?”


    蘇芝芝又說:“還有,你不是說我能幫上忙嗎。”


    骨鳥卻沒有接腔。


    過了好一會兒,他抓抓頭發,沮喪得重重歎息:“再看吧!”


    說完,他背著手,把臉埋在兩膝前,隻露出兩個耳朵和軟乎的頭發,就蹲在走廊角落,一動不動,像一尊雕塑。


    蘇芝芝本來以為他想自己冷靜,就沒管,結果,第二天他還是這樣,不免讓人擔憂,她路過的時候,停下腳步,道:“小黑?”


    骨鳥沒有動靜。


    她伸出腳踢了踢骨鳥:“小黑啊,我終於知道你的品種了。”


    骨鳥總算抬起頭,皺著眉頭:“我不是烏鴉!”


    蘇芝芝:“對,你不是烏鴉,但你是鵪鶉。”


    骨鳥:“……”氣死他了!


    他不由想到,要是他的腦子像蘇芝芝的活泛,是不是就不會遇到這種情況,畢竟,她可是一個能從辜廷手下周旋,救回自己一命的人。


    他到底該怎麽辦呢?


    骨鳥又陷入沉思。


    蘇芝芝眼見他又要進入自閉環節,忙說:“誒,你這孩子,遇到什麽難事,說出來啊,你自己想,有用嗎?”


    骨鳥不服氣:“怎麽沒用?”


    蘇芝芝驚訝地看著他,很好,會頂嘴了,又說:“那你難道不覺得交給我想,事半功倍嗎?”


    骨鳥:“……”


    這個無可反駁,他還真這麽想過。


    蘇芝芝便又踢踢他兩下:“起來了,既然想破腦袋也想不出辦法,咱整點東西吃。”


    靈力匱乏時期,一貫依賴辟穀丹或靈力的修士,不得不吃食物飽腹,所以,各種食物在修真界重振威風,其中,又以包含靈力的食物最為珍貴。


    當整個修真界在為這點靈力爭得頭破血流時,說來慚愧,朝星峰圈養不少肉肥美的靈禽靈獸,幾個地窖都是靈食,真是富得巧。


    食材由仆從處理好後,統一串起來烤,伴隨著滋滋的聲音,層次感分明的香味飄散開來,引人食指大動。


    骨鳥鼻尖翕了翕,眼睛終於慢慢恢複光彩:“這烤的什麽啊,這麽香?”


    蘇芝芝記得他不吃同類,搖搖手中的肉:“來吃,不是鳥肉。”


    骨鳥伸伸懶腰,走到案幾旁坐下,忍不住拿起一串肉,咬了一口:“唔,好吃!”


    一盤盤的烤肉送到桌上,美酒配佳肴,兩人大快朵頤,氛圍正好。


    蘇芝芝側身看著遠處的景色,感慨:“這個時候,真該記錄下來。”


    她覺得可以用記憶符,每用一張,能記錄此時此景,自然,一般修士用記憶符是為了錄下別人搶寶的場景,以來日報仇,在蘇芝芝這,就是記錄美景。


    她要去拿記憶符,站起來,對骨鳥說:“你先吃吧。”


    骨鳥擺擺手:“去吧去吧,回來晚了我可是把這些都吃完了。”


    他們在雲間閣二樓的露台吃,樓下仆從在烤肉,蘇芝芝離開後,一時之間,整層二樓隻有骨鳥。


    蘇芝芝喝酒的杯子就放在他麵前。


    她是蘇家唯一的子嗣,蘇家所有資產,大到這座山峰,小到眼前這個白玉杯,都有蘇家血咒。


    就像元道說的那樣,蘇芝芝這輩子,衣食無憂,妥妥的一個大小姐。


    骨鳥嚼動肉的速度慢下來,前幾天,元道說的話,又出現在他耳畔,仿佛在引導他:


    “你已替她渡劫,要不是她那一跳崖,躲進了你腹中,她能躲得過辜廷?”


    “你是你族的最後一人,她是蘇家的最後一人,可是,她有蘇家這麽多資產,你什麽都沒有,甚至現在,因為劫數危在旦夕。”


    骨鳥從來不知道,元道的話會這麽多。


    他忙死死咬著牙,可是當日的畫麵,還是一溜地擠進他的腦海,無處不在。


    當時,元道走到他麵前,拿出一個小瓶子:“這是分魂蠱,隻要把它放在蘇芝芝的飲食裏,她就能覺醒九天至陰體質,還能把至陽之魂分出來。”


    “你,不想死吧?”


    現在,蘇芝芝正好不在,一個幾乎完美的時機,錯過了,下次再想遇到,就困難了。


    骨鳥放下烤肉,眼中細細地震動著。


    他緊緊握著拳頭。


    沒一會兒,蘇芝芝折返回來了。


    她不僅拿來記憶符,還有紙筆,應是想以此景入畫,不用靈力繪一幅。


    她鋪開紙張,笑著對骨鳥說什麽,但骨鳥根本沒聽見,他腦海裏隻有元道那“你不想死吧”。


    對,他不想死,他想一直活著。


    周圍變得有點扭曲,所有人的動作都變慢了,樓下烤肉的嗶波聲,格外刺耳,蘇芝芝從桌上拿起酒杯,清酒搖晃,每一畫麵都那麽慢。


    她毫無所查。


    骨鳥突然鬆開掌心。


    如果他真的下藥的話……他心想,他也會在這個時候,打飛那個杯子。


    剛這麽想,驟然,那個酒杯被遠處而來的一粒石子打飛!


    骨鳥大駭。


    酒潑灑出來,杯子掉到木板上,發出“咚”的一聲,卻沒有碎裂,圓圓地滾了三圈,酒水也沒有都灑出來,還有的掛在杯子邊緣,將掉未掉。


    蘇芝芝錯愕地看著不遠處。


    辜廷好似從什麽地方趕來,他行色匆匆,腳步帶風,走到兩人麵前,先看蘇芝芝:“別喝。”又驀地瞪向骨鳥,氣勢洶洶,那一眼,殺氣貫盈,直要把他盯穿似的。


    骨鳥呆住。


    蘇芝芝小幅度地拍開身上酒水,敏銳如她,一下察覺不對勁,目光在骨鳥和辜廷間轉了個來回:“你們這是……”


    辜廷看著酒杯:“他或許下東西。”


    骨鳥剛剛還有點怕,聽到辜廷的話,立刻怒了:“我沒有!”


    辜廷一動手,酒杯飛回他手上,就著剩餘的一絲酒液,竟親自抿住。


    過了會兒,他倒是奇怪地看著骨鳥:“你沒下?”


    蘇芝芝:?


    “元道給我東西,讓我下分魂蠱,”骨鳥手腳並用爬到蘇芝芝身邊,哭唧唧:“但是我沒下,他汙蔑我!”


    蘇芝芝恍然,求證地看向辜廷,辜廷雖然冷著臉,卻不得不收斂周身泛開的殺意,把杯盞放下,他垂下眼睛,道:“是,沒有下。”


    骨鳥蹬鼻子上眼,向蘇芝芝告狀:“他不僅汙蔑我,還想殺我!”


    蘇芝芝忙呼嚕呼嚕他的腦袋,又看向辜廷,皺起眉頭。


    所謂一物降一物,披著魏岸皮囊的辜廷,不得不徹底收起殺氣。


    這一瞬,骨鳥自以為逃離危險,得意極了。


    而蘇芝芝摸著他略有些亂糟糟的頭發,順著到他後頸,突然抓住鳥的命脈,她勾了勾唇角,陰森森問:


    “嗯?所以,你是不是該交代點別的什麽?”


    骨鳥:好像這個也很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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