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眸色沉沉,浸滿了歲月的風霜。


    他聽到那個從厲鬼之身的男人毫不猶豫地道,“你欠我因果,如今我來算賬。”


    黑龍有些驚訝,它審視著這個被他挑中的男人,他如今神色清明,全然不像是從地獄中爬出來的厲鬼,一種不受控製的感覺浮上它的心頭。


    它按捺著被冒犯的不滿道,“你要和我算賬?”


    晏溯依舊背對著他,聽到這話,轉身掠起一陣涼風,劍尖直指向它,眼神冷冽,“你的心有偏頗了,天道。”


    黑龍被他叫破身份,有些尷尬,但晏溯的話他不喜歡,“天道最是公允,從不偏頗。”


    晏溯挑眉,長劍向前遞了一寸,“我知道這不是你的真身,但是要看守我的身體,總得有一部分天心在吧,你說是你跑得快還是我的劍快?”


    黑龍首次被人如此威脅,晏溯說的沒錯,冥界和人界有相融跡象已經有很久了,甚至有將人界吞沒的趨勢。它作為天道,自是不允許這種事存在,一開始他就選擇了晏溯這個犧牲品來將其分離開來。


    以天資絕世的天師為引,大義為因,怨氣為果,熬一爐人世大藥,徹底封住冥界進入人界的入口,再將晏溯的魂魄打入地獄,如此冥界與人界徹底安穩,再也不會動蕩。


    它事事都想到了,也猜到了晏溯氣運無二,會有些變數,卻沒有想到晏溯能夠從那個無間地獄裏爬上來,甚至想通了前因後果來找它算賬。


    晏溯有一句話不假,即使它是天道意識,欠了氣運之子的也得還。


    它咽下這口氣,沉聲道,“你要我幹什麽?”


    晏溯歪了歪頭,“先收點利息,把我的身體還給我。”


    “至於你,記得封印這個地方。”晏溯輕笑,長劍輕輕往上一拋,挽了個劍花,讓劍尖不再對著天道。


    天道沉默了會,試圖討價還價,“我這麽做很費力氣的,你這不能說是收點利息……”


    “你、欠、我。”晏溯眯著眼,聲音泛著涼意,“這是你的天下,不是我的。”


    天道不知是不是聽懂了他的威脅,閉嘴了。


    晏溯順利的將身體集齊,至此隻差他的頭顱便可恢複力量巔峰。


    對於天道什麽想法他不關心,世界負他,他便討回來。


    現在先和天道要一些利息罷了。


    至少他現在又明白了一個問題,他這個氣運之子,不屬於這個天道的管轄,充其量隻能算個代管。


    晏溯提著劍推開門,門外的微風讓他耳目一清,他回頭瞥了一眼,一左一右兩條通道黑洞洞的,等待著誤入其中的人迷失其中。他背後依舊是一麵白色的牆壁,但這次觸摸上去是實體。


    謝清明正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不知等了多久,發絲眉梢上都結滿了霜。


    他嘴唇抖了抖,突然將晏溯撲倒,“小心!”


    晏溯猝不及防,長劍跌落在地上,發出“叮”的一聲。


    一隻白嫩的手想要撿起那柄劍,卻不期然被燙了一下,她縮回手,朝晏溯這邊轉過身體。


    晏溯指尖傳來細微的燙感,他將謝清明推到一旁,就地一滾,躲開了那漆黑的利爪。


    他利落的手撐地,五枚通寶朝著對方飛去,在空中突然結成一條金錢軟鞭,將其捆縛起來。


    “嘖嘖,還真是不肯認輸呢。”那張清麗的小臉露出一個怪異的笑,聲音卻是個男人的聲音,配著她僵硬的動作,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晏溯斂眸,趁其無法動作,將長劍拾了起來。


    “你終於出來了。”他平淡的擦拭著手中的長劍,像是沒看到曲泠泠一樣,那聲音也不惱,“嘻嘻”的笑了起來。


    “可別是個傻子吧。”晏溯冷笑著嘲諷,懶得理他,看向靠在牆邊喘氣的謝清明,“還好嗎?”


    “沒事。”謝清明臉色略顯蒼白,他搖了搖頭,將捂著肩膀的手放下來,晏溯一眼就看到那處被處理過的腐肉。


    “嘖,你還真是窮追不舍。”他皺了皺眉,對曲泠泠身體裏的男人很不爽。


    雖然他知道這隻鬼王迫不及待就想動手,甚至可能會直接對他身邊的人下手,但是他沒想到他居然連這點時間都等不了,還利用上了曲泠泠。


    “你不會覺得,我和她契約還沒解除,就能動得了我吧?”晏溯用“就這”的語氣說著話,十分欠扁,他露出一口白牙,從衣襟裏掏出一個小鈴鐺,拿在手上晃了晃,“你說你能傷害到它,我能不能保護好它呢?”


    曲泠泠被金錢軟鞭捆的結實,聽到晏溯這種嘲諷的口氣,他陡然笑了起來,“既然你這麽厲害,不如我們來猜猜,是你先找到我,還是我先解開冥界的入口?”


    “畢竟,我們可是一起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曲泠泠聲音低沉下來,宛如耳語,卻是實實在在的威脅。


    晏溯最討厭有人威脅他,他收了笑,金錢軟鞭越收越緊,曲泠泠臉上呈現出一種窒息般的青灰色,斷斷續續的聲音卻是止不住的開心。


    晏溯陡然收了手,現在還不是讓女主死的時候,曲家,他會親自討回一個公道。


    曲泠泠因為失了力被摔在地上,她低聲咳嗽起來,茫然的抬頭,可在場的兩個人都沒有看她。


    “我……已經通知協會了。”謝清明喘了口氣,將要緊的消息告訴了晏溯。


    晏溯沒有去管地上的曲泠泠,撈起他,“先回去。”


    謝清明無疑是個很省心的合作夥伴,到了天師協會便讓晏溯放下他,他要去和越星洲商量之後的事情。


    而此時的天師協會已經收到了異動,會議室裏兩個人正麵對麵坐著。


    “據報,多處出現了鬼物,下麵都在請求支援。”越星洲手指敲著桌子,沉思著,一身僧袍的無有情大大咧咧的坐在他對麵,捧著茶嘖了一聲。


    越星洲看向他,無有情立刻收回表情,看起來寶相莊嚴,十分正經。


    越星洲蹙眉,“有事就說。”


    無有情立刻搖了搖頭,指了指門外,“你的小徒弟回來了。”


    隨著他的話,門外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進。”


    謝清明走到會議室,眼神落在無有情身上,一觸而過,垂眼道,“我遇到了鬼王。”


    “是你之前說的那隻?”越星洲略顯訝異的問道。


    “不是,是和晏前輩一起死去的那一隻。”謝清明搖頭,一板一眼的模樣和溫和的越星洲沒有半分相似。


    “是他啊。”無有情嘟囔著,“這小子還算爭氣嘛。”


    越星洲沉思了一會,看向謝清明,“你把情況仔細說說。”


    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沒有遮掩的必要了,晏溯也不懼玄術界的人,故此謝清明沒有猶豫,直接和越星洲說了他這次的見聞。


    越星洲眉頭越皺越緊,事實上對於這段往事他也曾聽過,或許比謝清明知道的要更加詳細一些……


    他拍了拍最近總是做著詭異夢境的腦袋,沒有對謝清明的所作所為提出異議。


    “我覺得……這應該和晏前輩的身體封印被解開有關。”謝清明又補充了一句。


    無有情輕綴了口茶,眼神一直在瞟越星洲,越星洲不由歎了口氣,“你有話直說。”


    “要我說,你真不知道鬼王是誰嗎?”他放下茶杯,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像一隻正在曬太陽的豹子,雖然看起來無害,但隨時都能暴起,將敵人撕的粉碎。


    越星洲半晌沒說話。


    “我原本以為自己可以感化他。”越星洲按著太陽穴,“這些年他愈發安分,我以為……”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句話還給你。”無有情哼笑一聲。


    他跟著燭容很久了。


    與越星洲不一樣,他的記憶要覺醒的更早。


    他們都是曾經與晏溯共同戰鬥過的兄弟們,很早以前他就知道,晏溯是不一樣的。


    他是天選之子,天資絕世,在那個鬼物橫行的世界,如彗星般橫空出世,吸引了一大批有著共同目的的天師們引為領頭人,卻又短暫的如同曇花一現,為了大義決然赴死。


    隨著他的死去,曾經如一塊鐵板的聯盟,在名利麵前顯得如此不堪一擊。


    跟隨著他的兄弟們,有些隕落了,有些則選擇了背叛。


    而燭容就是那個引子。


    他一直不敢確定燭容是否是鬼王,直到前些天燭容的行跡徹底消失不見,他這才察覺。


    他想不到是什麽讓他們舍棄了對同伴的感情,寧願讓其永墜地獄。


    他醒來了,那麽那些曾經背叛過的兄弟們呢?


    他轉著手上的念珠,少見的有些惆悵。


    好在……他現在是個和尚了,應該……和他無關?


    越星洲閉了閉眼,“讓人去燭容……算了,我親自去。”


    “別去了,他現在應該已經跑了。”無有情摩挲著串珠,越星洲頹然歎了口氣,怎麽也想不到事情居然發展到這一步。


    燭容在天師協會的時間不比他短,是上一代天師協會留下來輔助他的元老。


    他一直以為燭容就是普通的妖物,誰也沒想到,他居然就是那個鬼王。


    難怪,號稱看清萬物的他唯獨看不清這位副首席。


    謝清明猶豫了一會,見他們這副都不是很高興的樣子,硬著頭皮道,“那位晏前輩在外麵,要見見他嗎?”


    “見/不見!”兩人異口同聲,越星洲扶了扶額頭,頗有些頭疼的揮手,“見吧見吧。”


    晏溯輕緩的幾乎聽不到的腳步聲踏在地板上,無有情怔怔的看著他腳下,那裏沒有影子。


    半晌,他輕笑了一聲,“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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