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圍坐在篝火旁邊的妖怪們也都注意到了有兩位外來者。


    在妖怪世界裏,隻要是在無組織無紀律的地區,妖怪與妖怪之間的相遇便是一場掠奪和被掠奪的主權之爭。許砳砳和初初的出現,讓在場狂歡的妖怪們紛紛起身躲在三名戴著慈善家麵具的妖怪身後。這群小妖怪行動慌張,但他們全體臉上始終保持45度角上揚的微笑。


    神武龜不著痕跡地釋放靈識,當即哼了一聲道:“這群小妖怪裏,也就隻有兩個災煞級別(a)和一個凶災級別(b)算是高等級妖怪。”


    妖力強大到足以碾壓對方的高等級妖怪,可以悄無聲息地試探出對方的等級,隻有試探到同等級的妖怪的實力才會被察覺。


    對方兩災煞一凶災的陣容顯然無需許砳砳擔心。


    許砳砳也不再是當初那個在無妄村犀牛精一個凶災級別(b)麵前就被嚇得脊背發涼的人族,他的腰背都挺直了,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對為首那三名戴著慈善家假麵的妖怪說:“你們打不過我,正好我今晚也不想打架,我們隻是過來湊個熱鬧。”


    許砳砳剛才一看見有火光,電光石火間冒出好幾個念頭,比如說“會不會是人族”,比如“會不會是萬耀殿的追兵”,但其實他更傾向於“遇到了背包客妖怪”。


    許砳砳原本是想“打野怪”練練手感,但是一看到對方當中有戴著微笑假麵的妖界慈善家,也勾起他的好奇心。


    尤其是眼前這三名慈善家妖怪全都穿著一身黑衣服,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最吸引許砳砳注意的是,其中兩名慈善家妖怪的手指甲也都塗著純黑色的指甲油。


    許砳砳奇怪地向九尾天狐這唯一一位可能關注美妝的場內嘉賓提問:“妖界是不是很流行塗黑色的指甲油?”


    自打他進入妖怪世界以來,終南洞的福先生和織織姑娘,不夜城的師卿和他的一眾手下,還有眼前這兩位慈善家,都鍾愛黑色指甲油。


    九尾天狐不假思索地回答:“沒錯,這算是妖界的一種狂熱崇拜文化。”


    許砳砳的提問得到肯定的回答,但鑒於這三位慈善家妖怪的穿著打扮甚至是美甲,都與終南洞的福先生完全一致,許砳砳還是懷疑妖界慈善家恐怕是一個私立組織,又或者是什麽有組織、有紀律的同好會,像植樹節一樣有每年行一善的線下活動。


    許砳砳從來都不覺得戴著慈善家麵具且喜歡打造沙漏棺材的福先生會是普通妖怪,說不定他還能在這裏打聽到有關福先生的事情。


    在場不僅是許砳砳的軍師團會評估對方的戰力,三名慈善家妖怪也在掂量敵我雙方的戰力差距,等級低的小妖怪釋放妖力探測會被直接斥回,淩駕於災煞級別(a)之上的還有超災煞級別(超a)級別,他們甚至都沒人敢猜測天災級別(s),隻知道其中那名黑衣少年將光影隔絕在外,但周身卻無半點妖力波動的不尋常模樣,一看就很不好惹。


    站在眾妖中間的災煞級別(a)妖怪最為上道,連忙誠邀許砳砳二人道:“請坐。”


    許砳砳拉著初初坐到三名戴著慈善家麵具的妖怪們身旁,初初緊貼著許砳砳而坐,他像是有潔癖似的,及其嫌棄其他小妖怪與他同坐一起。


    許砳砳也在這時才聞到腥臭味,氣味是從篝火堆不遠處的一摞屍體上散發出來的,滴淌在地上的血灘和汁液也已凝成半凝固狀態。


    領頭的慈善家妖怪跟他們解釋:“這幾隻已死的凶災級別(b)妖怪恃強淩弱,被我們幹掉了,我們從他們手下救出其他被奴役的妖怪。”


    “其他被奴役的妖怪”們此時都圍著篝火,席地而坐。許砳砳從剛才就一直很在意,這群小妖怪的臉上都擠出笑容,像在效仿慈善家假麵上始終勾起唇角的微笑一樣,他們臉上的每一道細紋和褶皺的縫隙都被火光填滿。


    許砳砳看到他們這陰森詭異的笑容就忍不住皺眉頭,九尾天狐和神武蛇卻都看得很開心,也都表現出濃厚的興趣。


    九尾天狐和神武蛇熱烈討論道:“我也知道這個!這三個妖怪臉上戴的微笑假麵叫慈善家麵具,戴著微笑假麵的妖怪在這期間會行善做好事,比如要從暴徒手中把奴隸解救出來,被救的受益者隨著慈善家同行期間,必須要保持慈善家麵具上的微笑,以此表達感激之情。這個現在也被稱為慈善家文化,我覺得特別好玩啊!”


    “……”


    神武蛇“嘶”了一聲,補充說明:“不是幸存者被救之後要保持微笑,而是當慈善家出現的時候,臉上露出微笑就等於是向慈善家發出求助的信號,你連遊戲規則都記不清楚。”


    “……”


    許砳砳打從一開始在終南洞見到福先生,得知妖界有慈善家麵具這麽個神奇又古怪的文化起,就覺得這個薛定諤的慈善家遊戲很詭異。


    “如果你此時是備受欺壓的受害者,想向我求助你就笑一笑”這一麵對麵發出求助信號的規定還可以理解,但是被救之後,與慈善家同行的期間還得全程保持微笑,以示敬意,以表感激之情這就過分了吧?


    許砳砳皺著眉頭問:“那如果被救的妖怪途中笑不動了呢?那又會怎麽樣?”


    九尾天狐被問倒了,她不解道:“怎麽會笑不動了呢,比起被奴役被淩辱,笑一笑就不用死了,多輕鬆,多劃算啊。”


    神武蛇毫不留情道:“連笑一笑都辦不到,還留著幹什麽。”


    許砳砳竟無言以對。


    ——笑對艱苦妖生,這句勵誌名言在妖界裏體現得更為深刻。


    眼前的篝火堆燒得很旺,火焰滔天,火苗像獲赦的龍蛇,爭先恐後地遊竄向天空,熊熊火光照亮了大片天,也烘熱了許砳砳的臉。


    火舌舔著柴火“劈啪”作響,火光很溫暖,焚燒柴火發出的白噪音聽著也安心,但許砳砳這時忽然想起他曾氣憤於好夢鎮的鎮民們“依靠篝火取暖,卻又遠離火光”,可他當時忘了,火光攜刻在他的基因裏所帶來的那份安心是源於祖先們借篝火抵禦野獸侵襲。


    許砳砳從來沒有想過,篝火是人類祖先們抵禦野獸襲擊的重要武器,可在這個妖怪的世界裏,篝火是妖怪去狩獵滿載而歸,炒熱氣氛的助興儀式罷了。


    許砳砳直到這時候才明白,自己用固有思維來看待妖界的人族,立場有多麽可笑。


    當妖怪不再懼怕火光,他們也不再藏匿於黑暗,白天和黑夜都是他們的屠宰場,這盛大世界本就是屬於妖怪們的狂歡地。


    在許砳砳發呆的時候,小妖怪們又重新開始被許砳砳和初初的出現而打斷的儀式,這也是這場答謝晚會的重頭戲。


    許砳砳看到麵帶微笑的小妖怪們在大篝火的旁邊又架起小火堆,火舌燃起半身高,兩名俏生生的雌性小妖怪膽怯地走過來邀請那三名慈善家妖怪參與答謝儀式,三名慈善家妖怪倒也平易近妖,願意與其他小妖怪打成一片,領頭的慈善家妖怪還誠心誠意地邀請許砳砳和初初一起參與。


    初初對他們的邀請很不屑,許砳砳則禮貌拒絕:“不了。”


    畢竟這是別人家的答謝禮,他們和德何能摻和一腳。


    神武蛇在線“嘶嘶”回答他:“你這思維邏輯很有問題,你們比他們強,沒有當場虐殺他們,他們當然要感謝你,桀桀桀桀。”


    “……”


    許砳砳很無語,也不知道是誰的邏輯思維出了問題。


    此時,三名慈善家妖怪都配合地站在火堆一邊,在場的其他小妖怪們則排著整齊的長隊站在火堆另一頭。


    許砳砳和初初齊齊轉頭看他們“玩遊戲”,不止是許砳砳這個外來者沒有見識,初初這個原住民也和他帶著同款疑惑臉。


    排在隊頭的雄性小妖怪緊張兮兮地跨過小火堆,也和站在他對麵的三個慈善家妖怪拉近距離,他臉上的微笑繃得很緊,鞠了一躬離開。


    排在隊伍的第二位是一名矮個子小妖怪,凸嘴凹眼,長得不盡妖意,也因為她個子矮小,兩隻小蘿卜腿在邁過火堆的時候,不僅被外焰灼傷,還不小心被絆了一腳,趔趄著向前撲去。


    如果此時那三位慈善家妖怪有人伸出手扶她一把,她便可免於摔一跤,但是沒有,三名慈善家妖怪的後背挺得筆直,高高在上地看著那小妖怪撲在地上,被沙地上的貝殼和石礫割破手腳。


    她疼得渾身顫抖,卻仍咬著牙擠出笑容,手忙腳亂地爬起身鞠一躬,垂著頭退下。


    ……


    排在隊伍第五位的是一個樣貌水靈動人的雌性妖怪,灰頭土臉也不影響她的美貌,她怯生生笑著,像是班上運動神經不發達的嬌軟女同學,邁著小步想要跨過火堆,眼看著她就要一腳踩進火堆裏,忽然一陣凝聚出實力的青色的風將她托起來,平平穩穩地送到火堆的另一邊。


    站在左側的慈善家妖怪還紳士地伸出手,扶著她。那小妖怪抬起眼睛,雙瞳剪水,眼裏含淚光與柔情,她也鞠了一躬,卻沒有退到一旁,而是站到慈善家妖怪身後。


    許砳砳皺著眉,初初好奇地問許砳砳:“砳砳,他們這是在幹什麽啊?”


    許砳砳也很懵,他打開隔音屏障,再把妖靈的聲音外放。


    九尾天狐率先搶答道:“妖界裏有跳火盆的習俗,你們聽說過吧?”


    妖怪世界裏的跳火盆習俗起源於一對著名伉儷的淒美愛情故事。雄方是一名天災級別的大妖怪,雌方則是災煞級別(a)的妖怪。盡管災煞級別(a)妖怪的地位不算低,在普通的妖怪麵前也能叱吒風雲,但在天災級別的大妖怪麵前卻不值一提。


    可雙方在戰力如此懸殊的前提下,雄方不曾強求過雌方,雌方最終被感動,與雄方結為夫婦當天,雄方被仇家追殺,當時雄方被困於火海不得脫身,雌方便主動跳進火海,借此來表明自己對雄方的情意:哪怕是跨越艱難險阻,我也要與你相遇。


    自此之後,跳火盆的習俗便在妖界流傳,新婚時新娘子要跳過火盆主動撲進新郎的懷裏,這代表“跨越艱難險阻,也要與你相遇相知相惜”的意思,也等於雌方自願委身於雄方的回應。


    至於慈善家的答謝禮為何會沿襲跳火盆的習俗,這則是一場你情我願的交易,能得慈善家青睞的小妖怪用三俗服務換取慈善家的庇護,而其他小妖怪過完今夜就要脫離慈善家隊伍,繼續進行命不由己的艱難妖生。


    初初聽得入神。


    許砳砳卻不解風情地提出異議:“等一下,所以那兩位開創跳火盆的先祖,結局都被燒死了嗎?”


    神武蛇附和道:“沒錯,聽說死得很慘烈,如果不是這樣,又怎麽能被分類為淒美愛情故事係列呢。”


    “……”


    許砳砳托著額頭道:“跳了火盆就要一起殉情死得很慘烈,這麽不吉利的事情也能盛行到現在……”


    無需神武蛇和九尾天狐反駁他,許砳砳很快就捋順妖怪邏輯:就是因為慘烈,就是因為淒美,就是因為很不吉利,所以被妖怪們競相追捧。


    許砳砳為妖怪邏輯折服,他揉了揉眉心,忽地就被初初嘩啦一聲站起身的大動作吸引了注意,他循聲抬頭,看向初初,就見初初拍了拍自己屁股後麵沾的土灰,一雙灰蒙蒙的眼睛似乎也有了生氣,他語氣興奮地對許砳砳說道:“砳砳,我們也來跳火盆吧!”


    許砳砳:?


    許砳砳想說“等等”“不了吧”“你看今晚怎麽沒月亮”“你看篝火怎麽這麽亮”。


    但初初拉著許砳砳起身,同時已經在地上燃起一團暗紅色的火堆。


    許砳砳一臉呆滯地站在火堆前,初初已經興奮地小跑到了另一邊。


    在場的其他小妖怪都帶著那個詭異僵硬的微笑看著他們。


    初初滿心歡喜地催促許砳砳道:“砳砳,你可以跳過來了,我會接住你的!”


    他站在距離許砳砳兩米的位置,火光的紅與夜色的黑都無法在初初身上留下光影的痕跡,他自始至終都是纖塵不染的模樣,他與周圍環境都如此格格不入,與其後的妖魔鬼怪更是不同。


    眼前的火堆隻及膝蓋高,許砳砳腿很長,隻要抬起腿跨一步,就能安全抵達彼方,但許砳砳站在原地,他沒有動。


    九尾天狐等在線看熱鬧的妖靈也著急道:“你倒是快跳過去啊!噢我可憐的初崽。”


    神武龜蛇也很同情初初,金翅大鵬對這鬧劇不屑一顧,可是初初本初卻不知道心疼自己。在場無一妖一人能理解得了初初的邏輯:雖然許砳砳沒有跳過火堆,可是許砳砳已經站在了他對麵。


    初初見許砳砳一動不動,卻也不感到半分失落,他見狀就主動後退三大步。


    九尾天狐在線實時報幕:“完了,你又傷到我崽的小心心了,他又要怕你討厭而離你遠一點了嗚嗚嗚。”


    聞言,許砳砳心念一顫,抬起頭,卻見初初做好助跑的預備姿勢,朝許砳砳喊話的語氣也一如既往的歡喜。


    初初喊道:“我要來了哦!”


    許砳砳隻愣了一下,就見初初向前衝來。初初沒有動用妖力,卻一蹦三尺高,理智告訴許砳砳初初自己可以安全落地,可在此之前他已經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接初初。


    初初的身體直接撞進許砳砳的懷抱,許砳砳撤後腳退了一步,來自初初身上的冰涼氣息撲了滿懷。


    許砳砳穩穩當當地接住初初。


    九尾天狐和神武蛇都為眼前這一幕“天災級別的大妖怪跳過火盆隻為了奔向一個廢物人族”的世紀圖畫而捶腿。


    神武龜則哼嗤一聲,提前撤回妖力。要不是他剛好心釋放出屏障托住許砳砳,許砳砳這時估計被撞得人仰馬翻,跌坐在地。


    神武龜無疑是促成眼前這世紀一跳的最大功臣,他功不可沒。


    金翅大鵬以一聲冷哼代替了“不可理喻”的評價,跳火盆代表雌方自願委身於雄方的回應,一個天災級別大妖怪卻向一個人族如此示愛,完全是玷汙天災名號的行為,換作以前,他定要抹殺這個妖怪的存在。


    初初身上的膚質細滑如軟玉,觸感冰涼,卻無侵體的寒意。


    盡管許砳砳有意避嫌,可他不得不承認,初初抱起來非常舒服。


    初初開心地把臉埋在許砳砳的肩窩,蹭了兩下,輕聲說道:“你接住我了。”


    許砳砳抿著嘴唇,腦子空白,不知道該回什麽,最後隻悶聲應了一聲:“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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