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蒙蒙的,下山路上,忽然就落起了雨。


    雖說煙州下雨見怪不怪了,平日裏都是細雨蒙蒙的,就算不帶傘也淋不成什麽樣。今天下午突然陰風四起,天色也越吹越黑,還不到五點,就和入夜似的,導演組見天色不對,連忙組織收工,卻還是沒趕上,半道就下起了珍珠似的雨。


    是要立夏了。


    山上的小路還沒來得及開發,雨一衝就全是泥濘,很容易滑倒,好不容易上了公路,沒了竹葉的遮擋,豆大的雨珠落在身上,砸得人生疼。


    幾乎所有人都是一副狼狽的模樣,隻有林淮蘇伸出手,看著砸在手背上的水珠,心情似乎很好。


    眾人還有些不解,就聽林淮蘇對他身旁的人說:“今年會有個好收成。”


    下雨和收成有什麽關係?不是瑞雪兆豐年麽?現在都快夏天了啊!


    “最近是該插秧了。”工作人員裏有家裏務農的,立刻就接上話來,語氣都親近幾分,“我們那邊有句土話,立夏無雨,碓頭無米。”


    “最近這幾天鄉下都開始插秧了,雖然說現在有機器可以抽水進田,但雨下得不好,秧苗不好活。”


    聽到這人的解釋,眾人才明白林淮蘇那句話的意思,而經這麽一解釋,這雨似乎也沒那麽討厭了。


    雨水落到瀝青地麵上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與竹葉被砸的噠噠聲互相交映著,仿佛別有一番情調。


    “是大自然的聲音啊。”


    有人說。


    “那句詩怎麽說的來著?”


    “何妨吟嘯且徐行?”


    “對對對。”


    “那是詞。”


    劇組裏的編劇清了清嗓子,起了個範兒:“莫聽~穿林,打葉!聲——”


    眾人被他奇怪的腔調逗得直笑,一人一句地將詞接下去。


    還沒聽過這首詞的林淮蘇:“……”


    江釋宸立刻幫他接住:“也無風雨也無晴。”


    眾人念著竹杖芒鞋,便要去折竹枝,林淮蘇幽幽道:“這雨會把氣味衝刷掉,下雨的時候蟲蛇都會鑽出來,還是走馬路中間比較好。”


    剛剛伸出手的某男配立刻跳回了公路中央。


    說是公路,也不算寬,這種鄉間小道能澆瀝青都不錯了,車技不好會車都過不去,馬路邊上也沒有護欄,總的來說還是很危險的。


    因為他們提前收工,跟組的車把設備先運了回去,此時接人的車還沒開過來。聽了林淮蘇的話,原本活躍的氛圍又焦灼起來。


    “小林啊,你說要不然我們把香囊打開,大家站成一個圈,四周撒上雄黃,等著車來接怎麽樣?”


    “沒必要。”林淮蘇倒是不怕,去竹林邊折了兩根竹竿,“如果這裏有竹葉青,那麽這個點差不多就快出來活動了,所以越早和車匯合越好,待在這裏反而更危險。”


    昨天的經曆顯然給眾人留下了難以磨滅的恐懼,氣氛頓時變得更加焦躁了。


    他把一根竹竿分給了李導:“我來開路,再找個人殿後,遇到什麽用這個敲一敲地麵,大部分動物都會避開人的。”


    “噢噢噢!打草驚蛇是吧!”


    林淮蘇點了點頭。


    導演分配了一個牛高馬大不怕蛇的後勤走最後麵,自己跟到了林淮蘇旁邊:“小林啊,你說這麽大的雨,明天場地那邊會不會……”


    “這個不好說,得看情況。”林淮蘇覺得現代人也是挺神奇的,怎麽連這些常識都不懂,可能是在城市裏生活太久吧。


    “如果這雨一直這麽大,明天也不停的話,後天是不建議開工的。”


    “因為下雨會把蚯蚓的洞穴淹沒,也可能會淹到蛇窩、蛙洞,食物都跑馬路上來了,你覺得吃這些的蛇會不會躥到馬路上?”


    李導聽得直搓手臂,衣服上浸著的水被擠得滴滴答答往下掉。


    “最好是等天晴了之後,再重新清場,像之前那樣布置一下。”


    “唉,隻能那麽辦了。回去看看天氣預報。”


    沒走多久,劇組來接人的車就到了,大家被送到酒店之後不久,就收到了通知,明天的拍攝暫緩,希望演員們在酒店等待後續安排。


    江釋宸查了天氣預報,這雨起碼還得下好幾天,而劇組那邊說聯係室內場地先拍內景,也不知道有沒有空,隻能先這麽擱淺了。


    林淮蘇身體差一些,江釋宸讓他先去洗,洗完出來的時候薑湯都熬好了,江釋宸才又拿了一身衣服去衝澡。


    這家夥比他還愛幹淨些。


    薑湯並不好喝,又嗆又辣,還熬了紅糖,奇怪的味道增加了。


    林淮蘇喝了一口,放著了,決定要麽重新熬藥,要麽艾灸拔罐,反正是不可能多喝一口的。


    門被輕輕地敲了幾下,這裏的房間沒有貓眼,計雙也叮囑過不能隨意開門,林淮蘇走過去,沒出聲兒,外麵敲門的也沒出聲兒,就這麽耗著。


    大概耗了半分鍾,林淮蘇的手機就響了,一看,是齊秋打來的。


    “林老師,你在房間嗎?”


    林淮蘇聽到了門口的聲音,這才打開門。


    齊秋拎著外帶盒,上麵的水珠都被擦得幹幹淨淨的,不像是外賣,更像打包帶回來的。


    “剛剛去外麵點了些菜回來,也不知道和不和你胃口。”


    林淮蘇沒伸手接:“謝謝,你自己吃吧。”


    “呃……”齊秋也沒想到林淮蘇會這麽不客氣,就算他不吃,起碼也得接了回去再背著她丟掉啊,“林老師,我不是那個意思,昨天你救了我,我也沒什麽好報答你的,本來想請你吃飯,這麽大的雨也不方便出去,就是一點小心意……”


    齊秋話說到這個份上,林淮蘇也隻能接下了,他看這姑娘額頭和麵頰都長了兩顆痘,估摸著是月事來了,下午還淋了這麽多雨,唇色都蒼白著,還專門過來送了飯。


    林淮蘇歎了口氣:“我這邊煮了薑湯,你端點去吧。”


    齊秋愣了愣,頓時眼眶又紅了。


    林淮蘇:?


    “林老師,之前的事情真的很對不起,我、我……”


    林淮蘇知道她指的什麽,但他確實對於那些不疼不癢的言論並不在意。


    “我原本也不敢奢求你原諒我,畢竟是我有錯在先……”齊秋說著,眼淚竟然就開始劈裏啪啦往下掉了,“你還對我這麽好,我真的很、對不起。”


    這丫頭說話一直是這語氣嗎?


    林淮蘇順手給她抽了兩張餐巾紙,薑湯裝在了客房的一次性紙杯裏,乘出來的薑湯是放了紅糖的,而鍋裏的沒有,林淮蘇專門倒了鍋裏的給她。


    紅糖是活血之物,隻能用在月事前後,像齊秋這樣都失血過多了,再吃這些無疑是雪上加霜。而生薑溫中散寒,正好可以祛除淋雨過後的寒濕之氣,給她用正好。


    齊秋受寵若驚地端著杯子,胡亂擦了兩下臉,還想再來一段深情自白,就被林淮蘇打斷了。


    “喝了早點回去休息吧,明天就好了。”


    小姑娘臉上突然一紅,點點頭,捧著杯子回去了。


    轉頭正好碰上江釋宸出來。


    “怎麽了?”


    “來送晚飯的。”林淮蘇示意了一下桌上的飯盒。


    江釋宸點點頭,進廚房一看鍋,空了。


    “你還沒喝?”林淮蘇湊過去。


    “嗯。”


    “我剛剛倒給齊秋了,你喝我那碗吧,不過我喝過一口。”林淮蘇看著江釋宸把鍋裏的薑片撈出去丟掉,洗鍋,重新摻了水,煮上了。


    他以為這家夥嫌棄他喝過就要重新煮,沒想到江釋宸煮上了水,轉過頭問他:“你不喝嗎?”


    “不,我喝藥都不喝那玩意兒,太難喝了。”


    “嗯。”江釋宸點點頭,把桌上那碗端去喝了,順帶衝幹淨碗,又拿上了碗筷,“你想吃外賣還是我再做一份?”


    林淮蘇看了他好一會兒,突然被問到,說話都沒太反應過來:“就吃那個吧,今天也挺累的了。”


    江釋宸點了點頭:“有些什麽吃的?”


    “不知道。”


    二人打開了食盒,東西還挺豐盛,北京烤鴨,酸蘿卜老鴨湯,還有炭烤鴨肉,整了個全鴨宴。


    這家店最近倒是聽劇組的人常提起,預約很困難,因為開在影視城,預定都是有頭有臉的,自然走不成後門。


    林淮蘇聞著味兒就嘴饞了,江釋宸放下碗筷之後,轉頭抓了把生菜燙下鍋。


    忘記了這家夥是愛吃草的牛。


    全鴨宴一開始確實好吃,鴨肉香酥脆甜,用的是沒有囤膘的子鴨,肉質細嫩且不油膩,黃瓜新鮮脆生,蔥絲也是甜的,沒什麽辣味,秘製的甜麵醬鹹甜適中,麵皮薄得跟紙似的,中和了所有的味道。


    鴨湯的蘿卜有兩種,一種是醃製入味肥美的冬蘿卜,一種是風幹過後脆生有嚼勁的風蘿卜,鴨肉也是烤過的,帶著特別的風味。


    相比起來,炭烤鴨肉對於林淮蘇來就沒那麽大吸引力了,他吃烤肉吃厭了,除了孜然能讓他勉強嚐兩口,肉質太柴,他並不怎麽動筷子。


    吃到一半,感覺就有些膩了,林淮蘇看著那碗專門給他煮的、清爽可口的抱子芥湯,思考了下,還是盛了一碗。


    這是本地的特色菜,白水煮出來有微微的甘甜味,清爽可口,去油膩的效果立竿見影,感覺又能再戰一頓。


    湯足肉飽,人生愜意,再躺在沙發上看看小說,日子美得滋兒哇甜。


    他剛讀了沒幾章,孫夜南的電話就過來了,以前這家夥是有事沒事刷卡過來報告,現在已經徹底改為打電話了。


    孫夜南依舊是經典的句式:“林哥!不好了!你剛剛被偷拍了!現在又上熱搜了!”


    林淮蘇想起了前兩天看的名著,默默給孫夜南起了個外號。


    八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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