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妗步伐輕緩地回了院子,丫鬟皆在沉睡,無人發現她夜半溜出了府,她小心翼翼褪下裙衫,安然入睡。


    ——


    “妾身給大小姐請安,不知您喚妾身來,可是有何吩咐?”


    “若不是我主動見你,夫子怕是都忘了你是哪一邊的人了吧?這些日子我看二妹妹禮儀越發周全,你這些日子在二妹妹那裏,可沒少下功夫吧,真是辛苦你了!”


    楚妗豁然睜開眼睛,睡意全無,看向了枕邊的玉佩,她素手拿起玉佩,斂眉沉思,玉佩裏的兩道聲音她皆是熟悉,一道屬於楚靜姝,另一道,則是屬於這一個月來教導她的夫子。


    夫子姓梁,聽說也是詩禮傳家的小姐,隻是家道中落,丈夫也病逝,獨留她與一雙兒女,她便找了個謀生的活計,在勳貴人家裏教導小姐們的琴棋書畫。


    梁夫子是老夫人替她找來的,與楚靜姝本無交集,如今聽兩人的語氣,甚為熟稔。


    她不動聲色,繼續聽下去。


    “大小姐冤枉啊,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妾身的確按照您的吩咐,給二小姐教導的不盡心,好些地方都故意誤導她,隻是她勤勉好學,時常翻閱書籍,指出我的失誤,次數多了,妾身也不敢過於明目張膽,怕惹了她的懷疑。”梁夫子聲音刻薄,此時卻是帶著諂媚,頗為刺耳。


    楚妗如何還不清楚,梁夫子怕是收了楚靜姝的銀錢,故意教導她一些錯誤的東西,隻是她害怕自己記錯,時常會翻閱書籍,故而也發現梁夫子時常出錯。


    她知曉梁夫子身世坎坷,對她很是同情,想著她能找個夫子的謀生也不易,對於她的錯誤也甚是容忍。


    哪裏料到,這本就是楚靜姝的陰謀。


    “糊弄一個鄉下來的村姑都辦不成,我覺得還是夫子你的能力不足,若是如此,我覺得我定要稟明祖母,讓她請更有能力的夫子來。”楚靜姝臉上掛著笑,柔聲道,眼裏卻滿是冷意。


    梁夫子立馬從繡墩上站起身,跪在地上,慌張道:“大小姐,您知曉我的情況,若是妾身丟了這份活計,妾身與那兩個孩子都活不成了啊!您行行好,再給妾身一個機會吧,妾身定然會好好幹的。”


    楚靜姝不語,捧起一旁的茶盞,啜飲了一口清茶,道:“我當然知曉,心裏也很是同情你,隻是定國公府也不是做慈善的,給了你銀錢,你卻不做事吧?”


    梁夫子聽出了楚靜姝的言下之意,連忙伏在地上,誠懇道:“大小姐有何吩咐,妾身定然會赴湯蹈火,肝腦塗地,隻求您不要將我趕出府。”


    楚靜姝眼底閃過一抹滿意,將茶盞擱在桌子上,起身將梁夫子扶起來,“夫子是個聰明人,與聰明人說話就是輕鬆,您也知道,再過不久我和二妹妹便要及笄,我是府裏的長姐,向來便是長姐如母,我很是憂心二妹妹的大事,她自小活得太苦了,我想著補償她,讓她一輩子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她那般美貌,合該配這天底下最最尊貴的人。夫子,你說呢?”楚靜姝聲音低柔,話音微勾。


    梁夫子戰戰兢兢地順著她的力道起身,但也不敢抬頭,弓著腰道:“妾身明白了。定然會讓二小姐堅定嫁入宮中的心意。”


    楚靜姝擺擺手,道:“若是二妹妹成為了皇妃,我會準備一筆豐厚的謝禮,足夠你安度晚年,後半輩子無憂了。”


    梁夫子感激涕零,屈膝道謝,“多謝大小姐!”


    楚妗聽著她們在另一個地方算計她,非但沒有生氣,反倒笑了出來。


    楚靜姝她憑什麽呢?


    她霸占了她的身份,享受了她的待遇,她沒有計較她的鳩占鵲巢,甚至也曾經把她當做姐姐一般看待,想要和她和平相處。


    可是她呢?卻一直想要把她碾入塵泥,她的謹小慎微,容忍溫和,卻讓他們步步緊逼。


    楚靜姝利用本該屬於她的財富,收買旁人來算計她。


    楚妗眼底劃過冷意,一味的退讓,隻會讓人覺得她軟弱,更加得寸進尺。有時候,適時露出爪牙反倒更加威懾敵人。


    她緩緩摩擦著玉佩,觸手生溫,她沉默了一會,忽然喚道,“白露。”


    白露應聲而入,將青色的床帳挽起,用銀鉤定住,“小姐喚奴婢何事?”


    “我那根梅花銀簪在哪裏?”


    白露道:“在小庫房裏收著呢,您今日可是要戴?”


    白露是長樂苑裏負責管理金銀首飾這些貴重物件,她做事穩妥,楚妗一問,就知道東西放在哪裏。


    “你找出來吧,這銀簪我今日有用處。”


    白露應是,退了出去。夏至聽到楚妗起身的動靜,領著丫鬟魚貫而入,有條不紊的開始替楚妗梳妝打扮。


    難得的是,今日楚妗對穿著頗有要求。一身妃色撒花煙羅衫,下麵配了一條金絲芙蓉雲緞裙,甚至拿出了那套價值千金的點翠頭麵。


    那套點翠頭麵是楚懷璟從寶玉閣裏花重金買來的,楚妗怕磕著碰著,平時都是壓箱底的存在。


    夏至掃了一眼,可以說,今日楚妗的身上滿是銀票。


    “小姐今日可是要出門?”


    楚妗搖搖頭,臉上露出一抹興味,“不,今日我要抓耗子。”


    霜降嚇了一跳,高聲嚷道:“耗子?屋子裏有耗子?”


    楚妗笑而不語,夏至聰慧,看楚妗今日氣勢不同以往,帶了一絲上位者的高深莫測,便知曉,那個耗子不是他們以為的那樣。於是悄悄拉了拉霜降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叫喚。


    霜降甩開了她的手,害怕道:“我最怕老鼠了,夏至,我們找人來抓吧?”


    夏至無語地看了一眼霜降,有時候缺心眼也是福氣,至少不會太過擔心。


    她略帶擔憂地看了一眼楚妗,心下感歎,這國公府當真是讓人成長的地方,當初楚妗還是那個笑意靦腆,純稚如鹿的小姑娘,隻一月而已,就變得越發威儀,讓人忍不住生出敬畏之心。


    丫鬟春桃走進來,屈膝道:“小姐,梁夫子來了。”


    楚妗將眉黛扔到匣子裏,笑意盈盈,耗子來了。


    “讓她進來吧。”


    春桃躬身退下,對著梁夫子道:“小姐讓您進去。”


    梁夫子忙不迭踏上台階,緩步進入了裏屋,她第一次入楚妗內室,以往都是在西隔間辟出來的小書房裏授課,書房素來是端肅的地方,自是不會華麗,而如今楚妗的內室,卻是珠簾紗幔,精致奢華,一派富貴景象。


    她被這如雲的錦繡晃了眼,心底亂跳,於是不敢四處亂瞄,“妾身見過二小姐。”


    楚妗抬手,柔聲道:“夫子今日怎的這麽早便來了?”


    梁夫子直起身,仍是低垂著眉眼,她是丹鳳眼,看著很是精明,但是板著臉就顯得為人嚴苛,略顯刻薄,


    “小姐因為狩獵會耽誤了好幾日,妾身便想著早些來替您上課,畢竟您的課業才是最重要的,妾身既然拿了老夫人的束脩,定要盡心盡責,好好教導您。”梁夫子拱手道。


    楚妗垂下眼瞼,心下閃過一抹嘲諷,梁夫子平日裏是一副冷傲清高的模樣,若不是楚妗方才親耳聽到了她諂媚的話語,怕是也想不到她會是一個貪財卑鄙的小人。


    “以後我怕是要勞煩夫子了。”楚妗起身,環佩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音,她往前走了幾步,柔聲道:“夫子這麽早就來了國公府,怕是早膳也沒用吧?正好,我讓小廚房多添一副碗筷,您也與我一起用膳吧。”


    梁夫子遲疑了一下,她得了楚靜姝的話,早膳也沒有吃便來了,如今的確是腹中空空,饑腸轆轆。她順勢應道:“那妾身就多謝二小姐了。”


    楚妗率先走在前麵,梁夫子這才抬起了頭,她一錯不錯地盯著楚妗滿身的綺羅玉翠,心底隱隱生出了羨慕,她時常出入富貴人家,多少有些眼光,楚妗今日這一身,怕是價值千金了。


    自己怕是窮其一生也賺不來其中的一根釵子。


    楚妗折身,看到梁夫子目光熾熱,緊緊盯著自己頭上的釵飾,眼底閃過一抹笑意,喚道 “夫子?”


    梁夫子回神,立刻垂下眼簾,不敢再盯著,她跟著出了內室,外間已經有丫鬟在布膳,她小心翼翼坐在了桌旁。


    看了一眼桌上的東西,心下咋然,這是燕窩吧?這可是金貴東西呀,旁邊甚至還有一些她叫不上來名字的精致糕點。


    她捏著筷子,忽然不知怎麽下手,當初她家族未衰敗的時候,也沒有這般奢侈。


    楚妗笑得得體大方,道:“夫子不吃,可是不合胃口?要不我把它們撤了,讓小廚房做些合您習慣的東西來?”


    梁夫子心下一跳,難道換成清粥小菜?連忙失聲道,“不不不,我習慣的!”說完,她意識到自己語氣過於急迫,不符合她平日的形象,立刻壓低聲音,“這些東西就可以了,不用太費心。”


    “那就好。”


    楚妗除了吃了塊梅釀糕,其他一點也沒有動,看著梁夫子盡管想要保持矜持,仍是風卷殘雲地將桌上的東西吃得七七八八。


    梁夫子放下筷子,尷尬地發現自己好像吃的有些多,她覷了一眼楚妗,發現她並未在意,甚至溫柔地笑了笑,“夫子怕是餓壞了吧?都怪我,應該早些讓您用膳的。”


    梁夫子那絲尷尬也漸漸消失,心裏漸漸湧起懊惱,自己怎麽忘了,這個千金小姐其實是個愚蠢無知的人了。


    用完膳後,兩人去了小書房,梁夫子謹記楚靜姝的吩咐,時不時隱晦地向楚妗說一些皇家的事,讓楚妗產生一些好奇。


    雖然她從未進過過宮,那些事情也是她道聽途說來的。


    在她看來,連她這個自小長在京城的人都渴望宮裏的生活,更遑論長在偏遠南地的楚妗,怕是被那高高在上的奢華生活迷了眼吧?


    果然,她看到楚妗臉上隱隱有了向往。


    時間不知不覺就在兩人各懷心思中過去,梁夫子又在“盛情”的楚妗下,用了午膳,同樣是一頓美味珍饈,讓梁夫子回味無窮。


    “夫子,您稍等片刻。”楚妗喊住了將要離開的梁夫子,梁夫子不明所以,站在原地。


    “誒,你們看到了小姐的那根八寶琉璃簪嗎?我怎麽找不到了?”


    “我也不知道啊,前幾天還看到在梳妝台上啊。”


    “我猜定是被哪個手腳不幹淨的偷走了,可是小姐向來不介意這些東西,從未追究,大家才會膽子越發大了。”


    “誰叫小姐首飾多呢?少一件兩件的也發現不了。”


    梁夫子屏息凝神,聽到外麵隱隱傳來一陣細細碎碎的竊竊私語聲,她不知不覺就聽見了心裏。


    楚妗從袖中掏出一根銀簪,遞給她。


    “夫子教導了我這麽久,使我進步這般神速,您實在是功不可沒。我尋思著想要報答您,但是夫子向來視金錢如糞土,我便覺得贈您銀錢是對您的侮辱,前些日子府裏分了一批首飾下來,我在裏麵看到了一根梅花銀簪,與您很是相配,便想著送給您,也算是聊表謝意了。”


    梁夫子聽到前半段,還有些心痛,心裏暗呼,給銀錢哪裏是侮辱了?若是侮辱,她巴不得她天天侮辱她,後麵聽到後半段,心裏才有些好轉,好歹還有支銀簪,也不算太虧。


    她不苟言笑地接過銀簪,悄悄看了一眼,做工精致,實乃上品,心裏很是興奮,麵上不動聲色,淡然道:“多謝二小姐,妾身在此謝過了。”


    楚妗讓丫鬟將梁夫子送出府,自己則折身回了內室。


    裏麵站了兩個丫鬟,見了她,皆恭恭敬敬地屈膝行禮,“小姐萬安。”


    聲音赫然是方才在院子裏說話的兩個丫鬟。楚妗抬手,笑道:“你們做的很好。”這本就是她特意為梁夫子設置的陷阱。


    她遞給她們兩根素銀簪子,算作是獎賞。


    兩人喜笑顏開地接過,便退了出去。


    楚妗款款行至梳妝台,坐下後手便搭在桌上,無意識地敲了敲。


    自來人心是最難滿足,欲望無限膨脹,便會讓良知掙脫束縛,做出一些難以挽回的事。梁夫子貪財,品行不端,為了錢財可以做些違背她作為夫子的原則的事情。


    梁夫子的貪欲是她的弱點,楚靜姝可以靠錢財拉攏梁夫子來陷害她,她自然也可以靠貪欲將梁夫子趕出去。


    今日她的行為怕是讓梁夫子認為她用度奢侈無度,且對於首飾錢財漠不關心,如今一根銀簪讓她嚐了絲甜頭,她定然不滿足於此。


    那便可以同那些“手腳不幹淨”的丫鬟一樣,隨意拿走幾件首飾,反正主人也發現不了。


    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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