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砳砳也是腦子不清醒了,才會擔心堂堂萬耀殿殿下會在自家高牆失足摔死。


    原初也是第一次親身體會到有人擔心他,這種體驗挺新奇的,盡管原初的手下無不誓死效忠於他,但是“效忠於他”與“不擔心他”兩者間並不矛盾。


    原初好奇地問許砳砳:“你剛才跟那個人族說,隻要我求死,你當然想殺了我,為什麽現在又拉住我?”


    許砳砳皺皺眉,不想回答。


    原初又問:“你不想回家了嗎?”


    “回家”這個詞,對於原初而言是個新鮮的新生詞匯,他以前沒有機會使用它,也沒有契機想用它,但在他重回萬耀殿覺醒的那天,許砳砳對他說過“就當我送你回家了”。


    許砳砳沒有正麵回答他,隻是說:“還行,要是回不去也就這樣吧,來到這裏之前,我也很厭惡原本的生活,現在反倒好了,我要學會展望未來,人不會總活在過去。”


    聞言,原初的唇角微彎,問:“你要怎麽展望未來呢?”


    許砳砳仰頭看原初,動動嘴,不知道要怎麽跟原初解釋這個“展望未來”隻是一種表達方式,代指一種積極向上的人生態度罷了。


    原初很擅長把話題給聊死了。


    許砳砳還沒組織好語言,原初指著天邊半沉的夕陽,說:“你抬頭看到的太陽,是八分多鍾前的太陽,目之所及,都是過去,所見並非所得,你的的確確是活在過去。你更無法展望未來。”


    原初甚至還采用了說明文中常用的列數字手法:


    太陽大約是在這片大陸的一億五千萬公裏之外,而光的速度接近300000km/s(c0=299792.458km/s),因此我們看到的是八分鍾前的太陽,8.33333,就是肉眼遙望過去的時距……


    許砳砳又是聽得一愣一愣的,列數字的作用早被許砳砳背得滾瓜爛熟——


    說明文中使用列數字能使“語句更準確”,“更科學”,“更具體”,也更“具有說服力”。


    但許砳砳沒有被說服,而是一時聽懵了,等他從原初這高深莫測的話裏死摳出“不要躲避過去,也不要懼怕過去,正視過去才能正視自己”這種哄人的大道理來了,他又覺得原初擺明了是得了便宜還賣乖,難道原初聽不出他那話裏的意思嗎?


    就像他原本也憎惡原先的世界,是他來到妖怪世界之後,前後有了對比,他才更懷念原來的世界。


    他也想回去啊,隻不過他更不想原初死。


    還有,他也舍不得。


    許砳砳過去一直以“沒心沒肺活著不累”八字真言要求自己,可性格本就是命運,需要時刻提醒自己“沒心沒肺”的人本就是有心有肺。


    自從父母離婚,許砳砳下定決心絕對不要再做“被留下來的那個人”,“留下”就意味著被“剩下”,他現在本應該走得瀟灑,可他主動留下。


    許砳砳過去一直活得很掙紮,但是小貓小狗尚且能牽動他的內心,又何況是一個朝夕相處的,活生生的人。


    他已經決定承認了,他在初初身上認栽。


    隻是可惜,那個無時無刻都緊黏著許砳砳的初初不在了,留下的這個人叫“原初”,許砳砳舍不得,但是原初舍得。


    原初轉頭看著腳下的平地,說:“我被囚禁在這裏也沒意思,或者說我永生的樂趣就是一直在尋找死亡的出路,我死了對你有好處,你得幫我。”


    原初也從未在任何妖怪麵前提過“幫”字,若說了也隻是在折煞他們,但在許砳砳麵前不一樣,他提出自己的訴求:“我還挺想體驗一下軀殼從高空墜地,肉體被砸得稀巴爛的瞬間會不會有快感。”


    許砳砳皺了下眉頭。


    原初回頭垂眸,淡淡地瞥了許砳砳一眼,腳下卻沒停住。


    許砳砳在這時才發覺原初是跣足著地的,他的雙腳光潔細膩如上乘美足,他漫不經心地一腳踏空而去,垂著的金色瞳眸衝許砳砳輕輕一眨,輕風迎麵,碎發刮蹭著他的耳廓向後飄蕩去。


    留給許砳砳反應的時間很短暫,幾乎是像弦上之箭,弓聲一“嘣”就射遠。


    許砳砳已經忘了泰坦尼克號那幕經典場景的具體鏡頭了,但是原初這一回頭,他的眼睛無欲無求,似乎還真有訣別的意思。


    許砳砳第一時間想到原初可能是真想死,且不說墜樓能不能殺死他,原初當著他的麵墜樓的舉動幾乎要扯斷他的神經,許砳砳看得心一跳,見原初撤去周身的妖氣,並且一腳踏空,他的身子一斜已有下墜的趨勢。


    僅僅隻是趨勢。


    可許砳砳眼疾手快,身體比腦子先行,他探身向前,一把拽住原初的手臂。


    許砳砳抓住原初的手腕,原初全身的重量都掛在許砳砳的臂力上,少說也得有70多公斤,許砳砳隻覺得胸腔的肌肉被這股重力猛地一拉扯,胸口悶疼,差點連口氣都喘均,他的左手攥住原初手腕,右手拽著他的後領,兩手手背青筋暴起,全身經脈相通,脖子上的青筋也蔓延至側臉,他的臉被脹得通紅,可嘴唇卻是青紫色,咬著牙擠出四個字:“你幹什麽!”


    原初被吊在半空中,仰起頭,看向許砳砳的眼睛裏,滿是詫異和驚奇。


    許砳砳不知道原初是在詫異許砳砳為什麽會突然發脾氣,還是在詫異許砳砳為什麽要拉住他,許砳砳隻知道他被原初這莫名其妙的舉動攪暈了。


    神經病吧這是?聊著聊著就先跳樓?


    許砳砳的情緒還沒來得及緩和一下,就見原初那雙金燦燦的眼睛迸出驚喜的情緒,許砳砳拽住半吊在空中的原初就已經咬牙拚盡了吃奶的力氣,下一秒,原初的舉動讓許砳砳當場愕然——


    原初的左手手腕被抓著,他的手腕一轉,五指反過來握住許砳砳手腕,他的右手也伸了過來,同時抓住許砳砳的衣服,他天生長著一張禍亂天下的俊臉,仰麵對著許砳砳一笑,道:“那你陪我一起下去吧。”


    聞言,許砳砳的眼睛瞪得比銅鈴還要大,一時間也忘了自己的身體在妖界不會受到任何傷害的保底技能了,他眼裏裝滿難以置信。


    許砳砳半身探出窗台外,全靠下半身卡住城牆借力,他把身體都當成了救生繩索,可原初抓緊他不是為了求生,而是要拉他一起求死。


    當許砳砳的身體被一股強橫的蠻力摜出高牆之外時,呼嘯的狂風灌進他的嘴巴裏,把一句“我操你媽的”的髒話嗆進喉嚨裏,許砳砳又想劇烈咳嗽又提不上氣來,在空中翻滾的滋味太不好受了,比坐三分鍾驚魂過山車還要人命。


    許砳砳的腦子和五髒六腑都被攪得一團亂糟糟,髒話也罵不出口了。


    可是,許砳砳和原初的身體在半空中糾纏著作自由落體運動,重量不小,偏偏落地的動靜卻輕如棉花。


    許砳砳完全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落地了,原初背部砸在地上,他給許砳砳當了人身墊背,但兩人以標準姿勢砸落在地,卻連半點塵土都沒揚起。


    兩人皆是毫發無傷,別說原初點名想要體驗的“砸得稀巴爛”的跳樓套餐了,他連蹭破丁點皮都沒有,而許砳砳除了胸腔積壓著已經決堤迸裂的情緒外,他的身體壓根就沒向大腦反饋丁點痛感。


    許砳砳背貼著原初這個人肉墊背落地的,許是心裏憋著團氣,他這一次元神歸位很迅速,一回神,手指先動了兩下,確定自己的手沒摔折,手掌一翻就抓住原初胸口的衣領子,身子又一翻,他跨坐在原初的身上,手背上青筋凸起,溝壑縱橫,攥著原初的領子將他上身拽起來,另一隻手箍在原初脖頸上。


    許砳砳的臉黑得像陰雲密布,情緒壓著,咬牙切齒,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若不是許砳砳被摜下城牆時,沒有把屠龍刀和斬魔劍一並帶下來,否則他現在真的會把刀架在原初脖子上。


    原初卻任許砳砳騎跨在他的身上,他偏過臉去,眼睛裏依然閃爍著不知名的驚喜,他的雙手平伸貼著地麵,手裏抓起了一把泥土,翻手又紛紛揚揚地灑一地。


    許砳砳的臉依然黑沉沉。


    原初轉過臉來,第一次身居下位,他仰視著許砳砳的臉,卻難得心情愉快,他說:“我竟然出來了。”


    原初永生永世被囚禁在萬耀殿裏,若是在平時,任他兩腳踩空跳下樓,也會在雙腳離地的下一秒,又會被一股連牛頓都要拍棺材板的反科學之力重新拽回城牆上去,可是現在,他居然“跳樓”成功了?!


    原初喜不自禁。


    許砳砳咬著牙,心中怒氣翻滾難以平複,可一低頭對上原初本該無悲無喜的臉上,眉梢眼角都染上了像極初初的笑意,他這泄憤的拳頭始終是砸不下去。


    許砳砳深呼吸了一口氣,攥著原初衣領的手指發麻,他忿忿地甩開手,撇下原初,站起身來,就在許砳砳撐起上身時,雙手剛一離開原初身上,雙腳分開跨在原初身體的兩側正想挪開,誰知道,躺在地上的原初竟然就在他的眼前憑空消失了!


    許砳砳又愣在當場,卻突然聽到上空有人在喊:“我在這裏!”


    聲音耳熟,是原初的聲音,卻又不太像原初的聲音。原初的說話語氣總是淡淡的,沒有情緒波動,可此時這個聲音卻擁有了他自己的情緒。


    許砳砳循聲望過去,就見原初重新站在了萬耀城堡的窗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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