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洞的旅遊業被臨時叫停了。


    遊客被遣散,被雇傭來的女妖解說員據說都是寡婦a的狐姐狐妹,現也都被安置到別處去。


    終南洞重歸於平靜。


    駱主任拄著手杖,從兜裏掏出十三號房鑰匙,一切仿佛又回到許砳砳意外來到終南洞的那一天。


    那天,駱主任為了挽留住他,連哄帶騙地把他帶到十三號房,入戶送房,入住送棺,生前死後一條龍全包。


    現在,駱主任顫顫巍巍地對許砳砳露出一口焦黃的牙齒,小心翼翼地說:“殿殿下,砳砳先生,這一路辛苦了謔,自從您離開終南洞,這十三號房的什物就沒人動過,我都原原本本地為您留著呢。”


    駱主任磕磕碰碰地把鑰匙鑽進鎖頭恐裏,吱呀吱呀地打開鎖。


    房子空了一個多月了,終日密閉,但是風雨不進也蒙塵,加上空氣也不流通,隻見大門一開,門內揚起一陣塵,還有一股似有若無的淡淡黴味在鼻尖縈繞。


    許砳砳先走進屋裏,他站在入口,有些許恍惚地回過頭,仰望著閣樓的小窗,隻可惜午後的陽光還沒斜向窗棱,沒有暖橘色的暮光能在地上劃出一個不規則的小方格。


    屋內一切如舊,一桌兩椅,兩板凳,一床一櫥櫃,帶衛浴一體間。


    歐式小壁爐的石牆內壁有些焦黑的痕跡,許砳砳住在這裏的時候,時常在壁爐烤火。


    壁爐的旁邊還倚著一輛打著蝴蝶結的淑女自行車。


    駱主任十分忌憚跟在許砳砳身後的原初,初見許砳砳時他是一個扮豬糊弄人的a級災煞妖怪,而今他在原初麵前就是一個底層農工,要在萬耀殿的領導下不斷提高終南洞的kpi和gdp。


    駱主任搓著手拐,討好地問:“您看還有什麽吩咐的……”


    許砳砳站在房子裏打量一番,轉過身說:“駱主任,我這次回來是帶原初來體驗一遍以前的終南洞生活的,你們就當……啊,就當上級領導下鄉微服私訪,你們要假裝不知道他是原初,把他當成初初就好了。”


    “啊這……”


    駱主任十分為難地悄悄打量原初的意思。


    但是原初壓根不理他們,一門心思都在十三號房上麵,他有些不可思議地環顧四周,難以置信以前的“自己”竟然願意住在這麽一間“灰撲撲”的房子裏。且不說沒有金雕玉砌的磚瓦簷梁,就連金杯玉盞這些日常用品也通通都沒有。


    駱主任還在為難,許砳砳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你聽我的,沒事,再說你們連‘童子尿打卡地’都敢整出來當噱頭了,怎麽還會在乎多一兩件大不敬的事兒啊。”


    駱主任被許砳砳拍肩拍得左搖右晃,雙腿發軟,拄著拐杖都要站不穩了。站在他後麵的李公豹扶了他一把。


    許砳砳的目光越過了李公豹,輕飄飄地落在唐四娘的身上。


    唐四娘依舊穿著粉白色的齊胸襦裙,袖口薄如蟬翼,隱約可見那截纖細秀美的手腕。


    對上許砳砳的目光,她的笑容甜美可人,嬌聲喚道:“砳砳先生!”


    唐四娘與許砳砳的最後一麵是她替許砳砳擋刀,當著許砳砳的麵倒進血泊裏。她是許砳砳的恩人。


    然而許砳砳與唐四娘的上一次見麵,是他在萬耀殿進行人族認知的覺醒儀式,許砳砳逆轉了時空,回到過去看清了唐四娘皮囊下的模樣。


    這個立誌要為雌性謀福利的唐似娘,偽娘本娘,許砳砳一想到那個晚上看到的情形,就被唐四娘這一聲脆生生的“砳砳先生”喊得雞皮疙瘩直起立。


    駱主任十分有眼力見兒,催促著大夥往屋外走,但也沒忘記要跟許砳砳客氣:“砳砳先生謔,您有什麽需要盡管叫我們。”


    許砳砳點點頭,駱主任拄著拐杖慢吞吞地往屋外走,許砳砳看了眼原初,忍不住叫住駱主任:“等等,駱主任。”


    駱主任忙回頭:“在謔,您有什麽吩咐謔?”


    許砳砳說:“你們,日常就保持我剛來到終南洞的樣子吧。”


    駱主任忙不迭答應:“好的謔好的謔,我這就通知下去謔。”


    終南洞的鄰居們曾陪許砳砳扮演了一個多月家家酒,而今許砳砳又主動提出要他們陪他和原初扮演家家酒,這事倒也滑稽。


    鄰居們離開後,十三號房便剩下許砳砳和原初二人。


    原初隻需一個動念,屋內的黴味便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清香,屋子裏的每一個角落也變得纖塵不染。


    比現代的任何高科技清潔機器人都便利。


    原初回過頭,對上許砳砳的目光。


    許砳砳站在淑女自行車旁邊,單手扶著車把,提議:“現在時間還早,我帶你在終南洞逛逛吧。”


    -


    駱主任和李公豹等一行妖怪一踏出十三號房,就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紛紛以自己的極限速度,直奔不聽先生的一號房。


    終南洞的鄰居再次相聚一堂。


    上一次會議是關於終南村新的發展方向,許砳砳今日所看到的終南村這副生機勃勃的旅遊業就是會議結果。


    上上次的會議,是因為ovary保護協會總部在萬耀殿為石頭精召開相親大會。先是由花螳螂唐四娘蓋章許砳砳是如假包換的人族先知,再由不問世事多年的不聽先生補充,初初即是吾王蘇醒,而小火雞則是鳳皇浴火重生。參加會議的妖怪當機立斷,表示他們必須去賣個好。


    留守在終南洞的妖怪鄰居們,有的是厭倦了妖界的廝殺掠奪,有的是遭受背叛心灰意冷,有的是真的就想過個安生的養老日子。


    隻是無論是誰,剛好他們都是忠於真王的原初派。


    原初複蘇,阿爾黛倒台,他們樂於看見這個結局。


    而今天他們重新蹲在不聽先生的門口開小會,是為了討論“吾王和許砳砳此行的目的”。


    一號房的房門緊閉,妖怪鄰居們聚集在門口,不聽先生隔著門板獨坐於屋內。


    狐狸精和蜘蛛精這倆寡婦姐妹花,手挽著手,嘰嘰喳喳、嬉嬉笑笑地討論著原初殿下的一切。


    哪怕是曾是魔王軍團出身的福先生,也沒有機會見到原初。有生之年有幸能親眼看見原初殿下的黃金瞳,哪怕殿下將他們當場挫骨揚灰,在場的所有妖怪都覺得這一波不虧。


    “不過。”


    唐四娘“砰砰”敲著門板,問諦聽:“不聽先生,你可別再賣關子了,原初殿下和人族先知是為什麽回到終南村的?”


    駱主任插話道:“砳砳先生讓我們保持‘原樣’謔。”


    一聲空靈縹緲的男低音自門內傳出來:“一為生,一為死。”


    屋外的妖怪鄰居們麵麵相覷。


    不聽屋內熏香,坐在蒲團上,緩緩睜開眼睛。


    -


    許砳砳左手和原初的右手捆綁在一起,他單手把淑女自行車牽出門。


    這會已是午後,許砳砳曾趁著鄰居們集體午休的時間,騎著淑女車,載著初初去追溯九天河水的源頭,隻為了取幾瓢九天河水用以保命。從未想過他在這個世界裏才是不死不傷的存在。


    許砳砳離開終南洞之前,最後一次趕往九天河水泉眼時碰上了萬耀殿ovary保護協會寅午戌分會前來圍剿。


    當時那妖怪蜻蜓點水般踩在許砳砳的車後座,彎腰低頭對著許砳砳嬉笑,活活把許砳砳嚇退了半條命,而今誰能想到,坐在他車架後麵的是萬耀殿的殿下。


    係在車上的蝴蝶結迎風舒展。


    許砳砳單手抓著車手把,載著原初剛上路時還左搖右晃,隨時都有翻車摔個人仰馬翻的風險,許砳砳騰出一隻手顯然不太方便,便解開兩人手腕上的活結,大大方方地將原初雙手拉過來環著自己的腰,以防原初突然鬆開他,脫離了肢體接觸的禁製,許砳砳幹脆在原初雙手上打了結。


    自行車一路穿過藤蘿披掛的回廊,路的盡頭刮來一陣風,吹亂了許砳砳額前的頭發。


    一片開闊的焦土地出現在許砳砳的眼前。


    許砳砳略感驚訝地發現,這片原本皸裂焦黑、毫無生機的土地,竟然出現一小片綠化林。盡管許砳砳以前常看見黑熊精在這片土地忙忙碌碌,挑水種樹,但效果微乎其微,他好奇地騎車過去看個究竟,便發現綠化林的規劃線旁立著一塊小木牌,上麵這麽寫:“到此一遊打卡地”


    許砳砳忍俊不禁。


    這裏的每一顆小樹苗都掛著一個小牌子,留的全是不同的名號,就比如什麽平頂山芭蕉洞103號蠍子精啦,獅頭山無底洞耗子精等等。


    不難猜出,是參觀者離開村子時,每個妖怪可以在村口種植一棵樹留作紀念,雁過留聲,路過留名,栽樹打卡,留個腳印。


    焦土地的綠化項目指日可待。


    許砳砳繼續騎行。


    黃沙漫漫,遠遠地能看到焦土地的邊界。橫亙在東邊山脊上的一排石堆,自北向南整齊排列,共有十三座石壘。


    山脊後麵則是一片綠洲。


    許砳砳忽然想到了什麽,打響車鈴。


    一串清脆的鈴聲叮鈴鈴地在這片闊遠蒼涼的焦土地響著,原初好奇地側著頭追尋聲音的源頭,這一串串鈴聲仿佛傳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又從天邊傳來回響,鈴聲穿過時間空間,喚醒煢迷在時空裏的旅人。


    迎麵的風吹動了日光下耀眼的銀發,鈴聲讓原初產生片刻的恍惚。


    金色的瞳孔輝映著日光,原初的目光重新回落在許砳砳的背影上,這是他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靠在別人身後”的滋味,在他眼裏,這是一種被保護的姿態。不知為何,他感覺從胸膛傳來陣陣酸酸麻麻的無以言表的感覺,他像是受這股陌生的情緒蠱惑,受這種不受控的情緒所驅使,他有些茫然無措地更加圈緊許砳砳的腰,又把臉貼在許砳砳的後背上。


    而這是唯一能緩解他內心迷茫無措的方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和我的妖怪鄰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空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空星並收藏我和我的妖怪鄰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