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蘿織就的棚架搭起一條幽深的小道連通許砳砳和駱主任的街道辦事處,淡紫色的藤蘿花如同漫天霞蔚,密得透不過一點細碎的日光。


    一簇簇藤蘿花垂掛而下,像個妖嬈多情的姑娘,輕撫路人的臉龐,藤蘿葉沙沙響,是她在耳邊呢喃。


    鹿幾小醫生和織織姑娘的家比許砳砳要遠一些,順路先送許砳砳回十三號房。


    路旁蟲鳴鳥叫,許砳砳遠遠的就聽見自家母雞在養雞場“咯咯咯”叫得賊響亮。


    走到藤蘿小道的分叉路口,便看到十三號房的正門。


    織織姑娘轉過頭好奇地打量了兩眼。


    藤本薔薇爬上半麵牆漆斑駁的牆麵,綠藤鋪在粉白牆上,又開出淡粉色的花,像一雙高舉的手臂,以仰望之姿托舉著閣樓的小窗。


    許砳砳剛要和鹿幾小醫生他們告別,內心忽然一顫——閣樓小窗,是開著的。


    兩扇小推窗大剌剌地朝外大敞而開。可他昨晚明明百般確認關緊屋裏的門窗,也包括閣樓的小推窗。


    有誰在他閣樓上?


    或是有誰進去過他的屋子?


    許砳砳心驚之餘,越發覺得門口似乎也整潔得過分……


    許砳砳不敢細想,又不得不想,雖然他不確定鹿幾小醫生和織織姑娘是可以相信的妖怪鄰居,但當下不得不求助他們。


    鹿幾醫生和織織姑娘剛要離開,鹿幾小醫生的手腕就被許砳砳抓住,他疑惑地回過頭來,就聽許砳砳聲音緊張地說:“好像……有誰在我的屋子裏。”


    鹿幾醫生下意識地看向織織姑娘。


    兩妖對視一眼,織織姑娘顯然比鹿幾小醫生更有經驗,她以過來產婦的身份拍拍許砳砳的肩膀,寬慰道:“砳砳,放輕鬆,你聽我說,由於你現在還沒恢複法力,但生下孩子之後又有了雌性護崽的本能,在能力不足和護崽心切兩相矛盾的衝突之下,你就會產生被害妄想症,這是自然反應,但你要嚐試著疏導自己,相信我們這些終南洞的鄰居,告訴自己住在這裏絕對能保障你的安全。”


    許砳砳:“……”


    他隻知道,自己住在這裏絕對不安全。


    織織姑娘見許砳砳的神情仍保持緊繃,她不忍心地跟鹿幾小神醫建議道:“我們陪砳砳一起進去屋裏看看吧。”


    鹿幾小神醫毫不猶豫地點下頭。


    有鹿幾醫生和織織姑娘陪他一起進屋,許砳砳鼓起勇氣推開門。


    屋內看起來一切如常,並沒什麽異樣,鹿幾小醫生作為屋裏唯一一個普通雄性,義不容辭地主動爬上小閣樓,聽到他說上麵也沒什麽異常,許砳砳和織織姑娘這才一前一後地爬上閣樓。


    許砳砳對閣樓上的擺設印象深刻,隻有一張小床和兩個疊放在一旁的小木箱,木箱均上了鎖。


    因此,許砳砳一眼就看到疊放在上麵的木箱子被撬了鎖,u型鎖頭和鎖身被腰斬成兩半,掉在地上。


    木箱子也被翻開了。


    箱子裏囤積著一些亂七八糟的雜物,像是小孩子的撥浪鼓,姑娘家的繡花鞋,毛絨布娃娃……其中還有不少奇形怪狀的東西,比如有一個類似於福先生所戴的慈善家微笑假麵,還有一個足有小臂那麽長那麽大的鳥喙麵具,斜躺在箱子裏麵。


    許砳砳蹲下身撿起鎖頭,切口平整,是被削鐵如泥的利器所截斷,他又走到窗邊查看,窗台底下的不鏽鋼插銷沒有絲毫磨損的痕跡,也不像是從外麵暴力侵入。


    顯然是有妖怪在箱子裏翻找過什麽東西,而不是特意為了威脅許砳砳而來的。


    織織姑娘和鹿幾小醫生都沒有對木箱子裏的東西產生好奇心,畢竟尊重其他鄰居隱私也是友好相處條約的重要內容。


    這時,隻聽織織姑娘“咦”了一聲,她在窗邊撿到一本幼崽讀本,本來加上封麵和封底也就幾頁的薄薄一小本,但封麵和第一頁內頁卻都被撕掉了,隻剩下半本殘本。


    鹿幾小醫生好奇地問:“那是什麽?”


    許砳砳也強裝鎮定地跟著湊過去看,隻見童謠殘本配著簡筆畫,用孩童歪歪扭扭的稚嫩筆觸寫道——


    *燒死我的爸爸


    *擄走我的媽媽


    畫本上用橘紅色表示火光,用深紅色鋪染血跡,還有張牙舞抓的簡筆畫小人。


    下一句是吃我哥哥的肉,喝我妹妹的血。


    ——許砳砳早上聽駱主任唱過這首童謠,歌謠的名字叫作《我知道你是人類哦》。


    許砳砳臉色煞白,一想到駱主任早上來敲門的時候,給他寄恐嚇信的妖怪很可能還在閣樓上盯著他,還看到他噴香水塞石蛋的全過程……許砳砳禁不住打了個寒顫,脊背一陣冰涼……


    或許還是因為駱主任早上來敲門敲得早,這才救了他一命。


    許砳砳隻能苦中作樂地安慰自己:幸好石蛋是活物,幸好他早上就當著鄰居們的麵孵出來了,若是今早在例會上被當場要求掀開衣服,後果更不堪設想。


    許砳砳冷靜下來又有點在意,撕下來的封麵被當成恐嚇信塞在門縫裏,第一張內頁又去了哪裏?


    織織姑娘奇怪道“哎呀是誰亂撕東西呀”,但並沒有太在意,她隨手將幼崽讀本放進木箱子裏,她轉過身對許砳砳笑著說:“砳砳,你看,就說是你虛驚一場吧?”


    許砳砳僵硬地扯起唇角笑笑,心裏有苦說不出。


    送鹿幾小醫生和織織姑娘離開的時候,許砳砳心有不安,還忍不住打聽起七號房鄰居的情況。許砳砳來到終南洞至今,已經把終南洞的所有住戶都見過個遍了,就差七號房的鄰居還沒露過麵。


    鹿幾小醫生說:“砳砳先生,你大可安心,七號房鄰居是一隻火屬性的小肥啾,所到之處必有火光之災,它肯定不可能來過這裏的。”


    許砳砳腦殼疼,反問一句:“火光之災?”


    鹿幾小醫生軟軟地點點頭,又補充道:“是的,但它仍是一個好鄰居。其實它本性不壞,隻是喜歡搞破壞。”


    許砳砳:?


    聽聽這是什麽分離性發言。


    織織姑娘也附和道:“小啾啾它還隻是個幼年體,雖然成精了但還沒能修煉出人形,它沒法約束自己的行為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又因為它的破壞性是確確實實存在的,放火燒林,噴火燒屋,罪行累累,罄竹難書,屢教不改,所以被終南洞全體鄰居聯名簽署協議關進了七號房。


    七號房是終南洞裏唯一一間類似於石堡的屋子,小啾啾被限製了行動,卻也可以無拘無束地在石堡內噴火噴個痛快。


    這是囚籠之內的自由。


    許砳砳聽得頭更疼了。


    臨走之前,織織姑娘還勸慰許砳砳不用太過於焦慮,要趕緊調整自己的情緒,避免產後抑鬱並發症等等。


    許砳砳機械性地點頭應好。


    等織織姑娘和鹿幾小醫生離開之後,許砳砳關上門,確認過家裏所有門窗都沒有外力侵入的痕跡依然不放心,還有最可疑的煙囪,爐壁被連日來的燒火熏得焦黑,許砳砳仔細檢查了一遍,壁爐內外的煙灰也都完好無損。


    許砳砳把石蛋放在床頭,他則疲憊地倒在一旁。


    從早上到現在,少說也有三個小時,初初破殼時在他衣服上浸濕的水漬已經幹了,這期間他一直處於極度緊張和焦慮的狀態當中,現在一鬆懈下來,他才感到自己的太陽穴突突的抽疼。


    他現在頭痛欲裂,卻又不得不捋順自己編的故事線的邏輯。


    他剛才臨危瞎編的故事線破洞百出,但好在他給自己留了餘地,勉強還圓得回來。


    至於如果那個恐嚇他的妖怪當麵指認他,不論是要賣慘還是要當場打辯論,許砳砳都不一定會落下風。


    畢竟,終南洞主張鄰裏友愛,和睦相處。


    終南洞是在妖怪世界弱肉強食的嚴苛生存法則之下,給予小妖怪們苟延殘喘的最後一片綠洲和一處避難所,他們一心追求love&peace,容不得猜忌同伴,汙蔑同伴,質疑同伴。


    那個妖怪顯然也在忌憚這一點,所以今天在例會上不敢出麵揭穿他。


    可是即便那個妖怪不想揭穿他,他也必須把這個“狼人”揪出來才行。


    許砳砳疲憊地把臉埋進枕頭裏,脖子上的鈦金銘牌貼在額頭上,他正按壓著自己的太陽穴,就聽到旁邊的石蛋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


    他懶得動彈,隻翻了個身,靜靜地看著小黑蛇從石蛋裏鑽出來,由於石蛋是平放在被子上,沒有支撐點,小黑蛇這一扭動,石蛋內部受力不均勻,自然就斜向一側傾倒而下。


    小黑蛇頭頂上的蛋殼也被這一顛一顫給抖落了,打了兩個滾,掉到許砳砳的手邊。


    小黑蛇的腦袋探出蛋殼外麵,眼睛緊閉,對於自己的“安全帽”離奇失蹤茫然無措。


    許砳砳這才看清它的小腦袋,長得一點兒都不像是尋常的蛇。


    它的下頜有利落的線條,後腦勺與後頸線的銜接處像是六角皇冠的冠頂線。小家夥的眼距至腦門都是扁平的,通體鱗片烏黑發亮,唯獨眼中偏上的額心有一塊近似於六邊形的黑色鱗片,泛著淡淡的銀藍光。


    小家夥的外型看起來有點酷,但它此時馱著一整個蛋殼,靠嘴巴咬著被子努力向前挪動的姿勢實在是蠢得可愛。


    許砳砳將心頭雜念拋個精光,就隻看著小家夥像個蝸牛一樣,依靠嘴巴咬住被子來借力挪動,磨磨蹭蹭地朝著他這邊而來。


    許砳砳本以為它是衝著跌落的蛋殼來的,結果小家夥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挪到可以觸及蛋殼的地方,卻徑直越過蛋殼,它的眼睛仍是閉著的,僅憑對氣味的記憶和捕捉,終於馱著蛋殼蹭到許砳砳按在床上的手旁邊了,它伸出粉紅色的櫻花瓣舌頭舔舔許砳砳的手指,確定是它追尋的目的地,便直接卸了力,“啪嘰”一聲把腦袋擱在許砳砳的手背上,嘟囔著從嘴裏發出一聲“chu”,不動了。


    許砳砳愣怔了一下。


    它是奔他而來。


    許砳砳抬了抬手背,小家夥的腦袋也跟著一起一伏。


    被許砳砳如此這般連番打擾,小家夥卻不氣也不惱,任由許砳砳擺布,脾氣比他家裏養了好幾年的金毛還要好。


    許砳砳翻了個身,趴在床上,和這個小懶東西麵對麵趴著。


    許砳砳的手指頭摸了摸它的小腦袋,指腹輕輕柔柔地蹭著它的額間那塊反光帶著銀藍色的小鱗片,指尖感到一絲冰涼。


    許砳砳問:“你聽得懂我說話嗎?”


    小家夥的身體在石蛋扭得啪啪響,努著嘴型回應道:“chu!”


    小家夥的應和讓許砳砳心裏暖了一下,他好久沒能放下心防地和誰進行交流了。


    許砳砳說:“給你起個名字吧。”


    小黑蛇又回答:“chu~”


    許砳砳家裏有兩條大狗,哈士奇叫冠軍,金毛叫大款。


    金毛原本的名字叫“首富”,後被他姑姑吐槽“首富”聽起來像“首付”,聽起來一點也不富有,建議改為“全款”,最後才敲定為“大款”。


    總之他家的取名風格非常統一,要麽富貴逼人,要麽壕氣衝天,必不能平凡。


    許砳砳原本想好要給小黑蛇取名叫狀元,但是小黑蛇一聽就抗拒地朝後扭頭,短促地“chu!”了一聲,嫌棄得很明顯。


    許砳砳蹭了蹭它的小腦袋,笑著說:“你隻會說chu嗎?”


    小黑蛇竟然又“chu”一聲,但聲調從第一聲變成降調的第四聲,古怪的發音把許砳砳逗得總算笑得出來。


    許砳砳重新敲定名字:“那你的名字就叫初初吧?”


    小黑蛇愉快地嘟嚕一聲道:“chu~”


    許砳砳摸摸它的腦袋。


    雖然起名風格破壞了他家的隊形,但還是孩子喜歡最要緊。


    許砳砳對來路不明的初初生不出半點恐懼心理,撓著它的下頜,說:“我叫砳砳,你叫初初。”


    初初被撓得舒服,還主動仰起小腦袋,拉長脖頸線,方便許砳砳撓。


    許砳砳見它可愛,想到它也要在這個凶險異常的妖怪世界摸爬打滾,反倒是覺得更心酸。


    他一手捏成拳頭托著自己的下巴,一手輕輕撓著初初的下頜。


    許砳砳的眸色很淺,含笑時像三月春風,他由衷地希望:“初初小朋友,希望你快高長大,希望你能成為一個大妖怪,希望你強大到足以在妖怪世界裏保護好自己,並能自願選擇當一個自由善良的大妖怪,希望就算以後隻剩下你自己了,你也能好好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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