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西邊的雲彩被餘暉熨成鑲金邊的火燒雲。


    時候不早。


    李公豹提醒大家:“今天是月圓之夜,大家還是早一些回去的好。”


    眾鄰居連連稱是。


    駱主任彎腰駝背走得慢,他更著急回家,拄著拐杖著急地催促道:“對謔對謔,大家還是快回吧。月圓之夜,亡路長明,是生魂的狂歡夜,我們快抓緊時間回去謔。”


    李公豹扶著駱主任,說:“主任慢點走,不聽先生還沒有擊鼓,你趕在擊鼓聲之前回去還來得及。”


    負責晨鍾暮鼓的一號房鄰居不聽先生雖然性格孤僻不合群,但他十年如一日,勤勤懇懇地堅守崗位準時撞鍾擊鼓,他的稱職也被鄰居們認可。


    正說著,今日份的擊鼓三響也如期而至。


    鼓聲震天,響徹雲霄。


    鄰居們也作鳥獸散匆匆趕回家。


    唐四娘那個小身板也溜得飛快,從背後隻看得到粉色輕薄的大袖衫翩飛,迫不及待地跑回家裏。


    許砳砳心想唐四娘雖然口頭上沒把鬼鄰居當一回事,但對鬼鄰居還是避之不及的。


    許砳砳昨晚在窗口撞見的恐怖景象已經在他的心頭烙下陰影,想到入夜就打寒顫。他今晚一進屋就早早地把所有門窗鎖死,連同閣樓上的小天窗也嚴嚴實實地關好。


    將屋子裏的門窗二次檢查確認無誤之後,許砳砳才有心情坐下歇息。


    右手手掌纏著厚實的繃帶實在是不方便,許砳砳將繃帶解下來,足有兩米長,堆在地上盤起一座蓬鬆的布堆。


    而許砳砳坐在高高的布堆旁邊,他查看自己的手背,那道兩三厘米長的劃痕沒有任何結痂愈合的跡象。


    傷痕微微紅腫,細小的劃口有些紅,許砳砳用指腹輕輕按壓,能感覺到些許澀疼。


    許砳砳隻是皺皺眉:他不得不再次懷疑鹿幾小神醫的醫術究竟差到何種地步,才會連這種劃破表皮的小傷口都束手無策。


    好在這道劃痕極為細小,許砳砳也沒放在心上。


    今夜月色如水。


    往日一入夜就被黑夜浸沒的終南洞,在月色下不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窟窿。


    屋外爬牆的藤本薔薇在微風中搖蕩,影影綽綽,隔著透薄的窗簾隱約可以看見樹影婆娑。


    許砳砳已經習慣終南洞入夜被黑暗吞沒,如今有了明月作燈,他反而覺得更不安。


    許砳砳匆匆洗了澡,扒下係在肚皮上的長筒襪就丟進壁爐裏,他添了柴火,將爐火燒旺用以燒水熬湯。


    他洗好澡一身清爽,就是不敢再坐在窗下的爐火旁,他抱著石蛋,搬了張小凳子趴在床邊寫五三。


    許砳砳提起筆翻開五三,從首頁的夾層裏抖落一張純黑色打底的硬紙小卡片——是福先生當時在迎新會遞給他的名片。


    名片正麵烙下““福”到了”三個字,黑金搭配格外好看。


    許砳砳心不在焉地又將小卡片重新別進書縫裏,卻意外發現,福先生的名片像是3d立體閃卡。


    許砳砳又撿起卡片,向上翻動卡片,隨著視角改變,卡片上的地圖紋路發生變化,地圖上的空白方框也都浮現出數字來——


    [6]——[5]———[4]——[3]——[2]


    [12]——[13]——[8]—————[1]


    [11]——[10]——[9]—————[7]


    每一個數字一一對應了鄰居們的房號數。


    房號的排布很淩亂,也難怪需要送地圖。


    許砳砳將卡片塞在校服口袋裏,他感慨福先生設計卡片的小心思,但是這個意外發現的小驚喜並不能使他冷靜下來。


    他又重新翻開五三。


    此時此刻唯有知識的海洋能讓他暫時遺忘內心的恐懼和不安。


    壁爐裏的火舌舔著木柴燒得劈啪作響,屋外隱隱傳來母雞的咕咕叫聲。


    篝火聲等白噪音具有安神的功效,能營造出一種慵懶舒適的假象。


    許砳砳把下巴抵在床沿,筆杆在修長的手指尖翻旋,筆尖卻遲遲未動。他翻開教輔書的最後一頁,稀裏糊塗地想在上麵記錄在妖怪世界生活的感言:


    1住在終南洞的安全隱患——白天有妖怪鄰居敲門,晚上有生魂怨靈撞牆。


    許砳砳剛剛畫上句號,像是要現身說法反駁他的言論,生魂怨靈也要證明自己會敲門一樣,門外就響起兩聲清脆的敲門聲!


    許砳砳背後一涼。


    砰砰。


    鐵門傳導聲音的性能很強,屋子裏仿若有回聲。但是回聲過後,外麵又再度安靜了下來。


    許砳砳脊背僵硬,渾身本能地顫抖,連筆杆都快要握不住。


    他清晰地聽見自己的急促的呼吸聲,似乎還感覺到了血液在血管裏逆流的壓迫感。


    許砳砳剛偷喘了一口氣,門口的敲門聲又再一次響了起來。


    砰砰砰。


    連著響三聲,並且這一次的敲門聲比之剛才更急。


    敲門聲也比昨晚的撞牆聲更為真切。


    鐵製品的敲擊聲銳利而刺耳,回響的餘聲在許砳砳耳邊回蕩了一圈又一圈。


    許砳砳把筆一丟,用兩根食指堵住自己的耳朵,利用手指在外耳道裏動作造成嗡嗡的雜音將其餘的聲音隔絕在外。


    哪怕是唐四娘早上才剛安慰他,死靈不進生魂門,許砳砳依然怕得不行。許砳砳握著脖子上的鈦金掛牌,指腹摩挲著銘牌背麵“ i wanna home ”的英文字樣。


    如果長期再這樣下去,他一定會嚇出精神衰竭的……


    許砳砳撕下兩團紗布,沾水塞進耳朵裏,努力地說服要自己冷靜下來,猝不及防地對著五三唱起《歌唱祖國》,耳邊的嗡嗡聲讓許砳砳的獨唱也有了合唱團的氣勢。許砳砳打定主意對屋外的動靜充耳不聞。


    許砳砳當晚連湯湯水水都沒喝,早早抱著石頭蛋蒙在被子裏睡覺。


    好在夢裏隻有“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勝利歌聲多麽響亮”。


    次日,晨色朦朧,天才剛灰蒙蒙亮。


    許砳砳一早就被餓醒了,早早地爬起來翻箱倒櫃找東西充饑飽腹。


    感謝鹿幾小神醫的繃帶,許砳砳昨晚當耳塞塞著睡了個好覺。剩下將近兩米長的繃帶也被許砳砳用來將石頭蛋貼身裹在自己的肚子上。


    許砳砳將繃帶盡數纏在石蛋的下半邊,裹成一個衣兜狀。確保石蛋不會掉下去,又能隨時將石蛋取出放回,這樣更方便,獨處的時候也不用一直把石蛋吊在身上。


    窗外晨鍾長鳴,悠遠綿長。


    這算是許砳砳連著幾天最安心的時刻。


    許砳砳聽慣了晨鍾,竟真的願意相信,鍾聲傳達的禪意仿佛確實具有擊破長夜,驅逐人心中的恐懼的力量。


    終南洞的每一天都是從平靜祥和的鍾聲開始的。


    許砳砳不忘在自己身上噴香水。


    連著被黑鴉片不眠夜熏了好幾天,許砳砳幾乎對這個香味免疫了。他在繃帶裏多噴了一點,再把套頭的衛衣拉下來,蓋住石蛋,最後穿上校服外套。


    許砳砳把行裝穿戴整齊,蹲在壁爐前麵,端著剛燒開的飲用水大口呼氣,等著開水晾涼。


    窗外母雞咯咯叫喚,鐵門也被叩響。


    “小同誌謔,你起了嗎?昨晚睡得還好嗎?”


    ——駱主任起了個早,不厭其煩地又開始了巡視終南洞,關心和問候每一位住戶的居住體驗的新一天了。


    許砳砳端著水杯過去開門。


    鐵門被拉開了,但是許砳砳感覺到拉門時有一股小阻力,地上也發出一陣呲拉呲拉的摩擦聲。


    許砳砳低下頭,發現綠鐵門的門縫下麵卡著一張對折幾半的紙張。


    他彎腰撿起來,一手端著水杯,一手翻開折紙不太方便,駱主任還殷勤地過來搭了把手。


    紙質很好,像是課本封麵常用的銅版紙,背麵微微有些粗糙,卻不是紙質的問題,更像是膠水殘留的痕跡。


    隻有a10紙張的一半大小,不規則地對折了三次。


    紙張的長邊邊沿很平滑,沒有明顯的撕拉痕跡,倒像是刀鋒平整地切割過。


    當許砳砳的拇指撥開第三道對折時,他的手指一抖,瞳孔緊縮,身子也變得僵硬起來。


    紙上印著簡筆小人畫,還有幾個印刷體的字樣——


    “我知道你是人類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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