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遭其害的小白玉鼠精緊緊咬著牙根,痛,卻不敢聲張。


    等老鼠精興致缺缺地鬆開他的手腕時,他甚至由衷感到一陣歡喜。


    比起同伴此時的慘狀,他隻是被折斷一根手指頭已經是走大運了。而且手指被折斷前被搓得發熱,被折斷時也減輕了不少痛感。


    小白玉鼠精的遭遇甚至都算不上插曲,老鼠精回過神後,先是心口不一地向夜月狼告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剛才說到哪了?哦哦,你說到上繳了兩成半的過路費,那敢情好,我們肯定是要給你帶路的。”


    夜月狼心裏頓時一沉,他從老鼠精的話裏聽出言外之意,冷峻的麵容也繃得更緊,開門見山地詰問:“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和小白玉鼠結盟的蟒蛇精聞言想插話。


    老鼠精一掃剛才狎弄新寵的一派癡相,滴溜溜的眼珠子閃過精光,他往旁跨出一步,徑直走向荊棘車前,若無其事地用手指頭輕輕地觸碰包裹囚車的尖刺。


    硬刺輕而易舉地刺破他的指腹,一顆飽滿圓潤的血珠從指尖冒了出來,老鼠精把手指含進嘴裏吮吸。


    他站在盟軍旁邊,另一隻手背在身後,他笑嗬嗬地仰頭直視著夜月狼,背在身後的手指若有所指地敲了敲囚車車輪,輕聲細語地說:“這裏,好像不止剩六個人族吧,你剛說‘已經上交了兩層半’的過路費,可這數目不對啊,還是說你想抗交過路費呢?”


    老鼠精屈著手指在車輪上“篤篤篤”敲了三下,三聲暗號一響,夜月狼一夥還沒及時反應過來,靠近荊棘車的蟒蛇精已經猝不及防地出手了,扛在肩頭的炮筒自小山般粗獷的肩頭一滑,手掌一托,炮口一斜——夜月狼警覺地反應過來,緊跟迅速出手,由妖氣凝聚出實體的鉤爪橫空而出,精準地抓住炮口朝上奮力一甩。


    轟隆聲霎時驚擾了這個獨自安好的靜謐夜空,炮火在半空中翻起一朵蘑菇雲,硝煙騰空而起。


    雙方由這聲炮響正麵撕破臉皮。


    押送囚車這一陣營當中的妖怪幾乎都是懵的,過半數的c級災禍妖怪都被偷襲得手,一擊斃命。


    這是他們加入獵殺隊以來,第一次遇到這樣毫無道理的衝突。


    直到這個瞬間,夜月狼才恍然明白,這批人和以往的地頭蛇征收適當的過路費從而維持微妙的平衡不同,老鼠精跟蟒蛇精這兩個團夥,打從一開始就想逼迫他們出手反抗。


    老鼠精他們真正想要的是獨吞這批貨物!


    可是為什麽呢?


    各方勢力盤踞在此,占據通往不夜城這座銷金庫的關口,地頭蛇一邊鎮壓小股流竄的勢力,一邊向過路的狩獵隊和商隊收取一定數額的保護費和過路費,近百年來也達成平衡,他們和狩獵隊本是互利共贏的利益關係,為什麽會在今天破壞平衡?


    夜月狼在對敵間隙,匆忙掃視周邊一眼,眼看著老鼠精和蟒蛇精對他們發難,可是在場的其他勢力全都在冷眼看熱鬧,沒有一個陣營想要幹涉這場單方麵傾斜的不平等“鎮壓”。


    夜月狼原本不明白,老鼠精和蟒蛇精今日的作為無疑是會破壞長期互惠互利的合作關係,連他們這一支精英狩獵隊都遭到暴力扼殺,消息一傳出去,往後還有哪個狩獵小隊願意吃這碗稀飯,時下這一行業已經步入寒冬,往後更加……


    不對!


    夜月狼突然明白了,假如老鼠精和蟒蛇精的行為就意味著“沒有以後”,那這看似不合理的一切就瞬間都他媽能說得通了。


    不知何時,四周被一群烏泱泱的老鼠精包圍了起來。夜色似乎更濃,那些老鼠精藏在夜色中,個個都閃著一雙猩紅的眼眸,他們的個體實力普通,b級凶災和c級災禍的等級分布比例大概在三比七,可是當發狂狀態的老鼠精群攻時,混戰到最後往往能夠越級把大妖怪啃食得屍骨無存。


    狩獵隊以夜月狼為首的五隻a級凶災大妖怪都殺紅了眼。


    或許他們自組成狩獵隊至今都不曾想過,有一天他們會在押送過千百次的路上反遭狩獵。


    -


    那隻被老鼠精折斷指骨的小白玉鼠精急於逃命,哪怕逃不了既定的命運,他當下就隻想活命。


    單眼失明的同伴因為腦顱受了重傷而躲避不及,險些被蟒蛇精攻擊荊棘車的甩尾砸了個正著,是小白玉鼠精在關鍵的時刻拉了他一把,才替他撿回一條命。


    小白玉鼠精把同伴拖到囚車一側,他的雙手沾上同伴的鮮血和冷汗,滿手的黏膩感,竟連空氣也變得濕潤起來,腥臭味暴力地攻掠他的鼻腔口舌,他的胃部感覺一陣痙攣,手腳冰涼,劇烈的心跳聲在胸腔裏砰砰作響,近在咫尺的死亡壓迫著他脆弱不堪的神經,他的腦中有個聲音在呼喊他“給我跑啊”,可是他的身體瑟縮在囚車的庇護下,緊抱著同伴的身體畏縮不前。


    一隻紅眼老鼠被抓穿腹腔,摜向荊棘囚車這邊,直往同伴的臂膀砸過來,小白玉鼠精幾乎是下意識地伸出右手格擋,腕部的撕裂痛徹心扉,但是紅眼老鼠被推著側移,砸在荊棘車壁,利刺刺破它的身體,一大坨血淋淋的腸子內髒掛在體外。


    小白玉鼠精胃裏一陣翻騰,喉嚨裏壓抑著細弱的低鳴,不斷幹嘔。


    小白玉鼠精恨自己的無能和軟弱,但更恨的是根深蒂固的種族思想,因為他們弱小,所以需要守望相助。所以同伴在囚車顛簸時替人族擋下一擊,所以他替同伴格擋紅眼老鼠的屍體的空襲。


    祖父給小白玉鼠精取名叫“向陽”。


    白向陽,這個名字取自名言“善良的心就是太陽”。和身邊這個奄奄一息的小夥伴叫“白慈”一樣,袖珍白玉鼠這一族群的祖先們曾寄希望於,跟所有保持中立或良善、願意互幫互助的弱小群體結成聯盟來建立立足之地,他們一族在百年之前很幸運,有一隻s級天災級別的大妖願意庇護他們一族。


    短暫的孩提時期,那位名為“米其”的大妖物是他們袖珍白玉鼠一整個族群的守護神,也是整個小妖怪聯盟的保護神。


    先輩們都說,“米其”不僅是s級天災級別的大妖怪,是淩駕於諸多s級天災大妖怪之上的存在,“米其”神無所不能。


    當“米其”大神拋棄他們的時候,他們無力回天。


    神他無所不能,所以“被拋棄”也成為神無所不能中的有可能。


    然而小妖怪聯盟的瓦解不僅是讓他們一族回到躲躲藏藏避世不出的過去,那是噩夢一般的開始,他們被“盟友”欺騙出賣,成為“盟友”討好大妖的禮品。


    關口距離不夜城的城門尚有一段幾百米的距離,城門內歌舞升平,城門外血流百裏。


    是蟒蛇精和老鼠精這兩個大本營的單方麵勝利,夜月狼和弟兄們不得不放棄這批貨死裏逃生,這一戰讓他們的隊伍死傷過半,但是傷亡最重的其實是鼠潮。


    -


    通往不夜城的這條路上總是腥風血雨戰亂不休。


    許砳砳來到不夜城之前已經有了一個心理準備。


    許砳砳和原初抵達不夜城附近時,正目睹了夜月狼五頭a級災煞級別的頭目在翻滾的黑色鼠潮中殺出一條血路的那一幕。


    玄武龜蛇和九尾天狐、金翅大鵬這三大妖靈的離體,讓許砳砳回退到一個普通十八歲小年輕的出廠設定,他抓著原初才得以淩空鳥瞰戰局,他也分辨不出下麵那群妖怪們的法力高低,隻能以術法施展出來的視覺顏色來分辨他們分別是對應金木水火土的那一行。


    狼爪帶出殘影,疾風如刀,處於癲狂狀態的紅眼老鼠不管不顧地撲向狼妖們,掠陣的光影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刀鋒都不長眼睛,讓這方圓數十裏本就被剃光灌木林地的黑土地,更加雪上加霜。


    隻是,親眼目睹過原初和阿爾黛之前在萬耀殿鬥獸場的那場激鬥,再對比眼皮子底下的打鬥,就像一場經費嚴重不足的過家家。


    坦白說,許砳砳旁觀妖怪互相廝殺的場麵並未產生實感,他發現自己自始至終都沒有真正融入妖界。


    原先是不敢融入,後來是無法融入,現在則是不願融入。


    刀劍村一行讓他高度緊繃的神經得以稍稍鬆弛下來,所以他還有心情問原初:“內鬥還挺嚴重,你不管管?”


    原初垂眸看著地麵上的紛爭,表情和神態一如平常,情緒沒有任何起伏變化。


    “為什麽要管?”


    靜默了幾十秒,原初像是才想起回答許砳砳。


    許砳砳沒回答。


    兩人之間又被沉默的無聲浪潮吞沒。


    戰爭已經平息下來,潰敗一方倉惶逃竄,勝利一方開始打掃戰場。老鼠精跟蟒蛇精聯手擊潰了夜月狼,當夜月狼一行的俘虜成為老鼠精和蟒蛇精的戰利品,再度形成新的對立局麵,老鼠精和蟒蛇精爭吵著,雙方並未把爭鋒和衝突擺上台麵,而是暴力宣泄的對象轉移到戰利品上。


    原初麵色平靜如水地看著局勢轉變,對此沒有多餘的情緒,在過去的無窮無盡的歲月裏,他有時候可以在王座上用水鏡遠程觀看妖界大陸上的“風土人情”,一看就是十幾天,幾十天,甚至是好幾個月,或者一整年。


    戰亂,是這片大陸上最稀鬆平常的事情。


    原初閑暇時就把妖界大陸各地實時發生的戰亂集錦當成打發時間的直播實況,眼下這種規模的小打小鬧,甚至都不能入選直播集錦。


    原初同時也注意到了許砳砳目睹血腥場麵的漫不經心。


    反而是打鬥結束後,當一條低等蟒蛇拎起一隻小白鼠施加暴力時,原初發現許砳砳抓著他袖口的力道無意識地加重了。


    原初有些疑惑,嚐試著理解,並解釋道:“那是一隻袖珍白玉鼠,不是人族。”


    原初的理解僅局限於許砳砳是物傷其類。


    許砳砳聞言沒反應,他看著那隻不知因何導致傷勢慘重的袖珍白玉鼠,現有的刻板印象讓他誤以為袖珍白玉鼠精跟老鼠精是同一個陣營,盡管白玉鼠精和人族一起排成一橫線,但是因他和人族之間隔開的間隙,許砳砳便將他定位在負責看管人族的守衛之類的崗位上。


    蟒蛇精對白玉鼠精施加暴力是因為雙方陣營產生爭執了吧?


    但許砳砳還是忍不住緊皺著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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