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入夜時分。


    許砳砳剛洗好澡,可能是入夜之後的終南洞陰氣重,晝夜溫差較大,他抱著朝夕相伴的石蛋坐在壁爐前燒火。


    許砳砳這些天養成了習慣,洗好澡後往自己的身上噴香水以防萬一,一邊端詳著左手手腕上的認證印章。


    許砳砳手腕上蓋著ovary保護協會頒發的檢驗合格認證,但卻更加堅定了他要留在終南洞的決心。


    比起外麵未知的世界,許砳砳經過這些天和妖怪鄰居們的相處,他更確信鄰居們不會傷害他。或許他們並非生而良善,但是弱小的他們為了躲避大妖淩虐而選擇合群而居,善良是他們呆在終南洞和平共處的一種最低成本的生活方式。


    他們不得不保持善良。


    許砳砳經過初步分析也基本確定,終南洞是最安全的容身之所。


    許砳砳坐在壁爐旁被爐火烤得暖烘烘的,就聽四下細弱的蟲鳴被淙淙流水聲取代,還有驟然響起的咣咣咣的沉悶的撞擊聲。


    許砳砳不得不在初步分析增加新的定論:安全隱患是晚上還要和生魂怨靈當鄰居。


    而且今晚的鬼門比往日開得還更早一些。


    許砳砳豎耳細聽,這沉悶的撞擊聲似乎與他隻有一牆之隔!


    夜風從窗戶縫隙裏撞進來,將窗簾鼓吹得嘩啦作響,他匆匆地一瞥,隱隱可見窗外漁火搖曳——又或應該稱之為鬼火。


    而許砳砳此時就坐在窗下。


    窗外的撞牆聲動靜不小,但是許砳砳隔著牆又感覺不到牆體震動。但許砳砳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當下繃緊全身神經,迅速貓身蹲在牆下,他的手裏緊緊地攥著香水瓶。


    撞牆聲還在繼續,咣,咣,咣……一下又一下,與許砳砳劇烈的心跳聲過分一致,在四下悄靜的靜夜裏格外駭人。


    許砳砳牢記駱主任的叮囑:夜裏不出門,要鎖好門窗。不管聽到什麽聲音都絕對不能開門出去。


    就當許砳砳在默背駱主任的警告時,牆外的撞擊聲也消停了,隻剩下潺潺流水聲和此起彼伏的蛙鳴聲。


    許砳砳心下鬆懈,雙腿半蹲貼著牆,起身想要去關窗戶。


    可當他剛從窗戶的小角落裏露出小半邊臉往外看時,就猛地撞見窗外一張灰麵獠牙的醜陋臉孔貼著窗戶,僅與他一窗之隔!


    許砳砳倒抽一口冷氣,窗外那顆腦袋的凸額頭和麵頰皮膚全是褶皺,尤其是眼睛底下層層疊疊掛著三四層眼袋,每個眼袋都像是匍匐著一條肥美的大蟲子。


    視覺衝擊看起來恐怖至極。


    許砳砳大腦充血,在極致的恐懼下連尖叫都喊不出聲,喉嚨口仿佛咳血,許砳砳覺得連心跳幾乎都要被嚇驟停了。


    窗外那雙浮腫的眼睛本是垂著,許是感覺到了許砳砳的視線或是抽氣聲,眼皮聳動著掀開來……


    他將將要抬起眼睛時,許砳砳不知道從哪來的勇氣,舉起香水就對準他的眼睛猛噴了好幾下,對方悶哼一聲捂住眼睛,許砳砳趁著香水熏得他睜不開眼的空檔,眼疾手快“啪”的一聲迅速將窗戶關得嚴嚴實實,再呼啦一把扯上窗簾擋住窗戶。


    做完這些,許砳砳全身的氣力像是被抽盡一般,香水瓶跌落在地,他抱著石蛋蜷縮在牆角裏聽天由命。


    若是如駱主任所說,生靈不擋亡魂路,亡魂不進生靈門,隻要遵守規矩,夜不出門便能安然無恙……


    窗外靜得可怕。


    許砳砳不敢動,生怕那頭滿臉褶皺的醜陋妖靈杵在窗外,或是從窗外探頭進來,雙眼死氣沉沉地盯著他。許砳砳籠罩在這磅礴的恐懼之下,神經過度緊繃地注意著屋外的一舉一動,此時風聲鶴唳,任何一點響動都足以讓他當場崩潰。


    許砳砳此時手腳冰涼,好在懷裏的石蛋剛被壁爐烘烤過吸了熱,石頭蛋表麵溫熱,許砳砳將它抱在懷裏稍稍有了一點安慰,渾身顫栗被平複不少。


    許砳砳抱緊了石頭蛋,一手握著胸前的鈦金銘牌抵在額頭,腦子裏一片空白,他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期望著天亮,也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他的妖怪鄰居們……


    一直等到屋外的蟲鳴再度響起時,許砳砳猛地鬆了一口氣,整個人像泄氣的皮球癱軟在地。


    他知道自己得救了。


    -


    次日,唐四娘敲響許砳砳的房門,一開門看到的就是一張疲憊蒼白的臉。


    唐四娘吃了一驚,關心道:“砳砳,你昨晚是休息得不好嗎?”


    許砳砳惆悵地看著唐四娘。


    水上村莊對於終南洞的正式住戶而言不是秘密,許砳砳直接對唐四娘說:“昨晚可能是鬼打牆,一直在撞我的後牆。”


    而且許砳砳到後半夜一閉上眼睛就想到那張滿臉皺褶的臉,根本睡不著。


    唐四娘理解地點了點頭,捏著自己的下巴同情地說:“那的確是會吵得睡不著,而且咱們還沒法投訴他擾民。”


    許砳砳:?


    唐四娘回答得十分輕巧,輕巧得許砳砳都沒有理由對昨晚的經曆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擔驚受怕。


    唐四娘見許砳砳沉默,還拍了拍許砳砳的肩膀安慰他:“孕婦在孕期喪失法力,內心容易變得敏感神經質,沒有安全感,更何況你正處孕期也沒有伴侶可以依賴,我知道你肯定很辛苦……不過駱主任應該也有跟你說過,隻要我們夜不出戶,生魂死靈是沒法擅自進入我們的屋子的,所以你晚上不用太擔心哦。”


    許砳砳疲憊地揉了揉眉心,點了下頭。


    唐四娘挺起胸脯道:“到了白天就有我在,身為婦女聯合會的一員,我一定竭盡全力保護每一位雌性的安全!”


    許砳砳對她笑了笑,但他對唐四娘這句客套話保持高度懷疑的態度。


    唐四娘見許砳砳終於笑了,親昵地挽著他的手,說明她今早的來意:“雖然有我會保護你,但是雌性當自強哦,你最好還是要有自保之力,所以從今天開始,就要由我來訓練你的刀法和劍術啦!”


    許砳砳:?


    唐四娘對許砳砳念叨了兩日的強身健體,終於從今日起強製實行。


    -


    許砳砳被唐四娘帶回她所居住的十號房。


    終南洞的房子全是坐南朝北的朝向,而唐四娘的十號房就在許砳砳的正前方,中間有一條藤蘿花搭就的花廊連通兩頭。


    終南村遍地可見藤蘿花和藤本薔薇,藤本植物花團錦簇,長勢喜人。


    唯有唐四娘的十號房前開辟出一片空地,用籬笆圍起來,專門種植草本植物。


    許砳砳走近看到籬笆上豎著一塊小木牌,木牌上寫著“食草動物與雞禁止入內”幾個字。


    唐四娘見許砳砳一臉疑惑,主動解釋道:“嗐!我隻是怕小鹿幾和牛哥牛嫂他們亂吃我的花,還有寡婦家圈養的雞也有越獄糟蹋我的花的嫌疑,所以提前立個警告牌。”


    許砳砳詫異道:“寡婦a圈養了雞?”


    唐四娘一邊推門進屋,一邊不甚在意地回答道:“是的呀,寡婦的雞以前都是散養在終南洞的,最討厭它們糟蹋我的花草了,說起來還是因為以前十三號房的鄰居最討厭雞才圈養起來的呢。”


    許砳砳“咦”了一聲,第一次聽到十三號房前住戶的相關消息,忙追問:“原十三號房的住戶是個怎麽樣的妖怪呢?”


    唐四娘頭也不回道:“他是個蜈蚣精啦。”


    許砳砳:?


    許砳砳在原地站住。


    操。


    他想到了家裏那一櫥櫃的長筒襪,尤其是塞著石蛋貼身綁在他肚子上的這隻襪子……


    一想到這些長筒襪可能是蜈蚣精穿過的,許砳砳就覺得渾身直冒雞皮疙瘩,尤其是和長筒襪貼身接觸的肚皮一陣發癢。


    許砳砳忍著難受,緊剛跟著唐四娘走到門口就聞見一股清幽的蘭香,和唐四娘身上的香味一模一樣。他抬頭一看,隻見唐四娘一整個屋子裏都懸吊著花盆,裏麵種著各種品種的蘭花,幾乎占據了屋內的絕大部分空間。還有一個大貨架靠牆而立,上麵整整齊齊地擺滿玻璃箱,裏麵飼養著各種小蟲子……想來這是唐四娘的糧倉。


    許砳砳身上的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匆匆地別開視線。


    屋子裏擺有一套簡單的桌椅,桌子上還有一台老式的家用磁帶錄音機,但是唯獨沒有床。


    許砳砳隱約嗅到了一絲淡淡的血腥味,他皺了皺眉,循著氣味而去,就見唐四娘嬌小的身軀從角落裏鑽出來,擋在他麵前,唐四娘手上還托著一把鋸齒刀和一把尖利的錐刺短劍。


    唐四娘把刀劍往許砳砳的懷裏一塞,雙手合掌,托著側臉可愛地說:“這兩把武器更趁手,錐劍束縛行動,鋸刀挫肉如泥,我把它們送給你了!還有哦,一定要記得隨身攜帶儲備糧食,否則餓著肚子可就糟糕了。”


    唐四娘對許砳砳傾囊相授,拍拍自己腰間的粉色小腰包,拉開係帶,裏麵又是一堆蠕動的小蟲子……


    許砳砳:“……”


    許砳砳敬謝不敏,迅速接過刀劍,轉身到屋外。


    許砳砳本身並不抗拒唐四娘要教他練刀練劍的意思,正相反,在妖怪橫行的世界,手無寸鐵隻會更加讓他心慌難安,許砳砳隻是懷疑,這樣的冷兵器對於妖怪而言是否真的有殺傷力。


    許砳砳走到室外,他舉起錐刺短劍,劍身細長,通體圓滑,劍尖鋒利,在陽光下閃爍著鋒芒。


    唐四娘過來指導許砳砳握刀:“手掌心和刀柄的貼合處不要留有一絲縫隙。”


    許砳砳用力握住,但是短劍的劍柄偏細,許砳砳手上的指甲戳到自己掌心,握劍時留有餘地。


    唐四娘眼尖地抓著許砳砳的手腕,說:“我先幫你剪指甲。”


    許砳砳剛應好,就見唐四娘從他手裏拿過鋸齒刀。


    許砳砳:?


    隻見唐四娘一手提起兩尺鋸齒刀,另一隻手抓著許砳砳的食指和中指,刀起刀落,幹脆利落。


    許砳砳甚至都看不到唐四娘揮刀的殘影,隻看到唐四娘的大袖衫呼啦一揚,自己的手指甲完好無損,但是手背上卻多了一道兩三厘米的細小抓痕……


    許砳砳小手冰涼,雙腿發軟,差點就直接跪下。


    唐四娘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拉著許砳砳的手湊近看了看,頓時渾身顫抖,抖如篩糠,尖叫道:“對不起嗚哇哇!我立刻去找鹿幾小神醫來給你處理傷口!如果ovary保護協會看到你的生命體征有衰減,一定會立馬飛奔過來處死我的啊啊啊啊!”


    唐四娘鬼哭狼嚎得許砳砳以為自己斷了好幾根手指。


    他顫巍巍地縮回手,隻見傷口非常淺,像是貓爪子撓的抓痕,表皮被劃破,微微有點兒發紅,甚至都泌不出一滴小血珠,完全沒大礙。


    他試圖安慰唐四娘讓她冷靜一下,但是沒能攔住她,唐四娘已經風風火火地跑去把鹿幾小神醫抓過來。


    睡眼朦朧的鹿幾小正太還穿著暖黃色的睡衣褲,他揉著眼睛,稀裏糊塗地拿出一卷醫用紗布,把許砳砳的手掌包成粽子。


    許砳砳委婉地拒絕:“沒關係的,傷口甚至都沒流血,不用包紮也沒有問題。”


    然而唐四娘都快嚇哭了,眼眶紅紅,緊張得根本聽不進去其他話,她不安地搓著手指,一個勁催促著鹿幾小神醫要多包紮幾層。


    “……”


    溝通無效,許砳砳眼看著自己的手掌被包紮成棒槌。


    唐四娘還抹著淚慶幸:“好在砳砳不愧是石頭精,身體非常堅硬,否則剛才非得被我斷掌不可。”


    許砳砳聽得一陣後怕,他內心也很慶幸,慶幸唐四娘刀法不準。


    直到駱主任拄著拐杖,氣喘籲籲地找到許砳砳,鹿幾醫生這才停止包紮。


    駱主任跑得滿頭大汗,一看到許砳砳就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呼喚許砳砳:“小同誌!小同誌欸!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駱主任看清許砳砳手上纏著綁帶,大吃一驚道:“你的手受傷了嗎???”


    許砳砳擺擺手說不礙事,問道:“駱主任,你找我有什麽事?”


    駱主任道:“你快跟我走,ovary保護協會的工作人員可還在等你接電話謔!”


    此話一出,唐四娘先失聲尖叫。


    許砳砳心裏也咯噔一聲,忙問:“她們找我有什麽事?”


    駱主任滿麵紅光,激動道:“喜事!那當然是大喜事!咱們南方的ovary保護協會分會委員一早就給我來電話,說是昨天你的信息一經更新到網上,預約要和你相親的谘詢熱線——都被打爆了!”


    許砳砳:?


    一聽ovary保護協會的來意不是處死她,唐四娘才從恐懼中回過神,追問道:“真的嗎真的嗎?!!”


    唐四娘和駱主任歡天喜地。


    隻有許砳砳心情複雜。


    難道那些被稱為t.g.m.的大妖怪們,都對物化雌性的現象與本質這一論題那麽有批判性看法的嗎?


    許砳砳覺得大事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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