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牛精最終離開了終南洞,今日於終南洞的全體鄰居而言隻是虛驚一場。


    ——好在這隻是虛驚一場。


    但大家的命雖然是保住了,但犀牛精的貿然闖入在全體鄰居的心中還是留下不可磨滅的陰影,精神層麵上的創傷也亞於一場火燒終南洞的災難,為了幫助鄰居們實現心靈上的災後重建,駱主任決定召開一場鄰裏互相安慰的茶話會,努力排解鄰居們的心理壓力,正確疏導他們的消極情緒。


    除了災後重建,鄰居還計劃擇日為許砳砳開個表彰大會,表揚許砳砳不畏強權,在危急關頭挺身而出保住鄰居們的小命,他是全體終南洞鄰居的救命恩妖,更是終南洞的鄰居們要向之學習的標杆和榜樣。


    駱主任甚至還想在村口為許砳砳出一版巨幅黑板報,板報的主題是:“終南洞優秀先進個戶:十三號房鄰居-許砳砳”。


    但被許砳砳婉拒了。


    許砳砳現在的心理防線已經強大得如同銅牆鐵壁,固若金湯,刀槍不入。


    但許砳砳萬萬沒有想到,經曆這次突發事故之後,受創最為嚴重,精神最為萎靡不振的受害者竟會是初初。


    初初蔫了吧唧,縮在床頭一動不動,甚至從當天晚上就開始絕食自閉,許砳砳一開始還以為隻要哄哄初初,再讓它自己緩一緩就會好起來……


    結果,等到次日淩晨,許砳砳聽到窸窣作響的聲音醒過來,摸黑打開燈,先是看到初初每日不離身的皇冠平放在床頭,它重新鑽進了石蛋中,它聽得許砳砳的動靜,從蛋殼裏探出頭,聲音微弱地對著許砳砳“chu”了一聲……


    許砳砳有點懵,下意識地以為初初是跟他討要跌在外邊的碎蛋殼,連忙撿起蛋殼遞過去——


    但初初探出小腦袋,伸出粉嘟嘟的舌頭舔了舔許砳砳的手指。


    初初原先的舌頭還帶著一點點溫熱,如今的觸感卻完全冰涼。


    許砳砳呆愣了一下,就見初初低頭舔著自己肩頸附近的鱗片。初初又在舔背塗鱗,儲存許砳砳的氣味。


    許砳砳擔心地問道:“……你還好嗎?”


    初初應了一聲“chu…”,許砳砳平時解讀初初的話都是連蒙帶猜,結合語境,現下聽得雲裏霧裏也更著急。


    初初意識到自己和許砳砳之間連交流都有障礙,低下頭,不出聲,叼走了許砳砳手裏的蛋殼。


    像是產生厭世情緒,縮回蛋殼逃避現實。


    碎蛋殼片與石蛋的破洞缺口完美貼合時,裂縫發出微弱的光,直接在許砳砳眼前自動修複受損的紋路。


    石蛋完完整整地擺在他床頭,初初當初破殼而出掙破的那一小片蛋殼,也像是原封原樣地粘回去。


    獨留許砳砳坐在床上發呆到天明。


    晨鍾三響也如期而至,還有屋外的雞鳴三兩聲。


    許砳砳生怕初初有個三長兩短,晨鍾一響他就抱著石蛋跑出門,拍響鹿幾小神醫和牛哥牛嫂的房門,求助於他們。


    鄰居們一早就圍坐在鹿幾醫生的診所裏,集思廣益,對著許砳砳懷裏的石蛋展開熱烈的討論。


    幼崽出生之後又重新封回蛋中,這事史無前例,所以大家全靠瞎蒙瞎掰。


    鹿幾小神醫設身處地地哆嗦道:“別說是初初了,經曆過昨天一事,連我也想躲起來逃避現實……”


    牛哥也打了個哆嗦,胡亂說道:“趨利避害是幼崽的本能,我們也不必過多指責它的本性。”


    牛哥剛剛說完,牛嫂就一巴掌拍了他腦袋一下,讓他不會說話就閉上嘴巴到邊兒呆著去。


    著名蛇語專家牛嫂對許砳砳說:“初初的性格很要強,在昨天那種情況下,我們全都受製於犀牛精的威懾而不敢動,隻有初初敢全程不掩飾對犀牛精的敵意,尤其是在犀牛精對砳砳你釋放出發情激素……的時候,初初發了瘋的想要保護你。所以,它事後更加不可能躲起來逃避了。”


    牛嫂對許砳砳說道:“在這種情況下,站在初初的角度上來看,它隻恨自己沒有能力保護好你,所以它要成長,它想要變強。”


    牛嫂從初初的心路曆程開始剝析,加之她先前幾次猜中初初的意圖,現在儼然是在場公認的權威專家。


    她最後又回到事情的本質上說明:“蛇類成長的過程勢必要經過蛻皮,但重回蛋中的情況的確不曾聽說過,不過初初是ovary的後代,又與普通蛇類不同,我們隻需靜待初初下一次破殼即可。”


    牛嫂拍了拍許砳砳的肩膀:“會沒事的。”


    許砳砳點點頭,將石蛋擁進他懷中。


    許砳砳也相信,初初絕不可能因為犀牛精的威脅就棄他不顧,縮回石蛋保全自己,讓許砳砳自求多福。


    就像牛嫂所說,如果初初本性真的懦弱,昨天與犀牛精對峙時就不會在許砳砳懷裏掙得那麽厲害,更甚者,根本就不存在對峙的可能。


    初初恨自己沒有能力保護好他。


    許砳砳更恨自己保護不了初初。


    -


    駱主任在早晨召開了茶話會,鄰居們相聚在一起喝早茶,相互鼓勵相互陪伴,感受大集體的溫暖。


    許砳砳這一戶“孤兒寡母”突遭變故,鄰居們紛紛表示關切和慰問,許砳砳也被駱主任列入要重點關注精神健康的名單,私下還跟婦聯工作者唐四娘商量要多多陪伴開導許砳砳。


    駱主任還在會上提議,增加一個情景模擬的小遊戲。


    駱主任說:“假設你是一隻新稱霸獅群的雄獅,對於獅群裏的幼崽,你會怎麽處理?殺死或是驅逐。殺死記為叉叉,驅逐則記為圈圈謔,以不記名的投票方式來打投。”


    許砳砳:?


    駱主任新增這個小遊戲讓他覺得很可疑,下意識地抱緊懷裏的石蛋。


    但是其他鄰居都欣然接受,無一有疑議,一一禮貌地接過駱主任傳遞過去的紙筆。


    許砳砳也隻能跟隨大眾的腳步,被迫開始遊戲。


    許砳砳現如今正式以七號房的監督人身份坐在七號房鄰居的座位上,他接過駱主任遞來的紙和筆,微微皺眉。


    許砳砳從《動物世界》裏看到的獅群正常交替現象的角度開始思考,學著其他鄰居用手掩著筆,打了一個叉。


    雄獅稱霸一個新的獅群時,總會把流著上一任戶主血液的幼崽咬死,是為了母獅子能盡快和它交配產下後代。


    許砳砳把紙條丟進駱主任的箱子裏。


    經過在座十二位戶主的不計名投票,投票結果的比例為4:8。


    其中有四位打叉投了“殺死”,餘下八位畫圈投了“驅逐”。


    駱主任從箱子裏掏出紙條來唱票時,每看到一張叉叉就哆嗦了一下,全程打了四個寒戰。


    唱票結束,駱主任心情卻不太輕鬆,他薅了薅腦門上的頭發,向鄰居們解釋:“剛才這個小遊戲,其實是為了測試在座各位的心理健康謔,這才組織大家展開這場模擬情景的調查,結果大家都聽到了謔,情況也不容樂觀,在座有四位鄰居都打了叉,顯然是因為昨天犀牛精的恐嚇留下陰影,心理健康也受到影響,望這四位鄰居多多注意調整自己的心態,大家要為終南洞的和平生活共同努力謔。”


    許投了叉叉心理不健康砳砳:“……”


    結束茶話會之後,許砳砳不忘去了趟福先生二號房後麵的荒地,給那株獨自屹立於表皮皸裂的荒原之上的小黃花澆了點水。


    小黃花的花瓣多且密,花小卻很是精致,像牡丹花一樣呈現出怒放狀態。


    許砳砳望了眼寸草不生的荒原,他孤身一人,站在這裏,風沙從他腳下滑走,僅僅隻是這樣,他也覺得脊背後涼。


    他也曾在妖怪世界裏僅憑自己的頑強意誌求存了好幾天,現在初初隻是“不在”了小半天,他就處處倍感不安……


    許砳砳來探望這株小黃花,也是希望能從它的身上借走今日份努力活下去的力量。


    許砳砳澆了花,便直接回十三號房,因為沒有初初在側護著他,許砳砳甚至都不敢去把小啾啾給放出來。


    許砳砳這才反應過來,他在終南洞的這些和平日子幾乎都是仰仗初初得來的。


    -


    午後。


    日影尚中,約莫是兩點多。


    鄰居們在這個時間點大多還在午睡小憩,終南洞也格外的寧靜祥和。


    許砳砳搬出淑女單車,背上書包,盡可能多的裝了幾隻玻璃瓶,再在車頭籃裏鋪上軟墊,將石蛋妥善安置在籃子裏。


    他出門時剛好遇到唐四娘來找他。


    唐四娘既是受了駱主任所托,也是真心關心許砳砳,才會午覺一醒就跑來十三號房溜達溜達,但她一看到車頭籃的石蛋,猜想許砳砳怕是想孩子,思念過重,要出去兜兜風散散心,騎車重走“與你一起走過”的路,重看“與你一起看過”的風景……


    唐四娘歎著氣,也不便跟著去打擾,安慰許砳砳兩句,勸他不要太擔心初初,便又回去了。


    告別唐四娘,許砳砳出發去九天河源頭,前兩日騎車載著初初時,一路哨聲吵鬧,從終南洞出發途徑死氣沉沉的焦土地這一大段距離,也不曾覺得這條路陰森可怕。


    許砳砳忍不住撥了下車鈴,“叮鈴鈴——”的一聲清脆鈴響,在遼闊的焦土地上無比突兀地響了起來,不僅不能緩和許砳砳內心的緊張,反而讓他的神經繃得更緊。


    焦土地與二號房後麵的荒地相似,一樣是寸草不生,一樣的幹涸枯竭,沒有草木能箍住水土,狂風一吹,便揚起漫天滾滾的沙塵,迷了眼睛,嗆得口鼻不能呼吸。


    許砳砳右手單手把控自行車車頭,左手將校服的拉鏈拉到最頂端,拉高衣領遮住自己的鼻子和嘴巴。


    忽然,許砳砳感覺到一絲清爽冰涼的濕意拂過他左手手腕的肌膚,ovary保護協會的紅色印章亮起微微紅光。


    一陣夾帶濕意的柔潤清風在他頸間縈繞,撩起他的發梢。


    ——這風不屬於焦土地。


    許砳砳心裏剛打起警鈴,輕柔的微風吹拂而過,他卻是脊背發涼,脖子僵直不動。


    ——他感覺車後座微沉。


    接過,一聲熟悉又陌生的溫柔嗓音含帶笑意和驚喜,在他的身後響起:“哎呀呀,原來砳砳先生您已經順利產下石頭蛋了呀~生育光榮!恭喜恭喜你哦~”


    許砳砳雙腿打著顫,再無力踩動腳踏板。


    他雙腳著地,把車停下,心驚肉跳地扭著僵硬的脖子回頭看。


    就見,ovary保護協會寅午戌分會的成員,荷花精二號客服踮著腳站在他的車後座,雙手後背,雙腿站得筆直,上身向前傾。


    她歪著頭,麵帶標準微笑,垂眸看著許砳砳。


    許砳砳的心髒幾乎要驟停。


    荷花精二號輕點腳尖,翻身一躍,從許砳砳的頭頂飛過,穩穩落於許砳砳麵前,她身後的隊服獵獵作響,背後筆走龍蛇的毛筆字“南”道出了許砳砳此時的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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