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大夥心驚肉跳中,王巨忽然開口。


    “自古以來,治理百姓的手段無非有兩種,一是愚民,典型的就是南北朝的九品中正製度,告訴百姓,有人生下來,那怕是呆子,也是高人一等的,有人生下來,那怕是才高八鬥,隻要出身不好,也是低人一等的。這樣,將各階層百姓放在一個不動的位置上,再用一些手段,讓百姓變得愚昧,心甘情願的過著貧苦的生活,國家也就穩定了。哦,對了,除了我們中國以前的一些落後朝代外,還有南方蠻人小國家的婆羅門教,也是用這種手段維持著各個國家的穩定。”


    實際宋朝有時候依然執行著一些愚民政策,不過大多數人已經否定了南北朝的九品中正製度。


    齊人嘛。


    “還有一種,那就是重視民生,使百姓衣食無憂,總結而言,就是以人為本,君是舟,民是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不過執行最好的還是我朝,因此雖有一些賊匪暴亂,始終不能動搖國本。”


    “這一條是得到所有士大夫認可的,不過問題是這個人,這個民,是什麽樣的民與人!或者說,貧困的百姓是不是人,或民。陛下,諸公,在這個問題上,我與許多士大夫有著截然不同的想法。對於這些貧困百姓,我一直稱呼平民,平等的平,或者貧民,貧困的貧。但許多人的稱喟則是小民,豎民。”


    “我不說這種稱喟對不對,但我想說的一件事則是,之所以有這些稱喟,是因為這些人因為貧困,沒有機會讀書,接受教育,不識字,不知詩書經義,但這些人是否真的愚昧無知?首先我說的是道德觀,即便最貧困地區的‘小民豎民’,實際他們同樣有著道德觀,憎惡坑蒙拐騙,欺詐勒索,巧取豪奪,同樣有著樸素的道德觀、是非觀、人情世務。”


    “再說忠君愛國,朝廷對士大夫的要求僅是公心多一點,私心少一點,將朝廷的利益放在個人家族的利益之上。但在西北,正是一群不識字、不知詩書經義,由小民豎民組成的軍隊,用他們的生命保衛著大宋的安危!世上最珍貴的是什麽?不是榮華富貴,而是生命,連命都沒有了,還談什麽榮華富貴!”


    “可是朝廷給了這些小民豎民什麽?又給了士大夫什麽!”


    其實那一個國家都不會真正做到團結一致,不要提中國人喜歡內鬥,看到美帝兩黨之爭吧。為什麽有這個一土蓋天,同樣是內鬥之故。


    不過現在是宋朝能否中興的最最關健時刻,能不能搞出這個一土蓋天?


    也就是這些拿著前所未有薪酬的高官士大夫與權貴們,還不如一群連大字不識一個的普通百姓與大兵哥!


    “祖宗承認精英治國的理念,我也承認精英治國的理念,但無論祖宗,或者是陛下,或者是我,在認可精英治國的同時,還是希望大家公心多一點,以國為重,盡量給普通貧困百姓更多的生機,所以說齊人,這樣國家才能長久,我們的子孫後代才能享受一個穩定富裕強大王朝的榮光。”


    “然而自仁宗末年,已經變了味道……”


    “世間有一個最最高貴的職業,他們叫擺渡人,孟子用他的養浩然之氣為世人擺渡,齊太史三兄弟用他們的史筆為世人擺渡,蘇武用他的符節為世人擺渡,張巡用他的牙齒為世人擺渡,顏真卿用他的舌頭為世人擺渡,諸葛亮用他的鞠躬盡瘁,死而後己為世人擺渡,範文正用他的先天之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為世人擺渡,恩師用他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為世人擺渡。”


    “這種氣節才是中國的脊梁,何謂脊梁,一是這種浩然的正氣,二是凡犯我大漢者,雖遠必誅的精神,正是這種自尊自強的精神,才使得漢人在遊牧民族一次次入侵之後,依然還能站起來的原因。然而我發現,自仁宗後,這種氣節,這種精神,在我朝已經開始全部丟棄了。”


    “當然,想做這種擺渡人真的很難很難,諸公,你們都沒有達到這樣的高度,我也沒有。不過雖達不到這樣的高度,但我們可以做一堆牛糞。”


    “啊,”大夥一起傻掉了。


    “我是一個山溝裏出來的野孩子,與諸公相比,確實缺少了一份溫潤。”


    君子溫潤,溫潤如玉。


    不過溫潤過頭了,那則是另一個詞,陰柔!


    但王巨不想多說了,繼續道:“因此我有時候脾氣很不好,倔強。所以那種擺渡人,我是做不來的,但不介意做一堆牛糞,一堆讓大宋這株花卉開出豔麗花朵的牛糞!”


    原來如此……幾個大佬不知說啥好了。


    “對於世人的評價,我也不會太在意,但不管怎樣,在這時候,望諸公支持我,陛下能否成為超越漢宣帝的中興明君,大宋能否中興,就在這下麵一年來時間了。”


    王巨說完,站起來鞠了一躬。


    這個一土蓋天傳出來,有兩種做措施,一種就是魚死網破。


    還有一種就是冷處理,但要冷處理,不僅趙頊主動地壓著,還要這幾個宰相配合著。不然,王巨就是想低頭,事兒也鬧不清了。


    …………


    做為一個官員,多是說一套做一套的。


    往往一個領導在上麵開會,說反腐倡廉呢,但不知道門口正站在******的人,準備等他說完上台去抓捕他……


    宋朝也差不多,隻是形式不一樣罷了,比如說愛民如子,有多少官員真正做到愛民如子呢?


    範純仁可不相信王巨就這樣輕輕地放下去。


    不但範純仁,許多大臣也不會相信王巨就這樣放過去了。


    隨後王巨動態似乎也是如此。


    第二天王巨給蔡確拜了年。


    準確的說,趙頊一朝首相不能包括王巨。可能後人多對宋朝官製很糊塗,其實隻要知道了,也不難以甄別。


    比如差官製,職官是拿工資的,階官是名譽官職,論資排輩的,差官才是實權官。


    比如宰相,西府宰相隻有處理軍務的權利,對政務隻有提議權,相反東府宰相不僅有處理政務的權利,多少還有一些過問軍務的權利。


    東府宰相又分為平章事與參知政事兩個級別,參知政事無疑是副相了,不過平章事還有一些區別,這個區別也容易甄別,加平章事後麵綴集賢殿大學士與昭文館大學士的隻能稱為宰相,而不能稱為首相,隻有綴上監修國史的才是真正的首相,所以這個監修國史並不是真的監修國史,隻是一個區別的榮稱。後來改製了,則是中書令為首相,在史上則是中書侍郎左仆射為首相,右仆射為次相。


    因此趙頊朝的首相隻有韓琦、曾公亮、韓絳、王安石、吳允、王珪、蔡確七人。


    不過也要看,就象範仲淹為參知政事時,東府上麵還有章得象與晏殊,不過因為慶曆新政,實際上政務大權並不在晏章二人手中,而是在範仲淹手中。同理,曾公亮與韓絳為首相時,因為王安石變法,他們手中的實權並不比王安石多。


    這個性質一直延伸到了王巨,雖然王巨二次進入東府,沒有擔任首相,上麵要麽有老王,要麽有蔡確,不過實權最多的還是王巨,特別老王死了後首相落到蔡確之手時。


    就是現在,王巨在朝堂上或多或少還有著巨大的影響力,但要怎麽看了,如果蔡確心胸狹隘,弄不好兩人就會反目成仇,不過王巨一直做得不錯,第一蔡確這個首相確實等於是王巨讓給他的,第二王巨一直沒有與蔡確爭過,加上兩人在政務上衝突不多,故總體而言,蔡確與王巨關係還是不錯的。


    這時候,王巨拜訪蔡確想要做什麽?


    隨後不久,連元宵節都沒有過,王巨就離開了京城。


    現在西北還是天寒地凍之時呢,王巨根本不用這麽急。因此這更讓某些人憂心仲仲,他們倒不是擔心王巨學習安祿山,在宋朝想做一個權臣是可以的,但想做安祿山是很難很難。之所以擔心,乃是王巨一旦去了前線,更容易弄出些風波來。


    不過擔心者,或者擔憂者,隻是極少數知道內幕的人了。


    京城裏議論最多的還是宮宴上發生的事,王巨在宴會上莫明其妙的舉動,以及朝廷同意與西夏議和。


    前麵的倒無所謂了,權當王巨發了一回神經。


    主要的還是後麵,朝廷在這個大好局麵下,為什麽要與西夏議和。


    缺錢嗎?


    可能會缺一點吧,如果不是高級官員,不知道王巨接下來的龐大移民計劃以及修徹一道長城,甚至會認為朝廷的庫存完全能應付接下來的平夏戰爭。


    缺將帥嗎?別逗了。


    缺武器嗎?更不要提了。


    或者說缺少後勤,那也不對,這幾年不知運了多少後勤去了西北。


    其實再遲一點,後勤則會讓許多人懷疑,不過現在嘛,天氣還是很冷的,大多數運輸都停了下來。


    因此許多官員真以為朝廷與西夏議和了。


    這讓許多官員與百姓感到不解。


    其實宋朝去年年底就暴露了“野心”,無他,因為從年去年底就頒發了詔令,自今年起更改年號,號為“朔正”。


    如果不更改年號,今年則是元豐十一年,這個無所謂,不一定非得過了十年就一定要更改年號,就象唐太宗,為君王二十三年,隻用了一個年號,永貞。


    有的君王則喜歡更改年號,比如宋仁宗用了九個年號,有的不喜歡更改年號,比如唐太宗隻用了一個年號,唐玄宗隻用了兩個年號,不喜歡更改年號的皇帝未必是好皇帝,喜歡更改年號的皇帝也未必是壞皇帝,這隻是個人愛好罷了。


    趙頊一朝原先隻用了兩個年號,熙寧,元豐,現在用了正朔,隻不過三個年號,實際也不算多,就連宋太祖還用了三個年號呢。


    但是年號有兩個注意事項,第一個不能與前朝年號重疊。


    這裏有一個故事,據說趙普讀書讀得少,趙匡胤有次召集大臣議改年號,改元乾德,乾為極陽之卦,人君之卦,人君有德,趙普連連說好。一旁的盧多遜臉上掠過一絲陰笑,數年之後,宋朝滅掉後蜀,後蜀皇宮裏一些物品送到皇宮,趙匡胤無意中發現了有乾德字樣,大驚,立召集大臣詢問。盧多遜立即上前說,此乃偽蜀曾用年號。趙匡胤立即派人查典閱典籍,果然如此。於是一怒之下,拿起毛筆在趙普臉上打了一個叉。趙普臉色黯然地離開朝堂,子讓他洗臉,趙普拒絕。第二天上朝,趙匡胤看到趙普臉上墨跡還在,詢問,趙普說,臣犯下大錯,無陛下口諭,不敢洗臉。趙匡胤哈哈一樂,此事就了結了。但從此以後,趙普與盧多遜就結下了仇恨。


    這個故事不可信,因為盧多遜那時還是一個地方官員呢,直到開寶時才擔任翰林學士,進入到高層行例,如何在乾德年間就有資格參議年號?


    因此又有了另一個版本,趙匡胤用了乾德年號,大家一起未注意。直到滅蜀後,後蜀有宮女被送入後宮,一天趙匡胤觀賞此宮女的鏡匣,發現銅鏡背麵有乾德四年鑄五個字樣,大為吃驚(因為那時才是乾德三年)。於是召重臣詢問,趙普等宰相答不上來,趙匡胤又召集諸學士,學士陶穀、竇儀就說道,此鏡一定乃是前蜀物事,前蜀王衍曾用過這個年號。趙匡胤聽了才恍然大悟,說了一句,宰相必須用讀書人。


    但這個傳聞也不大可信,特別是後麵的那句話,多半是後來士大夫弄出來的玩意,因為知道這件事後,趙匡胤也沒有更改年號,乾德年號依然用了三年,直到乾德六年的第二年,才改了開寶這個年號。


    不過它確實是宋太祖君臣犯下的一個錯誤。


    為何?


    在古代記事時,不可能存在公元多少年,而是用年號綴多少年,比如貞觀十五年,唐太宗命李道宗護送李道宗的女兒文成公主入藏,其實就是公元641年發生的事。比如趙頊於史上元豐八年春天去世,其實就是公元1085年發生的事。


    這是大一統的,即便割據時代,年號也最好不能重疊,比如開寶之時,因為南唐與吳越向宋朝稱臣,這兩國用的年號就是開寶了,但其他割據國則用了其他年號,如北漢同時間是天會、廣運,南漢是大寶,遼國是應曆、保寧,大理是順德、明政,於闐是天尊,西北生女真起義所建立的定安國則用了元興這個年號。


    如果翻開此時南漢的書籍或者一些物事,上麵有大寶十年的字樣,則是公元968年了,也就是宋朝的開寶元年。


    但若是年號亂用,整個時間就亂了套,最少在整理史書時會產生許多混亂。


    其次年號有一定的象征意義,就象熙寧,熙,興盛、和樂與喧鬧紛雜之義,寧是平安平靜,兩個字聯在一起就明白趙頊的苦心,好了,現在是朕即位了,俺父親也入土為安了,那麽濮儀之爭引起的種種爭執也好平息吧。


    還有一個有名氣的熙,康熙,安定爭執,俺大清入土中原已成定局,你們這些漢人就不要再反抗吧!


    再如元豐,其實從這時候起宋朝的“經濟危機”已經化解,至少積欠沒有了,國庫開始充盈,所以用了這個年號。


    於是又造成另一個問題,中國曆朝曆代不僅有諸多大一統王朝,還有許多小割據國,偽國,想要年號不重疊,又要有一定象征與吉祥的意義,那麽越往後越難以取年號,故明清時諸君王無奈之下,多隻用一個年號了。


    因此今年更改年號,不用多做其他解釋,關健是這個朔正的象征意義。


    何謂朔正?那麽得看另外一個詞,正朔。


    大年初一叫正朔,還有帝王新頒的曆法也叫正朔,因此在上古之時,從夏到商到周到秦到漢,帝王易姓受命必改曆法,直到漢武帝時,才沿用了傳說中的夏製曆法,也就是最早的農曆,一直沿傳到後世,這個曆法才穩定下來。


    不過正朔自此已經賦予了更多的意義,那就是天下最正統的王朝。


    所以三國時蜀國大臣雍闓為了美化蜀國的正統,說,今天下鼎立,正朔有三。


    顯然蜀國肯定不是三國時的正朔了。


    那麽到了宋朝之時呢?宋朝似乎大一統了,但為何黑汗那邊稱遼國才是中國?


    因為宋朝做為大一統王朝,麵積最小,實力也很弱,別問西晉,如果不是西晉內部鬧了一個八王之亂,不要說餘下的那點可憐的匈奴人了,就是鮮卑人也不可能入主中原!


    故做為一些有遠大抱負的人,總覺得宋朝這個正朔王朝有點兒名不副實。


    那麽什麽樣的王朝才能稱為名實相符的正朔王朝?


    首先交趾得拿下的,因為自古以來,交趾就是中原王朝轄下的管區。


    大理不一定要真正治理,但最少得讓它屬於中原王朝的羈縻區。


    這兩條目標已經提前實現。


    然而北方呢?


    西北不提西域吧,現在科技生產力與交通就是這樣了,即便西域與青海高原上所有部族政權一起主動投靠宋朝,怎麽治理啊?


    但最少河西走廊與靈原平原、南北河套得屬統治或羈縻起來。


    可這一大片地區不但不能治理與羈縻,相反地成了宋朝的惡夢。


    再看東北,不提遼南、漢江以北的高麗地區吧,最少幽雲十六州這個北方最最關健的門戶,得屬於中原王朝的吧。隻有到了這一步,宋朝才能真正稱為大宋,或者真正的正朔王朝。


    好了,明白了這個涵義,那麽就知道何謂朔正了,也就是從今年起,宋朝開始向這個真正的正朔王朝大步的進軍。


    但就在這個關健的時刻,朝廷議和了?朝廷議和了!(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暗黑大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午後方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午後方晴並收藏暗黑大宋最新章節